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梵耸肩:“魔族数量太多,要想斩草除根,只能动用须弥的势力。”
兰博基尼太过引人注目,为了不让城中魔族察觉,尚未抵达朔风城,月梵便在城外的一处雪地停下。
邪魔占领朔风城后,对城门把守极严,若想进城,需得有一块证明身份的通关令牌。
他们都不是北州本地人,自然拿不出东西通关。好在意水真人很是靠谱,提前联系好了城外的须弥教分坛,能提供一些假造的身份。
给出的筹码,是谢星摇等人协助即将到来的现任祭司,助其击退邪魔。
一个两全其美的合作之法。
兰博基尼稳稳停靠,谢星摇迫不及待打开车门,双足轻盈落地,倏地陷入雪中。
厚厚的大雪,软绵绵凉冰冰,像是踩在棉花上。
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觉得新奇,企鹅似的跳了跳。
跳完抬头,晏寒来果然似笑非笑盯着她瞧,眼中无比直白地透出两个字:幼稚。
谢星摇决定不理他。
几座城镇都建在雪山下的平原上,放眼望去一片辽远苍茫。
她兴致勃勃东张西望,不知看到什么,神色一呆:“奇怪,那边的湖面上……是不是有人在跳舞?”
温泊雪:“跳舞?”
他说话时仰头看过来,倏而风雪长啸,吹落团团簇簇柳絮般的雪花。
谢星摇被这流风回雪糊了眼,再凝神看去,四下哪有什么人的影子,不过几棵早就枯死的树。
“好像看错了。”
她摸摸鼻尖,自储物袋里拿出地图:“还是先去拿身份牌进城吧。我看看,约定好见面的地方在……北边。”
须弥教建于落川,在各个城镇设有分坛,听说职能与佛道寺庙近似,皆是听取百姓祈愿、为其祈求平安。
除此之外,须弥亦有驱魔诛邪的职责,只不过邪魔来势汹汹,仅凭一个分坛,不可能与之相抗衡。
朔风城陷落,须弥分坛不愿归顺邪魔,一番血战之后,只有几个幸存者顺利出逃,藏于城外,伺机反攻。
谢星摇按照师父画出的路线,不消多时,见到一个屹立于风雪中的山洞。
这里应该就是须弥教派的藏身之所。
她与身边的月梵对视一瞬,正欲上前,忽见洞口虚影一动,自昏沉暗淡的雪幕中,亮起一道温热烛光。
身着素色长裙的女子立于洞前,眼睫动了动:“诸位……想必便是凌霄山的道长吧。”
*
“我名常清,父亲是分坛祭司。”
向她出示凌霄山弟子牌后,秉烛的姑娘带领众人进入山洞,喉音微哑:“爹娘于大战中双双受了伤,如今卧床不起,无法亲自迎接各位,还望见谅。”
谢星摇蹙眉:“邪魔攻城已有三日,落川那边难道没有动静么?”
常清摇头。
“说来也巧,就在道长们到来的一盏茶之前,大祭司同样入了洞中。”
她说着停下脚步,手中烛灯轻晃,火光如流:“那位,便是我们须弥教大祭司。”
祭司位高权重,想必气场十足,谢星摇对此人颇为好奇,闻言抬眼,不由愣住。
洞穴幽深,他们跟着常清姑娘七拐八拐,到了一处类似主厅的地方。
说是主厅,其实仅有一桌四凳而已,其中一张木凳上,坐着个年纪轻轻的紫裙姑娘。
她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圆脸樱桃唇,一双杏眼澄亮干净,叫人想起林中池塘清透的水波。
浅紫长裙显然做工不精,由金线勾出的云纹粗糙简单,甚至有几道小小的裂口,循着她的动作轻轻一荡。
这位大祭司……
月梵悄悄传音:“这真是他们的大祭司?我怎么觉着,她的气势甚至赶不上常清姑娘?”
谢星摇颔首回应:“看穿着打扮,也不像地位很高。”
就连常清姑娘的衣着,都要比她更加精致。
温泊雪老实挠头:“可能真人不露相?不过在原文里,祭司出场有这么早吗?我记得应该是落灯节那天才——”
常清瞧出他们的困惑,温声开口:“祭司皆身携银铃,凭借铃铛,可辨出身份。”
她顿了顿,一板一眼,加重语气:“须弥教的祭司之位视血脉天赋而定,现任大祭司,年纪的确很小。”
闻言探去,紫裙姑娘手腕白皙,确有三颗银色铃铛绑在镯子上。
许是北州地冻天寒,在她虎口与手背的位置,生了几道皲裂的小口子。
“祭司,”常清缓声,“这四位便是凌霄山派来的道长。”
小姑娘眼珠轻抬,纤长睫毛如同小扇,笼下一片阴影。
很快,那片阴影无比轻快地亮起来。
“道长们好。我是云湘,你们直唤我名姓便是。”
她自木凳站起,身形不高,个子小小,实在看不出须弥教大祭司的威风:“你们长途跋涉,定是极为疲累——来来来,坐。”
好像热情过了头。
不似身居高位的强者,更像个邻家小妹妹,浑身上下看不出哪怕一丁点儿的架子。
反倒是她身侧的常清目光沉沉:“祭司此次前来,不知带了多少人马?”
紫裙姑娘飞快眨了眨眼。
“他们不久便到,我之所以来此,是为了先行探明敌情。”
云湘正色道:“毕竟,届时将由我出面迎战魔君。”
决战之前,是得探探对手的底细。
谢星摇默然不语,细细回想原文里的剧情。
早在三百年前,遗落于北州的仙骨便被须弥教拾得,成为祭司的贴身法器,后来爆发那场同归于尽的大战,仙骨再次不知所踪。
如今邪魔之所以攻占朔风城,还有另一个十分重要的目的——
夺取须弥教分坛中供奉的祭司遗物。
仙骨曾与三百年前的祭司贴身相伴,二者神识有了交互,利用遗物,很可能感应出仙骨的藏匿之地。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魔族虽然取得了遗物,至今却并未找到仙骨所在。
“道长们若想找到仙骨,必须夺回祭司遗物,借由遗物感应仙骨方位。明日是北州自古相传的落灯节,魔族会在城中飞天楼举办一场盛宴——据我们得到的风声,遗物就藏在飞天楼下的地道中。”
常清道:“这场宴席除了妖魔,还会邀请城中颇有地位的人族,借此拉拢更多人投诚。在我这里,恰好有几块受邀之人的名牌。”
温泊雪好奇:“他们的名牌,怎会在你这儿?”
“要么袭击魔族,被群起而攻之,连尸首都不剩下;要么趁乱出逃,去了别的城池。”
常清垂眼,嗓音不自觉更低:“妖魔哪会在意人的身份和死活,在它们眼里,杀了就杀了,图一时痛快就好。我爹拼命拾来这些名牌,对那些战死之人而言,恐怕是他们活过的唯一证据了。”
谢星摇三人皆是默了默。
他们成长在和平年代,只从影视剧里见过战争景象,此刻亲临于此,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更多。
死亡,别离,屈辱,平凡人的挣扎与痛苦,以及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希望。
这座城中的所有人,一定都无比期盼着能在有朝一日逃离炼狱。
温泊雪张张口,欲言又止好一会儿,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姑娘放心,我们定会倾力相助,协助你们除去妖邪。”
“这些是受邀者的名牌,不多不少,刚好五块。”
常清笑笑,掌心光晕浮起,跟前横空现出几块木牌:“请诸位任意挑选——只不过有一处纰漏,这些木牌主人的身份,乃是三男二女。”
他们在场的几个,赫然是三女两男。
修真界可以易容,谢星摇对女扮男装并不避讳,刚打算出声,忽听不远处的清亮少女音:“我来吧!”
云湘上前一步,手腕银铃清脆一响:“我经常穿男装的。两位道长生得这样好看,不能委屈。”
其实谢星摇和月梵并不觉得女扮男装有什么不妥,但在云湘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看来,女子定会更为中意精致的裙裾。
于是她自发拿走了那块男子的木牌。
这位祭司在原文中是绝对的正面形象,知书达礼、心怀正道,多亏有她,众人才能在决战中击溃魔君——
也正因如此,云湘一角显得过于正派、毫无特色,在众多女性角色中并不突出。
谢星摇看书时对她没有太多印象,如今莫名觉得可爱,点头笑笑:“那就辛苦云姑娘了。”
云湘似乎觉得害羞,朝她扬唇笑笑,抬手摸了摸鼻尖。
托她的福,剩下的名牌变得容易挑选许多,谢星摇随手拿起一块,看向木牌中央的名姓。
[宋佳期]。
名姓下方,还有一排小字。
谢星摇漫不经心扫过,眉头紧蹙地怔住。
……不是吧。
道侣……阎颂青?
“以及,”常清缓慢开口,“五块名牌之中,共有两对道侣。还望诸位莫要露出马脚,被邪魔觉察。”
她想起来了。
原文中的感情线占了四成,温泊雪作为男主人公,理所当然要和月梵生出一段情感纠葛。
分配名牌时,他们二人成了假扮的道侣。月梵痴恋温泊雪,决意假戏真做;温泊雪则化身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自始至终与她保持距离。
至于同样暗恋温泊雪的小师妹“谢星摇”,只能委屈巴巴跟在他身后,期盼着师兄能多看自己一眼。
这是谁写出来的悲催三角剧情。
谢星摇:……
谢星摇:“所以,谁是阎颂青?”
目光落在温泊雪面门,白衣青年神情无辜,摇摇脑袋。
于是她沉默着看向云湘。
紫裙少女同样摇头,一本正经举起自己手中的木牌,向她表明身份。
流年不利,倒大霉。
谢星摇目光渐冷,悠悠晃晃,定格在不远处那片沉郁的鸦青。
炮灰女配和不讨喜的反派,果然被作者分到了一边。
晏寒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木牌在手中随意转了转,被指腹轻轻一碾。
他神色淡淡,琥珀般的凤眼疏离倨傲,眉梢轻轻挑起,带出几分报复性质的挑衅:“是我。”
指尖按住木牌,少年沉默瞬息,喉结一动:“谢姑娘,合作愉快。”
摆明了居心不良。
谁怕谁。
谢星摇回他一个和善微笑:“合作愉快。”


第24章
距离落灯节的筵席,尚有一日时间。
谢星摇指尖轻旋,将名牌牢牢握于掌心,身旁的月梵戳了戳她胳膊。
“你们能行吗?”
月梵压低嗓音,像说悄悄话:“到时候当众吵起来,难道要说你们两个在闹离婚?”
谢星摇笑:“当然能行。”
几人纷纷收好木质的名牌,听常清道:“我会替各位施好易容术,确保与名牌主人容貌相同。祭司遗物乃是一本古书,记载有须弥教古时的咒术,魔族必然在它附近安排了守卫,还望诸位多加小心。”
她一段话堪堪说完,下一句嘱咐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阵毫无征兆的轻咳突然打断。
常清一向沉静温和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慌乱与担忧:“爹、娘,你们怎么下床了?”
谢星摇循声望去,见到两位面无血色的中年人。
据常清姑娘所言,她爹娘不愿降于魔族,与妖魔缠斗多时后,双双落下了重伤。
二人本应卧病在床,如今强撑着病体现身于此,定是为了见他们一面。
谢星摇急忙出声:“二位前辈,你们有伤在身,还是回房歇息吧。”
常清不动声色瞧她一眼,目光隐有感激。
“凌霄山小道长们与大祭司齐聚于此,我们岂有不来亲自迎接的道理。”
左侧的女人温声扬唇,面色苍白得过分:“只恨我们二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出力相助。”
月梵摇头:“前辈让我们进入朔风城,就已是莫大的帮助了。”
眼前这对夫妇皆是灵力散乱、足步虚浮,想来不止身体,连识海也受了重伤。
在那般危急的生死关头,还能冒着天大风险拾起战友们的身份名牌,定然下过很大决心。
常母稍稍一顿,试探性缓声开口:“清清,你若要前往城中,不如再去说服说服你哥——”
她话音未落,便听常父一声冷斥:“她哥她哥,我们骂过劝过,那小子可曾有分毫悔改之意?从小到大吊儿郎当游手好闲,我们常家,没有软骨头的儿子!”
常清:“爹。”
男人怒意未消,听她一声低唤,总算想起身前尚有几个外人,于是沉默闭上嘴,不再言语。
“攻城那晚,我哥叛逃了邪魔。”
常清见他们疑惑,简略叙述一遍前因后果:“他名为常欢,诸位若是遇上……”
她本想说“可否饶他一命”,临近嘴边,终是把话咽回了喉咙。
他们一家奉命守护朔风城,无论是谁叛逃邪魔,都不应拥有被原谅的理由。
“叛逃。”
月梵蹙眉:“如今朔风城被妖魔占领,城中的百姓们究竟如何了?要说叛逃……倒戈邪魔的人,数量多么?”
“有血性的修士,在那夜被屠戮大半。侥幸活下来的人,要么被关在大牢,要么同我们一样蛰伏于暗处。”
常父重重咳嗽一声:“但请道长们相信,无论修士亦或平民百姓,朔风城里九成的人,都绝不会心甘情愿屈服于妖邪。这是我们人族的城,一旦开战,我们必当赴荡蹈火、万死不辞。”
绝境之中,有人屈从于心底深处的恐惧,却也有更多人心怀希冀,只等一个以命相搏的时机。
云湘长睫微颤,动了动唇瓣,终究没出声。
谢星摇正色点头:“我们明白。”
*
今日时候尚早,堪堪入了傍晚。
几个仙门弟子头一回来到北州,对朔风城内并不熟悉,常清早早为众人易了容,一并来到城门边。
说来讽刺,这群邪魔杀人不眨眼,甚至放火烧毁了整整一条长街。葬身其间的百姓无迹可寻,如今他们拿着已逝之人的名牌,守城妖魔根本辨不出那些名字的主人早已死去。
谢星摇轻而易举入了城中,环顾四周,情况比她预想之中好上一些。
邪魔的屠杀持续了一夜,主要用于清除进行反抗的修士,至于平民百姓,等同于它们豢养的蝼蚁,留着玩。
不幸中的万幸,城中气氛虽然压抑,老百姓们总归活下来了大半。
常清身份特殊,不便进入城中,分别前沉声嘱咐:“进入城中,还请诸位牢记自己的身份。”
当时的谢星摇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
至于现在——
指腹在名牌上摩挲一阵,她抬眸斜睨过去,见到晏寒来高挺的鼻梁。
这人心术不正,指不定藏着什么坏心思,挖了坑等她去跳。
“你们说,”一旁的温泊雪悄悄传音,“这个大祭司云湘,会不会也是穿来的?”
的确有这个可能。
无论衣着、性格还是出现的时机,她都与原著里的“云湘”有着微妙差异,怎么看怎么古怪。
谢星摇飞快应声:“要不,咱们来试试她?”
月梵:“怎么试?”
“有点饿了。”
谢星摇摸摸肚子,懒洋洋叹一口气:“不知道北州有什么好吃的……离开凌霄山之前,大师兄曾向我提起过一种名为‘火锅’的美食,听说热腾腾的,又辣又香,最适合冬天吃。”
她一句话说完,不动声色看向云湘。
由于选中了男子的身份,小姑娘穿着一身玄色男袍,相貌变得彻底,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
谢星摇心中带了期待,对方却并无异样,眼中唯有好奇,瞧不出半点激动的情绪:“真的?可惜它应该不在北州,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温泊雪飞速传来一道音:“连火锅都没听过?”
月梵有些迟疑:“会不会是因为……她出生的地方比较偏僻?”
“若是有机会,云湘姑娘不妨来凌霄山做做客,尝一尝火锅的味道。”
谢星摇同样觉得纳闷,继续深入试探:“或者……北州可有冰淇淋?冰棍冰棒碎碎冰之类的。”
云湘还是摇头。
“不至于连冰棍都没听过吧。”
温泊雪挠头:“所以,她真是一个修真界土著?”
“目前看来,的确如此。”
月梵若有所思:“要不然,就是这姑娘来自一个与世隔绝的原始部落。”
谢星摇:“原始部落这种可能性,听起来比穿越更离谱吧!”
对云湘的试探以失败告终,她心觉遗憾,瞥见身侧的浅白长袍悠悠晃了晃。
“这家店应该不错!”
云湘抬眸与她对视,两眼微亮,双颊被冻出浅浅的红:“霜花糕是我们北州的特色点心,你想去试试吗?”
离得近了,谢星摇才发现这姑娘瘦得厉害,偏生颊边生了婴儿肥,随着笑意微微鼓起来,像是两团圆圆的小包。
她漫不经心的一句“有点饿了”,居然被云湘牢牢记着。
心口的防线软软一松,谢星摇点头笑笑:“好。”
*
由于被邪魔占领的缘故,街道两旁行人稀少,不少商铺紧紧关了门。他们走进的这家小店,理所当然也没什么食客。
霜花糕很快被端上桌,云湘身为东道主,颇为欢喜地介绍:“这种点心外酥内软,最里面的牛乳裹了冰碴,吃起来特别香。”
谢星摇自知不能辜负人家的好意,刚要开动,却听有人温声道:“阎公子,又陪夫人来吃霜花糕?”
闻声望去,赫然是不远处的店家。
阎公子,阎颂青。她万万没想到,晏寒来顶替的这个角色,竟会是这地方的常客。
听店家的语气,他与妻子关系还挺好。
晏寒来反应极快:“嗯。”
“这几日城中大乱,二位没事就好。”
店家长舒一口气:“各位慢用,慢用。”
“店家,”谢星摇垂眼,目光掠过盛有糕点的圆盘,“我的盘子里,为何没有小勺?”
店家一愣:“二位向来只要一个勺,由阎公子喂给夫人吃啊。”
阎公子宋小姐,还挺有情调。
谢星摇当然不愿那样肉麻,为了不被店家识破身份,本想胡诌一通,直言晏寒来赌博欠钱被打断了手,今日没法子喂她,然而念及他们都冒用了别人的身份,话到嘴边,微妙改了改口。
谢星摇:“他与妖邪相争,手臂受了伤,不宜动弹。”
这句话一出,她恍然意识到不对劲。
晏寒来不宜动弹……遭殃的,或许是她。
果不其然,店家闻言噤若寒蝉,朝四下环视一番,确认没有妖邪经过后,眼中淌出一丝敬佩:“原来如此,那便劳烦夫人了。”
……劳烦什么呀劳烦。
本想着过一时嘴瘾,没成想挖出一个坑,把自己给埋了进去。
道侣这身份真麻烦。
谢星摇皱皱眉,匆匆对上晏寒来双眼,不出所料,在他眼中望见熟悉的讥讽。
显然在笑话她自讨苦吃。
倒霉。
右手握起木勺,谢星摇毫不犹豫挖出一大块点心,全数塞进晏寒来口中。
霜花糕冰寒四溢,少年被冷得眉头紧锁,她却是没心没肺,对着店家展颜一笑:“他一直心心念念这家的味道,想着要多吃一些——你说是吧?”
另一边的月梵传音入密:“嘶,我怎么觉得他俩不像道侣,像是不孝女在折磨重病的老父亲。”
“……是。”
晏寒来语气沁冷:“多谢宋小姐。”
另一边的温泊雪摇摇脑袋:“我倒觉得,这是刚认识一天的病人和他护工。”
他们一唱一和,店家不久便自行告退。
谢星摇放下手中木勺,听见被刻意压低的少年音:“这就是谢姑娘眼中的道侣,谋杀夫婿?”
她斜斜靠上椅背,同晏寒来四目相对:“这就是晏公子眼中的道侣,相敬如宾冷暴力?”
视线相撞一瞬,少年沉眸敛眉:“什么意思。”
“首先,这个称呼就大错特错。”
谢星摇接过月梵递来的木勺,吃下一口霜花糕:“既是道侣,自然应该有个亲近的爱称,什么‘宋小姐’,凡是稍微亲近一些的人,都不会这么叫。”
这是晏寒来的知识盲区。
不等他出声,身侧的小姑娘双眼微眯,猫一般懒散笑了笑,多少藏着点儿不怀好意。
“打个比方,晏公子名为‘寒来’,要说将来的爱称,就应当是——”
谢星摇:“来来?”
她带了一丝不确定的语气,尾音好似翘起的尾巴,轻轻盈盈往上扬,掠过晏寒来耳垂,引出莫名的痒。
之前那些讽刺嘲弄的笑意,尽数凝在他唇边。
“听起来好像有点儿怪怪的……不过你看啊,日常生活中,道侣应该这样问。”
谢星摇左手撑起腮帮,定是觉察出他的怔忪,视线笑盈盈落入他眼底,尾音更轻:“来来觉得好吃吗?喜不喜欢这种味道?”
一旁的温泊雪重重咳了一声,听得一阵脸红。
旋即是短暂的沉默。
“谢姑娘的意思是,”晏寒来眸光阴翳,笑得冷然,中途微妙停顿一刹,喉音微微发哑,“——摇摇?”
这两个字全然不在谢星摇的意料之中,如他所想一般,对方果然呆呆顿了一下。
但很快,她竟扬唇笑笑,若无其事问道:
“晏公子,你方才叫我什么?”
“摇——”
一个字顺势出口,晏寒来抿起薄唇,终究没把第二个字念出来。
这样叫出某个人的名字,让他感到无比别扭。
谢星摇从小到大生活在众星捧月里,早就习惯了各式各样的昵称爱称,“摇摇”、“亲爱的”、“宝贝”,在称呼一事上,她拥有绝对的厚脸皮与忍耐度。
可晏寒来不同。
他活得孤僻又正经,从没被旁人如此幼稚地称呼过——
更没这样亲昵地叫过别人。
无论正过来反过去,晏寒来都是实打实头一遭。
这是谢星摇挖好的坑,打从一开始,她便胜券在握。
而事实是,晏寒来脸皮薄、性子拗,的确叫不出口。
他本打算反将一军,不成想叫着叫着,自己先觉得耳后微微发热。
……太过头了一些,好肉麻。
身旁的少女仍在直勾勾盯着他瞧,鹿眼莹亮,眼尾勾出得意洋洋的小弧:“什么?”
怪人。
晏寒来舌尖钝钝僵住,下意识脱口而出:“摇姑娘,自重。”
他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谢星摇两眼弯成小月牙:“啊?摇姑娘,我们这儿有这个人吗?谁呀?”
她好烦。
晏寒来心烦意乱阖上眼,一字一句唤她。
“谢、姑、娘。”


第25章
谢星摇心情颇好,三下五除二吃掉了盘中的霜花糕。
晏寒来显而易见想要同她保持距离,自从嘴快说了那声“摇姑娘”,之后没再开过口。
霜花糕口感绝佳,几人皆是心满意足。云湘作为北州的东道主,兴致居然最高最盛,一连点了三份点心,吃得不亦乐乎。
谢星摇耐心看她吃完,撑着腮帮子莞尔道:“你很喜欢吃这个?”
“嗯!”
云湘轻轻吸了吸气,拭去嘴边一块雪白的残渣,被谢星摇看得有些害羞,仓促摸摸鼻尖:“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霜花糕。”
月梵好奇:“落川那边的味道,难道不及这边么?”
落川乃是须弥教总坛所在之地,如果把北州看作一个省,那它定是当之无愧的省会城市。
相较而言,朔风城地处偏远,是北州最为贫弱的地方。
“也不是吧。”
云湘摇头:“我生活在总坛里,需要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修习术法,很少有机会能去外面。”
所以乍一看去,她才会是一副涉世未深、对万事万物充满新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