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芳华》
作者:乔家小桥

  文案:
京城落魄贵女冯嘉幼做了个梦,梦到了未来的当朝一品。
醒来后,发现竟然真有其人,如今还只是大理寺里的一个芝麻小官。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劫”走当夫郎。
北漠十八寨少寨主谢揽,冒名顶替来到京城,潜伏在大理寺准备干一件大事。
没想到前脚刚站稳,后脚就被个女人给“劫”了。
……
阅读指南:
1.架空明朝,架的很空,官制有大量的私设改动。
2.先婚后爱,菜鸡互啄,磨磨唧唧,圆房较晚。
前半部分言情占比多,后半部分剧情占比多。
文风和从前有些差别。
3.女主属于“法学家”,除了时代背景女性不能做官之外,她其实对做官并没有太多兴趣,不想亲自去官场和政客们你来我往,有那功夫她更想多看两本书。
即使觉得她有本事当大官,认为她当官不输给男性,也请尊重一下她的性格与爱好。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冯嘉幼,谢揽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君本佳人,奈何做贼?
立意: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作品简评:
京城落魄贵女冯嘉幼做了一个预知梦,得知如今大理寺里的芝麻小官谢揽,竟是未来首辅。为了实现改革法制的理想,她选择嫁给谢揽为妻,却没想到,自己所嫁的“谢才子”竟是冒名顶替,他真正的身份,是西北十八寨的少寨主。而预知梦,更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骗局……本文剧情流畅,文笔幽默诙谐,不失为一篇佳作。


第1章
7.1小修
日照西斜,微微橘光笼罩着京城。
隋瑛蹲在兵部侍郎府角门附近的树杈子上,认真观察角门处的动静。
廖侍郎的爱女廖贞贞即将出嫁,府上这几日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
隋瑛认为混进去并不难,便低头吩咐自己的侍女阿袖:“你去准备一套丫鬟的衣裳。”
“小姐,您还是……”阿袖劝她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这口气不出,我怕是要呕死!”隋瑛轻咬银牙,挥着拳头锤向树干。
廖贞贞嫁给谁不行,非得耍手段嫁给冯嘉幼的心上人。
更落井下石,撺掇着一帮贵女联合欺负冯嘉幼,险些害她破相。
“也就是看准了我当时不在京城,否则一脚一个,全给她们踹湖里去!”身为镇国公府的嫡小姐,隋瑛在京城一贯横着走,冯嘉幼是她罩着的,欺负冯嘉幼就是欺负她。
不,哪怕换成隋瑛自己被欺负,都不至于如此气怒。
她离开京城前,冯嘉幼还娇艳的似朵盛放牡丹,短短一个月,已是形销骨立,缠绵病榻了。
而廖贞贞却在等着风光出嫁,凭什么?
今天,隋瑛必须要去给她送份礼,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
冯嘉幼身体不适,傍晚便睡下了。
一个多时辰后,她突然惊叫一声,捂着脑袋从梦中惊醒,身上的寝衣几乎被冷汗浸湿透了。
半个月前的花朝会上,她曾撞伤过脑袋,当时大夫说伤势并无大碍,只做了最简单的处理。
可自那天起,她再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似乎做了噩梦,清醒后丁点儿也想不起来,只觉着头痛欲裂。
又请过几位大夫,都说她头伤已愈,应是心病。
京城谁不知道,她与玄影司指挥使家的公子沈时行本是一对儿。
原本两人也是相配的。
冯嘉幼的祖父曾官拜大理寺卿,更是内阁成员,谁见了都得称呼一声冯阁老。
而冯嘉幼的父亲十八岁高中探花,任职刑部,原本未来可期,却莫名其妙失了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几年前冯阁老也离世之后,冯家就只剩下冯嘉幼一个孤女。
权势正盛的沈家自然瞧不上,沈时行将她抛弃,转头和兵部侍郎家的廖小姐定了婚。
凄惨至此,搁谁身上能睡得好?
冯嘉幼懒得多说,心知药不对症,一口也没喝。
平复了会儿心绪,她掀被下床,将濡湿的寝衣脱掉。
“小姐您醒了?”门外响起侍女珊瑚的声音,“阿袖来了,说有急事见您。”
冯嘉幼忙换好衣裳,拉开房门。
阿袖急匆匆迎上去:“冯小姐,我家小姐来过吗?”
冯嘉幼习以为常:“她又怎么了?”
今天一早隋瑛就带着阿袖前来看望她,一直待到下午,她困了,主仆俩方才离去。
只不过睡了个小觉的功夫,瞧阿袖心急火燎的模样,隋瑛像是丢了?
心中仅存的希望破灭,阿袖哭丧着脸道:“小姐从您这里离开以后,直接去了廖侍郎府。她恨廖小姐抢了您的沈公子,知道她害怕猫毛,一碰就会满脸起红疹,好几日不退,便特意收集了一些猫毛准备扔她床铺上去,让她顶着一张丑脸出嫁……”
冯嘉幼险些厥过去:“这个隋瑛,我说的话她只当耳旁风!”
自她回京,冯嘉幼拉着她不知解释过多少回。
她和沈时行只不过是好友关系。
廖贞贞的确尖酸刻薄,可恶极了,但一码归一码,抢她男人这事是不存在的。
冯嘉幼憋着气:“继续说。”
“小姐命我在角门附近等着,谁知左等右等不见人。”阿袖声音微颤,“原本角门始终开着,忽就关上了,还添了好些护卫把守,我赶紧离开,路上竟看到玄影司的铁骑杀气腾腾的冲着廖侍郎府去了。”
提及令人闻风丧胆的玄影司,阿袖颤抖的愈发止不住。
冯嘉幼却颇感诧异,不应该啊,先不说以隋瑛的身手不易被发现,即使真露馅了,以她混不吝的名声和背后的镇国公,廖家也犯不上去请玄影司吧?
这是为什么?
廖贞贞?隋瑛?玄影司?
冯嘉幼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
“小姐不曾回府,也没来您这儿,那她应该还在廖家。”阿袖能想到的是廖府内出了其他变故,小姐被困在里面了。
她打算回去继续等。
才刚跑到垂花门,听见背后冯嘉幼喊道:“回来!”
阿袖被她语气里的严肃惊了一跳。
冯嘉幼脸色惨白:“别去,廖贞贞死了,你此时回去等同羊入虎口。”
“廖小姐死了?”阿袖怔愣片刻,面色一瞬被抽了个干净,“您的意思是,我家小姐将廖小姐……杀了?”
这怎么可能啊?
“我家小姐虽然……但您最清楚了,她有分寸,我提议派个护卫去放猫毛,她还训斥我男子岂能入女子闺房,又岂会杀死廖小姐?”
冯嘉幼不知如何解释,她只是模糊着想起了刚才做的噩梦。
隋瑛潜入廖贞贞闺房时,廖贞贞已被杀害。
不知出于何意,凶手竟将隋瑛打晕之后带出了廖侍郎府,跑去附近的巷子里抢了辆马车,将隋瑛扔在一家茶楼的雅间里面。
玄影司暗卫几乎遍布京城每个角落,迅速查出隋瑛行踪,派大队人马前往茶楼抓捕。
隋瑛的弟弟,镇国公小世子隋思源也恰好赶到。
那小子更是个愣头青,眼见亲姐被欺负,立刻跳起来与玄影司动了刀兵。
莫看他年纪小,名将后代,一身本领,发起疯来十几个玄影卫拿不下他,混乱中,隋思远竟被误杀。
在外戍边的镇国公早年死了儿子,如今又听闻孙子死讯,急怒攻心当场吐血,也一命呜呼。
镇国公府就此落败。
冯嘉幼不忍去想隋瑛的未来,她经历过,最清楚其中滋味儿:“你家世子现在何处?”
阿袖哪里清楚:“世子爷整日跑的不见踪影。”
“珊瑚,你快去准备马车。”拦下小世子是没指望了,冯嘉幼心想必须快一步找到隋瑛。
慌乱中,她想到什么,撂下一句“等等”,转身返回房间,“容我先写封信。”
再出来时,冯嘉幼一手端着一方厚重砚台,一手提着一份以蜡封好的信笺,“你不必备马车了,先将这封信送去大理寺要紧。”
又交代,“务必谨慎,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隋瑛落在玄影司手里。”
廖贞贞是玄影司指挥使未过门的儿媳妇,婚礼之前惨死,这是在打玄影司的脸。
而镇国公与那位嗜杀成性的指挥使也不是一路人,甚至有些敌对的意味儿。
隋瑛一旦进了玄影司的黑牢,不死也要扒层皮。
珊瑚点点头,带着密信速速出门。
冯嘉幼则带着阿袖坐上马车,前往城南。
*
城中不设宵禁,酒楼商铺林立,马车一路行去,所经之地人声鼎沸,繁华更胜白天。
“大理寺真会出手吗?”阿袖害怕极了,殷切的看向冯嘉幼。
官场上向来人走茶凉,何况老太爷离世几年了,大理寺还会卖给冯小姐人情么?
就算会,大理寺真能从恐怖的玄影司手底下抢到人?
冯嘉幼不曾回答她,微微垂着睫毛像是在闭目养神,实则是在逼迫自己回忆起更多的梦境。
可惜除却隋瑛这一段惨痛故事,其他全部云山雾罩,难窥真颜。
对了,她还记得一个名字——谢揽。
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她实在是想不起来。
马车停在茶楼门前。
这家茶楼是隋家的产业,冯嘉幼从前陪着隋瑛没少来,是贵客也是熟客。
掌柜笑盈盈地迎上去:“冯小姐您慢着点儿,才刚下过雨,地上湿滑得很。”
阿袖先问:“咱家小姐在吗?”
掌柜摇头:“好几日不曾见过了。”
阿袖回头望向冯嘉幼,不知她为何笃定小姐人在茶楼。
掌柜又说:“世子爷下午倒是来过,拿了些银子,去前面戏楼和几位小公子斗蛐蛐了……”
冯嘉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见一字排开的迎客灯笼,它们形态各异,颜色不一,但都在夜风中难以自持,微微摆穗。
她失了会儿神。
怪不得小世子会在玄影司抵达茶楼后来的那么快,戏楼距离茶楼仅仅一个街口。
冯嘉幼劳烦掌柜派个人去把隋思源请回来,掌柜亲自去了,他们家世子爷若是玩到兴头上,可不是谁都能请得动。
“咱们先上楼。”一楼客多,冯嘉幼戴上帷帽,从旋梯去到二楼左侧尽头。
这是一间专为隋瑛姐弟俩准备的上房雅间,从不招待客人。
冯嘉幼推门进去,更印证了她梦中所示是正确的,贵妃榻上正侧躺着一名衣衫朴素,梳双环髻的女子。
单看这熟悉的背影,阿袖已知是自家小姐,立刻扑上去。
隋瑛左手臂上被划出一道血口子,其他还好,只是任凭阿袖摇晃呼喊,仍旧纹丝不动,看来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
冯嘉幼快步走到窗边,向下方望去,茶楼后巷子里果然停着一架马车。
她拦下想去请大夫的阿袖,说话的功夫,隋思源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冯姐姐找我什么事儿啊,我正玩着呢!”
不等冯嘉幼开口,小世子已经瞧见榻上昏迷不醒的隋瑛。
起初以为家姐睡着了,小世子脚步放轻了些,却又见她手臂上的伤口,以及阿袖难看的脸色,瞬间瞪圆双眼:“我姐被人打伤了?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冯嘉幼和隋瑛亲近,也当隋思源半个弟弟看待,直接上手拉着他的衣袖说:“思源,你能不能答应我,等会儿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动手?”
“为什么啊?”隋思源平视着她。
冯嘉幼本想说“是你姐的意思,你听话就好,不然等你姐醒来肯定要揍你”,却恍然发觉,这孩子的个头都快追上自己了,怕是不好糊弄。
她正斟酌说辞,忽听楼下一阵喧哗。
“玄影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快滚!”
“你们几个围住这里,不许放任何人入内!”
接着是一阵桌椅重重摩擦地面发出的混响,伴随着叮铃咣当,听着茶碗可摔碎了不少。
阿袖匆忙走到门边,向外一看,立刻将门重重关上:“冯小姐,他们来了!”
冯嘉幼心头也是一个咯噔,来的好快!也不知珊瑚那边如何了,有没有将信送去大理寺。
隋思源左看右看,冷笑道:“好啊,原来是玄影司伤了我姐。”
他黑着脸从墙上取下一柄长剑便要下楼。
冯嘉幼鼓足气力喝道:“隋瑛你怎么了!”
吓了隋思远一跳,慌忙折返,扑到贵妃榻边去看隋瑛的情况。
一声“姐”卡在嗓子眼,隋思远只觉得后脑勺一痛,难以置信的转头去看冯嘉幼,嘴唇掀了掀,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便晕趴在地上。
冯嘉幼手持着那方从家中带来的砚台,吩咐已经呆掉的阿袖:“愣着作甚,地上凉,快将他也扶上榻。”
这是最简单的改命之策。
当然,使用迷药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只是冯嘉幼做过预知梦以后,心中思虑的比较多。
小世子命中这是死劫,不吃点苦头见点血,怕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收起砚台,冯嘉幼擦掉手心里的汗,整理衣裙,重新戴上帷帽,等待着玄影司破门。


第2章
8.1.
一叠子长靴踩踏楼梯的噔噔声逐渐逼近。
随后是踹门声。
隋瑛这间私房距离楼梯口最远,前边雅间全部踹完,才会轮到她们。
“千户大人,还剩下最后一间!”
“嘭——!”踹门的官兵瞧见屋内的状况,并未直接进屋拿人。
等一众玄衣配刀的魁梧男人将门外长廊排满,茶楼内一霎悄无声息,气氛更为肃杀。
须臾,为首之人,也正是官兵口中的“千户大人”跨过门槛进入房间。
他双手负在身后,腰间不曾配刀,同样穿着紧身玄衣,只不过样式更为繁复精致些。
自报:“玄影司,裴砚昭。”
呵,越来越会装模作样了,冯嘉幼遮掩在帷帽轻纱下的一双眼睛充满鄙夷,上前虚迎了两步:“民女见过大人。”
她说完,阿袖也跟着行礼。
“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戏?”裴砚昭先看一眼榻上昏迷着的隋瑛姐弟俩,才转向冯嘉幼,“民女?你又是哪家的民女?”
冯嘉幼在心中讥笑,依照玄影司的行事作风,换做旁人带队,半句废话都不会讲,直接冲进来就将隋瑛绑回衙门了。
裴砚昭却不同,在茶楼外认出她的马车,必定要先进来当众给她一番难堪才行。
因为冯嘉幼同这位玄影司第一高手不仅认识,还是青梅竹马,更是不死不休。
冯嘉幼懒懒地说:“自然是大人您‘熟悉’的冯家。”
“熟悉”两个字咬的略重。
裴砚昭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冯嘉幼熟视无睹,停顿片刻才说:“玄影司无所不知,大人您当然熟悉。”
裴砚昭许是怕她被逼急了乱说话,不再理会她:“来人,将隋氏姐弟带走!”
门外走廊上的官兵正要冲进来,阿袖伸开双臂挡在前面:“大人,为何还要绑我家世子爷啊?”
裴砚昭扬了扬左臂,对属下做出“停止”的手势,问:“听你的意思,隋思源不该绑,隋瑛却是罪有应得?”
阿袖咬了舌头,忍痛摇头:“小姐也是冤枉的,她只是拿了猫毛想去捉弄一下廖小姐,您看,小姐也被凶手打伤,凶手为了嫁祸,还将小姐送来茶楼……”
“你们知道的信息倒是不少。”裴砚昭瞟了冯嘉幼一眼,厉声,“说,是谁为你通风报信!”
他这声质问并未吓到冯嘉幼,却令玄影司众人心头一震。
报信的应该是沈时行,他们家指挥使的小儿子。
他与冯嘉幼本是一对,指挥使不同意,才与廖家结了亲。
千户大人不知道么?怎还当众质问?万一冯嘉幼真将沈时行供出来了,倒霉的可是他们自己。
面面相觑中,百户官凌涛上前一步,抱拳道:“大人,由此可见此案已经在京城散布开来,咱们还是尽早将案犯带走,以免多生事端。”
裴砚昭也没执着于逼问,转身走出雅间:“回衙门!”
眼见官兵再次上前,阿袖怕自己多说多错,遂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冯嘉幼。
冯嘉幼却不说话,她算是看明白了,以裴砚昭的本事和玄影司的能量,隋瑛是不是冤枉的他们已经一清二楚,甚至可能连凶手的“画像”都拿到手了。
但这并不重要。
他们非得一口咬定凶手是隋瑛,将她扛出廖侍郎府的是隋思源,谁也没辙。
玄影司指挥使沈邱,或许是想借此事敲打一下镇国公。
多说无益,她将阿袖拉去一边靠墙站着,把路让出来,目睹两名官兵将隋瑛和隋思源背走。
*
茶馆几扇大门全部敞开,一辆马车直接驶了进来。
毕竟是国公府的世子和小姐,尚未定罪之前,不可能直接扔在马背上招摇过市的回衙门。
将两人放进马车以后,一名官兵负责驾驶,其他人则骑马走在马车周围。
一直等他们离开这条街,百姓才敢从两侧的楼房里跑出来,围着茶楼窃窃私语,猜测发生了什么大事,竟惊动了玄影司。
天空开始飘起小雨,冯嘉幼的马车艰难驶出人群,车夫问:“小姐,咱们现在去哪儿?”
她摘下帷帽扔去一边:“当然是追上去。”
“追、追上去?”
“对,保持一定距离,跟在他们后面。”
“好嘞。”
阿袖已是心如死灰,冯嘉幼握了握她的手:“没事的,他们牵的是茶楼送货的马车,这马车跑不快,城南到城北还有起码两刻钟的路程。”
话音刚落,马车倏然一个急停。
冯嘉幼扶住车窗勉强稳住,从被风掀起的窗帘一角,瞧见一匹枣红色骏马停在窗外。
是裴砚昭独自杀了回来,隔着窗帘问道:“冯小姐为何跟着我们?”
冯嘉幼啧了一声:“大人还怕民女劫囚不成?”
裴砚昭:“看不懂问问罢了。”
逼问的态度。
“我不过是想送隋瑛一程。”冯嘉幼甩着窗帘垂下的络子玩儿,“谁不知道一旦进了你们的黑牢,活着出来的没几个,侥幸出来,多半也会缺胳膊少腿的。”
她语气讥讽,私底下没有伪装的必要,对他和善,他反而会得寸进尺。
“你是在等大理寺吧。”听出她隐含的气怒,裴砚昭竟笑起来,“顺天府和刑部好歹还能与我们周旋一二,大理寺?如今的大理寺,早已不是你爷爷手底下的大理寺了。”
可不是么,这话冯嘉幼无法反驳,甚至有些感伤。
自从爷爷去世,几年来大理寺卿的位置因为党争换了好几个人,现如今从上至下一片乱糟糟的。
倘若爷爷泉下有知,想必十分难过。
冯嘉幼定了定神,见载着隋瑛的马车并未放缓速度,拖着他并无用处,便撩开车窗帘,露出因久病而略显苍白憔悴的脸,清甜笑道:“俗话说得好,烂船也有三斤钉,还请大人莫要掉以轻心,以免稍后难堪,民女可跟在您后面盯着呢。”
“行,你想跟就跟。”裴砚昭见她笑脸便移开了目光,仿佛嫌恶心一般。扯了扯缰绳,马头调转方向,“我也正想瞧一瞧,大理寺里还有多少人这般惦念着冯阁老的旧情,敢为了你得罪我们。”
说完喝了一声“驾!”,猛夹马腹,扬长离去。
笑容消失,冯嘉幼忍不住齿冷,方才他那话带有几分锐利的杀气,她仿佛窥见一支搭在弦上的箭,随时准备射向猎物。
这么些年了,裴砚昭还是满心怨恨。
恨她爷爷也恨她。
说起他们之间的渊源,荒诞中不免带着几分可笑。
冯嘉佑年幼时,冯阁老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身体大不如从前,开始盘算起孙女的未来。
儿子始终下落不明,儿媳常年古佛青灯,小孙女除他之外再无倚仗。
还有冯家的产业,不多但也不薄,全部落入旁支手中,始终是有些不甘心的。
就想给冯嘉幼招个入赘的夫郎。
冯阁老耗费不少心神,终于物色到一个绝佳的好苗子,带在身边悉心栽培,亲自教养。
正是年仅七岁的裴砚昭。
当年他还不叫这名儿,他叫沈云昭。
冯嘉幼只当他是爷爷为自己挑选的玩伴儿,某次听见府内仆人偷偷提起“童养夫”之类的词,她不懂,去问爷爷。
爷爷笑着说就是一辈子陪她玩儿的人,问她喜欢吗。
她拍着手说喜欢,沈哥哥长得好看,能文能武,又对她千好万好,岂会不喜欢。
然而却只陪伴了六年,某一天,十三岁的沈云昭被人接走,连声再见都没留下,冯嘉幼为此伤心好些日子。
没两年爷爷下朝归家,半道车马受惊,摔了一跤,原本就耗损过度的身体彻底垮了。
临终前叮嘱冯嘉幼,今后见到沈云昭必须装作不认识,有关他的一切全都要烂在肚子里,不可向任何人提及。
还感叹,自己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看错了沈云昭的父亲沈邱。
不错,正是现任玄影司指挥使。当时的沈邱还只是京畿营中一名不入流的武官,不知从哪里听说冯阁老正在为孙女挑选入赘女婿,主动将长子送上门,只为换得一个调任的机会。
冯阁老心中瞧不起他这等卖子求荣之徒,却实在喜欢沈云昭,又认为此子跟着这种父亲今后成长堪忧,便选中了他。
却没料到,沈邱在调任之后一路官运亨通,位置越爬越高。
等权势足以压倒冯阁老,沈邱立即将沈云昭讨要回去。
但这个曾经“入赘”过的长子,似乎成为了沈邱的耻辱柱,代表着他从前的落魄与屈辱。
也怕有谁认出沈云昭曾在冯府待过,为他改名裴砚昭,对外宣称为义子,收入玄影司。
冯嘉幼猜,裴砚昭应是将那段“童养夫”的日子视为人生污点,本就是寄人篱下委曲求全,没想到脱离冯府之后,未曾得到补偿,反被沈邱苛待,因此恨上了她爷爷,更将这一切都归咎在她身上。
一开始,她始终记得爷爷的叮嘱,在京中见到裴砚昭只当陌生人,裴砚昭亦然。
但她心中仍是惦念着他的,也自作多情的以为裴砚昭同样惦念她。
即使在他的“关照”下,冯家的铺子和良田缩水一半,险些连宅子都没保住,她还坚定的认为他定有难言之隐,妄想着拉他一把。
直到她及笄那天,去城外静慈庵看望母亲,回来的路上,裴砚昭竟将她从官道掳走,绑了起来,扔进附近一个小山坳里。
他不发一言的离开,不到一刻钟,又冷酷地折返回来,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那是冯嘉幼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惧。
幸好裴砚昭认为这样死太便宜她,此地时有流寇出没,他准备驱赶其中最肮脏粗鄙的几人来此,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他在假装接到信报,率领人马赶来,他要亲眼目睹她遭众人唾弃的模样。
可惜裴砚昭前脚刚走,他亲弟弟沈时行后脚现身,将冯嘉幼救了下来。
当裴砚昭率领大队人马出城时,一双双眼睛看到的是沈时行陪着冯嘉幼在雪中漫步。
端方儒雅的沈时行穿着一袭干净的天青色,娇俏可人的冯嘉幼则裹着他的狐裘大氅,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恰好的距离,端的是郎才女貌,赏心悦目。
关于他二人之间的种种,正是这般传出去的。
而两人各怀心思,从不解释。
有了这层关系,玄影司官兵们很少再寻冯家的麻烦。
冯嘉幼也收起了自己最后一丝天真,沈时行说裴砚昭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可她并不想去分析他的心理,也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些年在冯府,到底怎么伤害了他。
更不想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她只希望裴砚昭赶紧去死。
平时,她尽量避免与日渐气盛的裴砚昭产生太多交集,告诉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现在为了救下隋瑛姐弟俩,她顾不得了。
*
一刻钟过后,雨势逐渐转盛,浇熄了夜市的喧闹。
距离玄影司衙门只剩下一两个街口,阿袖实在坐不住,不断掀开马车门帘向前望,却只看到有序前行的玄影司车马,以及撑伞避让的寥寥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