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芬望着他问:“是什么?”

“大肆宣扬伪科学,大肆鼓吹非理性的思维方式,会使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一步步再次踏入万劫不复的愚昧!”

望着这个小老头儿,郭小芬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敬意。

她一直在想,这个小老头儿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和那么多保健品企业为敌,他不缺名,做这事也无利可图……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他为的是那些在天安门广场上看升旗的人!

“那么,对那些无良企业的虚假宣传,有关部门不管吗?”她问。

“管不管都一个样子。”雷抗美冷笑道,“不良商家靠虚假广告一年赚两千万元,你罚他两万元,他会怕吗?那两万元倒成了保护费了。你查查全国各地的工商局和药监局网站,哪个月不得公布几十次处罚通知,甚至现如今不少医生也被重金收买,给他们开保健品鉴定会,替他们鼓吹保健功效——更多的医生则保持沉默,仿佛一切与己无关。所以,他们的保护伞越来越大,质疑和反对的声音却已经寥寥无几了……”

郭小芬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得了,姑娘。”老头子掸掉落在腿上的一片黄彻了的枫叶,站起身说,“笑中昨晚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是个非常优秀、有良知和热情的记者,我才给你讲这些……奔波了一上午,想必你饿了,我带你吃点东西去,边吃边聊。”

郭小芬迈着沉重的脚步,跟他来到一家“宏状元”,一人点了一碗粥,又点了一份小黄鱼炖豆腐和一份米豆腐烧鸡块。郭小芬边吃边问:“您明明知道这个核酸是假的,干吗还要买一盒啊?”

“不买的话,咱俩今天未必能离开会场。”雷抗美喝了一口粥说,“保健品营销人员有个口诀:一笑二磨三逼迫。先笑着向你推荐产品,你不买,他就磨在你身边讲效果算折扣,老年人脸皮薄,一般到这一关也就掏腰包了,赶上那脾气犟的还不买,他们几个大小伙子就敢跟到你家去,直接翻箱倒柜找存折,更嚣张的干脆在会场上就围着你谩骂。今年春天,健一公司搞个讲座,推销他们的那个五行阴阳镜,一位老太太坚决不上他们的当,结果被锁进一间小屋子里,老太太本来就有心脏病,愣是活活被吓死了……”

郭小芬很气愤,“警察没有把那些坏蛋都抓起来吗?”

“那些人勾结在一起做伪证,说老太太是因为其他原因心脏病突发,他们什么责任都没有。”雷抗美叹了口气。

郭小芬正想接着话茬问健一公司和李家良的事情,突然感到兜里的手机在振动,拿出来一接听,是马笑中打来的,火急火燎的口气,“你在哪儿呢?”

“和雷教授在一起啊。”郭小芬说,“出了什么事情?”

“你身边有电视没有?”

郭小芬一抬头,看到饭店里有个壁挂电视,于是“嗯”了一声。

“你打开看看,健一公司那帮傻逼是不是疯了?召开记者招待会,满嘴喷他娘的大粪呢!”马笑中骂道。

郭小芬立刻让服务员拿来遥控器,调到新闻频道,只见电视里一个女记者拿着话筒在做现场直播:

“众所周知,湖畔楼惨案发生后,公众强烈质疑是五行阴阳镜的辐射造成了六人死亡的惨剧,生产商健一公司面临着一片退货呼声,股市也一路暴跌。然而在刚刚结束的新闻发布会上,健一公司宣称,他们已经得到可靠消息,在湖畔楼特大凶杀案中的唯一幸存者,正是市公安局刑事技术处副处长刘思缈,她有重大的犯罪嫌疑。本台记者在第一时间与市局新闻办公室取得联系,工作人员表示,他们对此毫不知情,因此对健一公司的单方面发言,不予证实。”

郭小芬的脑袋嗡地一下!

“思缈完了……”她喃喃地道。

她深知:健一公司势力可以“通天”,这下绝对会调动一切力量,给市局加压,逼他们将思缈正式拘捕。

她更明白:那些一直视刘思缈为救火者的公众,一旦知道她才是纵火者,说不定会撕碎了她的!

她顾不得马笑中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喂喂喂”,脑海里唯一回荡的一个问号是——

到底是谁,是哪个浑蛋向健一公司泄露了思缈的消息?!

5.

下午四点,思缈突然困倦起来。

看她睡着了,凝和沙俪才一起刷了卡走出病房,回到医务室,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只见林凤冲带着几名武警正在搜查沙俪办公桌上的电脑和文件,精神卫生鉴定中心的主任满面阴云地站立在一旁。

“喂!”沙俪不由得大吼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林凤冲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沙大夫,何必明知故问。”

“我做什么了?”沙俪上去拉一个武警的胳膊,“不许随便翻我的东西!”

那个武警毫不客气地一把将她甩开,“你给我老实点儿!”

林凤冲走上前,“沙大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出卖刘思缈的信息得到的好处不少啊。”

沙俪瞪圆了眼睛,“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出卖刘思缈的信息?”

林凤冲冷笑一声,“那么,昨天晚上,健一公司为什么给你的银行卡里打入十万元人民币,请你解释一下。”

沙俪一愣,“健一公司前天找我写篇稿子,关于保健品在精神病患者康复中的作用,我写完了,他们说马上把稿费打过来,不过哪儿有那么多,只说了一千元啊。”

林凤冲拿出一张银行出示的单据,“看看这上面的卡号,是不是你的?如果是你的,那么上面显示昨晚十点,健一公司通过电子银行给你的卡里打入了十万元。”

沙俪接过来一看,顿时目瞪口呆,“他们……他们干吗给我打进来这么多钱?”

“是啊,我也好奇呢。你说他们怎么不给我打这么多钱,偏偏给你打呢?哦,对了,还有这个——”说着他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她,“今天早晨刚拍的,看看上面的这两个人你认识不认识?”

沙俪一看,照片上有两个女人正坐在一间茶餐厅里聊着什么,一个是健一保健品公司公关事务部主任王慧,另一个是自己。“这又怎么了?”她不解地问,“今早她到我家楼下找我说稿子的事情,还请我喝早茶……”

“然后呢?”林凤冲冷冷地问。

“然后?”沙俪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什么然后?”

林凤冲实在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把桌子一拍,怒吼道:“然后,今天中午这个叫王慧的女人就在记者招待会上说,刘思缈是幸存者!刘思缈被警方庇护!知道思缈在这里接受治疗的只有几个人,我们逐一核查,他们都和健一公司没有任何往来,只有你又收他们的钱又吃他们的饭,不是你,还能是谁出卖了思缈?!”

沙俪呆若木鸡,口里只喃喃地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是不是你,一查即知!”精神卫生鉴定中心的主任走上来,表情十分严肃地说,“你暂时停止工作,配合林警官做好调查。”

林凤冲一挥手,两个武警挟着沙俪就往外面走,走到门口时,林凤冲突然喊了一声,“等一下。”然后走过去,“你手中那张刘思缈病房的门卡,交给我!”

沙俪恶狠狠地把门卡摔在地上,走出了门。

林凤冲弯下腰捡门卡时,见一道阴影像斗篷似的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上,他直起腰,看着一个嘴巴活像猿人般凸出的男人站在面前,恭敬而无奈地叫了一声,“桑专员。”

桑专员一直在这间办公室的角落里坐着,不知是由于身体太瘦削,还是肤色太阴沉的缘故,凝竟然一直没有看见他。此刻见了,只觉得这人周身散发着一股寒气,像从冰窖里出来的。只见他看也不看林凤冲,直截了当地说:“刘思缈呢?”

“刘思缈还在治疗中。”林凤冲的口吻和刚才判若两人,低声下气地道,“专员,现在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思缈是湖畔楼案件的凶手,能不能再拖延几天,等到她恢复了记忆再慢慢讯问她……”

“把人带来。”桑专员的脸上毫无表情,“我带走。”

“桑专员。”林凤冲的口吻已经近乎哀求,“您看能不能……”

“把人带来。”桑专员还是面无表情地说,“我带走。”

“刘思缈不能跟你走,也不会跟你走。”

一个声音在房间里平静地响起,犹如柳枝在湖面上一拂,然而屋里所有人的反应都是巨浪滔天,尤其是桑专员,死死盯住了说话的那个小女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肆!你是什么人!”

“爱新觉罗·凝。”

桑专员一怔,然后试探地问:“名茗馆馆主?”

凝轻轻地点了点头。

从凝参与到这个案子以来,林凤冲一直觉得小姑娘仗着自己脸蛋漂亮而有点高傲,直到这时,才发现与其说是傲气,不如说是霸气,那种霸气分明来自于执掌中国学生第一推理社团的自信。

桑专员的脖子缩了一缩,他知道名茗馆馆员从中国警官大学毕业后,最低也能混个副厅长,万万不可得罪,但还是嘴硬道:“我是奉命行事,你凭什么护着刘思缈?”

“她是我的患者,我是她的医生,在没有治好她的病以前,我不能把她交给你。”凝从容不迫地说,“我想你缉捕刘思缈,虽然是奉命行事,但奉的‘命’里未必说今天几点几分几秒以前务必将她捉拿归案,所以,劳烦你通融一点时间,可不可以?”

桑专员很无奈,“通融可以,也要有个截止时间,总不能无限期地通融下去吧!”

“一天半,你给我一天半的时间。”凝说,“后天一早你来这里,唤不醒思缈的记忆,你把人带走;唤醒思缈的记忆,就一起听她讲讲事情的真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