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了头,渐渐放在他硌肉的肩上,他毛孔里的气味熟练地玩、弄她的鼻腔。

  她想这味道该取名为“求玉”。他总如玉皎白,却催她入、欲求得他。可说他纯情高洁,他又竟甘心用唇吻她下方。说他涩、气重欲,他又耳红从不主动发、情。

  她捉摸不透他,觉得他总在两个边界上无形挪移。

  她又想了想:或许人从不能被准确定性,只能说某个时段某个部分比较多。只能说现在他的纯洁比色、鱼更多,只能说袒露遭遇后他的可怜比桀骜更多,只能说交往后他的温柔比高冷更多。

  只能说。她现在想放手比占有更多。

  “明白。”她借月光欣赏他教人牵肠挂肚的侧颜,目光放远。星光点点坠落。

  “你娶我吧。”

  他轻轻偏头。“我还差五年才到法定结婚年龄。你不要心急。”

  混蛋。

  谁心急了。

  她轻轻闭了眼。

  她只是…她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也许因为结婚比谈恋爱更能让人有维护感,更愿意不顾一切的往前。少年的她太瞻前顾后,如履薄冰,毕竟未来冗长。

  她又睁眼看他的手,放空了。“是啊。我们现在还是个高中生。”

  不知天高地厚却一无所有的高中生。

  他握紧她的手,传递鼓励。“再过几个月就是北一的大学生。”

  她却摇摇头。“明白,你觉得高考公平吗?”

  “世上没有绝对公平。”

  她同意他的说法。“北一是首都的,不是全国的。一共就那么多名额,在首都它招几十、上百个。分数线比这里低多了,题也简单。可在春城这个二三线小城市里,它只招两个。明白,我知道你总是鼓励我,我也一直麻痹自己说我可以考上…”

  “可是。明白。这么多次测验,我连年级前十都没进过一次。”

  欲望与努力总不匹配。她觉得有点累了,累到细胞休眠。

  他捏她的脸颊,轻轻吻她的嘴唇,像春雨润田。

  “枝道。希望是最美好的事。坚持还有机会,放弃就真的没有了。”

  她下意识反驳他:为什么要眼高手低地坚持一件机会渺茫的事呢?蹦出这想法后,她猛然觉得她变了。她不再是固守据地扩疆要打胜仗的人,她只是让渔船沉没的暗流。她竟然不再想自信满满地摘星了。

  她又闭上眼,任风灌进她的右耳。“我妈知道我们的事了。”

  气温降阴,他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手掌温度生凉。

  她渐渐松开他的手,话也缓慢。“我想,我们…”

  停顿很久,她还是没能说出。

  他偏过头,黑夜盖住他的眼睛。“为什么?”

  为什么?她从他肩上起来。很多。很多。有些说不得,有些不想说。

  她内心天人纠葛,身体里不止一次黑白决斗:

  别放弃,万一会好起来呢?不,你必须及时止损。你未来也许会后悔。可你现在过得很焦虑。

  黑色的人接着按倒白色,白色虚弱挣扎:

  他会出国,他嘴上说与家里不亲,但那是他的妈妈。她供他读书生活,吃人手软拿人手短,他不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听他妈的话。他有前程似锦,你凭什么以爱为名自私地做他的挡路牌?别抱侥幸心里犹豫了。枝盛国进院的噩耗还不能戳醒你再没有回旋了吗?你注定要回老家,以后异地怎么办?是他将就你还是你将就他?你愿意看他永远比你辉煌你却碌碌无为吗?你也不想被他看低对吧。

  最后白色消失了:那就趁早结束,你也别耽误了他。

  他也不过是个高中生,没有经济来源给不了实际援助。不幸的她何必诉她的愁事让他也跟着皱眉烦躁。自苦就得自吃。

  而且。她最不想是他去可怜她。

  “我妈说…我们不合适。”

  他笑出酒窝,双眸柔如水。“枝道。我不信。”

  她静静地说:“是真的。”

  她总因偏见而臆想他对她不专一,总质疑未来,为此做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争吵。

  现在生活已经够烦了。她要在他与家庭和现实距离间周旋,要费劲扯开一次次感情麻烦,还要与生活和解。两个情人给她制造的烦恼她实在背不动了。从茉荷到徐莹到现在这个妹妹,她一想到他未来还会有一个接一个的追求者,她像个悲观主义者般觉得他终会厌倦和背弃,即使她也心疲力倦她发育过头的猜忌。

  她不相信人,不相信爱情,不相信承诺,不信任幸福与欢腾。

  她已得厚待应该知足。

  她承认她改不了对他的偏见又何尝不是出于她的不自信。

  他是霁月难逢,南方的雪。他不缺被人认可和欣赏,也不缺渴望被爱。

  他为什么会喜欢她?她不懂她到底哪里吸引了他。是因为看过她身体,对她只是青春少年对异性好奇的影响下的自诩喜欢?

  人和人相处要靠共性和吸引。可她长得一般,成绩一般,家境也一般。没有出类拔萃,没有过人本领,不曾鹤立鸡群也不能迎刃而解。她只是芸芸众生中一般的人。

  只是天生骄傲却猛然醒悟她其实天生平凡。

  他很久都没说话。她看不清他是否依旧如以往般平静自若。

  夜晚的后山坡有风。她坐在干燥的草地上,风与发丝暧昧。

  对有的人的喜欢是希望能一直腻、合。

  对有的人的喜欢是希望能离开她这个泥潭,越喜欢越希望他能离开放手。

  所以有些人很奇怪,不爱你却不放过你。

  所以有些人更奇怪,爱你却放过你。

  她的目光眺望山下一片通明的城市,山川蜿蜒的黑包裹着婴儿般的春城。头顶一顶缺月,月光淡淡,她抱住膝盖,目光下的风景像个盛满灯河的青窑盌。

  她终于开口。

  “我们分手吧。”

  他坐着,双臂向后手掌撑着草地。抬头仰望月亮平静地问:“那男生是谁?”

  “没有别人。”

  他又问:“今天作业做完了吗?明天老师还要抽背诵。”

  “…都做好了。”

  “老师说的知识点你背完了吗?我这整理了一份,等回家时给你,还有你的卷子我看了,你还有没想通的地方吗…”

  她看向他。“我说我们分…”

  他突然转头凌冽地盯着她,打断她的话。

  第一次对她爆粗口。“你他妈闭嘴。”

  她沉默地低了头。

  风在继续,过了会儿。他的右手轻轻靠近她的左手,缓缓盖上,抬眸时目光柔得像月。

  “今晚我们晚点回去吧。”

  话完。他蓦然雅、她在身、下,猛、烈地吻她,呼吸粗乱。手指像狼撕虎嚼般揉、她。

  她看他眼睛里泥水混浊,像要毁掉她、崩溃她。

  她缓缓闭上眼。和他一起疯狂。

  她说:“要不就在这做吧?”

  他蓦然停下动作,眼睛画她的轮廓,双眸如寒星。

  “你把你当成什么?又把我当成什么?做一次分一次手?”

  她只是想让他好受些。她轻轻低眼。“或者…你想怎样就怎样。”

  “我不需要你说这些话。”他的酒窝加深,笑意也浓。“枝道,你要是觉得分手游戏好玩,那我陪你玩到你腻了为止。”

  她没有开玩笑。“我妈让我今天就跟你分手。”

  他的右手在黑暗里紧紧抓烂了一堆野草,目光放软。

  “你呢?你想和我分手吗?”

  她缓缓躲开他的眼睛。“对不起…”

  “我想…我不能和你一起上北一了。”

  他的手扣住她的下颌,目光如刽子手般审视她的面孔,稚气温和的眼隐隐染腥。

  “我说今天你怎么大胆。敢逃课还敢给我做那种事。枝道,我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呢。连手都是冰的。谁教你杀人诛心前要给他好酒好菜送他上路的?”

  “我只是想…”

  他突然低头咬她的尖。用力至她疼到神经不停嘶痛,话顿时收回嘴里,脚趾撺紧,手指泛骨地捏紧了衣角。

  “疼…”

  他用唇贴在她唇上。“我陪你疼。”

  水鬼拖人溺水。

  呼吸如致命烟雾,在她唇上施蛊撒毒。

  “你不信我,也不想抓紧我,一遇到坏事就想放弃我。可我那么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呼吸愈发浓郁,话柔目寒,声音勾人心弦。

  “姐姐…我究竟哪点不值得你认定我呢?你不喜欢我吗?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真的难过死了,心也很疼。枝道,你不要听你妈的话好不好?或者我们瞒着她假装分手怎么样?”

  “嗯?”他用迷人眼睛深情地看她,手指一捏一捏抓揉她的茹、房。

  美人求怜。

  他的手指技巧地捏搓她的尖,抚过一段深深的牙印。

  他要她发、情意乱,别再吐出那些难听话。

  呼吸故意蛊惑。“然后我们考上北一后搬出来同居…”

  她一下用手臂捂住双眼。“明白…你不要逼我了。”

  他僵硬地停下动作,缓缓抽了手。低眸看她蒙住眼睛的脸,睫毛微颤。他知道她早有放弃他的念头,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他在她心里也就这样。她倾向她的家人,求她在她眼里也只是在逼她。

  他轻轻问她:“你真的舍得吗?”

  她有些恍惚。他覆、身的体温悠远而弥漫,月华装点他的鹿眼,目光缱绻。姣美的荣光如华丽殿堂,惊艳又耐时。这种美是想摘尽他后密封于玻璃瓶。

  少年蓝白色校服短了一截。腰、肉像白花一簇泛光。

  她发呆的望着他:明白长大了。

  从高一到高三。

  这个男生长大了。

  眼睛、鼻子、嘴唇。好看到像郁金香一样的祸害。

  “我说的很清楚了。”

  所以要在梦里上演无数遍。她的放纵,他的表情、语言、神态、动作要预想千万种描写。她不断复写分手理由刻在心肠里,重复提醒她没有结果就不要谈了。不要耽误他、浪费他、拖延他。柔软于是随着眼泪在梦里流尽了。

  即使梦境里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

  更或许现在的她才是梦的倒影。

  心脏被一片片刀刃后扔进荒岗。他呆呆地看着她,问她能不能不要分手?他声带哽咽地说他可以想很多办法让李英同意。

  那是多重因素叠加出的结果。主在于这段时日渐渐被压力逼得心疲倦累的她不想去与家庭、与现实、与未来抗争了。

  她不想打胜战了,只想做逃兵。

  心一恍然,有些话不知怎么就脱口了。“可能我没那么喜欢你吧。”

  其实她也不清楚这句话是真是假。

  也许是真的。不然怎么舍得跟他分手?不然怎么就放弃了。她越想越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是喜欢他,但也只能喜欢到这个份上。

  不愿再前进了。

  如天空乍来的一阵可怕的长啸。

  她说没那么喜欢。

  给他要死不活的尸体上再心狠手辣地插入一把钢刀。将他的灵魂也钉死在地上痛、呻。

  没那么喜欢。

  没那么喜欢啊…

  真厉害。

  厉害到他真想抓她的头发死死按住她的头紧贴在他额上。问她一句:

  你他妈没心是吗?怎么这么会说话呢?

  他抬起她的头,如镌刻般监视她的一呼一吸。食指从她的耳垂轻柔地来回刮到她的下颌,如细玩一件珍品。

  更像一把刀。仿若要从她耳垂处割到下颌。

  沉默如死亡前的平静。

  未知的恐惧顿时从头顶流至脚底,她的心猛地不安加速,后背已经攀爬了一层盖一层的战栗。

  他想干什么?

  他轻轻闭了眼,杀死刚品味的字眼,放开拳头,再抹去眼里泛苦的阴霾,恢复重生。

  他站起身,扯着她的衣服让她起来,声音冷如冬月。

  “你只是高考压力太大了。”

  “我们先回家。”

  她觉得被他拉起时她的双腿是泥,随时就能瘫在地上。

  还好是个错觉。

  她想没事。

  故事即使分开了,只要过程很美,那就是个好故事。

  遗憾也不会夸张。

  回家时下了雨,她买了两把伞递给他一把。

  “我们各自分开回家吧。我走这边。”她指了指左边,又指向右边。“你走这边。”

  他撑起伞,和她一样。透明雨伞将万千世界看穿。

  “明白,你高考加油。希望你越来越好。”

  她说完。抬头借着街灯看了看他的面容。

  他眸海温涟,藏莽原密林。

  她默默低了头,转身与他背离。她又强调了一次。

  “我认真的,也下了决心才说的。”

  “希望我们…好聚好散。”

  她缓慢地踏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时她突然跑了起来。

  少年被她身后掏了根烟,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夹着双指间衔进唇里。娇花面容清秀如青空嘹亮,指间徐徐而上的烟重色颓靡。

  烟雾与雨雾缭缭悬空,雨声淅沥拖沓。红色火点在雾里朦胧闪烁。

  他眼角的厌世浓稠腥臭。

  枝道。

  我现在不确定我是否能战胜它了。

  它正在我身体里疯狂吞噬我所有的理性细胞。

  我好痛。

  你救救我。

第66章 六十六深

  【墙墙,我想投个稿。】

  我很喜欢一个男孩子。

  我现在高二。

  他很特别很特别。他考数一数二的成绩。他喜欢站在走廊上看操场。他在讲台上讲学习心得时声音超级温柔。他剪一头好看的黑色头发。他很高,皮肤很白,眼睛很漂亮。他的味道是雪松香。

  我想追上他、和他肩并肩。我想和他同一所大学。考690分。

  她放下手机,再放下自己。

  明白看了眼桌上日历,黑色数字被红色线条标记。

  6月2号,离高考还剩5天。

  回家前他跟随她十米远的距离,安静地一前一后埋进人流。

  她撑着伞,右手颤抖得像抖筛,肩也是,伞越撑越低,掩没双肩。

  走向公交车车站那一段,路面有了淡淡阳光,她的步态开始微微摇摆。后来,她突然转起了伞,挥成一个又一个的圆。顺转、逆转,雨水甩出弧线。伴着轻轻哼声,伞慢慢露出了她的双肩。肩头微微湿透。

  他远望。看她把伞挥得如此轻松曼妙。

  甩走的是雨?

  还是他?

  他低下眼。缓缓收紧伞杆,手指骨节用力,似要崩开血肉。

  错位的灰尘细细飘零。

  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坐于书桌前,桌面干净。书与笔半小时了还未打开,桌中间的试卷册反常地一字未写,阴闷的烟味在昏暗空间发酵。

  他的食指纹路里灯光忽深忽浅。

  手机编辑栏在男性指下蓝白色交错。

  【明天我们谈谈,你今天先好好休息。】

  蓝色发送键按下。对话框跳升后停下,伴随一个红色感叹号突现。

  他微滞眼神,瞳孔也缀上红色。便吸了口烟,烟雾里随意按个句号后立即发送,又是红色感叹号。于是打开短信发送信息,红色。拨过去的电话是机器音回他:不在服务区。

  他盯着。冷笑。

  她没错。

  既然说了分手,就该利落地拉黑他。

  她能有什么错?

  手机一甩手,用力砸向墙。沉重的声响,屏幕骤黑。干净桌面落满了碎屏玻璃。变形的手机掉砸向卷册,如垂死老妪。惨叫一声后就静了。

  他仰头,又点燃一支新烟。闭眸,神态在等待救赎。

  现在很乱,想不到别的话。

  只有一个“狠”,从头至脚,刺穿了他。

  被她这么没防备地背捅一刀,疼到他根本直不起腰。可她竟真的丢下再不管他,任他血流满地。那句“没那么喜欢”还在他身上低语徘徊。

  明白笑了一声。

  心里的废楼肉眼可见地坍塌。

  灯光在他鼻影处阴翳。

  他一无所有:没姓名、没情感、没生命。

  她是呼吸的氧,血管里的血,唯一的视线,是生与欲的开端与结点。

  也许你没见过这类感情:它不可理喻、不可测度,是异类,是极端,会有一刻甘愿为对方的死而死。

  爱上面若还有什么新的东西。

  那就是死。

  夏天冷起来了。

  刀腥味泛滥阴灰色房间,他开始无尽的干呕。地板发出安静的滴答声。

  他想起抽屉中还有一套学校赠送优等生的纪念明信片。

  于是打开钢笔,写完一张又一张,那些血在纸上留下深红痕迹。

  她越冷淡,他无解地反而越爱。

  于病态泥沼里开出一朵恶花。

  她食花,他作恶。

  就是这么邪恶。不像人类。

  徐莹路过枝道。

  她习惯了漠视,下颌抬得高高,揽着别人笑着谈趣事,没分给枝道一眼。

  枝道想如果她知道她分手了,估计笑得肚疼:什么?你不是死活都要他吗?

  枝道,真可怜。

  这些霉头,让她快乐不起来,也想不到要快乐的意义。

  陈尧说:这合约只是凭证,没什么用处。你把档案给了我才给你转钱。你还犹豫什么?

  枝盛国住院需要钱,还债需要钱,读大学学费也要钱,她家哪来那么多钱?

  她那样认清自己:其实我也考不上北一,顶多上个普通重本。家里唯一一所房子也卖了,回老家还要租房住。房租房贷也要钱,万一李英不好,生了病…

  枝道想着想着,就觉得钱这东西我去你妈的。

  这个糟糕的女孩却还有强烈的自尊心。她的神经被坏事磨细,细到风吹草动,就敏感得疼。

  疼到她发誓:绝不让任何人看低她。

  无数碎片割着她往前走啊,走啊。她一下失去存在感,不知道未来在哪,十七八岁鲁莽的年纪里,没一个人能告诉她哪条路该怎么最佳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