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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绝望。

这,就是最深的绝望。

贺知洲:……

救命啊!师姐自己变成霸道总裁啦!

她的一切行为都在江肆意料之外,后者被禁锢住下巴动弹不得,迟疑片刻后故作强硬地开口:“这是做甚?女人,知不知道,你在玩火。”

没想到郑薇绮的语气强硬至极,堪称霸总附体——如果忽略她满脸嫌恶、恨不得立马投胎转世的表情的话。

“居然拒绝我?如果你想激怒我,那你成功了。但不要忘了……自己点的火,要靠自己来灭。”

太恐怖了。

这两人居然说得有来有回、棋逢对手,绣口一吐,就是半个当代霸总文学经典范本,不愧是你们。江肆的语气弱了一些:“别忘了你的身份!怎可如此、如此逾越!”

“哦?”

郑薇绮放弃抵抗,不再尝试去做表情管理,满脸堆出邪笑:“只怕你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逾越又如何,以后只有我能欺负你,知不知道?”

这是多么史无前例究极油腻的台词。

什么叫用魔法打败魔法,用油腻击垮油腻。

江肆惊了。

这世上怎会有比他更加邪魅狂狷的女人,仅凭几句话,就说得他哑口无言!

曾经一往无前的王霸之气在她面前显得那么不堪一击,成了只唯唯诺诺的小王八。

不知怎地,他竟有些怕了。

他多么想说,女人,不要挑战我的极限。

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我才没有——咳!”

两级反转。

江肆伤势未愈,体内灵气淡薄,眩晕和咳嗽都是十分常见的症状。

郑薇绮听见这道被极力压抑的声音,当即拧了眉头,神态凶狠得宛如地狱修罗:“大夫呢!大夫在哪里!治不好他,我就要整个迦兰城的人陪葬!”

多么霸道,多么恣睢妄为。

拳打“女人你在玩火”,脚踢“你不过是个玩物”。

此话一出,江肆便明白,他败了。

败得彻彻底底,败得毫无悬念。

秦川顶着一张中年人的面孔探头探脑,满脸好奇:“哥哥姐姐,他们在做什么?郑姐姐为何会趴在少城主身上?”

贺知洲默了片刻。

然后秉承着呵护祖国花朵健康成长的原则,十分认真地回答:“他们在练那个……那个小跳蛙功。蛤蟆见过吧?动作差不太多的。”

第30章

裴寂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曾经生活的家, 那间贯穿他整个童年的地窖。

地窖狭窄逼仄, 不见阳光, 娘亲厌恶见到他,每当不高兴的时候,都会将他关进那处小小的房间。当裴寂独自待在那里, 浓郁的黑暗仿佛就是世界的全部。

——其实对于他来说,地窖反而是一种十分侥幸的解脱。那地方只有他一个人,不会受到娘亲毫无缘由的打骂与责罚,只要蜷缩在角落闭上眼睛,就能在睡梦中度过一段宁静祥和的时光。

而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来到了地窖里。

四周依旧伸手不见五指, 弥漫着刺骨的寒意。黑暗与凉气如蛛丝结成天罗地网, 悄无声息地将他笼罩, 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忽然地窖顶端的入口被人打开, 裴寂见到他过世已久的娘亲。

女人保持着她死去时候的模样, 曾经风姿绰约的面庞已然面目全非。

脸颊涨成了浅红偏褐的怪异色泽,一双瞳孔高高翻起,几乎在眼眶中见不到踪影, 只能看见夹杂着红血丝的眼白,如同渗了血迹。

她的身体扭曲成一种极度不合理的姿势, 仿佛每个关节都被打断重组,一步步向他靠近时,骨头发出咯咯的碰撞声。

“你这个野种!妖魔!”

女人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他心口,如同寒夜里绵长的钟声, 叫人听得遍体生寒。她脸上的憎恨与嫌恶越来越浓,声线也越来越尖利,像把长刀划破耳膜:“你身边从没发生过任何好事,迟早把所有人都拖累掉。灾星,你怎么不去死?!”

他猛地一惊。

随即喘息着睁开双眼。

身体的各个角落都遍布着撕裂般的剧痛,之前被玄烨所伤的地方仿佛有熊熊烈焰在不停灼烧。他已经习惯了疼痛,却还是不由得下意识皱起眉头。

脑袋嗡嗡发疼,体内的魔气与剑气终于恢复了平静,但引起的疼痛依旧存在,如同千万只小虫子撕咬着骨髓。

在修仙界里,越级杀人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然而金丹圆满与元婴大成之间的差距不容小觑,更何况玄烨曾经还是个化神期高手,要想打败他,必须豁出性命。

与宁宁等人不同,裴寂早就习惯了在生与死之间摸爬滚打,因而并不畏惧死斗,只要能杀敌,宁愿赌上包括性命在内的一切。

——更何况他这条命无牵无挂,并不值钱,就算当真死了,也不会有谁受到损失。

少年的神色黯了些许,抬眼打量周遭景象。

与玄烨一战后他便失去了意识,此时应该已被送入医馆疗伤。

鼻尖萦绕着轻烟般的药草气息,因为平躺在床上,裴寂睁眼便看见深褐色的房梁。再微微偏过脑袋——

有人坐在他床边的木凳上。

裴寂从没想过,当自己醒来时能见到有谁陪在身边。

无论是小时候浑身是伤、又冷又饿地昏倒,还是后来在战斗中重伤昏迷,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咬着牙苦苦熬过,等苏醒后独自找些药草疗伤。

那人身上的树木气息与药味融在一起,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充盈整个空间的苦。

她穿着条淡紫色长裙,黑发无比乖顺地垂落在胸前,由于拿着本书遮掩起整张面庞,让裴寂见不到她的模样。

他只能看见那本书上的几个大字。

《我和真霄剑尊的365天》。

裴寂忍了疼,有些迟疑地低声道:“……小师姐?”

宁宁似乎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醒来,一双手无比仓促地晃来晃去,那本《我和真霄剑尊的365天》像杂耍似的上上下下,不断来回于两手之间,最终被她猛地一阖,丢到另一边的木桌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一片绯红,像做了某种亏心事,故作镇定地与他四目相对;

每次见到她都会大呼小叫的承影也莫名其妙闭了嘴,安静如鸡。

裴寂不明所以,皱了皱眉。

“你吓死我们了!”

宁宁在短暂的沉默后沉声开口,但由于脸上的浅粉与略显慌乱的语气,让整句话都显得不那么有威慑力:“居然把魔气引进剑里……要是掌控不当,别说对付玄烨,你连自己这条命都保不住知不知道!”

裴寂眼底浮现一丝嘲弄的冷笑,敷衍地应了声:“嗯。”

宁宁是朵自小便被精心呵护的娇花,因而裴寂不会,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告诉她,这种事情他早就习惯。

没有退路、没有倚仗,如果不拼尽全力去赌,死的只会是他自己。

“你这个‘嗯’也太敷衍了吧。”

宁宁说话不爱藏着掖着,发出一声类似于低哼的气音,别开视线不再看他,语气有些僵硬:“之前在古木林海也是这样,你总是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去扛……明明还有我们。”

裴寂微微愣住。

“我知道你以前习惯一个人,但现在跟那时候完全不一样。”

她似乎很不习惯说出这样的话,神情别扭得厉害,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直勾勾看向裴寂眼睛:“总、总之,小师弟就要有小师弟的样子,不要总想着逞英雄,偶尔也要给前辈们一点表现的机会啊!你师姐还没弱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我也是可以保护你的!”

说到这里,语气又瞬间软了下去:“……不过这次还是要谢谢你,就是那个,帮我阻止玄烨。谢谢了,回去请你吃大餐——以后还是要把信任分给我们一点嘛,别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裴寂从没想过,宁宁会说出这样的话。

原来她并非想高高在上地训斥他不懂得惜命,而是气他刻意将自己排斥在集体之外,始终踽踽独行。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不用拼了命地独自往前冲,我也可以保护你。

他独自在泥潭里野蛮生长多年,早就能面无表情地承受一切恶意与苦难,可乍一听见这番话,却还是破天荒地感到了一丝无措的情绪,不知应该如何回应。

面色苍白的少年终于露出了些许类似于迷茫的情绪,黑瞳中犹有迷雾,将不久前的阴翳与冷戾尽数遮盖。

宁宁见他神色有所缓和,带了点得意地哼笑一声:“我可不是肉麻啊!只是因为你这样做出尽风头,让我这个当师姐的很没面子。”

承影终于说话了:“你发现没有?宁宁每次关心你,都要胡诌一些傻傻的借口,用来跟你撇清关系,其实她的意图那么明显,谁都能看出来。”

说罢又忍不住嘿嘿笑:“掩耳盗铃也这么可爱,不愧是她。你千万不要戳穿啊裴小寂。”

它这段话刚说完,房间里便突然袭来一股浓郁药草气息。

一名白衣医女推门而入,手里端了个盛满汤药的瓷碗,紧随其后的是个儒雅青年男子,浑身散发着一股书卷气。

宁宁与他们对望一眼,耐心介绍:“这两位是医馆里的谢姑娘和陈郎中,多亏他们,你才勉强续了口命。”

“小公子终于醒了。”

听裴寂道了声谢,医女淡声笑笑,瞥向坐在他身旁的宁宁:“宁宁姑娘自从将你送来这医馆,便一直茶饭不思地守在床前,你要是再不睁眼,我都替她着急。”

宁宁陡然睁大眼睛:“我只是、只是想要节食减肥!节食的事,能叫‘茶饭不思’吗?”

她说罢停顿片刻,似乎想起什么,从储物袋里掏出几颗花花绿绿圆圆滚滚的小东西。裴寂凝神看去,发现是一堆糖果。

“我今日和师姐他们上岸游玩,买了点糖果带回来。反正一个人也吃不完,干脆分你一点好了——我听说这药很苦的。”

不知怎么,一旁的医女与郎中同时发出一声低笑。

裴寂迟疑半晌,轻轻摇头:“我不怕苦,不用这个。”

“小公子,你便收下罢。”

医女笑得暧昧,用空出的左手掩住嘴唇:“这好歹是宁宁姑娘的一番好意,你要是拒绝,她该伤心了。”

郎中亦是神神秘秘:“这药的确很苦,你吃了糖,总不会吃亏。”

宁宁似乎有些生气,气呼呼地望着他,只不过怒而不言,明面上仍是漫不经心的模样。

于是裴寂只好点点头,当即被她强塞了一颗糖果在手心里头,听见宁宁干巴巴的声音:“你先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其实他很少吃糖。

小时候的裴寂怕苦也怕疼,后来对这些渐渐习惯,无论多么苦的药物,都可以屏着呼吸一口气吞下。虽然嘴里还是会残留许多令人不适的味道,但他总归可以咬着牙慢慢忍受。

只要熬过了最苦最疼的时候就好。

他有些笨拙地打开包在糖外的纸片,见到一颗奶白色小圆球。这是种令人舒心的颜色,仿佛浓郁的雾气或香甜的牛乳,毫无杂质地融成一团。

裴寂极快地看一眼宁宁,将它送入口中。

清甜的牛奶香气席卷舌尖,带了点淡淡蜂蜜味道。他的喉头本来还残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这股香气之下,竟悄无声息消弭殆尽,余下沁人心脾的奶香。

他的瞳仁里往往带着幽暗戾气,如今却仿佛被香气悄悄溶解,化作一汪安静的水流,终于有了几分寻常少年人的模样,显得温和而无害。

宁宁板着脸,目光和语气都是淡淡:“怎么样?”

“……很甜。”

裴寂点头:“多谢师姐。”

她似乎本打算勾起嘴角,然而唇边刚刚往上扬,就被强行压了回去,变成薄薄一条平直的线:“那就好。算你有眼光。”

“宁宁姑娘,我听城里的妖传来消息,说玄虚剑派的几位长老前来此地,正等着你前去。”

医女的笑自始至终没停过,此时加重了语气:“我俩会帮你照顾好小公子,不用担心。”

宁宁又胡乱塞给裴寂一把糖,闻言皱起眉头:“姐姐,什么叫‘帮我照顾’,我一点都不担心他。”

她说完便匆匆道了别,临走前不忘叮嘱:“别忘了这些糖啊!我用私房钱买的,全是你师姐的血汗钱,一定要好好对它们!”

裴寂只得点头。

“小公子可别信宁宁姑娘的那些话。”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医女才低声笑道:“近日少城主现身,长老们又被押进询审堂公审,大大小小的事儿一大堆,我们哪有时间去岸上游玩。那糖啊,是宁宁姑娘自己特意上岸为你买来的。”

“听说她还在岸上的城里迷了路,好不容易转悠出城,又在林子里迷路了一回——你也别觉得她傻,宁宁姑娘回到迦兰城的时候累得动弹不了,身上被包扎好的伤口也全裂开了。”

一旁的郎中也笑:“她说我们的药闻起来太苦,特意为你买了不少糖回来,坐在医馆前一个个试味道,被好几种酸得牙疼——你如今吃的这颗是不是挺甜?全是宁宁姑娘一种接一种选出来的。”

裴寂没有回应,只低低“唔”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接过瓷碗,低头喝药。

耳根却毫无征兆地腾起一阵薄薄的红,如同一笔清浅的水墨,温温柔柔点在少年人莹白的皮肤上。

真奇怪。

曾经无比厌恶的药味此时入了口,竟不再那样叫他难受了。

医女抿唇微笑,一副“我都明白你也不用说话”的模样,垫脚对着郎中悄声耳语道:“小公子害羞了。咱们别再逗他。”

后者了然点头,悠然应声:“年轻好啊,年轻好。”

“哎哟哟。”

承影拼命忍笑,用了非常夸张的播音腔,如同声情并茂地朗诵小学生作文:“尝到糖果的是舌头,其实心里才是最甜的,我说的对不对?”

顿了顿,又爆发出更加肆无忌惮的笑:“你刚刚是不是偷偷摸摸笑了?是不是是不是?你别不承认!哇!脸红了!裴寂居然也会脸红!我的天哪!”

第31章

城主府的迎客厅里, 气氛多多少少有几分尴尬。

昨日郑薇绮在咒令驱使下秒变霸道总裁, 竟把真正霸总属性的江肆逼得哑口无言, 硬生生落了下风,沦为一朵仓皇无措的柔弱小白花。

后来贺知洲领着大夫走到他们身边,没想到郑薇绮咒令还没过, 一把拍开他伸过去的手,扬眉冷笑道:“我允许你碰他了,嗯?这只手,是你自己剁还是我来?”

大夫面色惊恐地沉默片刻,悄悄在他耳边问:“她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

总之郑薇绮最终被五花大绑地抬走,一场闹剧总算宣告结束。

她清醒之后发誓再也不见江肆, 奈何今日门派里的掌门、天羡子与真霄剑尊一并前来, 纵使百般不情愿, 也不得不去迎客厅会见他们。

“此番多亏几位少侠, 才挽救迦兰城于危难之中。”

撇开私底下的降智言论, 江肆在明面上还是很上得了台面。

一袭宽大玄衣勾勒出周身沉稳淡漠的气场,轻裘缓带,玉树琼枝, 声线亦是醇厚如酒,带着世家子弟独有的矜贵:“江某感激不尽。”

仍然保持着孩童模样的掌门人纪云开淡声笑笑, 由于身高不够,正趴在桌子上努力把手往前伸,试图够到一个茶壶:“少城主不必言谢。降妖除魔乃玄虚剑派弟子的本分,更何况魔君一事事关重大, 必不能掉以轻心。”

坐在他身旁的真霄淡淡一瞥,不动声色地把茶壶往纪云开身边靠拢一些:“不错。少城主有所不知,仙魔大战之后,魔族虽损失惨重、销声匿迹,但仍有余孽妄图卷土重来,引得各界生灵涂炭。近日魔气在各地时有现身,要是放走玄烨,恐怕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迦兰陷落三百年,城中妖族有如井底之蛙。”

江肆喟叹道:“想必仙魔大战,正道亦是损失惨重。”

郑薇绮悄悄嘟囔:“你也知道自己是个老古董啊。”

她把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却还是被江肆极淡地瞥了一眼。玄虚剑派大师姐从来不甘落于下风,于是把眼睛瞪得更圆,气势汹汹地瞪回去。

“可不是么。”

天羡子少见地敛了笑,喝茶入腹:“曾经剑道三位大能,何掌门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温鹤眠修为尽失,躲在幽谷里不愿意出来;至于万剑宗那位……更是神形俱灭,连尸首都没剩下。”

“好了好了,今日小弟子们好不容易立了大功,我们这群老古董怎么一个劲地伤春悲秋?”

纪云开笑意盈盈,声线虽是孩童般的稚嫩,却字字句句透出不容置喙的压迫感:“我听说裴寂重创魔君,不知那孩子情况如何?”

宁宁轻声应答:“已经醒过来了,正在医馆修养。”

“此次能大获全胜,孟卿长老功不可没。”

天羡子向一旁端坐的白发老者敬了杯茶:“在玄烨身边卧薪尝胆蛰伏多年,苦心孤诣地挽救迦兰城于危难之中,在下着实佩服。”

孟卿摇头道:“孟家世代忠于迦兰城,我总不能让列祖列宗蒙羞。多亏有少城主布下的局,才让迦兰城不至于毁于魔修之手。”

他语气谦逊,听不出太大起伏,坐在孟卿身旁的孟佳期却鼻尖一酸,轻轻吸了口气。

潜伏在玄烨身边,不但意味着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个喜怒无常的魔君夺取性命,还不得不承受来自全城妖族的厌恶与谩骂。

当初她以为爹爹背叛迦兰,气得破口大骂、直言断绝父女关系,而今想来,只觉得恍然如梦。

这场延续了三百多年的局,大家都付出良多。

“我问心无愧,唯一对不住的,是家里的这个女儿。”

孟卿说着长叹一声:“佳期受苦颇多,我却不能陪在近旁。”

纪云开笑道:“与玄烨一战,令千金与这位秦公子亦是有功。女儿如此深明大义,孟长老理应高兴才是。”

被莫名其妙叫到的秦川满脸茫然,怔怔抬起脑袋,横肉遍布的粗犷脸庞上尽是天真的困惑。

他就这样愣愣地发了会儿呆,不知想起什么,似乎来了点兴致:“你们都是玄虚剑派的长老吗?不知真霄剑尊是否也在其中?”

哦豁,难道这还是个小粉丝。

天羡子嘿嘿笑笑,不着痕迹地瞥了瞥自家师兄。

真霄性情冷淡,但每每遇见崇拜他的小辈,一顿天花乱坠的彩虹屁夸下来,往往能让冷心冷情的堂堂剑尊脸颊泛红,前所未有地感到不好意思。

身为亲亲师弟,他当然要趁机捉弄一番。

“真可惜,真霄剑尊事务繁忙,今日无法前来。”

天羡子眼睛眯起,活像只心怀不轨的狐狸:“怎么,你很想见他吗?”

不远处高大的中年壮汉微微一愣,随即拼命点头:“我想见一见真霄剑尊的长龙!”

郑薇绮刚喝下的一口水直接喷出来。

她隐隐有种感觉,自己今天可能会没有半条命。

“长、长龙?”

天羡子万万没想到会听见这种词语,嘴角一抽:“你说的这‘长龙’,它是个什么东西?”

偏偏秦川一本正经,衬托得天羡子才是心怀不轨的那一个。然而当前者继续憨厚开口,连纪云开也差点喷出一口茶水来。

秦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就是他经常用来捅女弟子的那条啊。”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当下满厅骇然,孟佳期面无表情地以手遮面,宁宁与贺知洲对视一眼,生无可恋。

罪魁祸首郑薇绮艰涩一笑,满目沧桑:“哈哈,秦川在说什么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川儿快别说了,咱们喝茶。”

谁知真霄面色阴沉,步步紧逼:“不,继续——真霄剑尊怎会无缘无故刺伤女弟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

秦川哪里懂得书里的情情爱爱,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不过真霄剑尊很厉害啊!我看话本子的时候,里面写他什么‘驱动长龙,九浅一深’,‘冰火双重,惹得女弟子气喘连连’,一听就是十分厉害的剑法!”

顿了顿,又迟疑道:“只不过每次和他练剑的女弟子都好可怜,总要被长龙刺穿身体,还疼得浑身没有力气,一直求饶他也不听。剑修练剑的时候,都这么不留情面的吗?”

天羡子实在没忍住,嘴角抽搐着勾起一个疯狂上扬的弧度。

真霄似乎明白了什么,冷声一笑:“哦?关于真霄剑尊,你还知道什么?”

“你也很崇拜他?”

秦川朴实地咧了咧嘴,笑得天真无害:“我看过书,对他了解得一清二楚——我还知道真霄剑尊的口头禅呢!”

口、头、禅。

郑薇绮表情管理失控,整张脸如同揉坏了的面饼,乱糟糟又惨白白。

不要啊——!秦——川——!

直到多年以后,秦川也忘不了当日在城主府迎客厅里的场面。

玄虚剑派的长老们各个欲言又止,另一边的小徒弟们纷纷捂住眼睛耳朵,不听也不看,气氛之凝重悲哀,宛如出丧。

而处在风暴中心的中年男人轻启嘴唇,模仿着话本子里男主人公邪魅冷厉的模样,用剁肉般的语气,咆哮着说出那句在心底珍藏已久的台词——

“现在就让你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男人!呃,吼啊!”

那声莫名的低吼绝对堪称精髓。

他永远都记得,每次剑法练完,都是以真霄剑尊的一声低吼宣告终结。多么霸道,多么热血,多么有男人味。

这是心的呼唤,爱的奉献。

满厅寂然,不知是谁噗嗤笑出了声。

秦川丝毫没察觉众人越来越黑的脸色,说罢又道:“你要是想知道具体内容,可以找郑姐姐借书来看,她很大方的。”

危,郑薇绮,危。

真霄神色淡漠,指尖一动,郑薇绮的储物袋便径直飞入他手中。不过轻轻一抖,就从中掉出几本鹅黄色封皮的书。

《嗜血危情:天羡长老的狂宠》、《萌宝来袭:掌门太难缠》、《负了如来还负卿:我娘与明空小师傅的二三事》。

一个比一个辣眼睛,一个赛一个毁三观。

尤其是最后那本《我娘与明空小师傅的二三事》,单看书名就觉得丧心病狂,连佛祖看了都要掉眼泪。

真霄面无表情,拿起掉落在地的最后一本书。

只见封面上大大咧咧写着一行字。

《被真霄剑尊与天羡长老同时求婚后》。

后面还跟了简介:

[他,嗜血无情,风华绝代,却将她按在墙角:“女人,我不介意陪你玩一场禁忌游戏。”

他,纵情肆意,俊美无俦,却红着眼拉住她的手:“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当她遇上他与他,注定在爱情的漩涡里无处可逃。

红尘倦,泪已殇,谁成了谁的劫,谁又是谁的缘。她淡声笑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我,要吃兄弟盖饭!]

神他○兄弟盖饭。

真霄:“呵。”

这位向来是不大会笑的。

此时此刻的这声笑却无比清晰,像是一阵突然响起的爆破音,用书里的话来讲,端的是六分冷酷三分戏谑,还有百分之十蠢蠢欲动的杀机。

总而言之,笑出了杀人的感觉,还是五马分尸的那种。

郑薇绮心知大事不妙,本想挣扎着来上一句:“师伯,您听我解释。”

奈何一时心急,竟然把真心话脱口而出:“师伯,您听我狡辩!”

论作死,她一直可以的。

此言一出,现场便陷入了一片颇为幽谧的寂静,让孩子本就岌岌可危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俗话说得好,压死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

哪成想郑薇绮不信这个邪,亲手搬来一头大象,直接砸在骆驼身上。

这哪里还有半分活路,立马就没了。

贺知洲默了半晌,满脸悲切地压低声音:“大师姐,记得保持微笑,这样死的时候才不会有太大怨气。”

宁宁痛心疾首,双手掩面:“师姐别怕,同门情深,我们自会帮你。”

还是宁宁靠谱!

郑薇绮正想听她的计策,不成想耳边却传来小姑娘的幽幽低语:“你想要元宝还是纸钱?别客气,反正也是最后一次送你点什么东西。”

……猪队友你们闭嘴啊!

天羡子忍着笑长叹一声:“师兄啊。”

郑薇绮不愧是跟他最久的亲传徒弟,两眼一黑,脱口而出下一句话:“别把孩子打死了,勉强留条命吧。”

那边的迎客厅鸡飞狗跳,医馆中便显得清净许多。

迦兰城中有不少妖族刚刚苏醒,医女和郎中马不停蹄地在各家屋子里来来回回赶,只留床上的裴寂一人在医馆之中。

他平日里要么看书要么练剑,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别的消遣方式。

如今无所事事,将医馆粗略打量一番后,把目光落在了被宁宁落下的《我和真霄剑尊的365天》上。

之前就听他们提起过这本书,裴寂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台词古怪、人物性格与真霄剑尊浑然不符合,至于里面提到的那些剑法——

对了,他有空还得找师尊请教,再按照约定与师姐切磋。

一想到宁宁,本来已沉寂下来的心脏又无端多了些许躁意,仿佛有股看不见摸不着的火苗,肆无忌惮地灼烧在心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