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萝衣用完膳,卞翎玉说:“去休息吧,我……处理一些事。”

  师萝衣点点头。

  她躺下,从水帘这边,能看见外面的卞翎玉坐在桌案边,处理神域的事务。

  一连好几日都是这样,师萝衣觉出不对劲。

  就算兮窈和夙离留下许多烂摊子,可是按理说卞翎玉应该也解决得差不多了,否则不会计划攻打北域,放心进入神诞之地。

  所以……卞翎玉是不习惯和她共处一室,还是紧张?

  虽然说师萝衣确实是卞翎玉的道侣,可目前在卞翎玉眼中并非如此。

  师萝衣好笑地发现,卞翎玉不进来,可他也没走。神殿这么大,他若觉得不适应,大可去其他地方休息,或者再让人搬一张床过来,可他没这样做。

  麒麟大人萌芽的感情,让他想要亲近,却又不懂亲近。

  生涩得她想要扑进卞翎玉怀里抱抱他。

  今日后弥过来汇报几个潜逃的水伶族人动向,师萝衣从外面散步回来,还被后弥瞪了一眼。

  想来卞翎玉近来处理的神域事务太多,多得不分昼夜,后弥也猜到他没有好好休息了。

  罪魁祸首一看就知道是谁。

  师萝衣知道这个老头不喜欢自己,说不准卞翎玉不记得她,还有后弥的因素。害得他俩这么艰难,多走了如此远的弯路。于是师萝衣笑了笑,露出森森的小白牙:“您放心,今晚我就让神君大人和我一起,好好休息休息!”

  后弥:“你……你敢碰神君大人试试!”

  师萝衣在明幽山都没任由宗主欺负,没道理如今让后弥欺负。她其实也知道后弥是卞翎玉的恩师,老头虽然迂腐,可的确忠诚。历代神君的情路太过坎坷,也难怪后弥这么紧张。

  师萝衣也就气气后弥,她知道日后误会总要解开。

  见后弥生怕自己碰卞翎玉一下,令他开窍,师萝衣忍不住失笑。要是后弥知道,很早以前,她和卞翎玉在不夜山成亲那晚,卞翎玉醉酒后的反应,后弥估计眼珠子都能瞪出来。

  他的小神君,只有在他们面前是神君。

  在她面前,是另一个满怀渴慕的男子。

第79章 考量

  师萝衣和后弥说话的时候,卞翎玉就在神殿的主殿内。

  彼时几个大祭司在商谈卞翎玉暂时不攻打北域之事。卞翎玉作为神殿之主,神殿发生的所有事,卞翎玉要是愿意,都瞒不过他的神识。

  于是让他们在谈论的时候,卞翎玉听见神殿外面少女清脆的嗓音,她恶劣地刺激后弥:“您放心,今晚我就让神君大人和我一起,好好休息休息!”

  卞翎玉垂眸,盯着自己银色衣袍上的神纹,有几分走神。

  他大抵知道少女是什么意思,难怪后弥被会气得不轻。她不该说这样的话,神族未婚的少女也很看重名声,这对她来说……不太好。

  下面的老臣并没有发现神君的片刻走神,还在纠结北域的事。

  对此大家有赞同的,也有反对的。

  “北域有那样的幻境存在,便是祸患。赤焚一族已经叛神一次,若他们仍然执迷不悟,任由他们在幻境中历练,将来会发生何事,是否可控,难以预料!”

  贡信思量片刻,说:“诸位有没有想过,青玹创建幻境,是为了让族人赎罪,从而摆脱诅咒?若真如此,说不定当赤焚族人有了足够的力量,他们将来进入诛魔之地,涤尽邪气,可保六界万年安稳。”

  若真如此,青玹自愿带领族人去赎罪,神域就很长时间不用为天地生出的堕魔担心,怕邪气流向下界,生灵涂炭。

  但其他大祭司们对视一眼,又觉得不太可能。青玹若走这条路,说不定千年万年后,他和族人没有一个能出来,全部会死在诛魔之地,等同灭族。

  即便那时候摆脱宿命,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青玹真的会冒这样的风险吗?对青玹来说,兴许还不若他颠覆六界来得可行。

  贡信问:“神君大人,您如何想?”

  卞翎玉说:“神域一年,幻境三百多年,吾尚且可控。若为后者,他自愿进入诛魔之地,吾容他去证。若为前者,吾必诛之。”

  赤焚一族的苦难,来源于上古时先祖的背叛。

  卞翎玉并不同情,可是也并不阻止他们的后代摆脱宿命,如果他们真能为先祖的行为赎罪,也是用尸骸堆积的解除诅咒之法。

  大祭司们听他这样说,终于宽了心。

  他们也知道卞翎玉最近带回来的那个赤焚族小奸细,虽然麒麟历代为了六界死而后已,兢兢业业守护着众生,可是爱妻也仿佛是种轮回般的宿命。

  他们生怕卞翎玉因为师萝衣,最后也陨落在那个幻境之中,或者被赤焚戕害。

  卞翎玉既然决定只给一年,那么仍是以六界的安危为重。

  大祭司们也希望青玹的选择是后者,天地间怨念、邪恶、魔气一直在滋生,这些东西形成堕魔,严重时还会唤醒上古封印的魔物,神君每隔数百年,会去诛杀或者继续封印。

  卞翎玉当初被迫下界诛杀不化蟾和朱厌等魔物,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若有人主动去诛魔之地,消除涤净邪气,这是有利六界安危的事,可保千年甚至万年六界安稳。可是大祭司们也顶多给青玹一年,再久就不可控,怕赤焚族内人心易变。

  卞翎玉抬眸,那个令他的大祭司担忧的“小奸细”师萝衣,正在看廊下一朵半开的花。

  她托着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花,嘴里喃喃道:“好像不夜山上的花啊。”

  不夜山?那是什么?

  卞翎玉觉得耳熟,他答应师萝衣的两件事,都于使命范围内在做。

  一年之约他已经做到,记忆之事他也在探查。

  昨日师萝衣睡着以后,他试过用类似修士搜魂的方式,探查自己是否记忆缺失。

  这种方式伴随着难以想像的疼痛,他面不改色将这件事做完,发现确实像她所说的,有些许异样,冥冥中有个东西,像结界一般,阻止他继续探查。

  卞翎玉思索了良久,在脑海中把可能性过了一遍,最有可能的便是天命玉牌。

  天命玉牌在后弥手中,他今日就打算要过来。

  大祭司们刚商量完,后弥就进来了。

  听卞翎玉笃定地管自己要天命玉牌,后弥惊讶道:“您都知道了?”

  “猜的。”卞翎玉看他一眼,但现在后弥自己认了。

  “……”后弥也没想到,师萝衣竟然说她自己是卞翎玉以前的道侣。后弥没见过卞翎玉以前的道侣,但若是真的,师萝衣就不是个小奸细,而是他们命定的小神后?

  天啊,后弥眼前一黑。那他这两年都做了什么,他岂不是害了神君?而且还得罪了小神后!

  后弥一开始以为师萝衣再也醒不过来了,才会这样做,一想到自己或许做了错事,后弥心中惭愧,虽然师萝衣的话还没有被证实。但后弥知道,卞翎玉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神君从来没有那么在乎谁,除了记忆被封印前,妄渡海底那个人。

  师萝衣的出现,让卞翎玉和当年一样有了情感的剧烈波动。后弥其实已经有些相信了,他想想外面故意气自己的师萝衣,懊恼极了,若真如此,他恐怕今后得好好道歉,请求师萝衣的原谅。

  “天命玉牌在此,您可以解除封印,但臣希望您考虑考虑,一年后再解封,先前您吃下无忧果,无忧果效用为三年,如今还剩一年,天命玉牌压制了您的记忆,阴差阳错让无忧果失去效用。若那位姑娘真是您的道侣,您解封记忆,就无法再……咳咳。”

  他咳嗽了两声,到底是长者,而且还有其他大祭司在,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

  无忧果么,会让您无法和她亲近,别说接触,就算见面,说不定也会痛苦。

  卞翎玉听懂了他“咳咳”的意思,半晌,他慢吞吞应了一声。

  师萝衣先前那些话还在耳边,现在卞翎玉知道自己可能以前真的有个道侣,还是……她。他垂眸注视着天命玉牌,所以暂时不能解封?

  廊下类似不夜山上的花,黄昏时终于开放,师萝衣虽然故意气后弥,可卞翎玉体内还有魔丹,她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至少让卞翎玉好好休息。

  没想到还未等她执行自己的计划,神域发生了一件大事,晚间卞翎玉并没有及时回来。

  仲昊的长子在神域封地被人给暗杀了!

  虽说仲昊有很多个私生子,但长子青湛,是仲昊明面上培养了许多年的嫡子。

  对这个孩子,仲昊到底比其他儿子感情深。

  神族亲人之间,对生死有所感应。仲昊的妻子感应到儿子出事,几乎当场发疯,奋不顾身要去找儿子。

  仲昊的脸色也很难看,但他没有完全沉浸在悲伤中,反应比妻子快多了。当日就进入神殿,求卞翎玉为自己做主,严惩凶手。

  届时卞翎玉还在神殿的主殿,几大祭司也在。

  大家看着仲昊不顾形象,抱着卞翎玉的大腿,求神君做主的时候,心情都有些微妙。

  “一定是青玹那个逆子干的,神君,您要为臣做主啊!”

  平心而论,大祭司们觉得仲昊此人实在太过风流,他家中一堆烂账,没人理得清,神族大多洁身自好,仲昊的风流韵事却一言难尽。

  私生子暗杀长子,听起来非常荒谬。

  私生子的神力往往不及长子,青玹能在重重神族守卫手中击杀青湛,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青湛无用。

  仲昊的家事众人并不知情,但青玹本该身在北域,却去仲昊的另一处封地上堂而皇之地杀人,委实是把仲昊的脸打得生疼。他们才商议了北域怎么处理,这种情况下,众人不知卞翎玉会不会帮仲昊。

  卞翎玉垂眸看着仲昊哭诉。

  仲昊本就不要脸,也不顾形象,论辈分,仲昊还是卞翎玉舅父。

  卞翎玉坐在神座上,看了仲昊一会儿,见仲昊一直不肯松手,拽着自己的衣衫,倒也没表现出心烦,只淡声道:“来人,拖开他。”

  神族守卫上前把仲昊脱开。

  贡信看了眼神君,暗暗觉得若非神君近来心情不错,又念在舅父丧子,恐怕会面无表情一脚踢开仲昊。

  仲昊被扯开还要哭,卞翎玉说:“够了,吾会处理,吾亲自去一趟。”

  仲昊知道他一言九鼎,这才噤声,不再扑去抱卞翎玉大腿哭诉。其他人去恐怕来不及,也不一定拦得住青玹。只有神君之力,或许能在青玹回到北域前,拦住这个孽障,让他付出代价。

  这件事发生得紧急,卞翎玉看向自己寝殿的方向,掌中天命玉牌还在隐约发烫。

  “你与她说一声,我过两日回来。”

  侍女连忙应下。

  卞翎玉并未换战甲,只带了斩天剑,青湛的人在青湛出事的第一时间,就想尽办法阻拦青玹,可惜还是没阻多久,被赤焚一族的人掩护青玹跑了。

  卞翎玉感知到人的时候,青玹已经出了边界。

  神域并未有风声,青玹却骤然心里一紧,出于这种可怕的预感,在族人还在向北域撤离的时候,他回身长剑相迎。

  青玹的琉璃神笛早折在了幻阵中,如今使用的武器是外祖父留下的武器。

  当他的长剑对上空中突然出现的斩天剑,长剑震颤翁鸣,剑中有灵,竟在这一瞬感到了恐惧。

  青玹知道来人是谁,并不硬扛,立刻卸力,避让锋芒。

  族人这时候也觉察不对,想要上前帮忙:“少主!”

  青玹斥道:“都别过来,立刻回北域。”

  三言两语间,青玹已经和斩天剑过了数招。空中银光熠熠,冰冷迅疾。青玹感受着剑灵的哀鸣和催促撤离,看向空中:“神君。”

  斩天剑自空中回到一个人手中,卞翎玉的身形缓缓出现。

  青玹神色复杂片刻,道:“到底是上古血脉,我原以为幻境中比你多修炼了三百多年,差不了多少。”

  他只庆幸卞翎玉如今没有立刻攻打北域,否则赤焚族人没有足够的能力迎战,自己战到最后,满盘皆输。

  卞翎玉看着青玹,倒也并不觉得青玹弱,幻境中三百多年过去,就算是仲昊,如今在青玹手下也过不了多少招。

  若他并非叛将,卞翎玉作为神君,也会重用他。

  卞翎玉看出眼前青玹身上的端倪:“傀儡分身?”

  青玹也没意外卞翎玉能看出来:“你在这里,我自然不敢用真身,否则我若真回不去,赤焚一族也没了希望。要杀青湛那个废物,用傀儡已是足够。”

  卞翎玉不置可否。

  虽说面前的只是傀儡,要有能杀青湛的力量,傀儡里面必定有青玹的神魂。

  卞翎玉抓不了完整的青玹,却能带回他的神魂。

  青玹见卞翎玉冷淡着神色,二话不说就要动手,他道:“这么久不见,难道不容叙叙旧再动手?”

  卞翎玉看了青玹一眼,论辈分,青玹是他表弟。不过卞翎玉的爹娘都没给过他一日亲情,他看遍地走的“表弟”,就跟看蝼蚁没什么区别。

  听青玹说叙旧,卞翎玉的长眸倒是起了一分波澜。他想到了自己缺失的记忆。

  卞翎玉没什么废话,问青玹:“战,还是降?”

  青玹没想到卞翎玉会给自己选择,他心里有些诧异。在他记忆中,十多年前坠落人间的卞翎玉懵懂空白,就像一张纯然的白纸。

  如今他也渐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神君了。

  “你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卞翎玉说:“你不该越界杀青湛。”

  可是青湛必须死,年少的羞辱青玹本就一笔笔记在心上。何况母亲的惨死,与青湛脱不了干系,仲昊的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孩子,青湛死了,她恐怕也活不下去。

  多少赤焚的族人,被他们母子俩残忍践踏而死?

  青玹并不后悔,他只觉得痛快。折磨青湛的时候痛快,想到夫人会如何肝肠寸断,青玹冷冷扬了扬唇!

  若夫人还能坚持挺过去,青玹届时也会送她一程,让她去陪她的儿子。

  青玹看向卞翎玉,收起了长剑。他并没有选择战,而是示意族人离开,任由卞翎玉抽走自己神魂。

  若今日来的是其他人,青玹会尽力抗衡,逃回北域,可是今日来的是卞翎玉,而青玹的元身也不在这里,他虽然可以试试和卞翎玉打,但他几乎不可能赢卞翎玉。

  那么不若保住自己的神魂不受损伤,卞翎玉给他这个选择,便说明卞翎玉有所考量。

  青玹要带着族人破除诅咒,不可能永远以叛将的身份。

  兴许今日之事,就是一个契机。

  卞翎玉并未阻拦几个赤焚族人的离开,这几个赤焚族人身上没有业障和血腥气。

  神魂从傀儡中被生生抽出,分外痛苦,青玹脸色苍白,却忍住了一声不吭。

  卞翎玉回到神殿的时候,已是两日后的深夜,他让人把青玹的神魂以神力幽禁。

  他路过梧桐木,梧桐木落叶纷纷扬扬,触到地面,又化作齑粉散开。

  卞翎玉走到寝殿外面,听见里面少女翻身的声音。

  天命玉牌还在他怀里,卞翎玉自从前两日知道师萝衣可能说的是实话后,那种令他陌生的感觉,会更汹涌些。

  先前处理青玹的事还好,使命让他静下心去做正事。如今卞翎玉回到这个地方,却是以另一种心情。

  他又想起师萝衣两日前对着后弥说的话了。

  少女当时语气那般顽劣,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她如果真的……他要拒绝吗,还是作为她的道侣,他应当容许她做些什么?

  卞翎玉在门外站了良久,等到师萝衣呼吸都快平静了,卞翎玉这才踏入房门。

  师萝衣本来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中,看见一个身影进来。她立刻清醒不少,从床上坐起来:“卞翎玉,你回来了?”

  卞翎玉站在水帘后,默默注视着锦毯从她肩上滑落:“嗯。”

第80章 亲近

  师萝衣看到卞翎玉,心里舒了口气。

  这几日卞翎玉不在,她觉得整个神殿都变得怪怪的,尤其是后弥和大祭司对自己的态度。

  他们原本对自己报以审视警觉,十分严厉,仿佛随时等着揪自己的错处。然而从前几日开始,师萝衣发现自己的处境悄无声息发生了变化。

  以往卞翎玉的宫殿虽恢弘却冷清简洁,一如卞翎玉的性子。这两天不断有人往神殿送一些女子长住才有的布置。

  从辅助修炼的法器,到可以观看下界的透世镜,甚至细微到净手的莲花冰雾盆……种种精巧的小玩意,应有尽有。

  师萝衣还收到了几颗小金豆,洒在地上,会出现神仆。这些仆从只听她一个人的话,甚至还能捏脸!导致师萝衣玩物丧志地给神仆捏了半日脸!

  晚间她遗憾收手,开始痛心疾首反思自己:怎么能被这些糖衣炮弹侵蚀?如今自己身份不明,卞翎玉也不在神殿,万一这些老臣宁愿和自己同归于尽,也要把自己这个“祸害”给弄死呢?他们送的东西,她再好奇也不可以碰,包括那个驱动可看下界的透世镜。

  这些仙器个个力量非凡,若突然炸开,或者金豆子仆从们捅她一刀,她估计躲都躲不过去。

  神侍见师萝衣不玩了,又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可以去走走?”师萝衣惊讶不已,她知道后弥悄悄下了令,让人看着自己,别让自己跑到神殿的要地去。

  师萝衣没找卞翎玉告状,她不至于不体谅老头这点为神殿操劳的苦心。以卞翎玉宽和冷淡的性子,有一群衷心的臣子护着,他不计较的事有人计较,不是一件坏事。

  神侍说:“当然可以,我陪您走走吧。”

  师萝衣想了想,怕他们有什么坏主意,于是她摇头:“不去。”

  没成想她拒绝后,神侍们隔几个时辰来问询一次。

  “您有什么需要的吗?可会觉得无趣?”

  “您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您真的不想走走吗?”

  师萝衣:“……”她摇摇头,阖上殿门,道,“都不需要,我要休息了。”

  神侍们无可奈何,后弥和其他大祭司焦急等在神殿外。

  “她不喜欢我们的东西?贡信,你再问问阿盈,可还有什么女子心爱之物,再送去试试?”

  贡信失笑:“你们现在知道急了?当初怎么对人家姑娘的,独独不给她东西吃,让她住在最偏远的地方,还没人同她说话。说不定在青玹那里,她过得都比咱们神殿好。”

  “这……都是老夫的错。”后弥叹气,本来就白的头发,愁得又多白了几根。

  他如今一想到师萝衣很有可能是妄渡海的沉眠的那位,就十分不安。倒不是怕师萝衣将来报复自己,后弥等人愿意承担一切惩罚。但大家怕师萝衣不再喜欢神殿,或者因此对神君不好,更甚至最后发现神殿还不如北域,干脆回北域去。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们神君青涩迟钝,如果师萝衣愿意,她很轻易就能伤害他。

  以前师萝衣在众人眼中是个小奸细,如今却简直是他们所有人的祖宗。

  天道保佑,这少女若真是命定的小神后,别伤害他们的神君呐。卞翎玉少时已经过得很苦,不该因为他们的错误,被少女记恨厌憎。

  大祭司们原本只想在神君回来前,尽量让师萝衣高兴些,或者让她觉得神殿温暖,住着也不错。没想到这样反而吓到了师萝衣,让她连门都不给神侍开了。

  师萝衣闭门修炼了两日,她幼时在皇宫听宫女们说,死刑犯临死前,能吃一顿丰盛的断头饭。她总有种卞翎玉的臣子们要给自己喂断头饭的感觉,以至于休息都没敢睡沉,一直在等卞翎玉回来。

  ——救命,神殿好可怕!

  今日卞翎玉终于回来了,师萝衣感动不已,连鞋子都没穿好,扑到他的怀里。

  “你怎么才回来啊。”她嗓音夹杂着睡意,听上去难得带着三分委屈。师萝衣并未穿外袍,神殿温暖如春,她里面穿着一件藕色的小衫,单薄得几乎能看见里面纤细的手臂。

  卞翎玉怀里猝不及防撞进一个软乎乎的身子,让他神识都凝滞了几瞬,他有些生涩地回答她:“我以后会快些回来。”

  其实他已经回来得很快了,换作旁人,至少得七八日,卞翎玉日夜兼程,期间不过才花了三日。

  卞翎玉垂眸,看见少女软软的发顶。他顿了顿,刚抬起手,在触到她纤细的腰肢前,少女却突然松开了他。他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将手默默收了回去。

  “事情都办完了吗?你有没有受伤?”师萝衣感受到卞翎玉身上的寒气,偏头打量他。生怕他就像以前一样,疼也不说,其实身上到处都是窟窿。

  “没有。”

  师萝衣见他确实没受伤,这才拉着他去休息。

  但她没拉动,神君不动如山。师萝衣困惑抬眸,对上一张清冷如玉的脸,卞翎玉对上她明亮湿漉的眼睛,略微移开视线:“我先……沐浴。”

  师萝衣只当他爱干净,哪怕劳累数日,回来之后也想要好好洗漱。她自然不会反对,点点头松开他。

  师萝衣已经三日没有好好休息,她本来只是修士之体,在神殿生活会比神族困难许多,如今延迟涌上来的睡意,让她盯着宫殿的麒麟花纹,迷迷糊糊地想:卞翎玉今日沐浴,好像比往常久许多。

  ……大概是他向来喜洁,今日风尘仆仆,令他不适。

  半晌,在师萝衣快睡着的时候,身边终于躺下了一个人。

  师萝衣睁开泛着水雾的眼睛看他,卞翎玉也恰好在看她,两人四目相对,他抿了抿唇,用平淡镇定的声音道:“我……我好了。”

  师萝衣:“嗯。”她眨了眨眼,那就休息吧。

  神床之下,银色阵法熠熠,师萝衣眸光湿润而美丽。

  在师萝衣出现之前,卞翎玉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神后,兮窈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好的记忆,他对于神后一词,怀着厌恶与排斥。

  他甚至一度觉得后弥等人荒诞,让神后进入神诞之地陪着他,在里面延续神灵血脉,毫无意义,还耽误他祛除魔丹。兴许千年万年后,他重伤或者面临陨落,会冷漠地像桓麒一样,将留下麒麟血脉守护六界当成职责,自己走向消散。

  卞翎玉以为自己对这种事永远不会生出向往和期待之意。但回来的一路上,他方觉并非这样。

  原本他不必那般消耗神力,等到天明才能归来,但夜晚还没过去,他已经回到了自己宫殿中。

  正如现在,他等着师萝衣动作。卞翎玉不知道自己先前是如何与她相处的,但刀修少女看上去烂漫大胆,她能三言两语把后弥气成那样,令他当时听着大祭司们谈论事情,耳根都有些发烫。

  但片刻后,少女眼睫阖上,她气息平稳,就这样在他身边睡着了,甚至没要他抱。

  ……

  神君大人沉默良久,终于明白自己误会了,她前两日那样说,只是为了气气后弥。他把师萝衣的锦毯拉过来,盖住了某个地方。

  他这样冷淡的人,胸口莫名都有几分堵。

  卞翎玉面无表情看着睡得香甜的师萝衣:“你下次若再说那样的话……”

  卞翎玉盯着她看了许久,少女并无所觉,看上去气息温和,却更加没心没肺,饶是如此,卞翎玉仍旧没法移开视线。

  夜晚神殿的神花开开合合,香气从半开的窗户透进来,神域的夜安谧祥和,自坠入妄渡海来,师萝衣第一次做了一宿好梦。

  第二日,师萝衣找到机会把神殿的异样给卞翎玉说了一通。

  说起此事,她有些泱泱,就差把“不喜欢神殿,神殿让人好没有安全感”几个字写在脸上。

  生平第一次,卞翎玉懂了大祭祀们和后弥的思维。他注视着师萝衣,也不禁在想,她既然是自己的道侣……却没有再想亲近他,难道是因为在神殿觉得委屈?

  卞翎玉想到自己先前让后弥赶走她,面上冷然,心里却无措地生出几分不安。

  卞翎玉垂眸道:“他们送的那些你不喜欢?你喜欢什么?我有一个私库……”

  卞翎玉的私库是麒麟一族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东西,他从前并无欲求,除了斩天剑他传承融合之外,其余的东西卞翎玉甚至没有仔细看。

  当天,私库到了师萝衣手里。

  琳琅满目的仙器、上古的神器碎片,天材地宝,几乎堆积成了一座山。她一度以为他们不夜山已是家底丰厚,没想到卞翎玉的家底才叫可怕。

  里面随便一些东西,能把人硬生生喂到飞升。

  更可怕的是,拥有这一切的人,对她说:“你若还是没有喜欢的,我可以再去寻。”

  “可、可以了。”她终于也反应过来,其他人并不是想害她,“他们是在给我道歉吗?”

  “是。”

  师萝衣松了口气:“那你和他们说,我不生他们的气了,别往这里送东西了,知道我不是北域的人就行。”

  卞翎玉颔首,开口道:“你还生我的气吗?”

  师萝衣知道他说的是无情把自己赶走的事,她看着他略微紧绷的身子,清冷的神色,摇摇头:“不生气了。”

  “那你为何……”他抿了抿唇,在她困惑的目光下,“没事。”

  午后,卞翎玉又给她说了天命玉牌的事,并且让后弥等人过来给师萝衣说清楚,老头倒也磊落,歉疚万分、诚恳地给师萝衣行礼。

  “老夫任由姑娘处置。”

  师萝衣见他一大把年纪,都快给自己跪下了,连忙扶住他:“我也只是给您开个玩笑,您别往心里去。至于天命玉牌,也算弄巧成拙,让卞翎玉不再痛苦。过往不可追,将来您不再误会我就好。”

  后弥等人见师萝衣比自己想象的大度那么多,他更加惭愧:“您虽然不介意,老臣自己会去领罚。”

  师萝衣劝都劝不住,她也有几分无奈,同时恍然,这样刻板的教条下,难怪卞翎玉是这样冷冰冰的性子。

  神族是真的很不懂如何带孩子啊。

  他们说去领罚还真去了,缘由便是不敬神后,师萝衣让卞翎玉拦着点,别真让年纪这么大的老头去挨神鞭。

  “我也不是什么神后,误会说开就好。”

  卞翎玉看她一眼,按照师萝衣的意思去做了。

  后弥说:“都是老臣不好,不该自作主张为您张罗选神后。神后若怪您,老臣去和她解释。”

  “不必。”卞翎玉说,“她都清楚。”

  “那……”后弥忐忑道,“她会留下吧?”

  卞翎玉没法回答这句话,他也怕师萝衣不喜欢这里,更喜欢北域,他还记得师萝衣先前语气中的低落,和她初来神域的生气。

  几个歉疚的老头争先恐后出主意:“神君,您可别学前神主,该主动时就要主动些。”

  卞翎玉难得没嫌他们烦,默默地听着。他可以主动些吗?她会不会排斥?

  他比大臣们想得更多,当日去了一趟关押青玹神魂的地方。

  两人作为表兄弟,回到神域来,第一次这般心平气和地谈话。青玹知道卞翎玉的来意,他身上除了带杀人的武器,还带了一块琉璃碎片。

  他把琉璃碎片抛给卞翎玉:“你什么时候宣布北域归顺?”

  卞翎玉接住琉璃碎片:“明日,贡信会前往北域,明面上接管幻境。”

  青玹了解神域几个大祭司是什么性子,贡信不会苛待赤焚族人,他说:“这人选不错,多谢。”

  第二日,仲昊又来恳请卞翎玉将青玹交由自己处置,卞翎玉简单粗暴地说:“已经死了。”

  他张开手,掌中是一缕魂息。

  仲昊:“……”他本就是草包,横看竖看也看不出哪里不对劲。何况青玹一事若要深究,会牵扯出赤焚公主的一众丑事。他的夫人和长子残忍,仲昊自己何尝不清楚。

  卞翎玉也不怎么喜欢这个舅父,他说话向来冰冷带刺:“没事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