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下人正将东西往马车上装,温浦长站在门口看着,一件沈嘉清打马走来,顿时拧起两条眉毛:“你一大早来着干什么?”
沈嘉清一看见温浦长,整个人就会变得很老实,他立马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到温浦长的面前鞠躬行礼:“郡守大人日安。”
“少来这套。”温浦长说:“你怎么背着行囊?要去哪里 ?”
这话刚问完,温浦长的心中就涌起一阵不大好的预感,果然就听见沈嘉清说道:“是梨子给我传信说要去川县几日,所以我才拿着衣物今日一早赶来,郡守大人似乎也要出门?”
“我也要去川县。”温浦长说了一句,而后扬声喊道:“温梨笙!”
温梨笙揣着手暖从里面蹦蹦跳跳的跑出来,头上两边的发髻打着晃,小辫子轻摆,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一出来就看见了沈嘉清,她笑道:“来那么早啊?”
温浦长气道:“你把他叫来做什么?”
“当然是一起去啊。”温梨笙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
“多一条拖后腿的?”温浦长十分不给面子,冲沈嘉清挥手:“回去,你不能跟去川县。”
沈嘉清双眉一撇,眼睛当即就湿润了,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的伤心模样:“郡守大人,我不会拖后腿的。”
“你只要出现在我面前,就已经是拖后腿了,”他一点都不心软,点了点温梨笙和他:“且你们两个在一起,定会惹出很多麻烦,一刻也不得安宁。”
沈嘉清牵着马不肯动,频频朝温梨笙投去求助的目光。
说来也是奇怪,沈嘉清从小就怕温浦长,总觉得他十分的凶,后来有次犯了错误被温浦长关在房间里抄字背书,为了达到惩戒的效果,温浦长亲自坐在他身边,瞪着一双凌厉的眼睛,盯着年幼的沈嘉清,但凡他有一点偷懒或者懈怠,就会在他的手掌上敲一下。
这件事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很深的影响,导致好些年过去了,沈嘉清每回见到温浦长都是毕恭毕敬,极其乖巧的模样,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温浦长是他爹。
因着这事,每回闯祸的时候温浦长怪罪下来,沈嘉清都用眼神向温梨笙求救。
一般这个时候,温梨笙也会体现出哥俩好的重要性,站出来道:“爹,你要是不带上沈嘉清,那他可要去找世子了。”
“少拿世子压我,”温浦长气道:“你以为世子会带一个傻子上车同行?”
“爹你说话太伤人了。”温梨笙道:“你怎么能说沈嘉清是傻子呢,他可是我的好兄弟。”
温浦长瞥她一眼:“你以为你又聪明到那里去?与他站在一起不过是一对傻子罢了。”
温梨笙从鱼桂手中接过大包袱,挂在手臂上,而后说:“既然爹那么嫌弃我,那我就不在你面前碍眼了,我去找世子,让他收留我。”
说着她将大包袱往背上猛地一甩,不曾想这包袱重重的,带出的惯性极其厉害,一下就把温梨笙给带翻在地上,摔了个大屁股墩儿。
她嗷了一声。
沈嘉清大喊:“梨子!你没事吧,你可千万不能摔出个三长两短啊!我行李都收拾好了,就等着出发呢!”
温浦长快要被这两个人给烦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反复吐纳着,而后道:“别吵了,都给我滚到马车上去,若是你们路上谁敢多说一句废话吵我,就直接从马车下去,然后滚回家!”
温梨笙揉着摔疼的屁股站起来,与沈嘉清对视一眼,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
沈嘉清如愿上了马车。
这是温府里规格最大的一辆马车,其中能坐下七到八个人,两边都有一张窄榻,坐累了还能躺在上面睡觉,是十分适合出远门的。
据说当年温浦长从奚京回到沂关郡来,坐的就是这辆马车,只不过后来被温浦长出于私心留了下来,然后这些年内一直修修补补,虽然看上去挺破旧的,但实际上核心的零件和组织基本都已经被换上新的了。
大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小马车,几人的行李都小马车中。
护卫并没有带多少,出了郡城的大门之后,温梨笙撩开棉帘往外看,就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旁,听着一辆车厢是黑色的马车,马车前后有十余人骑着马,看起来高大威猛的护卫。
温梨笙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谢家的马车,只不过马车的车厢上没有谢字,也没有什么家徽,但从外面看是瞧不出来什么特殊的。
温浦长感觉到一阵寒意,他睁开眼睛见温梨笙整个头都探出了窗子,而后喊声传来:“对面坐的是世子吗?”
温浦长只觉得眼皮一抽,喊道:“温梨笙,你干什么!”
而后他也撩起身边窗子的棉帘,打开窗子往外看,就见离那辆墨黑车厢的马车越来越近,而后窗子被人从里面拉开,谢潇南俊美无双的脸露了出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温梨笙,眸中浮现诧异之色,而后看向温浦长。
马车停下,温浦长下车几步走到墨黑马车前,正想对着窗子行礼的时候,就见谢潇南撩开帘子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他披着墨黑大氅,长发高束成马尾,看起来干练而利落。
“郡守不必多礼,腊月天寒,先上马车吧。”谢潇南赶在他行礼之前,用手虚扶了一把温浦长的手臂,淡声说道。
温浦长应下,转头回到马车,而后才发现谢潇南也跟了上来。
这马车宽敞,就算是四个人坐也并不拥挤,温浦长连忙让出位置:“世子请坐。”
谢潇南的眸光浅淡,在车内扫了一遍,看见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温梨笙和沈嘉清,面上也没什么变化,如常的坐下来。
“世子日安。”温梨笙在他落座之后第一个开口,笑吟吟道:“可有吃早膳吗?”
谢潇南转头看去,对上她的视线,原本显得清冷的面上似乎添了一抹笑意,他回答道:“吃过。”
温浦长差点以为自己眼睛出问题了,他又眨了眨眼,心说果然没有看错。
先前在贺家,世子虽然也是这般模样,但到底是有几分演的成分在,是要故意演给贺家看的,所以当时的谢潇南再怎么笑意温柔,温浦长都觉得是常事。
但眼下这马车里没有外人,谢潇南看起来却还是如此的温和,那就有些不对了。
这还是那个浑身充斥疏离与冷漠,时时刻刻显得生人勿近的世子吗?
谢潇南道:“你为何跟来了?”
温梨笙说:“我回去之后听我爹说也要来川县,所以就央求他带我也来,毕竟我活了二十来年,都没怎么去过别的地方呢?”
“二十来年?”马车里的三个人同时发现了她话中的问题,露出惊讶的神色。
温梨笙立马改口:“呸呸呸,说错了,是十来年。”
在潜意识里,温梨笙已经活了二十多年了,所以方才没注意一下子说顺口了。
由于她本身平时就喜欢乱说话,所以这会儿三人并未在意,谢潇南接着说:“去川县可不是为了玩。”
这话跟温浦长说的一样,温梨笙哼了一声说:“我知道啊,我看起来是那种一心就想着玩的人吗?”
沈嘉清在旁边道:“难道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梨笙给了一肘子:“闭上你的嘴。”
沈嘉清揉了揉肋骨处,而后说道:“我已经听我爹说过了,说是川县河坝附近发现了有人把活人埋棺材里,当地官府已经调查几日了,但丝毫没有头绪,想必小师叔这次去川县也是为了这事吧。”
谢潇南微微点头。
“此事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谢潇南的声音平缓清脆:“诺楼国王室曾有个极其秘辛的邪术之书,其中就有一篇记载了一种献祭之法,方法就是将少男少女活封入棺,埋于阵法之中,完成献祭便可达成心中所愿。”
沈嘉清并未听说过这种秘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和眼睛,温梨笙想到自己应当也是没有听过的,所以为了不表现得反常,她也学着沈嘉清瞪着眼睛和嘴。
温浦长见状啧了一声:“把嘴合上,像什么样子!”
温梨笙说道:“这种古老的秘术是真的吗?真能达成心中所愿?”
“自然是假的。”谢潇南掩去了眸中的轻笑,说道:“这不过是诺楼国一些心术不正的先人编织的骗局罢了,编出这种阴毒之法然后添油加醋的宣扬出去,归根结底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权和上位者的地位,被后人存留下来,封为古老秘术。”
谢潇南说话的时候,眉眼间的轻视都不加掩饰,看得出他是相当厌恶和看不起诺楼国的,对于这种害人的邪术,他一开始就抱着坚决的态度。
谢潇南的情报比温梨笙想象中的要广得多,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
不过提起诺楼国,温梨笙想起了先前被谢潇南抓获的洛兰野,后来也没打探他的消息,不知道他被怎么处理了。
还有那个奇怪的梦境,梦中洛兰野似乎在跟一个会说梁语的人争论什么,话中也提及了古老的秘术,由此基本可以推断前世害人匪浅的长生教的确是出自诺楼国。
梦境中的事极有可能是真的,或许是将要发生的。
她想起自己被绑的结实,嘴巴也被封住说不出话,困在那个漆黑的马车里颠簸,不知要去往何处,她心中就泛起一阵恐惧,暗自决定绝对要与谢潇南形影不离,不给任何人将她绑走的机会!
谢潇南又说:“所以到了川县,所有人都不能独自行动,一定要注意身边的任何异动,那些诺楼国的人很有可能就潜伏在附近。”
温梨笙积极响应:“说的太对了,我不会武功,是咱们几人中最娇弱的一个,世子又是最厉害的一个,所以我跟你在一起正合适!”
话一说完,脑门就被温浦长弹了一下:“你又胡说八道什么?那地方那么危险,你现在直接转头回家得了。”
她捂着脑门道问:“爹你打我做什么?我难道说错了吗?”
谢潇南接话道:“没有说错,虽说这次去川县并不安全,但也不用感觉害怕,待在我身边就好。”
说罢他起身,对温浦长颔首告辞,而后下了马车。
温浦长相送下车,跟着谢潇南走向谢家马车,低声道:“给世子添麻烦了,小女吵着闹着非要跟来,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谢潇南站定,一转头眉眼间都是笑意,温如涓涓细流:“无妨,她性子就是如此,我知晓的。”
温浦长愣了一瞬,脱口道:“她今年十六马上是十七生辰,出生在腊月二十四,尚未……”
剩下“婚配”二字还没出口,温浦长看着谢潇南带着笑的表情,一下清醒过来,暗骂自己是越老越糊涂了,方才竟然忍不住生出了与谢家攀亲家的心思。
“我也是。”谢潇南承着他还没说完的话道。
“什么?”温浦长疑惑。
“我今年十八,初春三月的生辰,尚未婚配。”谢潇南道。
温浦长瞬间怔然,还没揣摩世子的话,就听见身后传来温梨笙的声音:“世子,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些疑惑向你请教,我看你马车那么大,多坐一个人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紧接着温梨笙就从后边跑来,与温浦长擦肩而过,要往谢家的马车上钻。
温浦长眼疾手快,想要抓她,但温梨笙这会儿滑得跟泥鳅似的,往旁边一躲,就让他捞了个空。
温梨笙往马车上爬,由于急着躲温浦长,她动作急切而快,爬上去之后险些没站稳,往后仰了仰身体,谢潇南站在边上,伸手在她腰间撑了一把,慢声道:“当心些。”
她被腰背上的一股力道推了一下,顺势站稳,然后进了马车里,片刻后她打开窗子,从里面探出一个头,虽温浦长咧着大白牙笑:“爹,这马车里面好暖和,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别操心我哦。”
温浦长看了下谢潇南的脸色:“胡闹什么,快点下来。”
“我没有胡闹。”温梨笙道。
“尊卑有别,男女有别,你怎可与世子同乘一辆马车?”温浦长又道。
“那你把我当成男的。”温梨笙撂下一句,然后把头又缩回了马车里,棉帘降下来挡住了里面的光景。
温浦长气得歪鼻子斜嘴:“你这逆子!”
谢潇南在一旁道:“无妨,眼下时间不早了,咱们快些启程吧。”
温浦长见他英隽的眉眼中蕴藏着平和清冷,似乎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情绪,应该是没有反对,便拘礼道别,转身回了自家的马车上,一进去就见沈嘉清躺在对面的座椅上呼呼大睡。
温浦长心说自己真是越老越能经得起折腾。
那边谢潇南刚进马车,就被一双胳膊搂住了脖子,温梨笙整个人就拥了上来,带着笑的声音响起:“没想到我也跟来了吧。”
谢潇南下意识反手将她抱住,然后往里走了几步坐下来,手臂在她腰间一横,就将她揽坐在自己的腿上,低眼看她:“敢自己跑到我的马车上来,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怕我了。”
温梨笙只有在小时候坐过温浦长的腿,但都是六岁之前了,后来便没有再坐过,没想到时隔多年,她又坐进了另一个男人的腿上。
这姿势让她有些脸热:“我为什么要怕你?”
谢潇南唇角含着轻笑,有些意味深长:“你之前不是怕我怕得厉害?”
温梨笙梗着脖子嘴硬:“你记错了吧,我何时有怕过世子?”
马车动起来,缓缓在路上行驶,谢潇南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完全固定在怀中,笑了一下道:“那是谁曾在梅家酒庄东堂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跪下来喊‘世子息怒’的?”
温梨笙想起当时的情况,只觉得莫名好笑。主要是头天晚上她梦见了当初谢潇南刚进沂关郡,砍掉她未婚夫脑袋的那日,毫不夸张的说给温梨笙留下了一个很重的心理阴影,所以醒来时也觉得心有余悸。
后来去东侧堂,梅兴安和他四弟都是个没脑子的,在大堂上对谢潇南出言不逊,眼看着他脸上有了怒意,温梨笙这才害怕受到牵连,所以提前跪下投诚。
却没想到如今还成了笑柄。
温梨笙不满道:“还不是你当初总吓我。”
“我何时曾吓过你?”谢潇南道。
温梨笙没有回答,因为吓唬她的,是前世那个冷面寒霜的大反贼谢潇南,不是面前这个笑意吟吟的谢潇南。
她把头靠过去,蹭在他的颈窝处,说道:“你没来沂关郡之前,他们都传言说你这次来是为了将我爹贪赃受贿,徇私枉法之事一并查清楚的,所以我才总觉得你要害温家。”
“不过都是些流言罢了。”谢潇南感觉脖颈处缠上温梨笙轻细的呼吸,泛起一圈温热的感觉,谢潇南抬手在她脑门上揉了下:“日后在你爹面前要慎言,免得脑门上总挨揍,别被打傻了。”
“我若是被打傻了会怎么样?”温梨笙抬头问。
谢潇南与她对视一眼,眸色一沉,然后用手扶在她的后脑勺上,低头吻下去。
这次比之前力道要重一些,不再那么轻柔,仿佛是被勾得失了些许自制力。
温梨笙对这突如其来的吻毫无防备,对他的攻势完全没有阻拦,感觉唇上被咬了一下,便下意识张开了嘴,喉咙一滑咽下了疯狂分泌的口水,双手撑在他的双肩处。
谢潇南找到了她的小利牙,想起这就是之前落水的时候把他嘴唇咬得血流不止的罪魁祸首,于是对这颗小牙表现了不同寻常的喜爱,而后再转去其他地方,像是把温梨笙唇齿的每一缕香甜都搜刮干净,半点不剩。
这次攻势稍显霸道,温梨笙很快就招架不住,双手有了推拒之意,但谢潇南恍若未觉,半分推不动。
很快温梨笙就发出难耐的低哼声,想扭头闪躲,却被他的手扶住脑袋,动弹不得,只得被迫承受。
到最后,她握拳捶了谢潇南的肩膀两下,唔唔两声,谢潇南才将她放开,之前平稳的呼吸也显得重了不少,嗓音慵懒低沉,卷着几分不稳的气息道:“若是被打傻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懂得拒绝了。”


第65章
温梨笙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 坐到对面,用手掌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颊。
离得太近会让她方寸大乱,完全不能自主思考, 还是坐远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好。
谢潇南整了整方才揉得有些乱的衣裳,而后道:“坐那么远作何, 我还能吃了你?”
温梨笙心说那可不一定,方才她挣脱不开的时候,还真有一种要被谢潇南吃了的感觉。
她顺了顺长发,随口说道:“能被世子吃, 那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福气。”
谢潇南对她这油嘴滑舌已经免疫, 面色如常没有接话。
马车速度渐渐快起来,有些轻微的摇晃, 车壁上挂的小香炉散发出极淡的味道,温梨笙闻了就想睡觉。
过了一会儿, 她开口问:“世子,若是那川县的活人棺真是诺楼国所为,该如何处置?”
谢潇南拿出一本书, 在其中翻阅:“自然是先把人抓到。”
“那你先前抓住的那个诺楼国的王子, 后来如何了?”她好奇的问。
他眸光轻动, 头也没抬道:“坐过来, 我就告诉你。”
温梨笙心绪已经完全平复, 不再像方才那样脸红心跳,于是又凑到谢潇南身边:“你快说。”
她一靠近, 就会将身子靠过来, 肩膀靠在他的手臂上, 一半的重力压在他身上, 好似很喜欢这样的亲昵。
谢潇南瞥她一眼,说道:“还在关押着,他受的伤比我重,医治了许久才救活一条命,如今正在休养中。”
“那世子会杀了他吗?”她问。
谢潇南轻摇头:“洛兰野是如今诺楼王最疼爱的一个儿子,十分器重,下一任王位的继承者,若是杀了他,只怕给诺楼国起兵进犯边境的借口。”
温梨笙一听,心中咯噔一下。
谢潇南不杀洛兰野,在达成眸中目的之后会将他放走,那么先前在梦境里的那些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只是温梨笙不知道这种情况如何预防。
按照上次洛兰野的战斗力来看,若是在郡城外落单,她身边就算是有席路鱼桂,恐怕也难敌其手。
但洛兰野此人若是动了,正如谢潇南所说,诺楼王痛失爱子,定然因此事勃然大怒,虽不至于大举进攻大梁,但在边境一带派兵掠夺,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她想着,脑袋往谢潇南手臂上一枕:“这洛兰野看起来凶狠无比,你把他放了,他回头来找你报仇怎么办?”
谢潇南道:“他上回吃的药损坏经脉,加之受伤极重,足够他休养大半年了。”
大半年的时间,谢潇南都回到奚京去了,又怎会在乎他回不回来报复?
温梨笙将脸埋进他的大氅里,闷声问:“世子,我问你一个问题。”
谢潇南眸光淡然的看着书卷:“问。”
“如果以后,在将来的某一日,你突然造反篡位,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呢?”温梨笙缓慢的说出这句话。
谢潇南目光一顿,而后侧身将她靠在自己手臂上的脑袋捧起来,揪住她的两边脸颊:“这话也是你能乱说的吗?嗯?”
温梨笙有些吃痛的咧嘴:“我是说如果,就是假想一下,有没有这个可能性。”
“没有。”谢潇南松了她的手,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了。
温梨笙缠着他的手臂,轻声道:“你别回答的那么快,仔细想想嘛。”
“这种问题没有思考的意义。”谢潇南说。
“怎么就没有呢?”温梨笙往他身上挤了挤,见他仍旧在看书,于是伸手把书合上抢了过来:“这里就咱们俩,不会有人知道的,你就想一下嘛。”
谢潇南看着她,眼角眉梢有些许无奈,而后抬手将她脖子上戴的那根线勾了出来,紫玉落在掌心中,被他用手指摩挲片刻。
“谢家的孩子,自打出生起,就会带上这样一种顶尖玉质制作的护身玉,从不离身。这块紫玉的正面是一个‘谢’字,背面是一种花,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花?”
温梨笙这样看不见,于是把紫玉从脖子上取了下来,放在掌心里看,那朵花她从未见过,精雕细琢栩栩如生,温梨笙摇头。
“这叫麒麟花,是谢家的家徽。”谢潇南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虽然带着笑,但眼眸里却是极其认真郑重的神色:“意为忠诚,忠君亦忠国,是谢家的祖训,所以你方才提出的问题没有答案。”
言下之意,就是谢潇南认为自己绝不会造反,绝不会背叛大梁。
温梨笙想起他前世是在建宁七年八月份左右回去的,走得十分匆忙,完全没有任何消息,等众人发现时,他住的谢府已经是空的了。
谢潇南走之后,没多久就听说他带兵出征北境,赶赴边疆之地抗敌,虽同为北境,但那地方与沂关郡相隔很远,所以能得到的消息很少很少。
后来……
后来谢潇南就没消息了。
建宁八年,他又出现了,带领着强悍的兵马,所过之处皆插上谢家大旗,千军难挡。
搁在以前,温梨笙会觉得他是故意谋划了这一切,带兵前往北境之后销声匿迹一段时日,运筹帷幄养精蓄锐,开始了浩浩荡荡的造反之路。
但现在,她有着很强烈的偏向于谢潇南的观念,她觉得在谢潇南带兵前往北境之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事让他从一个忠君忠国,怀着赤诚之心的人变为一个人人喊打的反贼。
一定是发生的事,将他逼上那一步的。
他那满身覆血的银甲之下,藏着的是狼子野心,还是迫不得已。
温梨笙觉得,她总有一日会揭开他的银甲,看清楚其中的真相。
谢潇南见她许久不曾说话,便低头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日后不准再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让外人听去了,你脑袋定定不保。”
温梨笙吃痛揉了下脑门,浑身跟没骨头似的倒在窄榻上,叫道:“啊,我受伤了,起不来了。”
谢潇南见状轻笑一声:“把书给我。”
她将先前抢来的书举起来,谢潇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然后用一股很是强劲的力道将她直接从窄榻上拽起,一下被拥入怀中,继而谢潇南低头在她的唇边亲了一下。
温梨笙抿住唇,但是片刻后又张开:“你怎么一下就把我拽起来了?好厉害!”
谢潇南接过书,并没有回答,而是从一旁的箱子中又拿出几本来,说道:“路途有些远,你若是觉得无趣,可以看看这些书。”
温梨笙翻看了一下,与课上夫子讲得内容是差不多类型的,她不大乐意道:“看这些书只会觉得更无趣。”
“让你看,不是为了让你打发无趣的。”谢潇南说。
温梨笙起初没懂他的意思,想了想之后才说:“你觉得我看这些书一定会睡着?”
睡觉是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谢潇南的意思是让她觉得无趣了,就看看这些书然后睡一觉,温梨笙觉得自己遭到了看轻。
谢潇南眼眸带着笑,又翻开面前的书看,模棱两可道:“或许吧。”
温梨笙气得嘴巴一歪,当即挑了一本翻开,心说我就不睡,我就要睁着眼睛看到川县!我让你看不起我!
一炷香后,谢潇南看了眼捧着书呼呼大睡的温梨笙,将身上的大氅解下盖在她的身上,拿走了书。
“冬日里睡觉会生病,”谢潇南小声道:“多盖些。”
马车一早出发,行过大峡谷之后又行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进入了川县。
川县也是个很大的县城,来往之人极多,呈一派繁华之景。温浦长撩着帘子往外看,想起上次来还是几年前,这几年不见,川县的变化也是非常大的。
他叹一声时间飞逝,而后放下帘子,就见沈嘉清还抱着他的大氅睡得正香。
温浦长拽着大氅往外抽了抽,却不想沈嘉清睡得死就罢了,还把他的大氅抱得极紧,根本拉扯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