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梦手握着那颗水晶球,球上还有第一秋指间残留的温度。

  六名刺客飞扑上来,有人使用招魂幡。幡旗挥动,地上立刻伸出无数白骨枯爪。

  第一秋牢牢挡在第三梦身前,他手握一枚烟花状的法宝,正要再度催动,突然,他身后,第三梦飞身跃起。他手握一截枯枝,身若疾风,迎向一众刺客。

  刺客原本觉得可笑,但是,当枯枝临近,瞬间剑气如虹!

  有人高喊了一句:“心剑!”

  “什么?”另有人问。

  但,他们也仅仅只留下了这两句话。

  心剑,当今第一仙门玉壶仙宗最高深的剑道。在这样的高手面前,这群刺客并没有多少开口的机会。

  片刻之间,密林里只留下六具尸体。

  第一秋站在原地,看第三梦轻轻松松地解决了刺客。

  疾风鼓荡着他的黑纱,露出其下极为姣好的身段。第一秋可以肯定,这位第三梦先生乃是女子。

  当然,他绝无半分邪念,全然只是对一位前辈高人的敬仰。

  他拱手道:“前辈剑术,真是登峰造极。恐怕……堪与玉壶仙宗灵璧老祖相提并论。”

  谢灵璧?

  这三个字,显然并不能令第三梦高兴。

  他转过身去,丢掉枯枝。

  第一秋隐隐觉得,此人应该是出自玉壶仙宗。若许是玉壶仙宗的某位长老。

  玉壶仙宗是藏龙卧虎之地,里面出什么样的奇人都不稀奇。

  只是……会有人育种吗?

  这个着实不曾听说。

  第一秋到了此时,对此人风采越发倾慕,拱手道:“前辈驾临上京,乃天下人之幸。若有任何需要,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第三梦缓缓摇头,她捡起树枝,在地上缓缓写下几个字——吾会应你所求,培育抗旱之种。交给黄壤。

  她提到黄壤,第一秋瞳孔凝滞,许久问:“前辈果真认识黄壤?”

  而第三梦却不再作答,她飘然而去。

  第一秋紧赶几步,终于是没有再跟上。

  这些高人便是如此,来去随性,并不会为了谁逗留。

  他站在原地,目送第三梦离开。

  而“第三梦”跑出老远,忽然呼地长出一口气。察觉到第一秋并未跟来,她摘下帷帽,拍了拍胸口,平复激烈的心跳。

  装高人真是好累啊。尤其是在未来夫君面前。

  看他小小年纪,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真是……让人想要将他推倒在地,好好的疼爱一番……

  呃,再想下去恐怕不太健康。

  他今天穿了浅金色的衣衫。

  他说这颜色,让人如沐暖阳,能驱散这密林的潮湿阴暗。

  黄壤在满地土石碴子里嗑糖,心里欢喜雀跃。

  第一秋对她,好像与谢红尘不同。

  谢红尘似乎对她更有似曾相识之感,而第一秋在梦中,初见总是冷淡。

  黄壤正这么想,迎面就看见一个人,疾步向密林而来。

  ——谢、红、尘……

  这个人真是不能提,连想都不能想起。

  黄壤快速逃走。

  而密林之中,谢红尘入内查看。

  第一秋已经抹去泥上字迹,听到动静,原以为又是刺客。但见来人是他,不由微怔:“谢首座。”

  谢红尘此人一向游历四方,在这里看见他也不太奇怪。

  可谢红尘的神色却极为严肃,他审视第一秋,半晌问:“方才,有人在此祭出心剑,诛杀了刺客。心剑乃玉壶仙宗最高剑道,何人有此能为?”

  监正大人闻言,眉峰微挑,道:“既然是玉壶仙宗的至高剑道,那本座就只能问谢首座了。是谁用贵宗剑道,杀了这许多人呢?”

  谢红尘闻言,顿时对此人十分不喜,道:“此地偏僻,监正来此,所为何事?”

  监正大人立刻问:“本座也正想问问,此地偏僻,谢首座来此所为何事?听说,谢首座马上就要继承宗主之位,您不在玉壶仙宗,反而到了这里。又悄悄杀了这么多人,莫非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必须杀人灭口?”

  他胡搅蛮缠,谢红尘都懒得理他。

  想着他毕竟年幼无知,谢首座也不欲同他计较,查看周围之后,便自行离开。

  监正大人也准备走了,他走出几步,又回望密林,终于想起方才第三梦提过一个名字——黄壤。

  她说,她育出良种,就会交给黄壤。

  黄壤……这咸鱼居然真的认识第三梦。

  监正大人暗自想。啊,自己还答应了与她同游上京一日。

  监正大人想起黄壤,脑海里总是莫名出现当年铸器院外,墙上露出一颗小脑袋。从小到大,黄壤一直在他面前蹦哒。

  所以事到如今,他也想得开——同游就同游吧。毕竟这条咸鱼也算是看着自己长大了。

  哼。

第80章 争风

  司天监,玄武司。

  第一秋回到书房,李禄忙迎上来:“监正,可有见到第三梦先生?”

  “自然是有。”第一秋走到桌案边,正要坐下,发现一封请柬。他随手拿起来,见是玉壶仙宗的帖子。里面写着谢红尘即将继任宗主之位,请他莅临见证。

  谢红尘?

  监正大人皱皱眉,为什么单是看着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就令人不喜?

  他转头看了一眼更漏,再一看桌边,问:“黄壤今日没过来?”

  “啊?”因他极少问起黄壤,李监副便不由愣了一下。好半天才道:“并没有。应该是还在学堂。下官派人去请?”

  “不必了。”第一秋看了一眼案边。李禄心领神会:“也是,依下官看,要不了一会儿,阿壤姑娘应该也要过来送汤了。”

  他存心打趣,然而只得了第一秋一记眼刀。

  这些年,黄壤对第一秋十分上心。

  每日早晚,她都会做些吃的送来。

  第一秋虽然没表示过什么,但显然,这个规律他也是知道的。

  于是二人便很快转移了话题,李禄问:“抗旱良种的事,监正可有问及第三梦先生?”

  “先生已经应允。”第一秋沉声道,“今日之会,即使这般隐秘,也有杀手拦截。先生的境遇真是危险重重。”

  李禄闻言,自然也是震惊:“监正遇袭了?可有受伤吗?”

  第一秋摇摇头,道:“第三梦先生不仅胸怀宽广,而且修为超群。这样的前辈高人,着实令人自惭形秽。”

  他这么样的一个人,说出了“自惭形秽”四个字,可见其内心触动。

  李禄宽慰道:“监正只是年纪尚轻,仙门中人,平添了许多寿数,自然不乏能人异士。”

  第一秋嗯了一声,不由又瞟了一眼更漏。

  时辰眼瞅着快过了,今天该送汤的人还没来。

  李禄察觉到这一眼,自然也跟着奇怪——今天怎么就没来呢?

  黄壤当然没去。

  她小心翼翼地躲过谢红尘,找地方换下这一身行头。这才捏碎一张传送符,回到上京。

  这一天光是赴约就花了很多时间,哪还来得及炖汤?

  唔,第一秋答应与她同游上京!

  黄壤倒在榻上,想着二人携手同游,不由睡了过去。连梦里都掺了一颗糖的甜蜜。

  监正大人一直等到半夜,那条咸鱼居然真的没来!

  这不符合她肤浅的个性!

  她为自己引见了第三梦先生,难道不应该早早就等在这里,一脸得意洋洋吗?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监正大人有点想要寻她的意思,但这大半夜,他去寻玄武司一个女学员,只怕不好。

  想来想去,也只能算了。

  好在第二天,黄壤很快就提着一个食盒。

  “监正大人,尝尝我为你准备的早膳。”她今日换了一身浅金色的衣裙,裙裾飘逸,这让她显得很是温柔典雅。而浅金色很衬她。

  第一秋收回目光,问:“你与第三梦先生,乃是如何结识?”

  黄壤用小碗替他盛了粥,又把小菜为他摆好。第一秋因着有求于人,所以也不好太过冷傲。他只好接过粥,喝了一口。

  那粥看着雪白,其实里面加了鲜牛乳和百合,甜而不腻。暖暖的入胃,熨得五脏六腑都十分舒适。

  第一秋不由配着小菜,一口一口,开始吃起了早饭。

  黄壤这才说:“第三梦……呃,她不愿露面,又想要为散户培育良种,所以就让我暗中帮忙。”

  她这般说辞,第一秋是相信的。

  ——这条老咸鱼,若论帮忙,那她可真是太有闲暇了。

  第一秋道:“你帮助她,不担心惹祸上身吗?”

  “惹祸?”黄壤替他挟菜,说:“一些事情,就算是麻烦些,也总得有人去做。”

  “想不到,你这样一个人,居然有如此胸襟。”第一秋感叹了一句,于是更觉得粥和菜爽口。

  黄壤说:“什么叫我这样一个人?我怎样?又美貌又聪慧。”

  监正冷哼——刚夸了一句,就开始翘尾巴。

  “我们今天去哪里玩?”黄壤问。她今日精心打扮过,说是“光彩照人”,真是丝毫不错。

  监正大人虽然小,但也是一诺千金的。他道:“随你。”

  黄壤于是托腮想了半天,最后说:“其实从前的上京,我逛过的地方不多。”

  ——仅仅有限的那么几个地方,都是你带我去的。

  她蓦地忆及梦外的第一秋,再看向面前稚嫩的少年。往事真的不能回想,容易触动情肠。

  “不过没关系,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们逛哪里都是可以的!”她很快又神采飞扬。

  第一秋问:“逛哪里都可以?”

  黄壤认真点头:“逛哪里都可以。”

  于是,监正大人果然带着黄壤,坐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行进,黄壤与他相对而坐,看着车窗外不断轮换的风景。那一瞬间,往事几乎将她淹没。

  第一秋本来不想与她乘一驾马车,但这样一来,她必然又要抓扯。

  所以,便不如一并捎上得了。

  黄壤一路望着车窗外,眼前风景似曾相识。

  像是……梦外的成元一百一十五年,第一秋将她从玉壶仙宗救回上京时,经过的那条路。

  她一路盯着窗外,居然没有向第一秋搭讪。

  第一秋问:“你见过第三梦先生的真容吗?”

  黄壤没有回答,她将手搭在窗沿上,连目光都沉默。

  “黄壤?”第一秋喊,这条咸鱼一直没心没肺,很少有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这让她看上去——有些悲伤。

  “啊?”黄壤猛地回过神来,然后她眼中破碎的水光又纷纷敛去。她笑着道:“你怎么开口闭口都是第三梦。说好今日我俩同游,你也不问问我。”

  第一秋极少见她这般,那含泪带笑的模样,让他有点心软。

  于是他道:“我们……毕竟是自幼相识。也无甚可问。”

  “怎么会无甚可问呢?”黄壤忙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第一秋愣住,他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怎么,这咸鱼难道不是天生乐观,没心没肺,热爱炖汤,经常无事献殷勤吗?

  他于是问:“为什么?”

  “因为呀,我做过一个梦。”黄壤神秘地说,“我梦见你长大之后,非常英俊。”

  “无聊。”监正大人喃喃道,半晌又补了一句,“肤浅。”

  黄壤哈哈大笑,好半天,她看向窗外,突然说了句:“这是……去玉壶仙宗的路。”

  第一秋一顿,道:“这你也知道?”

  “我知道啊。”黄壤注视窗外,好半天才说:“这条路,我走过一次。当时看得太认真了,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何掌门夫妇带你去过玉壶仙宗?”第一秋随口问。

  黄壤摇头,却并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在这条路上,她并没有多少谈兴。

  往事纷沓如沙砾,她微笑着闭上眼睛。

  第一秋从未见过她如此沉默安静。那时候春日的阳光撒落在她的侧脸,光晕散开,有一种柔美的感觉。

  她看着窗外,一路无话。

  第一秋习惯了她的主动靠近,习惯了她的叽叽碴碴。

  这一刻,她不说话,世界便彻底陷入了寂静。

  监正大人甚至想,自己答应了与她同游一日。然而这一日光景却全部耗在马车上,似乎是很说不过去。

  想想黄壤确实为他约到了第三梦,监正大人的良心毕竟是会痛,于是道:“明日谢红尘继任宗主之位,我们先去观礼。若你觉得路途枯燥,那改日再约,也是可以。”

  “谢红尘?”黄壤喃喃道,“他明日继任宗主吗?”

  这口气,未免太过熟稔。像在问起一位久别的故人。第一秋皱眉,问:“你认识他?”

  黄壤没有回头,半天道:“以前,我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嫁给过他。”

  “肤浅。”监正大人冷哼。

  黄壤哈哈一笑,道:“谁说不是呢?”

  她笑得自嘲,第一秋当然感觉到哪里不对。他不喜欢叽叽喳喳的黄壤,但若是黄壤这般沉默不语,他又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

  于是,他只好自己找话说:“你们女人,都想嫁给他吧?”

  黄壤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道:“别人我不知道。不过我以前挺想的。”她没有过多地回忆,只是草草地道:“可是在梦里,结局并不好。所以现在,我就不想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说,第一秋忽而觉得心中好受了许多。

  他也颇觉怪异——自己并不算嫉能妒贤,怎会产生如此怪异的想法?

  骏马四蹄生风,马车一路疾驰。

  这当然比普通马车快得多,但比传送法符可也不如。

  黄壤反应过来,问:“为何不用传送法符?”

  监正大人毫不犹豫地回了两个字:“太贵。”

  “……”好吧。黄壤无话可说。

  玉壶仙宗。

  谢红尘继任宗主,所有人都不奇怪。

  他是谢灵璧选定的传人,谢灵璧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

  这是仙门一宗大事,几乎所有排得上名号的贤士都受邀而来。

  一时之间,玉壶仙宗十分热闹。

  朝廷跟玉壶仙宗其实不太对付,但即便如此,师问鱼也令第一秋送来的贺礼。

  第一秋带着黄壤,来到山门前。

  因为来客众多,谢灵璧在和合园待客,谢红尘在山门外迎客。

  他一身雪衣,玉冠束发、腰下悬玉。此时的他,与百年后几乎看不出什么别区。

  “谢首座,以后要改口谢宗主了。真是恭喜恭喜。”监正大人上前,口不对心也要祝贺几句。

  谢红尘向他抱拳施礼,道:“监正客气了。监正今日大驾光临,玉壶仙宗真是蓬毕生……”他话未说完,忽然整个人都愣住。

  ——他看见了第一秋身后的黄壤。

  彼时,黄壤为了今日的同游,本就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额前长发编花,发尾披散下来,用珠链松松系了三段。额前画着银白的花钿,衬得姣好的面容如芙蓉出水。她一身浅金,衬得肌肤白透如玉,腰肢纤细柔软,行走之时,如弱风扶花。

  谢红尘是个见惯美色的人,但那一刻,他像是被人一拳击中了心脏。

  ——谢宗主忘记了剩下的话。

  监正大人见他一句话说到一半,忽地没了声音,当然奇怪。

  他顺着谢红尘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他目光胶着之处,正站着盈盈含笑的黄壤。

  ——监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传说中的谢红尘,年纪轻轻已经广有贤名。

  谁曾料想,此人竟好色至此?

  监正皱眉,提醒了一句:“谢宗主。”

  他冷冰冰的三个字,想要唤回谢红尘被勾走的魂魄。

  “咳。”谢红尘刚刚回魂,黄壤袅袅婷婷地上前,向谢红尘飘飘一拜:“见过谢宗主。”

  谢宗主刚刚归位的魂魄,又飘飘荡荡地离了体。

  监正大人满心不悦!

第81章 前夫

  谢红尘初见黄壤,意识到自己失态,他也很快恢复理智,他向黄壤略一回礼,道:“不知姑娘是……”

  黄壤极得体地答道:“小女子黄壤,恭贺谢宗主,祝宗主广积厚德,恩沐仙门。”

  “黄壤……”谢红尘总觉得这名字格外熟悉,他回溯记忆,蓦地想起一事,道:“原来是阿壤姑娘。”

  等在一旁的监正冷哼,道:“看来,我们这些来客,还是自己上山,莫要劳烦宗主相迎了。”监正大人一脸尖酸刻薄,“毕竟谢宗主已经走不动道了。”

  他身后,还有其他陆续赶来观礼的宾客。

  众人闻听了此话,着实是不好笑出声来,只得强忍。

  谢红尘原本也不把这些冷言冷语放在眼里,他向众人一拱手,道:“让诸位见笑了,诸位请随我上山。”

  他平素人缘不错——至少不比监正大人这般会得罪人。

  所以也有人替他说话,迷花宗宗主柴天荣就道:“黄壤姑娘确实惊为天人,见美心喜,乃人之本性嘛。”

  这话一出,倒是有不少人纷纷附和。

  监正大人立刻接嘴:“正是,所以谢宗主好色,也并不奇怪。”

  “……”其他人都不说话了。

  ——你爹师问鱼是派你过来送礼还是打架啊?

  谢红尘当然不会在这样的日子跟第一秋计较。

  他面不改色,一路将诸人送上山。

  他头前带路,自然看不到身后的黄壤。

  但是鼻端隐隐传来的暗香,令人心驰神摇。

  黄壤……谢红尘暗自思索这个名字。她是仙茶镇黄墅之女,当年何惜金惩治黄墅之后,便将她姐妹二人接回如意剑宗抚养。

  想不到,已经出落得这般……

  谢宗主思量许久,并没有找到一个恰当的形容。于是只好拎出了一个不那么恰当的词——已经出落得这般令人心动。

  和合园里,谢灵璧正在待客。

  谢红尘亲自将新的宾客引进来,谢灵璧回过头。

  不知为何,他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黄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