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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绷紧的心弦,又骤然松弛。

这个穿白衣的女子,应该正是这起屠杀的目击者……或者,她在案件中扮演了其他的角色?所以,绝对不能让她逃走!

白衣女子依旧坐在车里,僵硬的上身直板板地立着,眼神空洞,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胡萝卜慢慢关上车门。“少玲。”他回头低声说道,“我记得……那个ktv包间的门,好像是从里面上锁的?”

少玲摇摇头,“不知道,我没看那门锁是什么样子的。”

胡萝卜“嗯”了一声,知道自己这一问有点多余,因为他内心已经确认,那扇被他撞开的门,确实是从里面锁上的。而朝南的三扇窗户,他也明明记得都是从里面关紧了的。那么,按常理判断,那包间里面既然发生了一起导致六人死亡的屠杀,当中,必定有一人是凶手!

否则……

否则?

他摇摇头,不可能出现什么“否则”,绝不可能!

6.

这是个异常寒冷的早晨。

草原上浮动着一层霜似的白色,房檐、井栏、围墙、牲口棚,连同村口那几根早已废弃的木头桩子,都冻硬了似的泛着青光。小河沟里结着冰,一头瞎了一只眼的老牛在河沟边徘徊了半天,也没找到饮水的地方,抬起头来悲哀地哞了一声,脊背上的毛在熹微的晨光中瑟瑟发抖。

二秃子左手抱着个红色塑料盆,右手搂着一口大铝锅,穿过两名头戴钢盔、手持79式警用冲锋枪的特警,钻出了乡派出所的大门。

一株粗壮的大槐树后面,转出一个脑袋很大、个子却很矮的人——活像个洋葱头。这人一把拉住二秃子的胳膊说:“家走,家走!”

迎面,胡萝卜匆匆走了过来,老远就和洋葱头打招呼:“老杨,他们——都吃了吗?”

洋葱头本来是低着头思忖着什么,听了胡萝卜的声音,抬起头来时,嘴角已经挂上了笑,“胡所啊,二秃子送进去的,他们铁定是吃了,拿出来的盆盆锅锅可干净着呢。”等走近了,又压低声音追问,“咋样,透露点消息,啥情况了?”

一夜没睡,胡萝卜眼里红红的全是血丝。

昨天夜里,他打电话给留在所里值班的协警小王,要他立即召集所里全体民警赶到湖畔楼,还要求所有人必须带上手枪。同时,他紧急向县公安局求援——这案子太大了,断不是一个小小的乡级派出所能应付的。县公安局值班的同志接到电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火速报告了县公安局局长李阔海。

刚到外地协办了一起交通逃逸案归来的李阔海,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地接过电话,才听见“死亡六人”,便一下子坐了起来,一边穿外套一边指示值班同志调集警力前往狐领子乡支援。挂上电话,他看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犹豫片刻,他还是拨了省公安厅主管刑事大案要案的王副厅长的电话……

凌晨四点,十几辆警车和上百名特警将湖畔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警车车顶,警灯闪烁不停的红蓝色光芒,刺过茫茫的雾气,将整座楼映得活像一座舞台,在暗夜中有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

年轻的省公安厅刑侦处处长楚天瑛,在胡萝卜的带领下走进了湖畔楼的ktv包间。

包间里,只见膀大腰圆的李阔海正在指挥一群戴着乳白色塑胶手套、套着浅蓝色塑料鞋套的刑事鉴识人员拍照、提取各种痕迹和物证、用粉笔勾勒出尸体的倒伏位置……

并不宽敞的包间里,连带尸体在内,一下子挤进十几人,顿时有些拥挤和混乱。不时传来低沉的议论声、粗重的喘息声和碰撞声,还有几名刑警堵在门口,好奇地往包间里张望——他们手里拎着黑色的敛尸袋,准备现场勘察结束后,就把尸体装进袋子搬走。

7.

two法则。

犹如春水的涟漪,她的声音,忽然闪现于楚天瑛的脑海。

还有她的倩影,即便身穿警服,即便是站在讲台上,也丝毫掩不住曼妙的身姿和美艳的容颜。只是,苍白的脸上永远挂着一层霜似的冰冷——

所谓two法则,就是在勘察犯罪现场时存在着一种特殊的规律:对单一的凶杀案而言,两名刑事鉴识人员是最有效率的。单独一人可能遗漏一些东西,而三人以上漏掉的东西会更多……

她的声音也总是这么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

他高高地举起了手臂。

她看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无声地扑闪了一下,目光是透明的,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他的存在和他的动作,纯粹是茫然的一瞥,但他已沉醉。

窗外,柳絮飘飘,荡漾起一片薄雾似的朦胧。

她用粉笔在讲台上轻轻点了点,意思是可以提问。

“刘老师。”他站了起来,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她现在就是他的老师,正在讲授“寻找犯罪现场中的微量证据”。他和全班三十多名同学均是全国各省级公安厅的青年才俊,被集中到中国警官大学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培训,结业后他们将回到各自所在的公安部门,担任更重要的职位。

按楚天瑛最初的想法,既然来到中国刑侦的最高学府,就不能只“镀镀金”了事,总得学点真本事回去,提高本省的破案率,顺便和同学们搞好关系,希望在将来的工作中能够借力……但是,看到她走上讲台的那一瞬,他的一切想法统统灰飞烟灭了。他只知道,自己这三个月的魂魄,将完全被另外一件事情所主宰。

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原来他站起来,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是痴痴地望着她——在座的同学们都是刑侦一线上屡立战功的高手,当然不难看穿眼前这个“现行犯”的心思。

她站在讲台后面,等待他提问,没有任何表情。

即便是面对歹徒的枪口,也不会眨眨眼皮的楚天瑛,现在,胸腔里那颗心像刚刚跑完百米般狂跳不止。

“没问题,就坐下。”她说。

“有……”他焦急地喊,然后定了定神,“刘老师,您刚才说,对单一的凶杀案而言,两名刑事鉴识人员是最有效率的,但是如果在单一的犯罪现场发现了多名被害者呢?需要多少个刑事鉴识人员比较好?这其中有没有一个换算公式,比如勘察犯罪现场时,被害者和派出的刑事鉴识人员要成1∶2的比例……”

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带着不屑。

“谁在笑?”她严厉地叱问。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一朵从窗口飘进来的柳絮掠过讲台的簌簌声。

“一名优秀的刑事鉴识人员,首先应该是一名科学家,就要有像这位同学一样严谨到数字化的思维方式。这没什么好笑的。”她说。尽管说这番话的时候她根本没看他一眼,但他激动得脸涨得通红,不亚于上小学的第一天就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沉思了片刻,她慢慢地说:“但是,无论犯罪现场有多大、被害者的人数有多少,决定刑侦效果的,永远不是刑事鉴识人员的数量,而是质量,所以并不存在你说的换算公式。有研究表明,导致一个犯罪现场被破坏的因素,主要有四种:气候、罪犯、受害人家属和案件第一发现人。可是在很多时候,警察比这四种因素都更善于破坏现场。他们在现场肆意走动、挪动尸体、触摸物品等行为,都会污染证据——特别是微量证据。所以,进入现场的刑侦人员绝不是越多越好;相反,由于进入现场的警察太多而导致的混乱,倒是最应该避免的。一般而言,指挥长应该根据犯罪现场的类型、受害者的死亡方式,迅速建立一个精干的、包括处理该现场所需的各种专业知识的人员的小组——也就是说,警力资源的配备,应由现场的具体状况来决定。”

讲台下面,一片沙沙的笔声。

无论容颜,还是业务,都精美得一丝不苟。

也许是一种征服欲在作怪,楚天瑛的头脑瞬间热到了沸点,挑衅地问:“那么刘老师,假如发生了一起案子,由您来担任指挥长,但是这个案子中,受害者的人数比较多,比如……比如在一个房间里就有六七名死者,那您会派遣多少刑事鉴识人员进入现场勘察?”

她看着他,冷冰冰的目光有点好奇,又有点高傲。他不由得微微低下头。

“正确、规范地勘察一起谋杀案的犯罪现场,至少需要十到十二个小时。”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考虑到受害人的数量比较多,为了保证在有效时间内结束勘察,我会派遣两名痕迹专家、两名物证提取人员、两名摄像人员和一名法医病理学家,组成一个七人左右的刑事鉴识小组,由我带队进入犯罪现场,严格依照如下顺序展开工作——

“首先由摄像人员对现场进行整体的拍照和录像,然后痕迹专家用粉末法等刷显指纹、足迹;接下来我要亲自走格子,一寸寸地搜索物证,对每一个物证标号,标明其所在位置,再次照相后,由物证提取人员负责提取和记录;与此同时,法医病理学家要对区域内的血迹做血清测试,对尸体做初步尸检,分析每个受害人的死亡时间、死亡原因和死亡方式……”

她一边述说,一边轻轻掐着雪白纤细的手指,仿佛真的置身于犯罪现场一般。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在她的脸上漾起一片如梦似幻的明媚。

楚天瑛已如痴如醉。

“其实……这样人还是有点多了。”她那幽邃的目光忽然一凛,“如果有可能,我更愿意只带一名法医病理学家。甚至……甚至谁也不带,就我一个人,进入犯罪现场。我要独自去观察、去触摸、去倾听、去感觉,甚至去想象,犯罪发生的那一刻,身在现场的每一个人,施害者与受害者,他们的动作、语言、心理、感觉——

“现场是有生命的,现场是会说话的,每个现场都像是布满划痕的光碟,只要你肯用心擦拭,用力去读取,或多或少,它总会将那些被隐藏的东西,慢慢地还原,告诉你当时发生了什么,告诉你发生的顺序,告诉你全部真相……”

“标记牌咋还是没带够?!”

李阔海一声怒斥,猛地将楚天瑛拉回了湖畔楼的ktv包间。

给尸体拍照前,必须用标记牌标出序号加以区分。这种标记牌一般是蓝底白字的塑料牌,平时到现场的刑警一般也就带两三块,但是今天,显然不够用了。

“谁料到会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啊……”一名刑警小声嘟囔。

没想到李阔听力好,听了个正着,当场就怒了,扯着大嗓门说:“猪脑子啊——”还没说下去,胡萝卜就扯了他一把。李阔海扭头一看,身后正站着楚天瑛,赶紧转身,立正、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