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今日重新认识。”既然卞翎玉坠入人间,尚且懵懂的时候,喜欢过她一次,兴许就有第二次。

  苍吾咳了声,说:“虽然你们是道侣,可他愿意吗?”

  师萝衣笑了笑,轻轻拽了拽那骨刺,这么多日来,她心里第一次这样轻快:“他清醒时或许杀了他都不愿意,毕竟这关系我的命,但他不记得我了,或许就愿意了。”

  师萝衣道:“别担心,实在不行,还有妖丹一途。”

  苍吾沉默良久:“你真的愿意这样?”

  明明身怀神珠,离飞升差得不远,可现在,却要把神珠还给卞翎玉,甚至她自己都不知会有怎样的结局。

  师萝衣没说话。

  这本就不是属于她的东西,只是还给她的道侣。朗朗乾坤,这六界,需要卞翎玉这样的神。

  她已经承载着卞翎玉的爱意走过了一生,若她有这个运气,卞翎玉能找回一切,她和父亲兴许也不会消亡,若没有这个运气……

  这一次,轮到她送坠入人间的少年神灵回家。

第62章 屋子

  师萝衣也没想到,他们还没走出山林,远远的,天上就有飞鸟掉落下来。

  苍吾说:“不好,是结界。”

  师萝衣心里也是一沉,如此大的结界范围,恐怕是夙离亲自来了。

  她听卞翎玉说过,夙离手中,有卞翎玉父亲的神珠。

  夙离为了找到卞翎玉,竟不惜催动神珠之力,用结界慢慢倾轧,结界中不管是人还是灵兽,一个都跑不掉。

  “现在怎么办?”

  眼见结界范围在缩小,师萝衣当机立断:“往妄渡海走。”

  妄渡海四处都是罡风,结界就算延伸到了那里,也会顷刻间被撕裂。师萝衣本来可以试试用卞翎玉给的陶泥兔子破除结界,可是结界一旦被破,等同于把他们的位置告诉夙离。

  若他们进了妄渡海中,夙离倒兴许不敢再追。

  那里毕竟是昔日的荒渊旧址,上古的神陨之地,罡风肆虐,危机四伏。

  师萝衣暂时没让卞翎玉醒来,和苍吾立刻往妄渡海而去。

  刚到出口,苍吾一喜:“这里果真有个出口。”

  然而下一刻,它立马噤声,只见妄渡海的入口处,坐着一个青色的影子。

  卞清璇在一处巨石上,裙摆翻飞,她在闭着眼打坐。不过师萝衣觉得,用守株待兔来形容更合适。

  卞清璇肩膀上被师萝衣弄出来的伤口还没好,她随意地包扎了下,隐约渗出了血迹。她身后有好几个白衣身影,都身着昇阳宗的服饰。

  卞清璇守在这里,证明夙离也清楚,这里兴许也是他们会选择的路。

  苍吾和师萝衣藏在暗处,不敢妄动,苍吾嘀咕道:“这煞神怎么在这里?现在我们还去吗?”

  “去!”

  再不过去,等结界缩小,夙离和卞清璇会和,那就麻烦了。

  好在如今师萝衣的全部身家都在身上,她从乾坤袋中拿出几颗龟息丹,让苍吾含着,她又给卞翎玉喂了进去。

  “我们隐匿气息过去。”师萝衣低声道,“若是她没有发现,我们就进入妄渡海中,若是她发现了,我掩护着你,你带着卞翎玉先进去,进去后往没有尸骸的地方走,那种地方兴许没有罡风。”

  说罢,两人带着昏迷的卞翎玉,小心翼翼往出口靠近。

  师萝衣越靠近出口,越心跳如擂鼓。

  她幼时和精怪们捉迷藏,快被找到了都没这么紧张过。

  眼见结界出口就在眼前,还没等师萝衣松口气。巨石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师萝衣眼睁睁看着卞清璇一步步走到自己和苍吾身边来,她屏息不敢动,却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师萝衣僵硬地蹲着,就在她以为卞清璇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时候,卞清璇突然停下了脚步。

  可他们之间,距离不到咫尺。

  师萝衣眼前就是卞清璇的衣衫,因为她砍的那一刀,卞清璇唇色苍白,卞清璇淡漠地垂着眼,仿佛在看师萝衣,又仿佛透过师萝衣,在看地上的法阵。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

  卞清璇的衣衫被风吹拂,拂过师萝衣的脸,师萝衣瞪着她,愣是忍着没动。

  卞清璇突然轻轻嗤笑一声,她蹲下身。

  身后的昇阳宗弟子道:“卞师姐,可是发现了什么?”

  就在师萝衣头皮都发麻的时候,卞清璇伸手捉住了地上的东西,是一只被结界倾轧,吓得乱窜的鼹鼠怪。

  卞清璇转身,抬手将鼹鼠怪扔给昇阳宗弟子。

  弟子们七手八脚慌张接住,师萝衣听见卞清璇的声音响起:“没什么,一只小妖怪。”

  “……”

  卞清璇又回到了巨石上,这次她闭目调息,再没睁开眼。

  师萝衣也趁着这个机会,和苍吾一起进入了妄渡海碑界内。

  他们刚走没多久,空中气流拂动,一个白衣男子悄无声息出现在了结界处。

  昇阳宗的弟子看见他,连忙道:“夙离公子。”

  卞清璇也看了过去。

  夙离问:“有何异样?”

  弟子们尴尬地看了眼卞清璇,回答道:“只看见了一只鼹鼠精往这边蹿。”

  夙离看向卞清璇,轻笑道:“青玹,我让你找人,你却去捉一只鼹鼠,你就是这样跟随我的?”

  他虽然在笑,可话里的森然,令人胆颤。昇阳宗的弟子,都低下头去。

  卞清璇看了他一眼:“你若怀疑我,可以自己守着。”

  夙离见她脸色毫无异样,忍住心里的烦躁。他确实不信卞清璇,这小野种连她兄长都敢坑杀,是个无情无义的小畜生。

  可这些凡间的修士,修为还不如卞清璇。这么多人,连个卞翎玉都找不到。

  神珠虽然在夙离手中,可他不敢妄用,就怕引来天雷,被天道惩处,能大胆布置结界已经不容易。

  夙离不亲眼看着卞翎玉死,就一日睡不好觉。

  他一想到卞清璇原本有机会杀了卞翎玉,结果只带了一道刀伤回来,就满肚子气。但夙离这么多年伪装温和有礼习惯了,夙离上前,握住卞清璇受伤的肩膀,轻声道:“我当然不怀疑你,毕竟我答应过你,事成之后,让你做我的神后。你放心,你父亲将你的元身送来了我的殿中,我一直帮你好好保照料着呢。青玹不愧是赤焚一族最好看的人,那元身令我惊艳,比起你这幅捡来的皮囊,可漂亮多了。”

  卞清璇肩上一阵疼痛。

  她千叮咛万嘱咐,告诉族人,自己要去为他们一搏前途,让人守好自己的元身,她跟着卞翎玉神降去诛魔。

  然而她的元身还是落在了夙离手中。

  卞清璇眼里泛着冷,心里却觉得好笑。用这个来威胁她?左右不过一具破烂的身子。

  赤焚一族懦弱守不住她不假,然而眼前这个东西,神后偷情生的天残杂种,也配威胁她?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狠意藏进了平和的嗓音中:“是,我记下了,绝不敢背叛。”

  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

  她谁也不信,不信卞翎玉,也不信夙离,她只信她自己。

  师萝衣也没想到十年后,自己会故地重游。

  她匍匐着身子,带着苍吾在黄沙中穿梭。苍吾见她轻车熟路,惊讶道:“你还真来过?”

  “是啊,年少轻狂,无所畏惧,一心想救我爹爹。”

  苍吾眼见一道罡风穿过去,硬生生把地面劈出一道裂痕,它险些跳起来,它的尾巴毛都被割掉了!

  就差一点,它尾巴就没了!

  师萝衣连忙道:“你别乱动。”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带着苍吾和卞翎玉穿梭妄渡海,上辈子她进入妄渡海之后,吃了不少苦,把保命的法器用完,连父亲给她做的护身甲也碎了,才勉强到达了诛魔之地。

  可惜入眼只剩一片荒芜,她去得太晚了。

  苍吾也没吭声了,据说从妄渡海出去的人,修为会掉好几个境界。这里残存着上古的魔息,这些东西能吸食修士的修为。

  自古以来,除了一心赴死之人,几乎没有修士踏进这里。

  天边残阳一片,苍吾居高临下,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坑,他睁大眼,震惊地发现,坑中全是骨头。

  有金色的,也有漆黑的。

  竟是神与魔物交织,共同的埋骨之地。苍吾说不清自己心中的震撼,那些顶天立地的英雄们,为了众生,死后只能与魔物混葬,苍吾心中竟觉感伤。

  师萝衣将卞翎玉缩小,抱在怀里。

  当年,她就是从尸海中,将卞翎玉刨了出来。那时候他痛得走不稳,她却抱不起他,而今她带着他,走向他回家的路,也算是弥补当初自己对他的忽视。

  师萝衣没敢歇,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躲避了多少次危险,直到看见一个小茅屋,她才松了口气。

  苍吾震惊道:“这……这地方还有屋子?”

  “我当初搭的。”

  “……”苍吾这一刻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都说刀修勇敢无双,以前还没觉得,如今他第一次对师萝衣这个小刀修生出敬佩之意。

  她不仅敢来这破地方找人,还能寻到唯一没有罡风之处,用法宝搭个简陋的屋子,这份毅力和孤勇,没几个人办得到。

  但师萝衣并非孤勇。

  若这世间,你最重要的人,在此处生死不知,谁都会有一探的勇气。

  她去妄渡海的路上,不是没见过别人来寻亲人,他们都被罡风撕碎了。最后只剩她一个人,和捡回来的两只小兽。

  一开始是她护着它们,后来反而是他们主动给她引路。

  为了给自己和它们喘息的机会,她观察了半个月,才硬着头皮在这里搭了个屋子。

  屋子里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用来清洗伤口的隔间。

  苍吾自觉得很,它总算想起来师萝衣是要来做什么的,一行人是迫不得已进入妄渡海这样危险的地方,它羞赧道:“我去隔壁,你放心,我封了五感,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嗯。”师萝衣也有点尴尬。

  所以说她一开始不愿意来妄渡海,这确实不是个合适的地方。不仅外面随时会要命,还另一种程度的要命。

  一墙之隔,苍吾还在隔壁,她搭的那个床,也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

  这屋子动作大些都会散架。

  她记得当年就散过一次,当时她才把小赤蛇洗干净,结果屋顶突然就塌了。

  她愣愣站在遍地狼藉中,看见卞翎玉望着那扇破门,不太敢看她。

  师萝衣知道,他在屋子里本就很局促,头上的角不小心勾到了什么地方,屋子就垮了。

  那时她叹了口气,无奈道:“没事的,我再修一修就好了。是我没弄结实,修好就过来给你清洗伤口。”

  如今的小破屋,已经被加固过,可是师萝衣半点儿都没信心。

  她心里还在愁这件事怎么开始,就见卞翎玉睁开了眼睛。

  他如今是一只麒麟的模样,没了神珠,被她缩小一大截,结结实实地禁锢在床上。

  师萝衣原本想直接用那个强行化人的法器。

  可是当她看见卞翎玉的双眸,那双冰冷的银瞳。她一时险些分不清十年前的他,和现在的他。

  他们眼神是一样的。

  同样冰冷,毫无感情,带着审视的淡漠。正如因此,十年前,师萝衣扪心自问,比起卞翎玉,她更喜欢那条亲近人的小赤蛇。

  小赤蛇生动极了,会生气,还会故意盘她手腕,却又会在罡风靠近前,拖着她躲开。

  不像卞翎玉,她靠太近,他会退。让他喝符水,他紧紧闭着嘴巴。

  以至于师萝衣从来就没敢想,卞翎玉竟然能在那个时候就爱上她。

  过往的记忆尽数涌上脑海,师萝衣看着卞翎玉的眼睛,忍俊不禁道:“你可真好哄。”

  可不是吗,她什么都没做,就让一个懵懂到什么都不懂的神,把最珍贵的神珠给了她。偏偏她当时还什么都没看出来。

  “那我再哄你一回,你也别怪我,好不好?”

  麒麟能听懂她的话,但他现在谁都不认得,只剩最简单懵懂的意识。

  他发现自己被绑住,心里弥散着被冒犯的杀意。禁锢住他的东西,只是一套普通的子母环。他若弄碎了,师萝衣手中的另一个能控制他的,也会碎去。

  他冷着银瞳,正要挣碎的时候,脸被一只温软的手碰了碰。

  麒麟下意识后退,他印象里,是没有人会这样碰自己的。

  “哎哎哎,这屋子可禁不住你折腾,我不碰你了行不行?”师萝衣连忙道,“你不是想养兔子吗,你看看我,像不像你走丢的兔子?”

  她点了点自己的脸和眼眸。

  师萝衣见卞翎玉打量自己半晌,嫌弃地把头扭了过去。麒麟眼中,她只是一颗充满威压的神珠。

  她不禁气笑了。

  “怎么刘小姐怀里的就是,我就不是?卞翎玉,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这么多年对不住你啊?”

  确实对不住他,哪怕曾经更喜欢小赤蛇,也不喜他的清冷淡漠。追逐师兄一辈子,也不愿看他一眼。

  师萝衣表面佯怒,心里却松了口气。她没想错,就算卞翎玉变回了最初什么都不懂的状态,但他能交流,并非彻底成了暴虐杀人的凶兽,只要她不对他动手,他也不会本能地伤害他们。

  能交流那就好办了,不然她怕这事没法成。

  师萝衣这次做足了准备,狐狸离开不夜山前,她还找狐狸要了一本秘籍,她这才知道,要是男子真不想,这种事是不成的。

  换句话说,至少那次她愧疚不已的事,那么简单就成了,还真不完全怪她。

  眼见漫天黄沙,妄渡海在另一端,那里封印着她的父亲。

  师萝衣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啊。

  她总有种在父亲眼皮子底下,骗人和她厮混的错觉。

  而银白色的麒麟,还在用那双警惕而冷漠的眼睛四处打量这个困住他的屋子。

  师萝衣轻轻咳了一声,她告诉自己不急,这次卞翎玉也会愿意的,她压住窘迫,尽量让自己脸皮变得和上辈子后来一样厚:“那个,我先带你去洗洗?”

  没道理十年前沉默着都愿意清洗一下,现在不愿意吧?

第63章 贪心

  但如今的卞翎玉,还不如十年前。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是个什么,他尚且仅存的,只剩本能。

  世间万物,最早的本能只有活命。

  卞翎玉隐约知道自己是个没有“内丹”的妖怪,就快魂飞魄散。

  在师萝衣靠近的前一刻,卞翎玉挣脱了子母链,骨刺拍打了一下榻沿,那本就不结实的床榻,顷刻散了架。

  师萝衣看着被他弄散架的床榻,很好,这下……连张床都没了。

  隔壁的苍吾还没封闭五感——

  他原本想着,他就听一耳朵,神族的艳事,这谁能不好奇啊!

  高高在上的神族,就像传说中冷冰冰的佛像。寡情淡漠,无情无欲。便令人难免会想,他们那样的人,也会为女子动□□么?

  没成想耳朵才贴过去,就听见床榻散架的声音。

  苍吾:“……?”

  这、这么厉害的吗?

  好半晌,连屋子都塌了,三个人站在一片灰烬中,面面相觑,苍吾才知道是自己想得太离谱。

  师萝衣切齿看向卞翎玉:“你和这屋子有仇吗?”

  卞翎玉当然不会回答她。

  师萝衣暂时搁置给卞翎玉清洗的事,只能手忙脚乱先缚住卞翎玉,再修葺屋子。苍吾认命过来帮忙,两个人都不是修建房屋的料,琢磨半晌,只能马马虎虎还原。

  妄渡海夜晚的温度骤降,冷得令人发指,若没有法器所筑的屋子容身,不仅冷,还会在魔息中流散修为。

  月亮悬在天上,两个人逃了一天的命,又不得不修了半夜的屋子,简直累成狗。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麒麟是何其不屈的种族,上古神魔大战时,他们种族战到最后一滴血流干,都没后退一步。

  师萝衣这时候也并不知道,卞翎玉曾被母亲关了七百年。

  麒麟睁开眼睛,没了神智,却隐约记得幼时刻在骨子里、那种漫长的折辱和恶意。

  卞翎玉感知到神珠,再看眼前的少女,会很狂躁。

  他不记得那是自己给师萝衣的,以为那是师萝衣夺走的,而现在,他们还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他望着那个少女,少女没有毛发,也没有鳞甲。

  ——在现在的“它”眼中,这一点儿都不好看。甚至没有刘小姐的“兔子”气息令他感觉到安全。

  他的本能告诉他,久远的记忆里,似乎也有谁囚禁他,摧毁他的尊严,将他曝于天火之中。斩断他的长尾,焚尽他的双翼。夺取他的力量,最后还想要他的命。

  麒麟银瞳睁开,泛着冷意。

  这个时候,苍吾也反应过来:“啊……我以前听说,精怪若是被夺了内丹,打回原型后,再感知到自己内丹,会不死不休的,他不会把你当做夺他神珠之人了吧?”

  “若真是这样,就麻烦了。”师萝衣也觉得不妙,这时候已经不能指望卞翎玉把她当做兔子了,师萝衣不得不与卞翎玉周旋,她不敢让卞翎玉离开屋子,外面到处都是罡风,若他离开,她找不找得到卞翎玉另说,光是罡风,就可能撕裂他。

  偏偏她又不能伤他,局势陷入僵局。

  好几日下来,连苍吾都觉得,那个法子渺茫。

  只剩本能的卞翎玉根本不会配合,苍吾心想:是我我也不配合,被两个泛着自己“内丹”气息的人捉来,这不明显不怀好意要他命吗,不杀了他们才怪。

  卞翎玉只是烦躁得想要跑,已经很客气了。

  师萝衣还想要给卞翎玉擦洗一下伤口的时候,苍吾提醒道:“我若神智未开,只会以为你要洗干净我,炖了我。”

  “……”师萝衣放弃了这个想法,好一会儿,少女重振旗鼓,燃起希望,“你瞧,他是不是在看我。”

  卞翎玉盯着她看,莫不是回过神,觉得她还不错吧?

  苍吾打击她说:“若以妖兽的审美来看,你并不好看。有毛有鳞甲的才好看。”

  果然,卞翎玉只是又一次和他们对战。

  房子再一次倒塌,师萝衣和苍吾靠着满屋子破烂,长长叹了口气。

  苍吾心想:他大爷的这辈子他都不想再建屋子了!

  屋子一建好就得和卞翎玉打,打完又得塌,他这几日连做梦都在循环建屋子。

  苍吾刚要说什么,就看见师萝衣手臂上的伤口。

  他认出那是卞翎玉骨刺划出来的伤,张了张嘴,一时沉默无言。

  其实,就像卞翎玉说的,没有必要再救他。

  卞翎玉已经一无所有,没了神智后,连最卑贱的妖兽都不如。

  这些日子,苍吾总觉得,师萝衣说不准明日就放弃了。他自遇见主人开始,就明白,世间薄情的并不分男子女子,谁付出的心意深,谁就容易被践踏。

  就像自己,苦修数千年,所有修为都给了那个人,却没能换来她的一点儿怜惜。

  认识卞翎玉以来,苍吾一点点看着他凋零,自然明白,纵然是神族,卞翎玉能杀朱厌,除妖魔,可那个孤单的少年神族,和自己没什么分别。

  苍吾心中惶惶,他有私心,自然不希望师萝衣放弃。可这世间,能不惜性命和修为,去为他人引渡的,能有几个?

  而师萝衣想要让一具没有灵智的皮囊,再将目光凝聚在她身上,这得有多不容易。

  或者说,卞翎玉是有多想不开?

  果然,当看见师萝衣不再修葺房屋时,苍吾心中低落下去,却没太意外。

  师萝衣:“算了,屋子不管了,布阵法比较结实。咱们还得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安全比舒适重要。”

  苍吾愣了许久,茫茫黄沙中,少女起身布阵去了。

  她在一堆破烂中,极力给他们一个能抵抗魔息和寒冷的容身之所。手臂许是还在痛,她干一会儿活,会停下来休息片刻。

  苍吾看了许久,突然又有些羡慕卞翎玉。

  终于不用再补屋子,师萝衣试图靠近卞翎玉,成效仍旧甚微。

  那双警惕的银瞳,比曾经还要冷。

  她注视良久,最后对他轻轻笑道:“没事,会好起来的。”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夜里,卞翎玉弄坏最后一个能束缚他的法器后,他们没能拉得住他,麒麟银白色的影子,转瞬消失在了黄沙之中。

  苍吾还没反应过来,师萝衣已经追了上去。

  但师萝衣却没能追几步,能割裂神魂的罡风划破地面,她心道不好,连忙用长帛拽住卞翎玉:“别往前了,很危险!”

  师萝衣被拽倒,生生被拖着滑行了好几步。

  粗粝的黄沙瞬间磨破她娇嫩的肌肤,师萝衣狼狈抬起头,就见罡风已经划破长帛,师萝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卞翎玉越走越远。

  他一次都没回头看她。

  手臂上的伤一直没来得及治,眼前黄沙漫漫。曾经爱她两辈子那个人的身影,快要被黄沙吞噬。

  这些日子以来,师萝衣一直没觉得辛苦,在这一刻,鼻尖却酸酸的。

  “这就是报应吗……”

  她想起月光下的清水村,少年望着自己的目光。那时候她不懂那是什么。她又想起以前每次他被自己伤害,总是若无其事,用冰冷的神情掩盖鲜血淋漓,下一次再见到她,他仍旧是干净清冷的模样。

  师萝衣第一次明白,她曾经给卞翎玉的那些伤害,她的永不回头,是一把多么锋锐的尖刀。

  师萝衣的沮丧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在黄沙中趴了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心情。妄渡海危险,她不能让卞翎玉在妄渡海乱跑。赶紧找人要紧。

  谁知才爬起来,沙子迷了眼,泪簌簌地掉落。

  她连忙想要揉掉眼睛里的沙子,却不知道那个本该走远的身影,匍匐在黄沙中看她。

  她哭了,卞翎玉意识到这一点时,冷冷地望着师萝衣。

  他剩下的最后一丝清明,让他心中冷怒。

  他本该杀了他们的,那个没有皮毛,也没有鳞甲的少女,怎么敢带着自己的“内丹”还来招惹他?

  他们数次束缚住他,卞翎玉却没弄懂他们想要什么。

  到了今日,他弄坏最后一个法器,终于可以离开。

  他自然能感受到妄渡海的烈烈罡风,可躲开这样的罡风,是刻在骨子里的事。他没有觉得多危险,反而那个一直试图靠近他的少女,令他觉得危险。

  他本来可以一走了之,可看了半晌,没有动。

  他和师萝衣已经离屋子有一段距离,罡风肆虐。少女在黄沙中,好不容易爬起来,哭成了泪人。

  卞翎玉不禁皱眉。

  那似乎是个很丑的“精怪”,一哭,就更丑了。

  他恨她的“贪心”。

  他已经没了内丹,只剩这身残破的皮囊了,他变成这样都没哭,她哭什么?

  他沉默良久,趴在黄沙中,艰难地走了过去。

  师萝衣刚弄掉眼睛里的沙子,急着找人,却见原本消失在黄沙中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她知道这一幕肯定很滑稽,她满脸的沙子和泪。

  银白的麒麟低眸看她,就像在看屠杀他的屠夫。

  她呆愣许久,被放在他背上,感觉到妄渡海夜晚的寒凉时,还没反应过来。

  当苍吾守着一堆破烂,看见月光下的麒麟,背着师萝衣回来的时候,他也愣了许久。

  “这样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