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夫人听得朱红灯处处为大局着想,微微点头:“这样说来,他倒是个人物。”

  上官瑾说完后,反问她道:“我的身份你已经清楚,那你也可以说一点关于你的吗?比如你的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那美夫人问道:“你可听过杜真娘的名字?”

  七八年前,江湖上有一对夫妇,男的叫做穆天民,女的叫做杜真娘,都颇有名气,而且听说和王子铭交情甚好,后来穆天民被仇家所伤,不幸逝世。杜真娘报仇后,便绝迹江湖。这些事情,上官瑾也曾得之传闻,因此肃容起敬道:“原来你就是艳罗刹杜真娘!”

  杜真娘点了点头,再详细地将来历告诉上官瑾。原来穆天民不止是王子铭的好友,而且是他的把兄弟。穆天民死后,杜真娘就专心帮助王子铭训练女兵,不再在江湖飘荡了。可是王子铭虽算是一条好汉,却脱不了普遍会党首领的习气,胸襟不够阔大,对妇女的能力,也不很信任。他起初设立女营,不过是想安顿大刀会男“会友”的眷属。到杜真娘来,才加以整顿,杜真娘才知颇高,不过几年便整理得井井有条,并在星子山北峰,另辟新寨,独当一面。她虽然是大刀会的女营统领,但对王子铭的举止措施,却有许多不同意的地方(比如对义和团的策略,她就很不同意)。那天她带着女兵,巡视幽谷,发现上官瑾受了重伤,又见了翼王题字的措金扇子,早瞧料了几成。当时大刀会、义和团的女兵都饶有男子气概,更何况独当一面的杜真娘?因此,就不避嫌疑,把他救出。

  上官瑾听了,再度道谢。杜真娘又问他当日交手的情形,听说他先与矮瘦老人交锋,后为蒙面客所伤,蹙着柳盾道:“果然又是这厮,其中恐大有蹊跷(古怪)!”

  上官瑾道:“娘子可是认识他们?他们怎的这样气焰逼人,而且又都具有一身本领?”

  杜真娘沉恩半晌答道:“这矮瘦老人是去年投奔大刀会的,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不过他做事利落,武功又强,江湖经验更是丰富,对王总舵主又是百般奉承。不须多时王子铭对他已是言听计从,他又吸引了几个人来,也都做了大刀会的头目。”

  上官瑾听了,半晌做声不得。

  杜真娘说完之后,叹息一声,说道:“王子铭刚愎自用,给这些人混了进来,恐终是祸根呢!”

  上官瑾听了也黯然不语,与杜真娘对坐,良久,良久,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情,怪不好意思地问道:“这间房可是你的房间吗?还有,你随便派两个人来照料好了,我真不敢麻烦你呢!”

  杜真娘微微笑道:“怎的你也有这些世俗之见?男的女的不都是一样,有什么需要避嫌的?这间房是我的客房,布置得还比较幽雅,你受了伤,需要静养,所以我就把它给你了。这女营里只有我懂得解救喂毒暗器,我不亲来照料怎成?

  “而且你现在已成了大刀会的对头了,我救了你出来,除了心腹数人外,也不敢再让其他人知道,传出去王子铭知道了,可对你不便。你安心静养吧,大约再过半月便可复原了。不要胡思乱想。”

  笑语犹闻,余香绕室。杜真娘揭帘去后,上官瑾顿感迷惘。他闯荡江湖从未曾见过这么一个又大方又温柔的女性!他行年将近四十,平生对异性素不发生兴趣,不知怎的,见了杜真娘后,却禁不住很是倾心。但他一想到这些时,又禁不住暗骂自己:别人是这样磊落大方,怎能乱想到其他事情上去?自己还自负英雄豪杰,这样想法,叫人知道了岂非笑话。

  自此,上官瑾就在杜真娘的女营中安顿下来。真娘也不时地来看他,两人谈文论武说江湖,很是相得。杜真娘的影子,渐渐在上官瑾的心头扩大,欲抹也无从抹去了。

  软红丛中,好生调息,光阴易过,眨眼便是半月。上官瑾身体已完全复原。但杜真娘还不许他在白天行走。这天他试了试功夫,觉得已一如常时,便对真娘说明,明晚便要悄悄地离开,真娘也答应了。

  别离前夕,上官瑾思潮起伏,深夜无眠,恍惚神思,百难排遣。他轻轻地吟诵“诗经”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回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的诗篇,仿佛觉得真娘便是诗篇的“伊人”,若即若离。有时似仙子凌波,姗姗微步,俨然在望;但“追寻”下去,又恐终是“曲终人散,江上峰青。”

  上官瑾恍惚朦胧,奇思遐想,飘浮脑海。正在神思不定中,蓦听得窗外一声低笑:“怎的身临险境,居然诗兴还这样的浓!”这声音非常熟悉!

  上官瑾惊喜非常,急得一跃而起,大声说道:“怎的你会寻到这里来?”话犹未了,窗户倏的打开,从窗跃进了几个人,为首的剑眉虎目,竟是义和团的总头目朱红灯!他一跃进来,就对着上官瑾笑,朱红灯的背后还有三个人,有上官瑾认得的,也有上官瑾不认得的,但一看就知不是寻常人物。

  跟在朱红灯身后的是一个银须飘飘,精神健铄的老头,这人上官瑾认得是太极陈。上官瑾初出江湖“闯万”时,他的师父司空照就曾在太极陈处打过招呼,托他照应,因此虽只一面之缘,交情却是不浅。在太极陈后面的两个人,一个是面如重枣,浓眉巨目,近五十岁的汉子;一个是穿着蓝布大褂,清矍的老头。这两人上官瑾都认不得。经过朱红灯介绍后,才知道那浓眉巨目的汉子便是两湖的名武师韩季龙。那老头儿声名更大,竟是蝴蝶掌的前辈,翦二先生。这两人都是上官瑾一向闻名,却未曾见过面的。韩季龙使的是江湖上罕见的兵器银花万字夺,在长江以南,闯荡半生,未逢敌手。那翦二先生更是什么兵器都不用,只凭一双肉掌,就折服江湖。

  原来太极陈会合了韩季龙后,就匆匆到安平府见了朱红灯,其时翦二先生也已赶来,虽然尚有一些邀请的好手未到,但四人一商量,觉得实力已够应付,决定先去探听虚实,再作打算。这也因为自上官瑾“失踪”后,大刀会气势迫人,再不解决这个纠纷,诚恐有更多不快之事爆发,因此朱红灯也就改变了原来持重的主张。准备在探听一些虚实后,再正式拜山谈判。

  这四人中,韩季龙和杜真娘死去的丈夫穆天民,以前交情甚好。穆天民死后,他也来探访过杜真娘。因此知道真娘是大刀会女营的总头目。那晚他们到星子岩探听虚实,碰着了怪异之事。四人一商量,韩季龙就提议先去探问杜真娘再说。韩季龙深知杜真娘为人,即使杜真娘站在王子铭这一边,他们去后能以礼求见,真娘也决不会将他们出卖。果然他们深夜来访,杜真娘非但豪爽地迎接他们,给他们洗尘,而且告诉他们一个更出乎意料之外的消息:上官瑾就在这里养伤。

  当下朱红灯简略地将经过告诉上官瑾之后,取笑他道:“我看你在这里养伤,敢情真的是乐不思蜀了!要不,怎的一点消息都不向外透露?”

  他们取笑间,上官瑾正在分辩,只听得帘外又是一声清脆的笑声,杜真娘带着两个心腹女兵,揭帘而入,笑道:“你们哥儿俩真像小孩子似的,瞧,一见面就乐成这个样儿”边说边叫女兵摆下茶具,说道:“寒夜客来茶当酒,你们喝杯苦茶吧。”朱红灯给真娘一笑,倒反而不好意思了。

  当下上官理想起了朱红灯的话,突然问道:“你刚才说在探山时遇到怪异之事,究竟是什么事啊?”

  朱红灯先不回答,却先问杜真娘那个矮瘦老人和他所引进的几个人的形貌。

  上官瑾不知朱红灯弄什么玄虚,呆呆地听着他和杜真娘对话。杜真娘详细他说了矮瘦老人和他所引进的几个人形貌后,朱红灯还未开声,翦二先生已猛地拍案而起道:“如何,我老眼无花,果然是这两个小子!”

  上官瑾听了,摸不着头脑,急忙问道:“是哪两个小子?”

  翦二先生道:“你可知道沙鸣远这个人?”

  沙鸣远?上官瑾顿时呆住了。他记起初随第一个师父方复汉上西岳华山投司空照时,碰着清廷的三个武士和司空照缠斗,后来心如神尼把其中两个打死,只剩一个在逃。这逃脱的人,听师父说便是叫做什么“千里追风”沙鸣远的。上官瑾虽年深日远印象不深,但回忆起来,与矮瘦老人形貌却显然不同。

  上官瑾很是狐疑,问翦二先生道:“沙鸣远我是知道的,但矮瘦老人可并不是他呀!又如果沙鸣远在大刀会,他的武功当远比矮瘦老人强,为什么不由他出来会我?”

  翦二先生捋须微笑道:“矮瘦老人自然不是沙鸣远,可是沙鸣远一定和你交过手,据我猜,那伤你的蒙面客,十有八九就是他!至于他为何蒙面,大约是怕你认得他的庐山真面目吧。”

  上官瑾问朱红灯道:“你所说的在探山时遇到了怪异之事,是不是指碰见沙鸣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