呼无染一双虎目炯炯望向柯都:“若是你现在回去,酷烈王子也许不会杀你!”

柯都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起来:“不错,他或许还会借此向铁帅示好…”

红琴冷冷打断道:“也许酷烈王子与他的狂风沙盗还会做铁帅进攻避雪城的先锋。”

呼无染抬手止住红琴的话,对柯都正色道:“避雪城与狂风沙盗不共戴天,我们自知落在沙盗手上绝对无可幸免,你不必陪我们一起送死。”

柯都收住笑声,面容一沉,拔刀在手:“铁帅手下没有投降的士兵,只有战死的勇士。呼大哥若再这样侮辱我,我便先与你大战一场。”

呼无染先看到柯都一脸肃容,浑不以生死为念,再听得他以“大哥”相称,心中明白他决意已定,重重拍了一下柯都的肩膀:“好!不管日后我们是否会对战疆场,这一刻我们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兄弟!

柯都心中猛地一热,一腔血也似燃烧起来。何曾想自己奉命来下战书,此刻竟会与避雪城的人并肩抗敌,真真是造化弄人!当下豪笑一声:“只可惜此处无酒,不然定当痛饮几杯,再与呼大哥并肩杀敌。”

呼无染按不住对柯都的欣赏之情,大笑起来。“且让我们以沙盗的血为酒,比一比谁杀得沙盗更多吧!”这个铁血骑士虽然是自己的敌人,言行间却是极为入眼,若非在这样微妙的情形,当真便会放下恩怨,与他痛饮一番,一醉方休。

红琴亦执刀在手:“我虽不懂武功,但你们战死的一刻,就是我的血洒在这片大漠的时候。”

呼无染却按住红琴的手,将她的刀缓缓送入鞘间:“不!我们宁可在流沙中被沼泽吞噬,也不要死在沙盗的面前,让他们侮辱我们的尸身。”转过头望着柯都:“记住,杀十个人就回来,若是他们敢追上来,就陪我们一起来闯闯这片流沙吧!”

红琴轻轻笑道:“还有我呢,所以你们最少要各杀十五个沙盗,我们才算够本。”

呼无染大掌一拍,大笑道:“好!我们死了三十个兄弟,就要杀三十个沙盗!”

柯都眼见红琴这样一个弱女子都有如此豪勇,心中血气上涌,亦重重拍了一下呼无染的肩膀,放声大笑起来:“避雪城的勇士果然名不虚传,酷烈想必是下了重赏要你的人头,我们这岂不是帮他省了一大笔银子…”

三人计议已定,反而不再担心追兵渐近。为了减轻战马的负重,将鞍蹬食物都卸下,只各留下了一袋清水。

红琴留在原地,依着呼无染的吩咐,用小刀将马鞍上的硬木割划成巴掌大的木片,缚扎在马蹄上。

呼无染与柯都则至前面里许外寻得一沙丘掩蔽住身形,均将长刀挂于腰间,手执弓箭,静待沙盗的到来。迎着星光,就如二尊屹立千年的雕像。

不几时,但见黑沉沉的前方沙尘飞扬,人喊马嘶声越来越近。

呼无染笑道:“酷烈王子万万料不到我们竟会回头反击,这一刻正是志得意满之际。我定要他知道避雪城第一勇士的厉害!”

柯都初时听到避雪城第一勇士之名,尚是不以为然,而这一路眼见呼无染处变不惊,行事沉稳,谋略决断,悍勇无匹,心中由衷地佩服,沉声道:“能与呼大哥并肩御敌,真是痛快。”

呼无染微微一笑,也不答话。但见他脸色坚毅,双目如电,前手如拒,后手如撕,将强弓拉至满涨。冷冷望着行在最前第一个沙盗已来到百步内的射程中,冷喝一声,羽箭若流星般直往黑夜中射去。

第三章:*穷途*

一声惨叫从暗夜的大漠中远远传开,走在最前面的沙盗应声中箭,手抚咽喉,倒撞落地,羽箭透身而过,余劲不衰,再从行在后面的第二名沙盗的右肩上穿过,血雨飞爆而起,就着星光下,就若开了一朵凄艳的红花。

只一箭,沙盗便是一死一伤。

酷烈王子骑在最雄壮的一匹黄膘马上,走在沙盗队伍的中间。一面接受着手下的祝贺恭维,一面想着如何能擒住避雪城有名的美女红琴,尽情蹂躏一番。

他刚刚领着狂风沙盗成功伏击,杀死了三十名避雪战士,还缴获了大批羊皮,正是踌躇满志之时,料想如今追赶区区三人,前方又有流沙阻路,自是手到擒来,一路上根本没有派出侦骑。何曾想对方竟然会主动转过头来伏击,猝不及防间,前面已倒下两个兄弟,己方阵型大乱。大惊之下,才刚刚认清二人的方向,柯都的箭又已袭至,另一个沙盗面门中箭,落下马来,沙盗的呼喝叱骂声这才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狂风沙盗均是久经战阵之士,粗狂骠悍,应变奇快。虽是见了呼无染的一箭之威,却凛然无惧,在酷烈王子的命令下,队伍最前面的二十余骑已策马执刀杀了过来,其余的沙盗重整队形,却不急于随后冲来,而是四下散开挡住二人左右的退路,显是训练有素。

一时整个曝火沙漠上喊声震天,杀声遍野。

二人意在诱敌,边射边退,呼无染连珠发出九箭,箭不虚发,九个沙盗倒在血泊中,却见柯都毫不逊色,业已射杀了七名沙盗,对他的箭术亦不由刮目相看。

沙盗的大漠驯马术果然其名符实,几个呼吸间,沙盗二十余人的先锋小队已然逼近至五十步内。呼无染眼见已将退至流沙边缘,而酷烈王子的帅旗尚在一里外,要想诱敌大兵杀来,必须先解决眼前剩余的十余骑,对柯都长笑一声:“你退后用弓箭,我去阻住敌人。”言毕反手挂住长弓,拔刀跃马,迎向最先冲来的沙盗。

柯都见呼无染不要自己去近身缠斗,知道他对自己的武功极有信心,也不争辩,手中弓箭不停,座下战马却往后缓缓退去,口中犹道:“呼大哥记住,杀够十五人就走,可别杀红了眼。”

呼无染策马冲上一个小沙丘,挡开一支箭矢,却见最前面的沙盗口吐秽言,目露凶光,发枯齿裂,怒容眦眉,手执狼牙棒,恶狠狠地当头砸下。

骑兵作战不同寻常争斗,讲究的不是小巧灵动,而是务求势沉力重,这一棒携着战马的冲力,只怕有千斤之力。

呼无染心知不能力斗,就算能挡住这泰山压顶的一棒,只恐战马也吃不消。这一刻他充分显露了避雪城第一勇士的武功与骑术,双脚一紧,腰腹用力,座下战马灵巧地一个转身,堪堪避过狼牙棒,从来敌侧身掠过,灿烂的刀光一闪而没,再与第二个敌人的长枪硬撞了一记,火星四溅而起。

执狠牙棒的沙盗一式击空,与呼无染错身而过,心知不妙,却再也收不住势子,一棒重重砸在地上,战马长嘶声中,漫天激起的沙土中血光如迷梦般爆起,竟已被呼无染一刀拦腰斩过。

其余沙盗眼见呼无染骁勇无匹,一刀毙敌,却是全然无惧,更是激起了凶性,一时也不去管退后的柯都,长枪、弯刀、重戟、大搠、流星锤、斩马钩等重型兵器尽皆朝呼无染袭来。

“铛铛”几声大震,惨叫从火星中迸出,嘶吼在血雾间充斥。呼无染左拒右挡,仗着精妙的招式与灵动的骑术从沙盗群中穿过,带着肩背上的二处血淋淋的伤口,留下了五具沙盗的尸体。三个是呼无染所杀,另二个却是中了柯都的箭。

呼无染拨转马头,五尺长刀遥指剩余的七名沙盗,也顾不得包扎伤口,刀交左手,一面回气,一面让震得酸麻的右手恢复。

在群战中,他根本不可能躲开所有袭来的兵器,只能在一刹那间做出判断,用身体去捱杀伤力最小的兵刃。那一道刀口与枪伤虽不致命,但若是不能速战速决,流血过多后亦足以让他失去战斗力。

而他的身后半里处,是上千沙盗齐整划一的吼叫与凌而不乱的蹄声。

鲜血与痛楚激发起呼无染高昂的战志,长啸一声,跃马扬刀,重又投入惨烈的厮杀中。

“十四、十五、十六…”呼无染奋力劈断一杆长枪,待要一刀解决敌人,最后一个沙盗却手捂后颈倒撞落马,已被柯都一箭射杀。

呼无纵马环视四周,时间虽短,战况却烈。他的前后左右一并留下了十二具横七竖八的尸体,几匹战马尚在散落的兵器与血泊中抽搐,鲜血已被黄沙吸干,只遗下一片赤红。

沙盗的大兵已在二百步外,零星的箭矢不断袭来,只是距离过远,到身边时已是强弩之末,轻易就被他用刀格落。

呼无染一身青衣沾满了血水,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流下的血,匆匆撕下衣襟,略略包扎一下辣辣作痛的几处伤口,对柯都一竖大姆指:“兄弟,我杀了十六个。”

柯都却是一脸肃容:“我只杀了十二个,还有三个才够本。”

呼无染傲视前方,他长笑一声:“要杀沙盗,还怕没有机会么?”

柯都抬首望去,如水月色下,沙盗大军浑不为此处的厮杀所惑,仍是缓缓行来,显是知道已在流沙区域中,所以小心行军,虽没有万马奔腾的壮阔,却在一步步的沉稳间给了他们强大的压力。

在刚才的冲杀中,呼无染尽力留意不让座骑受到损伤,是以自己反而受伤多处。喘息几口,长吸一口气,对着沙盗大军叫道:“酷烈王子,可敢与避雪勇士呼无染决一死战吗?”

柯都眼见呼无染面对敌人上千之众毫无惧色,孤身搦战,豪气尽现,纵马上前,与呼无染并骑而立,一反平日谦冲,扬声大笑道:“酷烈你若能与我走上百招,铁帅亲卫柯都立刻自刎于阵前!”

呼无染心知柯都放言激怒敌人,好让对方全力冲上,陷入流沙中。当下再走前几步,一面挡住几支飞箭,一面大笑道:“酷烈王子武功低微、胆小如鼠,如何敢与铁帅亲卫决战,不若兄弟只守不攻先让他十招,也免得几招间就斩了他的狗头,污了宝刀…”

他二人谈笑自若,就若全然没有将上千沙盗放在眼中。

众沙盗大哗,酷烈的声音从战阵中遥遥传来:“留下宝珠美女,可保你全尸。”听他语气平静,丝毫不理会二人的挑战与辱骂,更是全然不为手下的进攻受挫所动。

呼无染傲立阵前,大笑道:“宝珠就在我身上,有本事就来取吧。”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他觑得真切,甩臂拧腰,刀入鞘、手张弓、箭上弦、怀揽月:“嗖嗖嗖嗖”,连珠四箭朝沙盗的帅旗射去。

那帅旗虽有碗口粗细,但被连珠四箭射在同一个地方,如何抗得往:“喀喇喇”一声脆响,帅旗竟被他的强弓疾箭生生震断。

呼无染掌中弓乃是避雪城特制,铁胎牛筋,配上他强劲的臂力,射程极远,敌人虽是在百步开外,却仍是在他强弓笼罩的范围之内。加上他攻其不备,射旗不射人,竟然一击奏功。

纵横大漠的狂风沙盗再也受不住如此侮辱与藐视,顾不得听酷烈王子的指挥,齐声呼喝,放缰驰马,如潮水般向二人逼来。

呼无染厮杀良久,几近脱力,这四箭已是竭其所能,身上伤口尽数迸裂,心知再不可留。眼见诱敌之计已成,更不迟疑,与柯都招呼一声,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