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慌

  “抄我的。”他轻放下一本黑色笔记本在她桌旁。

  枝道轻瞟右侧一眼,他如往常般侧了脸如陌生人没有言语和神态的交流。她稍稍停滞,看了眼黑色封面笔记本上的白色几何图案。

  “谢谢。”她小心拿过,左手翻开封面。

  他写他的名字很重,墨痕勒入纸页如镌刻生命般谨慎。

  就是字也太丑了吧…她嘟囔一句。

  再翻一页,入眼是密密麻麻、规规矩矩的字形,一笔一画都纤长有致。就是组合起来…枝道眯着眼,双手按着纸页,脸凑近,再凑近,直至鼻尖碰到纸页。

  眼睛定住,眉头挤着,一副难受的表情。

  这…这写的啥?嘛玩意儿?她什么时候不识字的?

  于是枝道坐直身子,偏了偏脸,笑着。“明白同学,你的字很有当医生的潜质啊。这龙飞凤舞的…”

  少年慢悠悠地转过头,低斜着眼看她,看了很久。久到枝道不自然地摸摸脸,低了头,眼睛不敢对视他的灼灼目光。

  明白拿回笔记本,塞进抽屉里,声音微冷。

  “那就别看了。”

  “……”

  “那个我的意思是,就是…你的字…就…就很有艺术气息懂吧。凡人怎么能看明白呢?”她拉扯出笑容,侧眼不舍地看向他的抽屉。

  少年平淡的眼神目视前方,微微一句。“嗯。”

  明白是真的不给她看了。枝道瞧他毫无迂回的意愿,也恼自己嘴快,就像上次表情包事件一样。

  她心想,看不懂就当考古不就得了,非要捅破这层纸。这下他肯定觉得她在怼他。其实她只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自己当然还是要看的。枝道又想,自己也是变着法地夸他,又是医生又是艺术的,又不是带着鄙视去故意针对他说他字丑。

  果然,与他相处。

  好难啊!

  今天又是因为惹到混蛋不爽,逐渐远离成为学霸的一天。

  星期五是个燥热的天,午休热至心慌意乱。

  “喂,明白。”枝道虚声微气地朝头埋在双臂间的他说话。

  少年手臂的青色脉络错落,白如润膏的肤肉压在桌上。背拱着,流畅地脊线从校服凸出,安静的气流无形。他的鬓角如墨晕水。

  “明白。”她加大了声,却还是虚的。

  头顶的风扇转响,扇动他发顶一簇黑发。

  她靠近他,身子往右倾向,隔他手臂两个拳头的距离。

  “混蛋。”

  他的右耳轻轻动了动。

  枝道看着他,很久。

  很好,他真的睡着了。

  于是她从书包里忙抽出小说,小心放在桌面,轻缓地抚平纸页,如偷盗般蹑手蹑脚。又抽了张纸巾握在手中。

  昨天路过小区书店,不经意地看到一本小说。抖大的字顿时抓住她的眼睛。

  上面写到:甜到流泪。

  枝道爱看小说,她心痒痒的厉害,跟着明白回了家又自己跑出来,将这本书买了。

  那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吸着鼻子骂三侗岸这个作者哪甜了,他妈的只有流泪。

  虽然她看过片,但是看得少。加之又好久没看了,书里的少儿不宜情节对她造成不少心灵冲击,顿时迷昏了头。她看得面红耳赤又禁不住再看一遍。可是昨晚没看完,被强制熄灯睡觉了,于是念念不忘,想着今天带到学校来偷偷看。

  明白终于睡了。

  她看到第六十八章,又是令人脸红的部分。她的耳朵红着,手臂不自在的掩着字,又颤栗地看着,又兴奋又刺激。

  “他看她似是听了他的话,顿时扬起嘴角,××,她下意识出声却又猛然清醒,抬眸望向他的眼睛里不解和委屈。”

  卧槽!卧槽!卧槽!

  少女捂着脸禁不住嘴角上扬,眼睛继续往下瞟。

  “她咬着下唇。心紧栓着,防备着他猝不及防的××。”

  啊啊啊啊啊!要死人了!这充池还扌童记,什么虎狼之词!

  红色漫至皮肤,她的心尖剧烈发抖,心里的念头好奇而羞涩的叫嚣。

  南的…真有那么大么?然后…

  她已经沉浸自我,随着青春期好奇的幻想。

  心脏洋如蚁爬。

  已经看得入神。

  笑容不正常地准备翻下一页。

  耳畔却突然传来虚哑的声和灼热气息,猝不及防敲击她紧绷的心房。

  “男人低笑着吻她的面颊,下一瞬,神色认真,又一记××,她瞬间痛苦。”明白一字一句地念着。

  右侧上方平淡如水的男声,右侧上方熟悉的味道。右侧的人。

  明白!!!!!

  枝道慌乱地将小说盖上,手足无措地迅速放进抽屉里。耳和脸瞬间染了红色,比夏日更燥的热正在脑里满溢。

  她不敢偏头对望他,似炉子般的火烧沸全身。只低了头,自欺欺人地握着笔在草稿纸上随意比划。杂乱无章。

  “你…你醒了?哈哈。天气真好…”

  他怎么就醒了?!醒来逮住她看小说也就算了,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一章!这一章也就算了!

  他为什么要一本正经地念出来!混蛋!他为什么要念出来!装作没事发生不好吗?!啊啊啊啊…她的纯洁形象!

  某人佯装平静,胡乱写字。

  心脏跳如炸雷。

第20章 二十进

  明白低下睫毛,“你不觉得恶心吗?”

  枝道愣了一刻,像他是在评判自己一样。心就不乐意了。“我不信你们男生不看这种。”

  “看过一次。”明白说:“那些器官很丑陋。”

  “……”怎么就说到视频了?

  枝道不想与他继续深入涉及尴尬又暧昧的交流。她的左手食指在桌上画着圈,低声不自在地说:“你这样的人当然会反感。”

  “我?”

  枝道呆了下才偏头看他,“就…爱干净。”还有变态般的洁癖。后面这句她吞下去了。

  小疙瘩的肌肤,细微的毛发或是森林般的私密。明白面对女人真实的身体怎会不产生反感?枝道看了眼手臂上生长的小毛,偏透明的,缩了缩。

  明白说:“只是对同一事物的承受能力不一样。”

  枝道收回情绪,“对。看什么都像照镜子,你只能看到自己。”

  她用哲学转移话题,他应该不会再谈小说了吧…

  “你喜欢看这种?”他又问。

  ……

  耳朵瞬间爆炸。

  枝道闪烁眸子。“我只是刚好看小说,它那个…就跳出来了。我也没想到,不讨厌也不能就代表是喜欢吧。”

  明白仔仔细细盯着她的脸,打量她藏匿的情绪。“我看你笑得很不正常。”

  她躲开他直白的眼光,望着黑板,“我正常的笑就是这样。”

  他看她良久,沉默催动空气凝结。他的食指兴趣地敲击着桌面,嘴角小小幅度。

  “男人低笑着吻着她的面颊,下一瞬,神色认真的,又一记深扌童,她瞬间痛苦。”他一字不漏地背出,又说:

  “这段话,笑点在哪?”

  这么完整地背出,这人是天生记忆好还是看了那段很久?!她好歹也是个女生!他不害羞吗?他不尴尬吗?还问她笑点在哪?!难道她要说是因为男主强大的性能力而犯花痴笑吗?他是真的疑问还是想看她笑话?

  该不会借此觉得她是个喜欢黄色的女人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他心里保持纯洁。

  枝道被他这顿操作打得猝不及防,脑子发麻,一个起身后居高地俯视他。

  “我想上厕所。”她说。

  明白歪了歪头,然后给她移座。

  高二下学期的期末,经过明白的指导和自身坚持,枝道前进了五名。不高不低的变化难言,她瞟见右侧漂亮的分数,一张接一张。

  枝道吸了吸鼻子。

  她也不知怎的,徐莹也考得比她好,她坐身旁也没这样。可是是他之后,情绪就不一样了。

  是因为认识到永远追逐不上的绝望?还是对自己本性少智的不甘?那她学什么学?!学习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平凡又愚蠢是吧。

  枝道突然消沉。

  “不急。”明白仔细看完她卷子上所有的错处。

  “明白…我和你不一样。”她低垂着眼。

  同样都是晨跑背英语,中午整理笔记背书,晚上做题纠正错误,睡前也在背诵,和他几近相同的学习方法和计划,然而差距却这么大。她不得不承认每个人生下来,智力都是不平等的。

  “什么不一样?”明白挑眉。

  枝道沉默了。她这一刻奇怪的嘴硬,就是不想承认他比她聪明,侧托自己的蠢笨。

  她看着左手臂的白色墙面。

  “还有什么不一样。你站着尿,我坐着尿。”

  “……”

  明白几秒后严肃表情,拿起她的试卷认真看着,“你现在积累还不够。目标并不是一蹴而就。我坚持了多久,而你才坚持多久?”

  他说:“别急躁。”

  枝道听了,话在心口打转,缓缓消散几分心中郁气。她想他说的对,明白自小积累就比她多,哪能是她补习一段时间就能赶上的。只不过是太自信,错误而狂妄地以为努努力就能得第一。

  明白说:“不是只有你在努力。”

  大家都在努力,可是她却能超越同在努力的人,也算变相承认了她的不平凡。枝道联想到这种思考,心里开始满足。

  她偏回头,看着他。

  “明白,谢谢你。”她诚恳地说:“你真的教我好多。”

  明白握着笔,笔盖戳了几下桌面,用红笔在她卷面勾出几条线,又写了什么,公式讲解都有。

  他说:世上没有救赎。

  只有自救。

  又是过年,李英没有让她去拜年,明月也没有邀请他们。李英拿了一袋腊肉和香肠递在她手中。

  “给明姨家送去。”李英在围裙上擦擦手。

  枝道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外婆外公、爷爷奶奶,又看了眼正在重播前几年春晚的电视画面,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带子。

  她没有拒绝,换了鞋便开了门。

  现在已经不怕他了,甚至多了几分感激和敬佩。

  四单元七层楼。她站在空地上仰望,黑色的窗灰白色的瓷砖,罹难重重的时间漫步而过的残痕。

  她敲了三声。停顿,眼睛落在自己的鞋面,抬头又敲了三声。三分钟后,手指骨节再敲三声。

  门终于打开,眼前高大的少年斜着身子倚在高高的鞋柜上,手臂耷着,虚眯着眼,神色浑噩地看着她。

  “新年快乐。”枝道提高手中的袋子笑着。

  没有电视的纷乱声,没有亲朋好友的交谈声、没有饭菜香气入鼻,门上一副春联也没贴。铺天盖地的冷清无孔不入洗面而来。她一眼看见饭桌上的空荡。

  明白接在手中,神色疲倦,“谢谢。”

  她看他不对劲,凑近一些,细闻出酒味中混杂了他的香。她有点惊诧地看着面前才十六岁的少年。

  “你喝酒了?”她问。

  他晕乎着,身子微微摇晃,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闷哼一句。“嗯?”

  “你爸妈呢?”她又问。

  他不说话,只闭着眼,手中的袋子突然掉在地上。

  枝道捡起。将它放在鞋柜的空白处,侧着身看了看里面,“你吃饭了吗?”

  他缓缓睁开,沉郁软水的眸子看着她,好半天。

  “我饿。”

  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往日里冷漠清高的人现在却用娇声软语对她说着可怜。

  她的心轻轻一颤。

  枝道上扬着脸深深地看着他醉意的脸庞,抿抿嘴又扯扯头发。

  两分钟后,她迈进他家的厨房。

  她说进只有男生的屋子里为他做饭,只是想给他帮她提高学习成绩的回报。

  枝道瞟眼望过他关闭的卧室门,又低下眸子直径往厨房走去,心在潜意识的好奇。

  孤僻高冷的明白。

  他的房间会是什么样?

第21章 二十一罪

  厨房很干净。

  她从几近空空的冰箱里拿出一包碱水面。切了姜蒜成粒,倒了一小勺鸡精、酱油、麻油。看了看辣椒油,想想又放回去了。

  透明茶几摆了三瓶酒,两瓶空了,如列军的士兵。

  她的食指放在碗底,大拇指放在碗沿,谨慎地端着放在桌上的防热垫后,看着躺在沙发上望着阳台的他。

  “吃饭了。”

  他歪歪斜斜起身,“谢谢。”

  明白吃饭的动作很斯文,咀嚼的声音也是静的,温柔如粥。

  她看着他。

  也许喝醉的他才会卸下对人的防备与獠牙。平时冷得六月飞雪、说话带冰,人哪敢靠近。不过的确花容月貌。比如这睫毛、这唇瓣,和一双看她的杏仁眼。

  看她?

  枝道忙低下头清嗓。“那个…"

  突然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响起。

  她吓一跳地看去,下意识起身,迈出一步后被他阻止了。

  “别管他。”

  门外的人疯狂而激动,拳头大力地敲打,过了会便用了脚狠狠踢踹,话里粗鄙不堪。

  “你他妈让明月那个骚老娘们出来!听到没!妈的!趁老子不在偷汉子!”

  门外的人喝了酒,神志不清到癫狂。他踹着门,门外瓶子砸破的声伴着长长的酒嗝。

  她恐惧地握紧椅子,看了眼平静的明白,心里好奇渐起。

  “听到没?!狗杂种开门!妈的死野种,下贱女人生的下贱货!老子白养你十多年,你竟然敢用刀捅我!我艹你妈的狗玩意!狼心狗肺!就跟你妈一样有张好脸就拽了是吧,不认你爸是吧!你不认我,你以为那狗东西会让你叫他爸?你以后就跟她一样!你妈卖逼,你卖屁眼,狗杂种!总有一天要被人捅得稀巴烂…”

  椅子一阵刺耳的拉扯声压低了门外的话,她看着明白握着盛有面条的瓷碗,手指陷进汤里。面色冷漠地五步打开门,碗冲着门外的脸看准了用力扔去。支离破碎的瓷破声先响起。

  “滚。”

  明白关了门又坐到沙发上,拿出柜里的开瓶器撬开第三瓶,对嘴直接饮下,喉结因为吞咽不停翻滚,他仰着头,下颌角锋利。

  门外的人还在骂骂咧咧,脏话是她出生以来就未曾听过的,她无措地封闭耳朵,排空思绪,却难以抑制好奇的一个个问题。

  门外的人真的是他爸爸吗?为什么过年了家里只有他一个?明月阿姨呢?他捅了他爸爸?为什么?还有什么屁眼的…还有他喝酒…

  她摇摇头,暗示自己不要参与这些事。于是她起身站在明白不远处,干笑说:“那个…我该回家了。我妈肯定在催我。”

  酒已少了一大半,她不敢看豪饮的明白,见他没回应也不作停留了,转过身就要离开。

  只是瞬间圈住她手腕的温度凉得像水,手腕上他的手温柔得冷漠。

  她转回身仰视因醉意晕沉的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手。他没放开,似是还在梦中般耷拉了眼,脸颊泛起酒红。

  “天黑了。”他说。

  枝道点点头,“对…天黑了,我…我要回家了。”她又动了动在发热的手。

  明白放开她的手,缓缓走向阳台,“枝道。”他唤她,没有停下脚步。

  他说不要忘了合约。

  枝道瞪大了眼,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阳台。

  混蛋混蛋混蛋!她在心里大叫。

  阳台没有光。客厅的灯很暗,她坐在他身旁。地上。她看不清他的脸,偶尔风送来洗衣香,她眺望楼栋的光,猜他们应该是在看着春晚嗑瓜子热闹。

  她现在和一个可怜的醉鬼坐在一起陪他过年。她知道他留她是想有个伴,却还是尴尬。枝道仰头不愿正脸看他。

  任沉默发酵,任烦人的气味窜进鼻腔。

  明白却在看她。酒精有魔力,能催化某些化学物质去放纵。于是他盯着她的侧脸,从发丝到下巴。

  鼓鼓的肉颊,狡黠眼睛,情绪如此直白的人。

  为什么答应补习?因为与她相处是件很舒服的事,因此他在燃烧。他想:也许对于她受伤是种浪费。

  明白看着她的眼睛,嘴唇轻动。“人会因为一句话杀人吗?”

  干净的声音罪恶的话。枝道心尖一颤,被“杀人”两字骇住,迟缓地说:“…我没听清。”

  他眺望远方,停顿很久。“因为一句话。证明他有种。”

  “……"枝道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她的手指拧着衣角,默默地卷成羊角。又松开,又卷。

  气味越来越浓,她察觉他的温度在靠近。异性体温与雄性压力在侵袭,她莫名脚趾蜷缩,心被人抓紧般吊在喉咙里。

  他的脸离她一根手指的距离。呼吸在她耳侧,微微酒气。

  她不敢转头看。

  “我听见你心跳了。”他哑哑的声溜进她耳朵。

  她也听见了。

  明白低垂了眼。“你的心跳得好厉害。”

  她冷静自己的大脑说:“我是怕你因为一句话杀了我。”

  “我杀你?”

  “你忘了你以前割我耳朵?”她摸了摸左耳的耳垂。

  少年轻轻笑了一声,“还记着?”

  “这没法忘记。”她不爽地回他。

  他越来越近,热息蒸烧她的脸,声音虚哑得挑人心肠。

  “抱歉。那时手快了。”

  哪有随身带刀的?浅薄的理由,她不信。

  很近。他的鼻尖快贴上她的脸颊。她僵滞了身子任可耻的情绪蔓延。她该动的,悸动却按住她的双脚。她在颤栗,手轻轻发抖,心在加速地跳。

  他突然说:

  你身上好香。

  她的心尖像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桃子味。”

  另一个明白。

  原本高冷殿堂里的神圣学生,正襟危坐凌然于上一表正经。一直对她冷言冷语,行事冷峻孤僻,一副厌世隔绝的声调。

  现在。于暧昧距离里,他杂着酒气,却不安分地用缠绵的呼吸在她耳侧轻柔说话。

  挠她心肠,勾她心慌。

  “茉老师是你的女朋友吗?”他勾她问些不该关心的话。

  他说:“不是。”

  “可是你们…”亲。她睁大眼,又把话吞下去了。

  “我们怎么?”

  一阵风把她刚刚的迷乱又吹整齐了。

  管她什么事,他和她又不可能有关系。枝道低下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