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头矶即是灵鳌岛之首、梁思禽裂石成字的那一片断崖,山崖下一带白沙,弯如一勾残月,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

众人来到鳌头矶前,身后断崖高耸,七个巨字好似凌空压来。果如谷缜所料,“魔龙号”笔直驶向此间,陆渐怪道:“谷缜,你未卜先知么?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登岸?”谷缜笑道:“老头子爱讨彩头,这里名叫鳌头矶,他在此间登陆,正叫做‘独占鳌头’!”

巨舰上响起一声长啸,雄劲悠扬,势如飞龙在天。啸声未绝,船头一道青影飞泻而下,脚踏一叶扁舟,箭也似的向岛上驶来。

转眼之间,万归藏须眉可辨。他将身一纵,冲天而起,一个转折,落在岛上,不待众人转念,又如一缕青烟,踏着悬崖断壁,飘飘然升上崖顶。他站在鳌头之上,俯视下方众人,一领青衫猎猎飞扬,映着苍然绝壁,有如天帝王旗。

突然间,“轰隆”一声,岩石进裂,纷如雨落,断崖坍塌大半,七个大字失去痕迹。原来万归藏登崖之时,内劲涌出足底,震碎了这一面石壁。

“老头子!”谷缜锐声高叫,“你显摆就显摆,又何苦弄坏了老祖宗的墨宝?”万归藏笑道:“这字写得不对!”谷缜笑道:“这是‘谐之道’的精要,如果不对,你的武功又算什么?”

“有不谐者吾击之,此话未免着相!”万归藏漫不经心,闲闲说道,“佛陀云:‘诸相非相,云空不空。’老子云:‘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既然实空并生,有无同在,有谐无谐,其实均合自然,既合自然,又何必击之?“他抹去崖上巨字,已是惊世骇俗,这一番话更是包涵佛道绝旨,精深奥妙,意味深长。

陆渐忽道:“万归藏,何必击之,你又何必要来?”这一问直冲要害,众人无不暗暗喝彩。

万归藏只是笑笑,朗声说道:“有谐无谐,何必击之,有谐无谐,均可击之,击与不击,不过一念之间。陆渐,论武功,你强过鱼和尚,论是非,呵,你可及不上他一个零头!”

话音方落,海上响起一个惊雷般的嗓音:“万归藏,你欺师灭袓,妄论大道,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万归藏一皱眉头,转眼望去,一张白帆乘风飞来,崔岳、沙天河并排下船,一个高壮如山,一个瘦小如猴,两人并肩而立,真是相映成趣。“两只跟屁虫。”万归藏冷笑一声,“你们又懂什么大道?”

“道由心出!”沙天河一指胸口,“老夫良心还在,所以大道不灭。某些人的心都叫狗吃了,说来说去都是屁话!”他个子矮瘦,声如铜钟,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万归藏眉头一皱,眼里透出一股怒意。

沙天洹忽地跳了出来,指着沙天河叫骂:“狗东西,敢对城主无礼?”沙天河瞟他一眼,轻蔑道:“沙某站着做人,从不趴着做狗。”沙天洹两眼翻白,指着沙天河连声叫骂:“狗东西,狗东西…”

万归藏笑了笑,摆手道:“洹师兄少安毋躁!”沙天洹应声一凛,点头哈腰地退到一边。万归藏说道:“猴儿精、老笨熊,你们两人以下犯上,十多年来一心杀我。但我出困之后,一直未加报复,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沙天河两眼一翻:“谁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万归藏笑道:“少时我父母双亡,体格羸弱,受尽同门欺凌。别的人助纣为虐,只有你和老笨熊、番婆子仗义执言,屡屡为我出头。后来我跟左梦尘不合,那时我武功未成,几乎遭了他的毒手,多亏你们三人为我求情,我才得以活命。我本想,我们四人总角之交,理应携手连心,共创不朽功业,谁想你们三个心思愚昧,明里暗里坏我大事。我之所以容忍下来,不过记着幼时的恩情,猴儿精、老笨熊,我今天再饶你们一次,你们乘船离开中土,万某在世一日,全都不许回来!”

“老把戏!“崔岳吐了一口青烟,“鱼和尚就是这么死的!”

沙天河冷冷道:“万归藏,你就别说什么恩情,你这人向来口是心非,嘴里说什么‘抑儒术,限皇权’,可你干的事情,又跟朱元璋有什么分别?呵,我倒是忘了,还有一样,他杀的老朋友比你多,正好,沙某来了,这颗脑袋送给你好了!”

万归藏双眉一扬,冷笑道:“敬谢不敏!“一扬手,沙天河两眼发直,浑身僵硬,体内传来珠零玉碎之声,七窍之中,“噗”地喷出七股血水。?

“猴儿精!”崔岳抛开烟袋,抢上抉住老友,凝目一看,沙天河已然气绝。崔岳凝视老友面庞,眼眶一热,纵声狂笑,笑声中,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他亦哭亦笑,号叫两声,突然放下尸首,挺身站起,死死盯着万归藏,胡须上泪珠点点,晶莹闪亮。

万归藏冷冷道:“老笨熊,你別逼我!”崔岳呆呆望他一会儿,忽地叹道:“瘦竹竿儿,我好痛心!”万归藏冷哼一声。崔岳又叹一口气,慢慢说道:“打小你脑子好,我脑子笨,我跟猴儿精交情最好,最佩服的却是你瘦竹竿儿。你学任何东西,总是又快又好,尽管受人轻贱,你却从不气馁。那时的万归藏,没有盖世的武功,却有慈悲的心肠。后来,你被左梦尘逐出西城,我满天下找你,可是没有你的踪迹。十年之后,你又回来了,可惜啊,我认识的万归藏不见了,只有一个杀人魔王,这么多年,你可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

“哼!”万归蔵冷笑一声,“太多,记不清了!”

崔岳沉默一下,忽道:“你知道,我和猴儿精为什么一心杀你?”万归藏目光一闪,默然不答。崔岳惨然一笑,叹道:“只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杀朋友?”万归藏面带讥讽,“这道理挺有趣!”

“我们别无他法!”崔岳的眼里闪动泪光,“瘦竹竿儿,你犯了错,真正的朋友,不会看你一错再错!”

“好啊!”万归藏哈哈一笑,“所以就要杀了我?”

崔岳又叹一声,说道:“瘦竹竿儿,若你还念旧情,我跟你做个交易。”万归藏笑道:“做交易?你可知道我是谁?”崔岳道:“你是财神之主,若是赚钱做买卖,我自当低头服输,不过这一次,我跟你换命!”

万归藏目光一冷,淡淡说道:“换我的命?”

“不!”崔岳摇了摇头,“用我的命,换东岛弟子的命!“话一出口,山崖之下一片哗然。

万归藏看了崔岳一眼,摇了摇头:“老笨熊,你的命值不了那么多!”

崔岳哈哈大笑,拧腰转身,抱住形如石笋、髙达两丈的一块礁石,发生沉喝,山劲所至,“咔嚓”,礁石齐根而断。

“起!”崔岳又喝一声,千斤巨石扛过肩头。“呼!”礁石陡然一跳,腾空而起。“去!”崔岳双掌如风,拍中礁身。一声巨响,礁石龟裂四散,密如冰雹陨石,向万归藏呼啸而出。

这一招“星流石陨”是山部首屈一指的神通,施展者平生真元附在石雨之中,一招使出,崔岳浑身脱力,双膝一软,砰然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