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呼喝之声,间杂凄厉惨叫。陆渐听得毛骨悚然,忽听毕箕低声道:“沙师父来了,你当心。”

惨叫响了片刻,脚步声响,似有人来,毕箕出门叫道:“沙师父,这名劫奴的苍龙七脉也练完了。”来人哼了一声,旋即走入一名干瘦老者,生得深目高颧,削颊薄唇,他打量陆渐一眼,冷冷道:“你练完苍龙七脉有什么感受?”陆渐心念疾转,随口说道:“我的双手很奇怪,放在地上能知觉远处的人走来走去。”

干痩老者目光一凝,流出专注之色,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陆渐摇头道:“没有了。”干痩老者沉吟良久,点头说:“如此看来,你或许能够练成‘四体通’的‘补天劫手’。”

毕箕忙问:“沙师父,这‘补天劫手’厉害么?”干瘦老者冷笑道:“号称补天,怎么会不厉害?八十年前,西城天部曾炼出过一双‘补天劫手’,可自那劫奴死后,便再不曾有过。至于有多厉害,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为了杀死那名劫奴,‘东岛四尊’死了两个。”

毕箕又吃惊,又不服,忍不住道:“我们东岛还是杀了那劫奴,对不对?”

“杀死却未必,不过…”干痩老者嘿嘿一笑,“这劫奴的确死在东岛手里,毕箕,你知道为什么吗?”

毕箕沉吟道:“既不是杀死,又死在我们手里?”突然双眼一亮,“我们杀了他的劫主。”

干瘦老者露出一丝赞许,点头说道:“无论劫奴有多厉害,劫主一死,劫奴也死。你身为劫主,必须当心自身安危。”说罢微微一顿,“毕箕,你从今日起专一修炼此人,另外三名劫奴不用管了。”

毕箕吃惊道:“为什么?”干瘦老者道:“那三人没什么出奇的本领,只会白白浪费你的真气。”毕箕失声道:“可是‘黑天劫’发作…”干痩老者冷冷接口:“发作了更好,早早死了,去喂鲨鱼。”

为了那三名劫奴,毕箕花了不少心血,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难过。忽听陆渐说道:“劫奴不是人吗?”干瘦老者瞅他一眼,笑道:“你说得对,做了劫奴,就不算是人…”话音方落,忽觉劲风扑面,他心头一惊,纵身后退,不料陆渐忽自“大自在相”变为“诸天相”,抢到他身侧,左手缠住他左臂,右手勒住了他的脖子。

干痩老者面红气促,呲牙道:“毕箕,你给他服了七煞破功酒的解药?”毕箕两眼发直,结结巴巴地说:“哪…哪里会?解…解药不都在您手里吗?”干瘦老者一听有理,怎也想不出陆渐如何恢复了气力。

陆渐大声说:“姓沙的,带我去找周大叔。”干痩老者怒道:“我沙天洹死则死矣,从不受人威胁。”陆渐怒道:“真当我不敢杀你?”右手一收,沙天洹的颈骨咔咔作响。毕箕忙道:“沙师父,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暂且服输,事后再跟他计较。”

沙天洹话不能出,只能呜呜乱叫,毕箕瞧他神色,忙道:“沙师父答应了?”陆渐手臂一松,寒声说:“当真?”沙天洹啐了一口:“小畜生下手好毒。”陆渐冷笑道:“再毒也不及你们炼人为奴。”

沙天洹冷哼道:“你方才说要找谁?”陆渐道:“你们不是劫了一只海船吗?船上的海客都在哪里?”沙天洹想了想,恍然道:“狄希说的那艘船么?”

陆渐一听这名字便觉有气,说道:“不错,就是那无信小人干的好事!”沙天洹怒道:“那厮给我送信,说是一船二十人,个个都是炼奴的上好材料。害我火速派了两艘快舰,浪费了几十枚‘幻蜃烟’,谁知到头来,却只劫了一船废物。一个个资质太差,要么年纪太大,要么身子太虚,除了你,没有一个适合炼奴。”

陆渐怒道:“你…你杀了他们?”沙天洹哼了一声,冷冷道:“我一怒之下,本想将那些废物都喂鲨鱼。不料事后狄希又送来一封信,说是连人带船留下,将来或许可以胁迫沈瘸子。”

陆渐听得亦喜亦怒,喜的是周祖谟一行尚在人间,怒的是这沙天洹丧心病狂,念念不忘炼人为奴,当下喝道:“带我去见他们。”

沙天洹命操人手,无可奈何,只得在前引路。陆渐见毕箕跟上,怕他从旁偷袭,说道:“你留在炼奴室,不许出来。”毕箕见沙天洹被擒,主意尽失,只得乖乖留下。

炼奴室内昏暗无比,室外的巷道却有火炬,火光幽幽,照得巷中景物明灭,巷道两侧的石室中不时传来呻吟。陆渐深知必是某位劫奴“黑天劫”发作,一时感同身受,厉声道:“沙天洹,你将这些人全都放了。”

沙天洹冷笑道:“放也不难,就怕我把门打开,他们也不肯走,除非你将岛上的劫主也带走。哈,劫主遍布岛上,你本事再大,又能将整座狱岛都搬走吗?”

陆渐一时默然,深知以自己一人之力,无法带走这些劫奴,就算带走,也会白白害死他们,不觉悲愤难抑,恨不得手臂一收,将沙天洹的细瘦脖子拧成两段。

好容易按捺杀机,忽见迎面走来几名狱卒,见状无不傻眼。陆渐心一紧,将沙天洹的脖子勒得更紧,忽觉地势渐高,踩中一级石阶,不禁喝道:“怎么回事?”

沙天洹冷冷道:“地牢在狱岛下方,炼奴室是第二层,你那些伙伴都关在岛面上,若不上去,怎么相见?”

陆渐将信将疑,一面走路,一面默数石阶级数,但觉石阶忽直忽曲、忽高忽低,走了三百来步,突觉白光剌眼,已到地牢出口。

陆渐走出地牢,举目望去,岛面上光秃秃的,不但草木稀少,一所楼宇也无,不由诛道:“岛上没人住吗?”沙天洹冷笑道:“你小子又懂什么?狱岛的所在本是东岛绝秘,故而隐蔽第一。如果千檐万宇,海船过境一望便知,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如今这副样子,自也没人有兴登临了。”

陆渐默默点头,茫茫大海中,如此一座无人荒岛,确是叫人无法想到。想着心中生疑,问道:“既然这样,周大叔当在地牢,怎么又在岛上?”沙天洹支吾道:“岛面上也有几处土牢,关一些不打紧的犯人。”一指远方近海处的礁石,“就在石头后面。”他当先走去,陆渐只得跟从。

离礁石尚有百步,沙天洹忽地一折,沿海边沙滩行走,走了约莫丈许,忽听沙天洹低喝一声:“陷!”陆渐足底一软,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去。

刹那间,二人双双陷没,四周充满黏稠淤泥。陆渐呼吸不了,但觉沙天洹身如泥鳅,只一挣,便从他手底脱了出去。陆渐伸手急抓,扣住他的手腕,但觉滑不留手,根本无法紧扣。慌乱间,沙天洹身子一震,如被无形之力向上推送,另一股绝大吸力却将陆渐向下拉扯。陆渐只觉掌心一滑,沙天洹手臂脱出,跟着吸力一扯,将他扯入地底。

吸力凶猛异常,陆渐坠落极快,身周的淤泥越来越黏,向着眼耳口鼻汹涌灌入。陆渐浑身的血液似要迸出,心肺似也要爆炸开来,禁不住手舞足蹈,不经意间,四周的淤泥向外轻轻一弹,束缚略有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