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强忍着气:“不知大人让我送去神殿的,是哪位姑娘?”

  “唔,差点忘了,叠翠。”

  叠翠连忙将师萝衣带给女官,女官见到人,愣了愣。只见眼前少女,一身粉衫沾了尘土,白皙的脸颊上也带着两道灰印。少女不像是去选神后的,反而像个人质。

  饶是如此,少女的样貌仍旧不比车上那位神域贵女差。

  她被绑着,一双眼眸却十分清亮,正恼怒地回头看着青玹。

  叠翠把师萝衣送上仙车,似笑非笑对女官说:“还望女官大人好好照顾我们的人,安全把她送到神域,否则您被劫持一事,说出去多丢份,就像神殿的叛徒。”

  “……”

  女官咬牙,反正这个少女不可能被选上,她送过去就装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很快师萝衣就会被遣送回去。

  师萝衣坐上仙车,先前车上的神域女子,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师萝衣知道女子吓坏了,自己像个从土匪窝逃出来的姑娘,她却也没法出声解释。

  ——青玹没有给她解开禁言咒!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仙车离开天河,青玹和叠翠的身影也变得模糊。

  天河的另一头,叠翠看青玹一眼:“少主,回去吧。”

  “嗯。”

  叠翠最后看了一眼师萝衣,师萝衣身上的粉色衣衫脏了,那套神女的衣衫,还是青玹上月收集灵露带回来的。

  北域的风,在今日终于停了。

  青玹回到竹屋为师桓加固幻境,月舞靠在竹屋门口,看见青玹手上的伤。

  那一看就是个牙印。

  青玹见她探头探脑,道:“我没法开启下界,你若想回去,得多等些时日,师桓醒来,卞翎玉将堕魔池打开。”

  月舞愣了愣,她吞口而出:“你疯啦?今天竟然这么好?”

  青玹冷冷看她一眼。

  月舞吓得缩回头去,惊险地拍拍胸口。

  晚间,阿瑶从幻境中出来。

  小姑娘今日又在试炼场中死了一回,但她脸上并没有沮丧。看见天火树下的少主,阿瑶捂着衣襟跑过去,将灵露还给他。

  “少主……”

  青玹懒懒看了眼那灵露:“不是给你了?”

  “还是留着给姐姐吧,她比阿瑶需要这个。”

  “你懂什么,她以后再不会需要。”

  阿瑶眨了眨眼,无法理解他的意思。青玹把她扔进试炼场:“少管闲事。”

  待阿瑶的身影消失,青玹垂下眸,看着手腕上的牙印,青玹抬手,毫不犹豫把这最后一点痕迹抹去。

  他抬眸,眼前仍是无边漫漫长夜,红土白骨。

  几日后,女官到达了神殿,她思来想去,并不敢隐瞒在北域发生的事,只好去见后弥大人和神君。

  卞翎玉在内室清除魔气。

  后弥守在外面,本来要汇报天行涧关押的前神后之事,听女官忐忑交代北域发生的事,后弥说:“你是说,青玹令人劫持仙车,只是要求你带一个女子回神域?”

  女官羞愧极了:“是。”

  后弥心宽,脾气也温和,只不过听到“青玹”此人,就有些来气,当年他眼瞎,看重青玹的资质,险些让青玹当了神后,如今青玹胆子更大,自己都成了叛将,还敢往神殿送人!

  后弥扶住额头:“是什么样的女子?”

  女官道:“看上去不像赤焚族人,身上没有印记,不会说话,似乎被下了禁言咒。衣衫不洁,长得……”

  女官顿了顿,说了实话:“很漂亮。”

  后弥沉吟,不明白青玹此举何意。他生怕赤焚有什么阴谋,刚要让女官将那个女子关起来观察。内室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

  卞翎玉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少。

  后弥恭敬行礼,女官也惶惶低头:“神君。”

  卞翎玉冷冷说:“赶出神殿。”

  女官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卞翎玉说的是那个少女,她连忙俯首:“是。”

  后弥看一眼冷淡如玉的神君,明白方才的对话,卞翎玉恐怕听见了。后弥迟疑道:“不需要观察吗?万一青玹那边……”

  “一月后,吾亲自前往北域。”

  后弥就明白了卞翎玉的意思,他亲自去,北域不复存在,不管青玹有什么阴谋都没用。待处理完北域叛乱,卞翎玉就要前往神诞之地,清除体内那颗魔丹了。

  这一去,不知要多久,后弥也怕再生变故,这才和七位大祭司急着给卞翎玉选神后。

  这件事本来十多年前,卞翎玉成年的时候就该进行。这几日后弥都在操持,他生怕卞翎玉不悦,卞翎玉倒是看见了神域的变化,但什么反应都没有。

  仿佛后弥等人随便选一个,卞翎玉也没意见。他冷淡到漠不关心。

  他再没偏爱的东西,和刚从天行涧接回来那时候一样,无悲无喜,是个再合格不过的神灵。作为他少时的老师,后弥竟然觉得他记得那个人时,才是最幸福的,哪怕伴随着痛苦,哪怕他偏执又懵懂、一遍又一遍去渡给她神力。

  后弥第一次犹疑,自己和大祭司们是否做错了。

  可是明白做错也晚了,他们如今去哪里把妄渡海的那个少女找回来呢?只能硬着头皮,希望神君看看旁人。

第75章 委屈

  师萝衣在神殿最偏远的地方住了几日,她分配到的宫殿前,长着一棵巨大的神树,上面开着火红的花。

  她起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欺负了。

  作为刀修,难免心大,她期待见到卞翎玉,禁言咒下不能说话,她就四处走动打听,来选后的女子,谈论得最多的,便是卞翎玉。

  她偶尔从神花丛中经过,总能听神族美丽的少女们谈起神君。

  “听说神君大人十分英俊,不知是不是真的。”

  “几日前我见过一次,神君封印了神域的邪气回来,还穿着战甲,他比以前的夙离大人不知好看多少,是我见过样貌最出色的男子。”

  师萝衣十分赞同,卞翎玉当然是最好的!

  “历代神君都很宠爱神后,我听说上一任神君,一直没有娶妻,直到八千岁才同意选后,最后选了兮窈。虽然那位……”她露出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可是前神主一直对她很好,水伶一族能有今日,也是因为前神主。”

  “不过咱们的神君性子淡漠,我们来了这么多日,后弥大人也没动静,不知神君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听说贡盈也来了,大祭司把她的殿宇安排在离神君最近的地方,神君出门和回来,贡盈都能看见他。近水楼台先得月总有道理的,三百年前,神君从天行涧回来,贡盈还去陪伴过他一段时日,神君大抵也对她有所不同,我们或许就只是凑个热闹。”

  师萝衣:“……”回头看看自己偏远的宫殿。

  贡盈?她第一次知道,卞翎玉三百年前,还有个神族青梅。这和当初她在树上,看见阿秀的心情不一样。

  但师萝衣没想到,这还刚刚是个开始。

  每日神殿的侍女,都会往少女们的住所送神花仙果,她们虽然不会感到饥饿,可是这些好东西,能增长神力,不可多得。这也是神殿的大人们,敬重未来神后的一种方式。

  她们不会饿,还是仙体的师萝衣会饿。

  青玹为了让她能在神域生活,幻境每三月会给她一瓶灵露,而今灵露没了,那些食物人人都有份,除了师萝衣。

  师萝衣不得不拦住侍女,比比划划,意思是:我可以有一份吗?

  侍女们面面相觑,诚实道:“没有姑娘的。”

  “……”他们给她住最差的宫殿,也不给东西吃。大家都有的东西,就师萝衣没有。

  晚些时候,新的神女服也送了过来。

  师萝衣身上还穿着北域那身粉衫,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发配到角落,像个无人问津的小可怜。

  她试图走出宫殿,去找些吃的,然而神族的守卫武器一横,逼退她:“还请姑娘回去。”

  可是回去等着饿死吗?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师萝衣决定去和其他少女换一些吃的,她的乾坤袋还在,至少能换些灵果。

  可是没人愿意理她,大家都拉走同伴:“她是赤焚送来的人。”

  “叛将青玹的人?她来神殿做什么,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别和她说话,否则出事了说不清。”

  师萝衣面无表情,收起乾坤袋,回到自己的宫殿。还不待她执行完别的办法,后弥观察她这几日,发现师萝衣确实没有异动,终于让守卫们执行神君的命令:赶走师萝衣。

  师萝衣听到动静的时候,刚好在那颗火红的神树上。

  她早就观察过,从神树的尽头,也能到别的宫殿,只不过宫殿有结界。

  她虽然连饭都没吃饱过,也没有更换的衣衫,大家都不和她说话,但她没有放弃,只想见到卞翎玉。

  师萝衣这几日饿得手脚发软,如今又听到守卫们说,赶走她是卞翎玉的命令。她在树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第一次觉得,有点儿委屈。

  师萝衣将乾坤袋中的陶泥兔子拿出来,挂在腰间,她爬到树的顶端,从空中跃下,师萝衣第一次用陶泥兔子,此前从不知它的威力,她本来只想悄无声音穿过结界,没想到她刚刚触碰到结界,结界顷刻破碎。

  神域的守卫也发现了结界破碎,威严呵斥:“何人擅闯!”

  他们声如古钟。

  师萝衣被迫开始在神殿逃命,她如今就只是个小哑巴,被逮到说不定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在此殒命。

  她在心里一边暗骂青玹,一边慌不择路逃窜。

  守卫们在身后追她。

  师萝衣不知道自己穿过了多少座宫殿,眼见前面没路,她只能从一棵茂盛的神树爬上去,逃向另一座宫殿。

  这一幕实在荒诞,她小时候都没这样做过。

  身后的守卫追到这里,面色也变了变:“不可!”

  “赶紧下来!不能去另一边。”

  师萝衣有些困惑,他们如此忌惮,另一边有什么?

  另一边,贡盈用玉盘端着一个金色的瓷瓶,那是她爷爷晨间嘱咐她送给神君的。

  魔气入体会疼痛不堪,而瓶子里的东西,能一定程度缓解这样的痛苦。贡盈早早就在这里等着,卞翎玉检查完堕魔池,会从这里路过。

  贡盈已经来了好几日,她住在离卞翎玉神殿最近的地方,但她并非神后的人选,爷爷已经衰弱,她是来接替大祭司之位的。

  她今日没站多久,卞翎玉就从外面回来了。

  卞翎玉穿过殿宇,神域巍峨圣洁,卞翎玉的神珠虽然被魔气笼罩,但最纯净的神力,仍源自于他的身上。

  卞翎玉身着银色战甲,身后跟着后弥,后弥絮絮叨叨,在和他说着什么。

  卞翎玉神色冷淡,时不时应声。

  贡盈迎上去,她双手举起玉盘,恭敬道:“神君大人,这是爷爷让我带给您的羲和霜雾。”

  她臻首,态度恭敬,并无半分逾矩。贡盈比卞翎玉大几百岁,少时就见过卞翎玉,三百年前,卞翎玉从天行涧回来,那时候贡盈不论怎么和殿下说话,他都不应声。他全身的伤,没有麒麟一族的尊贵,也是最狼狈的时候。

  爷爷说,若是神君真的喜欢她,她也不妨做神后,好好陪着神君祛除魔气。但是贡盈在心里摇了摇头,她已经来了几日,神君冷冷淡淡,并没有喜欢她的意思。

  贡盈心里,也更愿意恪尽职守当好大祭司。

  卞翎玉的目光落在玉盘上,他长眸冷凉,颔首道谢。

  后弥顿了顿,也笑道:“贡盈有心了。”

  几人刚说了一句话,另一头传来吵闹声,后弥蹙眉:“有人擅闯神殿。”

  顺着声音,几人都朝那一棵古老的神木看过去。

  那是一棵“梧桐木”,并非凡间的梧桐木,而是“凤凰非梧桐不栖”的梧桐。

  上古时,麒麟与凤凰通婚,麒麟主就为爱妻亲自种下神木。神殿人人都很敬重这古老的神木,说起来,这也算是神域的历史,是卞翎玉祖辈种下的神木。

  后弥一看树干上坐着的少女,脸色变了变:“大胆。”

  卞翎玉抬眸,也一眼看见了她。

  神域并无朝阳,师萝衣坐在树干上,树下一群守卫呵斥她,她垂着眼眸,也有几分生气的模样。她的裙摆被神域的柔和的风吹得飘飞,缠绕着梧桐木,她握着树干,有几片树叶落在她发间。

  似乎意识到神木的重要性,在众人快要气得晕厥的场景中,少女却含着几分报仇的爽快,唇角还浅浅扬了扬。

  卞翎玉盯着她看。

  后弥气得抬手,神力化作绳索,把师萝衣从神木上拽了下来。

  师萝衣也没想到有人会生生把自己拽下来,她惊呼了一声,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挣脱这股滂沱的神力。

  后弥还要拽,神力却被无声切断了,他惊讶看去,发现他家那个冷冷淡淡的神君,迟疑地蹙了蹙眉,最后还是接住了从梧桐木上落下的师萝衣。

  金红的梧桐木落叶裹了她一身,最后尽数也落到卞翎玉身上。

  师萝衣没想到有人会接住自己,本来不抱期待,可下一刻,在触到地面前,她落入另一个冰冷的、宽阔的怀抱。

  师萝衣惊讶抬眸,看见了卞翎玉的脸。他的模样似乎没有太大变化,但是气质更陌生冷硬一些,卞翎玉也在低眸看她,长眉微微蹙着,似乎不太理解他自己的举动。

  他不仅打断了后弥的术法,还亲自接住了在神殿捣乱的人。

  他们身后,梧桐木落叶被她乱糟糟带落了一地。妄渡海一别,于卞翎玉、于师萝衣,都仿佛已经过了许久。

  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卞翎玉。

  师萝衣想哭又想笑,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会这样思念一个人,思念这个久违的怀抱,她用力抱紧他,几乎撞进他的怀里。

  卞翎玉抿了抿唇,站在原地,动作有些僵硬,但没有松开师萝衣,也没有出声斥责,只是垂眸看她。

  后弥已经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他张了张嘴,怀疑自己在做梦。昔日神君诛杀叛将,哪怕对方表现得再可怜懊悔,也不见神君生出丝毫怜悯之心。

  可这来历不明的少女,被守卫追得狼狈至极,她浑身脏兮兮,卞翎玉却任由她把自己银色战甲也弄脏。

  还是贡盈没忍住,不解地出声:“神君?”

  这一声,不仅惊醒了后弥,也惊醒了师萝衣。她抬眸,看见了一旁恭谨温婉的贡盈。

  贡盈也穿着神女装,师萝衣自知狼狈,她的衣衫逃跑时被勾破了,也很久没有吃过饭。

  她望着贡盈,近水楼台的青梅?

  心里的惊喜就像被泼了一盆凉水,那股属于少女的委屈,和这几日的冷待被欺负,铺天盖地燃烧。她伸手推了推卞翎玉,触手是冷冰冰的战甲,师萝衣发现没推动。

  卞翎玉感受到她的抗拒,蹙了蹙眉,难得不知为何一个人翻脸能这么快。

  明明前一刻,她看见他,眼眸明亮,像坠入了漫天繁星,还紧紧抱着他,让他心里生出几分陌生的无措。

  可是这一瞬,见他还没松手,她恼怒地拍他肩膀,噼啪噼啪——

  她在无声说:松开我!

  师萝衣的力度并不重,或许是因为不能说话,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生气,卞翎玉沉默了片刻,只能放开这个翻脸的“天降反贼”,让她下去。

  他和贡盈都不知道,这个时候,其余人已经把贡盈当成神后内定的人选了。

  追过来的守卫,不敢踏进宫殿,本以为让师萝衣上到梧桐木,已经很严重,没想到进来就看见师萝衣拍打神君这一幕。

  就算是兮窈,也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和上任神主动过手。兮窈不敢这么干,其他人也不敢看这种画面。

  众人腿软。

  后弥一张老脸气得发木,你竟敢这么对神君!你怎么敢!

  众人都等着卞翎玉发火,可卞翎玉并没有生气,他看看面前的少女,半晌才低声开口,问她:“禁言咒?我帮你解开?”

  他嗓音低沉,或许是因为拿回了神魂,比以前还要好听。

  师萝衣眨眼看他,绷着的脸,险些没绷住。你这样让人怎么生气啊!

第76章 妥协

  师萝衣发现自己点头也不好,不点头也不行。

  她才打了卞翎玉,现在就要凑过去让他给自己解术,不论如何都怪怪的。她一时之间没动。

  不点头,便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卞翎玉看着师萝衣,抿了抿唇。刚准备抬起的手默然放回了袖中。

  后弥气得胡子几乎都要吹起来,瞪着师萝衣。

  三百年了,自后弥将卞翎玉从天行涧接回来,小殿下异常清冷沉默,卞翎玉从不会主动要求什么,更不会主动与人说话。

  这是后弥第一次见他伸手接住一个陌生少女,也是神君第一次主动开口,要为她做些什么。连后弥都看出来了,这是连卞翎玉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青涩示好。

  可是瞧瞧这少女做了什么,她竟然直接给拒、绝、了!

  后弥看着卞翎玉被拒绝后收回的手,沉默的目光。他气得指着师萝衣开口:“这个扰乱神殿秩序者,是哪里来的?”

  神族追过来的守卫连忙回话:“禀后弥大人,她是赤焚一族叛将青玹送过来的那位姑娘。先前一直在偏殿,今日她打破了数个结界,我们一路追她到这里,才惊扰了神君和您。”

  听到“青玹”二字,就算是贡盈,也忍不住看了师萝衣一眼。

  这两年青玹与神殿作对,人人皆知。他所在的赤焚一族曾经叛神,造成六界灾祸,也一直为神域诟病。

  北域与神殿的关系如此水火不容,难免让人怀疑,青玹送师萝衣过来,是否有什么阴谋?

  更何况师萝衣还打碎了这么多神殿的防守结界,要知道,就算是贡盈自己的实力,也难以做到。

  卞翎玉听到眼前的少女是青玹送过来的,蹙了蹙眉。父亲的神珠之力出现在北域,青玹作为最后的叛将,卞翎玉本来下月就会荡平北域。

  师萝衣当即瞪了卞翎玉一眼,她哪怕不能说话,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很生动——“你要抓我?”

  卞翎玉冷着脸,平白被扣一口锅,他开口:“我没有……”

  解释完,卞翎玉闭上嘴。按理说,师萝衣确实来历不明,别说抓她,就冲着她胆大妄为,破坏神域这么多处结界,也该受到刑罚。

  后弥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青玹本就是一块烫手山芋,先前听说师萝衣在神殿外面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才想把她赶出去,如今师萝衣显然有异样,已经不是“放”能解决的事。

  后弥躬身朝卞翎玉行礼:“神君,此女恐怕心怀不轨,容臣好好拷问一番。”

  后弥话音刚落,就见卞翎玉回眸看了他一眼。

  卞翎玉才从诛魔池回来,银色战甲还带着一身冷凉:“你要抓她?”

  后弥颔首,心道这不是很明显吗?师萝衣简直全身上下都是问题!不抓才不合理。

  卞翎玉顿了顿:“吾亲自问。”

  “……”就算后弥是个傻子,也看出有问题了,他神情复杂地看卞翎玉一眼,强调道,“神君大人,她是青玹送来的。”

  卞翎玉沉默片刻:“嗯。”

  后弥补充道:“她危险得很,竟然能破除您亲自设下的结界,您……”

  见卞翎玉淡淡看着自己,后弥叹了口气:“您小心些。”

  卞翎玉颔首。

  后弥脸皮抽了抽,接过守卫手中神域捆绑囚犯的锁链,双手捧着递给卞翎玉。

  卞翎玉下意识看了眼师萝衣,果然她又在生气地瞪着他了。

  “我没有。”他低声道。

  没有想用这个捆你。

  卞翎玉不接那条锁链,后弥只好自己收着。

  师萝衣看看后弥,又看看卞翎玉,她没打算让自己吃苦,就算要和自己的道侣闹脾气,算这两年以及选神后的账,也不是这个时候。后弥虽然对卞翎玉敬重有加,可为人刻板伟正,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若被他抓住当成奸细,她一定讨不着好。

  她脚步一转,跟在了卞翎玉身后。卞翎玉脚步起初有些快,后面神色仍旧清冷,却放慢了脚步。

  师萝衣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两人穿过神殿的长廊,向卞翎玉的寝殿走去。

  贡盈注视着他们走远,弯起唇笑了笑。后弥越看越担心:“阿盈,你笑什么?”

  贡盈说:“大人,是贡盈失礼了。只不过我来神殿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神君大人这般不自在。”

  贡盈眼中,卞翎玉是一弯冷月,万般皆不入他眼。这样的人,情绪最为淡漠。用“不自在”一词形容卞翎玉,显然也很失礼,可是贡盈只能想到这个形容。

  后弥何尝不知道卞翎玉的异样,从卞翎玉看见师萝衣开始,被人家打了,也没见他生气。

  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还是那副冷淡禁欲的模样。

  后弥如今只能祈祷,神君说审问,当真是拷问,就像他拷问兮窈手下的叛将一般冷硬无情。

  让那个少女明白,他们神域的神主不是她能欺骗肖想的!

  师萝衣发现卞翎玉把自己带到了他的寝殿。

  神君的寝殿外面开了无数稀罕的神花,宫殿内大气简洁,外面是处理事务的书房,隔着水帘屏风,里侧是幽静的内室,一旁还挂着卞翎玉的衣衫。

  卞翎玉本来该换下身上的战甲,可是身后跟了个人,明明很自然的动作,他却无法轻易去完成。

  他抿了抿唇,回眸看了一眼师萝衣。

  她站在殿内,原本在看那个对她来说很是神奇的水帘云雾,觉察到他的目光,又转过头来看他。

  少女长睫下,眼眸黑白分明,她咬着唇,目光一接触到他,就又燃起了火,那股生气让他立刻就能感觉到。

  可她为什么生气?

  下界的记忆被天命牌封印,卞翎玉如今对世间女子所有的认知,停留在从天行涧回来后。

  卞翎玉没有见过这样喜怒无常鲜活的少女,她高兴的时候,望着他的目光,像一池化开的春水,让他僵硬到颇有些不知所措。

  可她生起气来,也带着让人刺痛和无措的力量。

  他被动地承受她的怒火,至今没有想通她怎么突然不仅不要他抱着,连禁言咒都不要他解。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卞翎玉无法当着师萝衣的面换衣衫。话多的师萝衣无法说话,偏偏能说话的卞翎玉又话少。

  卞翎玉沉默良久,问她:“你要坐下吗?”

  师萝衣都快破功了,她从前就知道卞翎玉并不会聊天,往往都是她在说,卞翎玉认真在听,如今又一次见识到,清冷的人话少得几近贫瘠。

  师萝衣逃跑了大半日,确实很累,她甚至有些后悔没让卞翎玉给自己解开禁言,师萝衣怕继续僵局,于是点点头。

  卞翎玉的寝殿平时无人涉足,琐事都在神殿的前厅。卞翎玉带着她进去,才发现能坐的,除了宽敞的地面,只有桌案前的椅子,以及一张阵法笼罩的玉床。

  桌案前,刚好放了大祭司早前呈上来攻打北域的文书,而那张玉床,是他平日休憩的地方。让她坐哪里都不合适。

  卞翎玉:“……”

  师萝衣左右看看,桌案在外间,里面能坐的只有一张玉床。对于卞翎玉来说,她是今日刚从梧桐木上掉下来的小奸细,而对于师萝衣来说,她与卞翎玉的相处,还停留在妄渡海的亲密无间。

  她在那张玉床上坐下,直到看见卞翎玉复杂的眼神,也没发现有哪里不对。

  她困惑地偏了偏头。

  卞翎玉别开眼:“没事。”

  师萝衣:“哼。”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和其他人交流不好用,和卞翎玉交流,倒是非常能表达她的情绪。

  她有好多账想和卞翎玉算,比如问他这两年为什么不找她,难道吃下无忧果,就不再喜欢她了吗?可是苍吾仍旧爱着他的主人,也不见有什么副作用。

  又比如选神后是怎么回事,卞翎玉真的想要贡盈做他的神后吗?

  师萝衣知道不是这样的,一个守了她两辈子,到死也未曾改变的人,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可是目前的情况,又让她困惑万分。

  卞翎玉穿着战甲,眉眼比以前更加精致冷峻,可是看着师萝衣的目光也变得陌生,就像很多年前,师萝衣在神魔大战中第一次看见那只受伤的小麒麟一样。

  他清冷淡漠,高不可攀。

  卞翎玉去外面拿了一樽清宁香进来,这是平日里他用作驱逐魔气用的,也能安神静心,增长修为。

  至少再坏脾气的人,也不至于讨厌这种香。能平息愤怒的情绪,他做这一切时,师萝衣就坐在他的床上看着他。

  卞翎玉放好香回来,长眸扫过床上那个北域送来的“奸细”。她一双明眸仿佛雨后的晴空,似乎看上去确实没那般生气了。

  他莫名松了口气。

  卞翎玉知道,自己不该把她带到这里来,按照后弥说的,神域大牢才是她的归所。

  但有的东西还是得问,至少作为神君,他不可以让她带着能破坏神殿结界的能力肆意行事。

  他的嗓音低沉清冷,问师萝衣:“你是青玹的人?”

  她若真是,现在就不回来找他了!师萝衣气得想笑,她轻轻哼着,干脆点了点头,还挺想看如果自己真是青玹的人,卞翎玉会如何做。

  她如今也看出来,卞翎玉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确实不记得自己了。月舞说,从他们离开妄渡海后卞翎玉就再也没去找过她,应该是那个时候出了岔子。

  卞翎玉见她点头,倒也没太大的反应,只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要杀我?”

  师萝衣这回有点迟疑,她摇了摇头。

  “有想要的东西?”

  师萝衣点头,也可以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