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记得吗?好几年前,西门笑鸥突然失踪了,又突然结了婚,他行事神秘得很,江湖中几乎没有人见过他新婚夫人的面貌,只听说是位绝美的妇人,但西门笑鸥与她婚后不久,又失踪了,从此便没有人再见过他……

柳鹤亭心头一颤,不自觉地探手一触怀中的黑色玉瓶。目光却仍未移开,接着往下又看:

这件事看来便是与柳鹤亭今日所遇同出一辙。因为我那大堂兄与她相处日久,终于发现了她的秘密,是以才会惨遭横祸,而今日“乌衣神魔”围剿“飞鹤山庄”,亦与此事大有关系,因为当今江湖中,只有大伯一人知道她与堂兄之间的事,只有大伯一人知道此刻柳鹤亭的新妇,便是昔日我堂兄的爱妻,想必她已知道柳鹤亭决心要到“飞鹤山庄”一行,是以心中起了杀机,便暗中布署她的手下,要将在武林中已有百年基业的西门世家毁于一旦……

看到这里,柳鹤亭只觉心头一片冰凉,手掌也不禁颤抖起来,震得他掌中的纸片,不住簌簌发响。

他咬紧牙关,接着下看:

此中秘密,普天之下,并无一人知道,但天网恢恢,毕竟是疏而不漏,她虽然聪明绝顶,却忘了当今之世,还有一个绝顶奇人,决心要探测她的秘密,公布于世,因为这位奇人昔日曾与她师父“无恨大师”有着刻骨的深仇,这位奇人的名字,爹爹你想必也一定知道,他便是数十年来,始终称霸南方的武林宗主“南荒大君”项天尊。

柳鹤亭悲哀地叹息一声。

心中疑团,大都恍然,暗暗忖道:“我怎会想不出来?当今世上,除了‘南荒大君’项天尊之外,还有谁有那般惊人的武功,能够在我不知不觉中掷入那张使我生命完全改观的秘柬?还有谁有那般神奇的力量,能探测这许多使我生命完全改观的秘密?还有谁能设下那种巧妙的布署,使我一日之间赶到这里……”

一念至此,他心中突又一动:“纯纯之所以会赶到江南来,只怕亦是因为我大意之间,将那秘柬留在房里,她醒来后便看到了。”

西门鸥一直浓眉深皱,凝注着柳鹤亭。此刻,见他忽然俯首出起神来,便干咳一声,道:“柳老弟,你可看完了么?”

柳鹤亭惨然一笑,接着看下去:

这些事都是此刻与我在一起的人告诉我的,他就是近日武林盛传的大剑客“雪衣人”,当今世上,恐怕只有他一人会对此事知道得如此详细,因为他便是那“南荒大君”与大君座下“神剑宰相”戚五溪的武功传人……

柳鹤亭心头又自一动!

“戚五溪……难道此人便是那戚氏兄弟四人的五弟么?……难怪他们仿佛曾经说过,‘我们的五弟已经做了官了。’原来他做的却是‘南荒大君’殿前的‘神剑宰相’!”

想到那戚氏兄弟四人的言行,他不禁有些好笑,但此时此刻,甚至连他心中的笑意都是苍凉而悲哀的。纸笺已将尽,最后一段是--

爹爹,从今以后,我便要随着“雪衣人”去探究天下武功的奥秘,因为他和我一样是个恋剑成痴的人,但愿我武功有成,那时我便可再见爹爹,为爹爹扬眉吐气,莺儿永远会想着爹爹的。

柳鹤亭看完了,无言地将纸笺交还西门鸥,在这刹那之间,他心境仿佛苍老了十年。

抬目一望,只见西门鸥已是老泪盈眶,惨笑道:“柳老弟,不瞒你说,她若能武功大成,我心里自然高兴,但是--唉,此刻我宁愿她永远伴在我身边,做一个平凡而幸福的女子。”两人目光相对,心中俱是沉重不堪!

西门鸥接过纸笺,突又交回柳鹤亭手上,道:“后面还有一段,这一段是专门写给你的。”

柳鹤亭接过一看,后面写的竟是:

柳先生,没有你,我再也不会找到他,你对我很好,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的消息,你心里若是还有一些不能解释的事,最好赶快到沂山中的“浓林秘屋”中去,你就会知道所有的事,还会看到你愿意见到的人,祝你好。

下面的具名,是简简单单的“西门莺”三个字。

柳鹤亭呆呆地愕了半晌,抬头仰视屋顶一片灰白,他不禁黯然地喃喃自语:“浓林秘屋……浓林秘屋……”

“飞鹤山庄”夜半遭人突袭的消息,已由长江以南,传到大河西岸。西门世家与“乌衣神魔”力拼的结果,是“乌衣神魔”未败,却也未胜。因为虽然西门世家疏于防范,人手又较寡,但在危急关头中,却有一群奇异的剑士突地出现,而也就在那同一刹那之间,“飞鹤山庄”外突地响起了一阵奇异而尖锐的呼哨声,“乌衣神魔”听到这阵呼哨,竟全都走得干干净净。

这消息竟与兼程赶来的柳鹤亭同时传到鲁东。

秋风肃杀,夜色已临。

沂山山麓边,一片浓密的丛林外,一匹健马,绝尘而来,方自驰到林外,马匹便已不支倒在地上!

但马上的柳鹤亭,身形却未有丝毫停顿,只手一按马鞍,身形笔直掠起,霎眼间便没入林中。

黄昏前后,夕阳将残,黝黯的浓林中,竟有一丝丝、一缕缕,若断若续的箫声,袅娜地飘荡在沙沙的叶落声里。

这箫声在柳鹤亭听来竟是那般熟悉,听来就仿佛有一个美丽的少妇,寂寞地伫立在寂寞的秋窗下,望着满园的残花与落叶,思念着远方的征人,所吹奏的凄惋而哀怨的曲子--这也正是柳鹤亭在心情落寞时所喜爱的曲调。

他身形微微一顿,便急急地向箫声传来的方向掠去。

黝黑的铁墙,在这残秋的残阳里,仍是那么神秘,这箫声竟是发自这铁墙里,柳鹤亭伸手一挥头上汗珠,微微喘了口气,只听铁墙内突地又响起了几声铜鼓。轻轻地、准确地,敲在箫声的节奏上,使得本睚凄惋的箫声,更平添了几分哀伤肃杀之意。

他心中一动,双肩下垂,将自己体内的真气,迅速地调息一次,突地微一顿足,潇洒的身形,便有如一只冲天而起的白鹤,直飞了上去。

上拔三丈,他手掌一按铁墙,身形再次拔起,双臂一张,巧妙地搭着铁墙冰冷的墙头--

箫鼓之声,突地一齐顿住,随着一阵杂乱的叱咤声:“是谁!”数条人影,闪电般自那神秘的屋宇中掠出。

,柳鹤亭目光一扫,便已看清这几人的身形,不禁长叹一声,道:“是我--”

他这一声长叹中既是悲哀又是兴奋,却又有些惊奇,等到他脚尖接触到地面,自屋中掠出的人,亦自欢呼一声: “原来是你!”

柳鹤亭惊奇的是,戚氏兄弟四人竟会一齐都在这里。更令他惊奇的是,石阶上竟俏生生地伫立着一个翠巾翠衫、嫣然含笑,手里拿着一枝竹箫的绝色少女,也就是那“陶纯纯”口中的“石琪”。

两人目光相对,各各愣了半晌,绝色少女突地轻轻一笑,道:“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这一声轻笑,使得柳鹤亭闪电的忆起他俩初见时的情况来,虽与此刻相隔未久,但彼此之间,心中的感觉却有如隔世。若不是戚氏兄弟的大笑与催促,柳鹤亭真不知要等到何时才会走到屋里。

屋里的景象,也与柳鹤亭初来时大大地变了,这神秘的大厅中,此刻竟有了平凡的设置,临窗一张贵妃榻上,端坐着一个软巾素服,面色苍白,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少年。

他手里拿着一根短棒,面前摆着三面皮鼓,柳鹤亭一见此人之面,便不禁脱口轻呼一声:“是你!项太子。”

项煌一笑,面上似乎略有羞愧之色,口中却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来的。”回首一望,又道:“纯纯,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么?”

柳鹤亭心头一跳,惊呼出声:“纯纯,在哪里?”

这一声惊呼,换来的却是一阵大笑。

戚氏兄弟中的大器哈哈笑道:“你难道还不知道么?石琪是陶纯纯,陶纯纯才是石琪。”

柳鹤亭双眉深皱,又惊又奇,呆呆地愕了半晌,突地会过意来,目光一转,望向那翠衫少女,轻轻道:“原来你才是真的陶纯纯……”

项煌“咚”地一击皮鼓,道:“不错,尊夫人只不过是冒--哈哈!不过只是这位陶纯纯的师姊,也就是那声名赫赫的‘石观音’!”

柳鹤亭侧退几步,扑地坐到一张紫檀木椅上,额上汗珠,涔涔而落,竞宛如置身洪炉之边。

只见那翠衫女子--陶纯纯幽幽长叹一声,道:“我真想不到,师姐竟真的会做这种事,你记不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唉,就在那一天,我就被她幽禁了起来,因为那时她没有时间杀我,只想将我活活地饿死--”

她又自轻叹一声,对她的师姐,非但毫无怨恨之意,反似有些惋惜。

柳鹤亭看在眼里,不禁难受地一叹。

只听她又道:“我虽然很小便学的是正宗的内功,虽然她幽禁我的那地窖畔,那冰凉的石壁早晚都有些露水,能解我之渴,但是我终于被饿得奄奄一息,等到我眼前开始生出各种幻象,自念已要死的时候,却突然来了救星,原来这位项大哥的老太爷,不放心项大哥一人闯荡,也随后来到中原,寻到这里,却将我救了出来,又问了我一些关于我师姐的话,我人虽未死,但经过这一段时日,已瘦得不成人形,元气自更大为损伤,他老人家就令我在这里休养,又告诉我,势必要将这一切事的真相揭开。”

柳鹤亭暗暗忖道:“他若没有先寻到你,只怕他也不会这么快便揭穿这件事了。”

一阵沉默,翠衫少女陶纯纯轻叹道:“事到如今,我什么事也不必再瞒你了。我师姐之有今日,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她,因为我师父--唉,她老人家虽然不是坏人,可是什么事都太过做作了些;有时在明处放过了仇人,却在暗中将他杀死--”

柳鹤亭心头一凛:“原来慈悲的‘无恨大师’,竟是这样的心肠……”

戚氏兄弟此刻也再无一人发出笑声,戚二气接口道:“那石琪的确是位太聪明的女子,只可惜野心太大了些,竟想独尊武林……”

他话声微顿,柳鹤亭便不禁想起了那位多智的老人西门鸥,在毅然远行前对他说的话:“这女孩子竟用‘罂粟’麻醉了这些武林豪士,使得他们心甘情愿地听命于她,她还嫌不够,竟敢练那武林中没有一人敢练的‘天武神经’,于是你便也不幸地牵涉到这旷古未有的武林奇案中来,我若不是亲眼所见,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这般凑巧,这般离奇的事,一本在武林中谁也不会重视,甚至人人都将它视为废纸的‘天武神经’,竟会是造成这件离奇曲折之事的主要原因。

“每一件事,乍看起来都像是独立的,没有任何关联的,每一件事的表面都带有独立的色彩,这一切事东一件、西一件,不到最后的时候,看起来的确既零落又紊乱。但等到后来却只要一根线轻轻一穿,就将所有的事全都穿到了一起,凑成一只多彩的环节。”

夜色渐临,大厅中每一个参与此事的人,心中都有着一分难言的沉重意味,谁都不愿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