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时,我心里最为担忧害怕的,却不是自己会不会死、能不能变回人形,而是泊尧突然醒来,瞧见

我这可怕的模样,该怎么办?”

“因为那些巫医的死,他心底里原本就在怪责我,如果再见到我这样子,还会喜欢我么?”

“我用尽力气,沿着河朝南游走,钻入山脚的一个洞穴中。月光照在我的身上,冷如霜雪,呵出的每一

口气都成了淡青的冰晶。”

“我蜷成一团,再也动不了了。晕晕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阵清亮的笛声。”

“我心里一震,难道是泊尧找来了?我睁开眼,将近黎明,东边暗黑的天边红霞如火,树林里雾霭弥散

,朦朦胧胧。一个牧童骑在青牛的身上,横吹竹笛,朝这里缓缓走来。

“我刚想朝里缩去,他已先瞧见了我,大叫一声,吓得从牛背上摔了下来。青牛受惊狂奔,他跌跌撞撞

朝林外跑去,大叫:『蛇妖,有蛇妖!』

“这距离树屋不过几里,如果激动泊尧,我就避无可避了。霎时间,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骑也似的

蹿飞出去,将那牧童紧紧缠住。

“力气太极太猛,『咯拉拉』一阵脆响,他骨骼尽碎,睁着眼,惊骇地瞪着我,已经死了。温热的身体

贴着我冰冷的鳞甲,带来些许暖意。

“我又是后悔又是惊慌,看着他在身上的血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竟鬼使神差地咬住了他的脖

子,贪婪地吮吸起来。

“热血汩汩地涌入喉中,像熊熊火焰,又像是滚滚春江,将我凝结如冰的经络全都融化,冲开。

“就在这时,泊尧沿着河岸奔掠而来,一边呼唤着我,一边四下张望。我咬着牧童的喉咙,紧紧蜷缩在

漆黑的洞角,大气也不敢喘。看着他渐行渐远,消失在淡蓝的晨雾里,泪水不住的涌出眼眶。”

“太阳升起来了,晴空万里,树林里鸟鸣瞅瞅。我吸光了牧童的血,双腿准见恢复人形,但肌肤依然遍

布蛇鳞。我不敢回到『落霞谷』,更不敢出现在人前,只是翻过雪岭,藏到密林深处。”

“从那一天起,一切群都改变了,再也无可逆转。他在四处寻找我,我也在四处寻找着从前的自己。

“我试过了千百种法子,尝过千百种丹药,却无一奏效。即便稍有好转,一道月圆之夜,必定寒毒攻心

,从新化作蛇形,痛处难当。唯一能解救我的,便是童男童女的血。”

我听到这里已明白了来龙去脉,心里五味交集,也不只是怜悯。惋惜。恼恨,还是嫉妒,插话道:“所

以你逃到了北海,想要逼迫烛龙炼烧『本真丹』,帮你恢复人身?”

她摇了摇头,说:“我可不知道烛老妖被囚禁在『天之涯。海之角』。我到北海,不过是想横竖都是一

死,倒不如死在鲲鱼肚子里。我和泊尧在那度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时光,他如果真的喜欢我,寻遍千山万水

,一定会找到这里。

“但北海茫茫。竟没有鲲鱼的踪迹。有一天,我到了这儿,远远瞧见山顶喷出的冲天水柱,还以为这连

绵雪山就是鲲鱼所化。不想见到烛老妖后,才知道那不过是天吴当初用来折磨烛龙的地壳罢啦。”

我心里一沉,残存的希望全都烟消云散。不周山虽然被女娲的结界所封,但在漩涡的重压之下,寒暑之

水依然能渗过地表,从那山顶的地壳喷薄而出,天吴对烛龙恨之入骨,把它囚禁在鼎炉中,姿势借用这水货

交攻的天地伟力,让烛老妖日日夜夜永受煎熬,生死两难。

罗沄咯咯一笑:“烛老妖为了能脱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起初也将我骗啦,等我醒悟过来,便

百倍十倍地收拾他。

“他抵受不过,就自告奋勇要为我烧制『本真丹』。哼,亏得我没轻易上当,否则就像你一样,成了他

脱身的敲门砖了。

“我无处可去,便在这里安顿下来。无意中发现了那山洞,取名为『鱼肠宫』,权当时鲲鱼肚腹,聊以

自慰。

“这几年,我在『天之涯』兴风作浪,就是想弄些响动,好让泊尧闻声找来。不想他没来,反倒将延维

这老妖怪给招来了。

她脸上红晕如霞,嫣然一笑:“这些话憋在心里好些年,今天能说出来,真是舒畅极啦。”

又从袖中取出一枚乌黑的丹丸,柔声说:“小子,你救过我性命,又解了我的蛇咒,我说这些话,只是

让你明白我这么带你,也是情非得已。但这秘密我可不想教第二个人听了去。你乖乖把这药吞了,做个名副

其实的闷葫芦,姐姐我才能放心。

说着捏开我的嘴,将药丸放入我的口中。

我无法挣扎,直觉的喉里像着了火,轰然蹿烧到头顶,痛的泪水交迸。哑药!原来这妖女竟想将我毒哑

我又是惊怒,又是伤心,又是愤恨,死死的瞪着她,想要纵声怒吼,却只发出几声喑哑的怪啸。

这时,海上刮起了大风,前方浓雾离散,巨浪滔天,重重波涛掀卷着数以千计的浮冰,朝这里猛烈地摇

荡撞来。

“轰”的一声,两道火光交错飞起,将四周映照的彤红明亮。

号角骤起,鼓声密奏,几十艘战舰乘风破浪,冲破浓雾,朝我们包围而来。黑帆猎猎,绣着白色蛇形人

像,正是相繇的舰队。

罗沄脸色顿时变了,冷笑一声,仰头啸歌。龙鲸发出低沉的鸣叫,水柱高喷,徐徐朝下沉下去。

那些战舰来的飞快,“嗖嗖”之声大作,箭矢漫天乱舞,接连扎入龙鲸厚实的背肉。

箭镞上也不知涂了什么毒,顷刻间白烟四蹿,焦臭弥漫,龙鲸吃痛悲鸣,猛烈摇震起来。

想不到她机关算尽,终究还是自投罗网,也好,与其被她带到南海,受尽公孙氏的屈辱,倒不如死在这

帮蛇族叛军的手里!

我愤怒,惊讶中,又夹杂这几分快慰,忍不住哑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