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莽龙蛇传上一章:第1章
  • 草莽龙蛇传下一章:第3章

  这一天,他在家中很是无聊,父亲又已到外面所设的武厂指点门徒技艺,他看看碧空万里无云,正是打猎的好天气。他就带剑携镖,牵一只猎犬,到郊外去独自打猎。

  他刚走进保定郊外的丛林,猛听得几声虎吼,震得满林枝叶,簌簌作响,顿然间群兽逃遁,百鸟争飞,猎犬不前。他也吃了一惊,急拔剑在手,循声踩迹,待斗一斗这百兽之王。

  他循声踩迹,初时还听得连连虎吼,渐渐就静寂起来。再过了一会儿,忽又听得人声嘈杂,远处传来了金铁交鸣,兵器碰磕之声。

  他颇觉奇怪,急先收剑回鞘(江湖道上,若两方相斗,第三者拔出兵器行前,就是表示要帮任何一方,卷入漩涡的)。隐身在茅草丛中,探头外望。只见一个红衣少女,分梳两条蝴蝶结小辫,柳叶长眉,鹅蛋脸儿,十分妩媚,但却使得一手极好的梅花剑法。一个少女,竟独战一群魁梧大汉。使到紧处,只见白光如练,裹住红妆。直看得丁晓目眩神摇,啧啧称异。

 

  但再看下去,丁晓却不由得替那红衣少女着急起来了。“好汉敌不过人多”,那少女竟似渐渐落在下风了。这时那使蛾眉刺的华家武师,正使到“青龙摆尾”一招,右刺倏翻,斜挂少女的面门。那少女一退左步,一提右脚,避招进招,用出一手“倒挂金铃”,剑尖轻点敌人脉门,那人见红衣少女来势迅疾,急旋身退步,倒窜出五六步去。红衣少女方待前追,左右两侧,一对护手钩,一对金背刀,又已分两翼掩到。红衣少女来不及收回龙纹剑,急使个“乳燕穿云”,飞身一耸,竟从一众武师头顶上穿将过去。那群武师,骤不及防,给一个少女从头顶飞越,不禁齐齐发怒,急急跟踪,发声喊直逼过来,那少女立足未稳,背后一柄金刀,已旋风扫落叶般地往双足削到。

  那少女给一众武师追得无法,勃然大怒,身子疾得像陀螺般直拧过来,手中剑刷的四下一扫,“迎风扫尘”,嗡嗡连声,荡开几般兵器。她银牙一咬,怒从心里起,杀气上眉梢,剑招倏变,便待使出梅花剑中的杀手,扫荡这群家伙。

  但未待她施出杀手,斜刺里杀出一人,那人正是丁晓。他见红衣少女,处境甚“危”。他竟忘乎所以,忍不住要伸手来解困扶危,他人未到,镖先发。一出手便是连环三镖,一枚奔向那使蛾眉刺的,一枚奔向那金刀郝七,一镖奔那使单刀的。使蛾眉刺的和金刀郝七都是老江湖了,功夫也自着实不错。一听暗器嘶风之声,来自身后,一个斜身闪躲,一个翻刀碰磕,都没给打着,只有那使单刀的武功差,经验不足,正给丁晓的金镖命中脉门,“当啷”一声,二尺八寸的利刃,掉在地上。

  丁晓三镖发出,一剑飞前,大声喝道:“强徒休得欺侮妇女!”一众武师和那红衣少女都愕然回顾,说时迟,那时快,丁晓已旋风似的追了上来。索家大护院气得连连大喝:“什么人?别多管闲事,枉送性命!”但他话未完,人已到,丁晓身随剑走,运太极行功,一掠数丈,青光一缕,已如惊雷闪电般的直刺过来!

  华家新来的两个武师不知丁晓厉害,一对蛾眉刺,一双护手钩,便待拦、截、扯、夺丁晓兵器。哪知名家身手,毕竟不凡,太极丁传下的太极奇门十三剑,剑剑精绝,丁晓虽欠火候,却是真传,一连几剑,荡开蛾眉刺,穿过护手钩,剑剑直指要害。华家两个大武师,给他追得手忙脚乱,欲进不得,欲退不能。这时节,那少女见丁晓突如其来,不觉缓了剑招,玉目偷窥,见丁晓剑法好得出奇,正自诧异,猛听得索家大护院又高声喝道:“你,你,你莫非是丁公子?”

  丁晓霍地长身,将剑一抡,倏的先荡开了面前的两般兵器,然后侧目睨视,傲然应道:“是,是又怎么样?”但当他目光接触到那人时,声调顿时由高昂而趋于平和了。这人的面貌好熟,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丁晓正在猜疑,忽听得那人哈哈大笑道:“呵,果然是丁公子!大水冲倒龙王庙了!” “喂!”他发声招呼同伴:“停手,停手,都是自家人!”

  敌意一消,几方惊诧,华家的两个大武师,按钩握刺,怔怔地望着丁晓。心想:怎么这样斯文的公子哥儿,会有这么好的功?又怎的会是我们“一路”?丁晓则始而猜疑,继而恍悟,他想起来了,这人曾来拜见过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也曾给他介绍过,据父亲说,这人就是什么索家的大护院,江湖上号称金刀郝七。因为丁晓不喜和这些人往来,所以见过一面,也便忘怀,不想这次却在这里碰到他,又不知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一个少女?

  那红衣少女却是神色大变,她初见丁晓前来,蓦然伸手,太极剑法,剑剑精奇,正自钦佩;忽听得他们在“战场”上拉起朋友来了,不由得退两步,按剑而视,口角噙着冷笑。

  看官,你道丁晓父子,是武林名家,以江湖侠义自期,怎的会交上保定的豪门,伪善的巨霸?原来在十五六年之前,丁剑鸣夜追两个伪装采花的蒙面客,追到索家的院子中,空拳拼斗,结果中了一枚毒蒺藜,性命危殆;“幸得”索老头子用大内的解毒药救了他的性命,从此索家便常和他往来。丁剑鸣本来也是不喜欢结交权贵的,可是他迷惑于索善余(索老头子)伪善的面貌,以为他是“善良长者”,也就不疑有他。他虽然还是不大愿到索家,但索家的人来时,他也坦然把他们当朋友看待。也正就是因为他和索家的关系,使得他和师兄柳剑吟闹得不欢而散,和武林同道,也越弄越生分。(丁剑鸣和索家的“恩”仇关系,事详拙著《龙虎斗京华》。)

  这些事情,丁晓也约略知道,因此他现在弄得很尴尬,他们明明是欺负少女,然而他们却又是父亲的“朋友”,这该怎么办呢?他正在迟疑,已又听得那伙人连声“误会”,连声“抱歉”。索家大护院一面对丁晓道:“俺们不知这位姑娘乃是贵友,冒犯,冒犯!”一面对那红衣女说:“事出误会,姑娘别怪。俺们只是见姑娘本事太好了,所以才冒昧上来试招领教。”

  那红衣少女并不因他们前倨后恭而高兴,她的面色越发难看了,她满脸都是鄙夷之色。忽地睨目而视,按剑冷笑,望也不望丁晓道:“谁和这厮是朋友?要你们看他的面?谁又希罕这条大虫,要和你们歪缠。姑娘只是想教训教训你们!”说完她忽地插剑归鞘,在冷笑声中,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直如飞燕掠波,霎的投入草莽之中去了。丁晓愕然惊顾,蓦地向索家的护院,略打招呼,也急插剑归鞘,追踪觅迹。

  丁晓是既感尴尬,又觉气恼。尴尬的是:那群家伙硬栽红衣少女是他的朋友,而红衣少女却立即否认,而且满脸鄙夷之色,好像自己配不上和她做朋友似的;气恼的是:自己冒险犯难,夹镖仗剑,总算是助了她一臂之力,她怎的非但连“多谢”也没一声,却这般对待。

  因此丁晓顾不得索家护院的歪缠,因他根本不把这些人放在眼内,也就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把那些硬拉朋友关系的人扔在后头,自追红衣少女去了。

  丁晓展开太极行功,疾如流星过渡,弩箭穿空,只见野草山茅,卷起了一层层波浪,倏张即合,恰似平静的湖面,给石子荡起涟漪。

  不须多时,丁晓已追近红衣少女身后丈许,红衣少女也好像发觉身后有人,脚步又忽的加紧起来。丁晓边追边喊道:“姑娘,请停一停步!”

  那红衣少女不理不睬,兀是前奔。丁晓又连喊道:“姑娘,你总得听俺解释解释!”

  红衣少女还是不理,还是前奔。丁晓气恼异常,愤然道:“姑娘,纵许咱们不是朋友,但也总不是仇人呀!好坏我也曾给姑娘效过一点劳呀,姑娘纵不屑和我做朋友,也不应如此拒人千里之外。你怎的这样不近人情?”

  红衣少女听了丁晓这番话,蓦然回首,眉峰一挑,冷然应道:“我就是这样不近人情!你待怎样?谁要你效什么劳?难道我就不能打发那群猪狗?”说到这里,声音一顿,突的扬声喝道:“你还不赶快向来路滚回去,我和你非亲非故,不耐烦你的歪缠!”

  丁晓方一迟疑,未停脚步,那少女已是蓦地右手一张,三粒铁莲子如流星打到。丁晓急待施展接暗器的功夫,那三粒铁莲子,已从他面门两侧和头顶飞过。看来那少女不是存心打他,而是“示警”。

  可是这已令丁晓十分难堪,气炸心肺,他大声吆喝道:“俺并不是想高攀和你做什么朋友,但你如此待人,俺却不能不问个明白。俺丁晓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冒犯姑娘,落得你如此轻视?俺也不曾说帮了你姑娘什么忙。只是俺虽年轻,也颇知江湖侠义。俺不愿欺弱,宁愿斗强。俺见危必救,也从不望人报答。你给他们围了,俺凭空伸手,就为的是这点江湖侠义,你现在无理的乱发暗器,俺不愿和你计较,也为的是俺不欺弱,宁愿斗强。”

  说到这里,丁晓也一声冷笑道:“请了!请了!算俺眼拙,不识你这样的女英雄。我不敢承教,也不望再会!”说完,他旋过身躯,果然向来路跑奔回去了。

 

  那日之后,丁晓回到家中,闷闷不乐。他想查探那红衣少女到底是什么人物,但却无从查探。他和保定武家,自小就很少来往。他想问他的父亲,却又不敢,索家的大护院是父亲的朋友,他怕父亲责怪他年轻无知,冒犯了“长辈”。

  这样又过了几天,一天丁剑鸣的大徒弟金华,忽地从河南来访。原来金华入门最早,在丁剑鸣门下,功夫也算最高,三年前他已“艺满出师”,奉师命到江湖“游学”、“闯万”去了。

  原来以前的武林规矩,做徒弟的满师后,就由师父讲授江湖上的忌讳、切口(暗语)、各种派别,和一切闯荡江湖的秘诀,叫徒弟出去游学,这一来是可以借此增进经验,磨练磨练;二来是可以看别人所长,补自己所短,含有互相观摩、彼此印证的意思,所以叫做“游学”;三来是希望徒弟能替自己这一派争光,撑大门户。而徒弟本人也可以闯出字号,树立声名,这叫做“闯万”。有了声名之后,就叫做闯出“万”字。普通游学,多以三年为期,若在三年中已闯出“万字”,那么这个徒弟就有独立门户的资格了。

  金华在江湖上游学三年,也有了一点小小名气,虽未算怎样闯出“万字”,但也让武林中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承认他是个后起之秀了。

  这天,金华从河南游学回来,丁剑鸣自是十分高兴,丁晓也欢喜得蹦跳起来。金华因为入门最早,他入门时,丁剑鸣还没有独创一派,丁晓也还是几岁的小孩。他天资虽不见佳,但却勤恳好学,从十四岁学到二十五岁,一直在师门十一年,才出师的。因为他入门时,丁剑鸣还未创宗派,设厂授徒,因此他是住在丁家,亲承师教的。丁晓自幼和他玩得很熟,一向对他很有好感。

  丁剑鸣待金华谒见之后,慨然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我在保定已近二十年,不知现在江湖之上,又出了什么奇材异能之士,你游学三年,可将所见所闻,说给我听听。还有,咱们太极一派,在江湖上可还吃得开,叫得响字号?你在江湖上说起我的名字,大约他们都让你几分吧?”丁剑鸣一向自负,虽曾经师兄训诲,仍是至老不改。他在徒弟面前,一样露出骄妄神情。

  金华自不敢逆他师父之意,连忙说道:“提起你老,江湖上自然都是尊崇敬佩。”其实却满不是这回事。金华在外游学,提起丁剑鸣,却常遭白眼,倒是提起师伯柳剑吟还有人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