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妖兽把她吐出来,吐在溪水中。她被冷水淹没,再浮出来,没了杀人的力气,却还有骂这妖兽的力气。

  师萝衣用尽自己能想到的词汇骂它,它等她骂累了,把她叼起来,最后用腹部圈住她。

  师萝衣红瞳如血,魔纹已经遍布了额头,她控制不住那股杀意,却被它压得严严实实,没法反抗。

  她起初还挣扎,后面再没了力气,昏迷前还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既然敢把她往唯一柔软腹部压着,她就恨不得咬断他的肝肠。

  入口是温热的皮毛,仍旧硬得腮帮子发疼。

  师萝衣再次醒来不知过了多久。

  野花已经开败了,她在天地间,睡过了一个季节。

  身边安安静静,妖兽不见了,她唇齿间有一股奇特的香气,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变成原型的茴香,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而就是那个时候,师萝衣怀里出现了一本压制心魔的心法。师萝衣意识到那只妖兽并不是害她的,她知世间有无数机缘,它兴许就是自己的机缘。

  有人恨不得她死,然而她斩断它的角,让他满嘴鲜血淋漓,它却仍旧想要她生。

  那它呢,它去了哪里,死了吗?

  心中的杀意已经散去,她望着天空,默默流了满脸的泪。师萝衣最后就在开满野花的溪边,将茴香安葬。

  她在水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满脸魔纹褪去,只有眼睛还是红瞳,红瞳里盈着泪。

  师萝衣生来就是仙胎,受了爹娘的殷殷教导长大。她的母亲至死守着南越的百姓,父亲为了苍生牺牲,他们都不会想看到她举刀杀他们曾经拼死护着的黎民,也不愿看到她杀人如麻。

  凭着这本心法,后来哪怕入魔几十年,师萝衣也能控制自己不杀无辜之人。

  一路的宫灯照亮,师萝衣想起上辈子那些往事。她的思绪清醒了很多,陶泥兔子散发的结界笼罩着她。她默念着心法,努力肃清思绪。

  宫中确实在举办一场宫宴。

  有妖娆的舞姬跳着舞,琴师在屏风后抚着琴,但高座之上空无一人,也没有客人。

  师萝衣只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药炉。

  黑色阵法中,困着几十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她们手上的镣铐拷在一起,连接着阵法的八个方位。她们有的背上背着婴孩,所有人都在往药炉下添柴。

  而药炉旁的香,已经烧了一半。

  婴孩的哭声混着琴声,汇聚成了残忍又古怪的一幕,整个阵法被结界笼罩着。

  夜风吹动师萝衣的裙摆,她站在空旷的夜幕中,浑身发冷,看向了远处的高楼。

  那里的灯最亮,隐约能看见几个人影。为首的便是赵术,他旁边是一身黑衣的国师。

  国师笑吟吟说:“陛下,臣没骗你吧,她总会来的。”

  赵术一双眸死死盯着师萝衣,他开口辩解道:“我无意伤你,也无意伤茴香姑娘。我只是,希望你来我身边。我知道你在仙门过得不好,但我会好好对你。”

  师萝衣只觉得一阵恶心。

  她没有理赵术,看向一旁的国师,她认得这阵法是个生死阵,父亲曾教过她,说这样的阵法极其阴毒。赵术只是个凡人,不可能会布阵。

  “你到底是谁?”

  国师笑了笑,他的声音很沙哑:“我是谁不重要。想必你看出来这是什么阵法了。生死阵,想要破阵,需得一生一死。茴香姑娘就在药炉中,待到香燃尽,她就只是一味药材了。你想救她很简单,杀了阵中这些添柴的贱奴就好。”

  他张开手,笑道:“我和陛下,都不会阻止你救茴香姑娘。”

  赵术对上师萝衣的目光,镇定而冷漠道:“她们只是一群贱奴和罪奴。”

  在帝王眼中,这群女子和孩子确实只是罪奴,但是修士本就不得滥杀凡人,若滥杀凡人,会被整个修真界下杀令,以邪魔论处。

  他们要她为修真界所不容。

  师萝衣握紧了神陨刀,国师拍了拍掌,结界散开,茴香痛苦的声音从药炉中传来。

  “茴香!”

  但只短短一瞬,茴香意识到什么,死死咬着牙,再没发出一声。

  国师笑道:“还真是能忍啊。”

  师萝衣咬牙,已经飞身朝国师砍了过去,国师眸光闪了闪,似乎知道她的神陨刀不好硬接,但他逗弄孩子一般,只轻飘飘避开。

  “仙子杀我可没用,你瞧,香要燃尽了,那群奴隶为了让自己活着,正在卖力添柴呢。”

  然而师萝衣刀锋一转,下一刻,她的刀刺破了赵术的肩膀。

  而她虚晃一刀,身形如风,转瞬来到了赵术身后:“放了茴香,否则我杀了赵术!”

  赵术被洞穿肩膀,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国师浮在空中,隐在一身黑袍之下,闻言没说话。

  师萝衣的刀逼近赵术,带着寒意,她道:“让国师放了茴香。”

  赵术不肯开口,死死抿着唇,痛得冷汗涔涔。

  师萝衣的手压了压,刀气肆虐,她下手没有留情,赵术浑身就像被剐了一遍。

  赵术虽然想要师萝衣,可是得有命在才行,如今自己被师萝衣挟持,只好道:“先放人,国师。”

  国师闻言,却轻笑起来:“陛下这样可不好,看来陛下对萝衣仙子的爱,还抵不过自己的生死啊。要不陛下再忍忍,仙子良善,说不准被陛下的爱打动,舍不得杀陛下也不一定。”

  赵术也听出国师的不对劲:“你故意害孤?”

  “哪能啊?”国师漫不经心道,“陛下可是臣一心服侍的主子。”

  国师转而看向师萝衣,嘶哑的声音带着笑意。

  “师小姐快做选择吧,再晚一点,茴香姑娘就要变成一味丹药了。”

  师萝衣这下也知道国师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师萝衣看向阵中,随着琴声愈发激烈,香已经只剩最后两指长。

  她已经明白国师并不在乎赵术的生死,她的刀气落下,赵术惨叫一声。

  茴香掉了几片叶子,她就割掉赵术几块肉。

  至于与妖物为伍,赵术不会有好下场,他的命,就等着下罪己诏,换南越安稳吧!

  处理完了赵术,师萝衣朝国师攻去。

  两人过了数招,她却制不住国师,交了手才知道,国师的修为深不可测,他的招数是修士的招数,可处处透着魔物的诡谲。国师并不朝她动手,他只是笑:“仙子真不肯杀人?香只剩一指长了。”

  师萝衣心烦气乱,阵中的血雾,是茴香的鲜血。

  茴香压着痛呼,一直没再开口。

  但师萝衣知道,这样下去茴香会死,她的修为打不过国师。

  阵中衣衫褴褛的女子,为了背上的孩子,拼命往往药炉中添柴,她们的泪也流了满面。

  茴香若不死,她们就会死。

  师萝衣从未面临过这样的选择,她深知茴香已经撑不住了。她难道要再次看着茴香因为被自己拖累死去吗?可是杀阵中的女子和婴孩,她也做不到。

  国师欣赏着她脸上的挣扎,笑道:“选吧,师小姐,你没时间了。”

  她的刀法越来越快,正如她剧烈跳动的心。

  师萝衣再次逼近,国师还想躲开的时候,师萝衣却突然开口:“姜岐师兄,为何这样恨我?”

  国师身形顿了顿,也就是这顷刻愣神,缚灵术将他与师萝衣一同捆住。

  师萝衣打算赌一次。

  国师面前是她冷静决绝的脸,琴声还未停,师萝衣却带着他一同落入药炉之中。

  铺面而来的滚烫袭击了他们。

  国师叹息一声,已经挣开了缚灵术,却来不及飞出药炉。他看着面前少女死也要拉着他的脸,她到最后,也不肯杀这些女人和婴孩,国师轻笑出声:“怎么认出我的?”

  他伸手抱住了她。

  大火将他们吞噬,只余灰烬。

  茴香躺在灰烬中,只剩最后一口气。

  跟着师萝衣来的花灵们想要把她拖走,她睁开眼,目眦欲裂,看向火堆,想要爬过去:“小姐……”

  然而那里空无一人,没有师萝衣,也没有国师的身影。只有一群活下来的女子和孩子,哭声淹没在琴声中。

  师萝衣意识再次清醒,是在一个山洞中。

  她带着国师一同扑进烧着真火的药炉,国师的目的果然不是他们一起同归于尽,真火只烧了片刻,就已熄灭。

  生死阵的另一个解法,是布阵之人亲手破阵。

  师萝衣的手腕被铐在石床上,一身黑袍的国师就坐在她身前:“醒了?”

  见她醒来,国师放下兜帽,又取下面具,赫然是姜岐的脸。

  他望着她笑:“我很好奇,师妹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你已经成了魔修?张向阳也是你杀的?”

  姜岐笑了笑,喟叹道:“萝衣师妹,真聪明啊。那师妹不妨再猜猜,我如今为何这般厉害?”

  师萝衣抿唇不说话,她感觉不到姜岐身上的魔气。

  一个人明明是魔,却通身仙气,这太匪夷所思了。姜岐到底成了什么东西。

  她想到如今整个南越的异动,那个众人追逐的黑影,一条线隐隐在她脑中串了起来,却不甚清晰。

第49章 魔种

  师萝衣一早就觉得姜岐声音耳熟,去救茴香的路上,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到过。

  她前世因心魔叛逃后,被下令追杀,重伤下逃到了万魔窟附近。幼年的阴影让她不敢再寸进一步,那时候,就有个戴着鬼脸面具的男子,笑盈盈地问她:“为何不再往前了?”

  他肩上蹲坐着一只白足赤尾的小魔物,小魔物长得很奇怪,像一只猴子。他的身后还有许多魔魅,魔魅们以他马首是瞻。

  他们唤他大人。

  魔魅感知到他的心意,邀功般把师萝衣捆了,绑到他面前。师萝衣挣扎道:“放开我。”

  她知道世间有些修为高深的魔修可以驭使魔物,还能吸食他人的灵力。师萝衣以为戴着鬼脸面具的男子要吸食她,没曾想他只是用两根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着她的脸:“你与你父亲,倒是长得不像。虽说祸不及子女,但前提是惠不及子女。不夜山的小仙子,你这一生,未免也太幸福了些,不知他人苦楚。”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他笑了笑,“你听不懂便罢了,放心吧,我不会杀你,你可得好好活着。最好活到你父亲醒来的那一日,我很好奇,身为正道魁首的师桓,若有一日醒来,舍不舍得杀了自己堕魔的宝贝女儿呢?”

  说罢,他问她:“你选择跟我去万魔窟,还是继续流亡?”

  师萝衣不愿承认自己是个魔物,她最后逃离了万魔窟。

  男子只是望着她的背影,竟然真的没让人去追。

  “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他低笑道,“去吃点苦吧,见一下……这修真界多么残忍。”

  但或许男子没想到,后来出现的银白妖兽,给了师萝衣能够暂时压制心魔的功法,让她能控制杀人的暴虐。师萝衣最后宁肯死在破庙,也一次都没再回过万魔窟,她不愿与邪魔为伍。

  而今把事情串联起来,师萝衣看向姜岐。

  “你厌恨我爹爹?”

  姜岐唇角的笑消失了,变得冷冰冰。他似在打量师萝衣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但看到石床上的阵法,少女苍白无力地被他锁在之上,俨然已经成了他的阶下囚,他又笑起来,干脆承认了:“是。”

  师萝衣也想要一个答案,为何前世今生,总有人想要她入魔:“我爹爹做了什么,你这般恨他?”

  “你可知道十年前的定柳村惨案?”

  师萝衣蹙起眉头,这件事她倒还真知晓一二。据说当年有位修士,屠杀了满村的百姓。但个中缘由,她并不清楚。

  姜岐见她不说话,起身踱步到桌边,用一种讥嘲的语气道:“也是,世人只记得十年前妄渡海的道君多么威风,自然不记得区区定柳村那个发疯的修士和一百五十二条人命。更何况师桓那般护着你,这样污秽的事情,自然不会说与你听。”

  姜岐倒了一杯茶,缓缓道:“我姜家没落,十年前,我因在外历练,重伤不治濒死,我父母和族人为了给我寻灵药,进了秘境。”

  “他们找到了灵药,却遭到魔修觊觎。那群魔修,在我母亲和族人体内种了魔种,将他们引入了生死阵。”

  师萝衣抬眸看他,艰涩道:“生死阵的另一端,是整个村子的百姓?”

  “是,我父亲救出母亲和族人,杀了所有的村民。他自知罪孽深重,自废修为,愿意赴死,只求修真界放过我母亲和族人。他们并非自愿被种下魔种,我母亲和族人心地善良,也没本事,不会祸害苍生。”

  “我父亲去不夜山跪了十日,最后用真火烧死了自己明志。但我们等来的是诛杀令,那日修士们冲进我家中,把苦苦与魔种对抗的母亲和族人,全部屠戮了个干净。他们那时……满脸的泪,还不是魔啊。”

  姜岐说着说着,唇边扬起笑,眸子里却是刻骨的恨意:“我也曾像你和卫长渊一样,少时美满幸福。可不过一夕之间,我什么也没了。多可笑,母亲死的时候,还不忘把救命的灵药,给她的废物儿子。”

  “可这有什么用呢,我什么都做不了,在这修真界,弱本就是一种罪过。天下间既然觉得邪魔罪不容诛,那我便以仙的身份,去行邪魔之事。而你,师萝衣,既然入魔和杀伐是不问因果的罪孽,师桓又已沉眠妄渡海,你就代替你父亲,替我姜家问一问这世道,接受天道的审判吧。”

  他说到最后,声音喑哑,眸中既快意,又显得恶毒。

  师萝衣全身被真火灼伤,火辣辣的疼。她忍着痛没吭声,没有想到十年前定柳村惨案,竟是因为这样。怪不得姜岐要让自己在茴香和百姓中做一个选择,他想看自己和他父亲一样,杀死百姓。

  可姜岐万没想到,师萝衣宁肯拉着他一同葬身真火,也不愿拿起神陨刀杀死阵中女子和婴孩。

  师萝衣也终于明白,前世自己叛逃之前,那些尸身并非自己所杀,因此她才没有一点印象。是姜岐杀了人,嫁祸给自己。他一开始就和宗主一样,想要自己声名狼藉,只不过这一世死的人,阴差阳错变成了张向阳。

  可姜岐口中的真相,却和师萝衣的记忆有冲突。师萝衣说:“不是的,我记得十年前,确实有修士上门来求情,那一日我从半山回来,看见父亲眉眼惋惜,我在门外,听见他下令,说将涉事之人封印在冰谷中,待他从妄渡海回来,想办法替他们取出魔种。”

  她清晰记得,父亲当时下的并非诛杀令。

  下一刻,脸颊被人捏住:“撒谎!”

  姜岐目眦欲裂:“你父亲道貌岸然,只图圣名。你也满口谎言,令人恶心!”

  师萝衣被捏疼,但还是坚持道:“我没撒谎,我爹爹不是你口中那样的人,我就是听到了。”

  两人对望良久,一个背负了十年的恨,为此甘愿与邪魔为伍,来向这世间问一个公道。另一个宁死也不信父亲是心狠手辣之人。

  师萝衣确定自己没听错,那一日她在门外,看见父亲满目怆然,不住叹气,而后她还在不夜山看见了研究魔种的典籍。

  当时带着师桓命令去的修士,还跑得很快,生怕去晚了出事。

  可后来父亲前往妄渡海,再没能回得来。

  姜岐掐住师萝衣的脖子,渐渐失控。师萝衣的话,他半个字都不相信,若师桓没有下令,那他的家人是怎么死的?他从小天赋不高,被灵药救活后,哭到嘶哑,呕出鲜血,想去找师桓报仇。

  姜岐一路奔向妄渡海,伤痕累累。他本就存着赴死的想法,却意外捡到了出逃只剩残魂的朱厌。

  他怀着满腔的恨,用自己的心头血哺育朱厌,冒死与它定下契约,若成功他就是朱厌的主人,早晚能杀了师桓。若不能成功,大不了就和朱厌一起死。

  最后姜岐赌赢了,朱厌认他为主,从此他可以使用朱厌的三成灵力。

  姜岐开始游历天下,四处去找哺育朱厌的东西,他还去了南越,一眼就看出小皇帝对师萝衣有意,他轻而易举当了国师,引着皇帝入歧途,姜岐本来就没打算让南越长存,毕竟南越是师萝衣的母族。

  他的族人死了,她的族人也不可以活。

  就让南越湮没在历史中,和他族人合葬。

  他眉眼狠戾,笑道:“师萝衣,给我认错,承认你父亲就是个虚情假意,恶心透顶之人!我就松开你。”

  若是师萝衣自己,与姜岐尚有一战之力,但她不可能打得过有朱厌三成灵力的姜岐。

  师萝衣被他掐得无法呼吸,但哪怕要断气,她也一言不发,不肯说半个字。姜岐死死盯着她,却突然松开了她。

  师萝衣栽倒在床上。

  姜岐背着光,全身发颤,良久,他的情绪方平静下来:“我不会杀你的,我有多痛苦,你就得多痛苦。这才刚开始,我要你看着南越覆灭,天下人被尸妖吞吃。我要你亲手杀人,以杀人为乐,让仙门也如当年审判我姜家一般,审判师桓的女儿。”

  说罢他深深看她一眼,走出了洞府。

  很快师萝衣就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石床之上,有一个转灵阵。

  因为朱厌,姜岐比平常修士要敏感,觉察出了师萝衣体内的心魔,在用转灵阵在慢慢消耗她的仙力。

  晚间姜岐才回来,他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捏开了师萝衣的唇,想要将魔种喂进去。

  师萝衣拼命反抗。她知道魔种是个什么东西,魔种是魔物的内丹,吃下就大概率会入魔。若说自己因心魔入魔,还能有一分自我和清醒,吞吃魔种只会令她彻底变成一个怪物。

  吃下的魔种是什么,她就会变成什么,毫无心智可言。

  她咬住姜岐的手指,咬得鲜血淋漓。

  姜岐的手指触到她的唇舌,顿了顿,冷漠道:“不想吃?你没得选。我当然不会把低贱的魔种给你,这是是九尾天狐的内丹,朱厌告诉我,这是神域的东西。”

  师萝衣满口的血,拒绝吞食。

  姜岐竟然没再继续强迫她,抽回手,看着满手的血,不知在想些什么。

  转灵阵也是神域的东西,师萝衣已经越来越虚弱。

  晚上月亮升起来了,她已经没了动弹的力气。姜岐把她抱起来,抱到洞府之上,天边有一轮孤寂的月亮。

  她被姜岐锁着手,靠在他怀里:“你看天上的月亮,还有脚下的村庄。”

  师萝衣也倔强得很,她打不过朱厌,自认倒霉。天下间也没人能单打独斗杀朱厌,但她不想成全姜岐,她不愿听话,索性闭上眼睛。

  半晌,姜岐笑起来。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师萝衣蹙眉睁开眼,发现他凑得很近,在看她。

  “看什么,看我像不像师桓?”她想起他上辈子的话。心道就是像,气不死你。

  姜岐眼里那点真心的笑浅了,变得虚假起来,他嗤笑道:“是啊。”

  姜岐直起身子,离师萝衣远了些。他看向村子,幽幽道:“待魔种入体,你会把他们都杀光吧。”

  师萝衣心里说不慌是假的,但她更不希望姜岐得意。她知道吞食魔种有什么下场,若真有那一日,她在屠杀百姓之前,或许会先了断自己。

  也不知蘅芜宗的长老和弟子们怎么样了。

  她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人之将死,心里纷乱的东西很多。她想了想不夜山,又想了想茴香和涵菽,最后想到了卞翎玉。也不知道他平安回到不夜山没有,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若自己死了,他会被安排得好好的,去她为他买的宅子里平安度过一生。

  他或许也会因为自己的死伤心,但还好,卞翎玉虽然有点喜欢她。可幸好只是一点点,这样他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两个人耗了三日。

  第三日,师萝衣已经在姜岐手上咬出了三个伤口,姜岐也不知怎么回事,没让伤口愈合,也没强行给她喂进去九尾天狐的魔种,有时候在窗边,看书饮茶,他仿佛笃定他与朱厌天下无敌,他有很多时间和师萝衣耗。

  师萝衣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朱厌本体在哪里?”

  姜岐意外地看过来,他就像曾经在宗门里那个师兄,笑容温和道:“这么多天,你还是第一次和我说话。它的本体……我自然不会告诉你。”

  世间人人都会伤他,但朱厌不会。

  再过两日,尸妖就全部练好了,南越会是天下的罪人。

  然而当晚,姜岐在内室,被心窝绞痛惊醒,他意识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他抖着嘴唇:“不可能……不可能,朱厌来自神域,我养了它这么多年,它灵力已经恢复,谁能伤它?”

  朱厌若死了,他又会变成以前那个平庸的修士。

  姜岐冷着脸,走出内室,师萝衣还蜷缩在石床上,转灵阵中,她俨然已经像个凡人,再没一丝灵力。

  心口绞痛还在继续,姜岐知道朱厌有危险,自己必须过去驰援,若加上自己这三分灵力,朱厌或许有救。

  他咬牙,盯着自己手上的牙印,生怕出变故,这次强行把魔种喂进了师萝衣口中。

  师萝衣已经没有力气挣扎,更何况姜岐也觉察到死亡阴影,根本就是要和她同归于尽。

  姜岐在师萝衣穴道上一拍,魔种被强行喂了进去。

  姜岐抬手收回转灵阵,他走出洞口,最后回眸望了石床上的少女一眼。

  她衣裙在石床上铺开,虚弱至极,也显得很可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那日清晨,他在早课上第一次见她。

  少女站在晨光中,冬雪消融,春枝发芽。

  姜岐心里生出一种冲动,他几乎脱口而出:“我若能活着回来……”

  他说到一半,停了口,终究没说下去,他冷着眉眼,迈步消失在月色中。

  满门血仇,他就算能回来……也不可以回来了。

第50章 重逢

  姜岐走出去没多远,看见了一处结界。

  空中的少女渐渐显出身形。

  卞清璇冷冷道:“我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拿了朱厌的灵力。”

  “卞清璇?”姜岐拔剑,冷笑,“滚开,否则我杀了你。”

  “一个仰仗朱厌灵力的废物,也敢同我大放厥词。你既然认得朱厌,那你为何不问问,它在神域见了我,是否也得忌惮三分?”

  树影沙沙,暗藏剑影。

  太阳快出来的时候,卞清璇收回神器,姜岐已经倒在地上,只剩最后一口气。

  卞清璇肩上也全是血,骨头断了两根,她同样伤得不轻。但总归她赢了。

  她这几日蛰伏在外,自然听见了整个过程。她居高临下看着姜岐,道:“你憎恨师桓?可惜,就算小孔雀撒了谎,师桓也到底是为众生牺牲。就算你族人无辜,也间接害死了一百五十二条人命。”

  “更何况。”卞清璇顿了顿,嗤笑道,“师萝衣可不会说谎,她笨得很,会打会杀,唯独不可能会骗你。”

  姜岐呕出一口鲜血,执着地看向卞清璇:“你到底……是什么?”

  为何就算他有朱厌的三成灵力,却杀不了眼前这个人,他甚至来不及去朱厌身边,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晨光倾泻了一地,卞清璇抬手,苍白的手指收走了他最后一口气。

  “既然你快死了,我也不介意告诉你。”

  “吾名……青玹。”

  ……

  卞清璇没有去追姜岐的残魂,没了朱厌之力,那缕残魂翻不出什么风浪。

  而说出这个久违的名字,连她自己也有些恍然。

  许久以前,神殿之上,女子喜悦而泣:“吾儿青玹生来带神印,大祭司占卜,吾儿是带领我族复兴脱罪之人。青玹,你将是我赤焚一族的王。”

  露珠顺着叶片,掉落在地,卞清璇眸中的轻嘲一闪而过,她收敛起所有情绪,步入洞中。

  迎面,一个少女跌跌撞撞从洞门口跌出来。

  卞清璇的手比脑子还快,接住了她。怀里身躯滚烫,卞清璇意识到是谁,僵硬了片刻,冷笑一声,松开了手。

  “萝衣师姐怎么了?看上去很不好受啊?”

  师萝衣软软滑坐在地面。

  她感觉很不好,一夜过去,九尾狐的魔种已经开始起作用,她身上没有半点儿仙气,比她前世入魔的邪气还要旺盛。

  她隐约觉得丹田中很疼,可回过神来,又不完全是疼。

  热流在她四肢百骸中乱窜,让她几乎要烧起来,比真火灼烧还要难耐。

  师萝衣渴极了,这才迷糊往外跑,想要找点水喝。她意识到撞了人,听到声音,像是卞清璇,可是这会儿魔气在她身体里交织。她不仅觉得热,认出面前的人是仇敌,她还生出了一股子杀意,抬手便朝卞清璇攻击。

  师萝衣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卞清璇冷笑道:“师姐就算堕魔了,也还记得恨我,清璇真是感动。”

  卞清璇一把将师萝衣提了起来,手搭在师萝衣脉搏上,半晌,面上的笑意消失,有些凝重。

  她这几日在外面,师萝衣和姜岐的话,她有的听到了,有的时候在忙着布阵,听得模糊。只知道姜岐要给师萝衣喂魔种,但没听到是何魔种。

  卞清璇越摸她的脉,脸色越难看:“蠢物!他竟然把九尾狐的内丹给你吃。”

  卞清璇也没想到朱厌手中还有这样的东西。她看了一眼天边,自己杀掉姜岐,想必卞翎玉那边也应该杀死朱厌了。她对付三成朱厌灵力的姜岐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卞翎玉只怕伤得更重。

  师萝衣出事瞒不过他,卞翎玉只要没死,很快就会追来。

  她得先带着师萝衣离开这里。

  崖下,犹如断裂天堑,一个洞府便建在这里。

  蘅芜宗在极北,此地却是极南的一个小宗门的思过崖。

  一群山怪把屋子打扫好,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卞清璇往洞里看了一眼,师萝衣已经昏迷两日,她暂时封住了九尾狐的内丹,但今日封印失效,师萝衣快醒了。

  卞清璇知道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应当是万魔窟,可她毕竟是神族,骨子里的冷漠和高傲不允许她和魔物为伍。

  她找到这处断崖,崖下是瀑布。

  师萝衣身边那个叫做茴香的精怪很麻烦,世间花灵木灵虽然弱小,可是耳目众多,探听消息容易。

  卞清璇怕百密一疏,特地挑了这座寸草不生的断崖。除了山石,这里只有水,他们想找过来恐怕不容易。

  卞清璇盘腿坐在洞外,望着瀑布和断崖,崖上吹着狂风。师萝衣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姜岐阴差阳错给她喂了一剂猛药。就算是卞清璇,也没法把内丹取出来,师萝衣一半概率会融合魔种入魔,另一半概率……师萝衣融合不了魔种,会死。

  死了,神珠也没了。

  卞清璇蹙着眉。

  兴许卞翎玉有办法,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卞清璇不可能让师萝衣回去。原本卞清璇打算用幻境令师萝衣入魔,如今却不得不赌那一半的概率。

  洞内师萝衣已经醒来,九尾狐的淫意在掌控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