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回道:“卫家家训,作何生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因地制宜,自打卫某来了扬州,便见到街上到处是服饰布匹的铺面,且还都是上等货,卫某若是半路插进来,恐怕只能败兴而归了。”

听了这话,赵冲一乐,“怎么,那做酒就能成了?”

“正所谓金樽清酒斗十千,如此高利,自然值得卫某为其博上一次。”商人重利四个字,陆宴简直是将其发挥的淋漓尽致。

诚然,陆宴想做酒,简直是正中赵冲下怀。

做过酒的都知道——三斤粮食一斤酒,陆宴想做酒,那粮食从哪里出?

眼下全扬州的粮食铺面和磨坊都在赵冲手里。

不得不说,“卫晛”确实合了赵冲的眼缘。

在他看来,眼下这点还是小利,卫家家大业大,若是能把卫晛招揽过来,想必日后定大有用处。

只是赵冲此人生性多疑,为官多年,做事向来谨慎。他一直信奉,越是一帆风顺,就越是该小心为上的道理。

面前一曲终了,几个牙婆缓掌灯缓缓走了进来,随即笑盈盈地撤走了面前的帷幕。

五个娉婷婀娜的女子,映入眼影。

陆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日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冲哪里是要请他看戏,这分明是想在他身边塞个眼睛。

赵冲用食指点了点唇,然后扭头对陆宴道:“今年的扬州瘦马,最可人的,都在这儿了。”

陆宴未语。

扬州靠买卖年轻女子为生的牙婆甚多,如蝇附膻,聊扑不去。

这时,一位穿着紫红色马褂的牙婆,拉着头位姑娘的手,喊道:“姑娘拜客!”

瘦马连忙低头行礼。

牙婆又喊:“姑娘几岁?”

瘦马缓声道:“年十五。”

“姑娘再走走。”

瘦马又应声走了两步。

牙婆又道:“姑娘再转一圈?”

那瘦马挪着小脚,走到陆宴面前,这时牙婆又道:“给郎君看看手。”

一般这时,男人若是相中的眼前这个,肯牵了瘦马的手,那这桩买卖就算是成交了。

可陆宴怎么可能伸手呢?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跟着跳,很显然,这五个,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都是赵冲调教好了的人。

赵冲见陆宴迟迟没有动静,冲着牙婆便道:“下一个!”

语气不善,吓得牙婆嘴角一收,连忙去牵第二位姑娘的手。

可这第二个、第三个,依次走了一圈后,陆宴仍是没有动静。

等到第四个还没有动静的时候,赵冲抄起桌上的茶盏,“啪”地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屋内的众人皆知,赵大人发了如此大脾气,不是冲牙婆,而是冲一旁的卫公子。

毕竟往人房里塞人的事,已然不是赵冲第一次干了,这茶盏,也不是赵冲第一次摔了。

话说知县大人家的赵姨娘,就是赵冲塞进去的。

冯知县原是个惧内的,突然被塞了个妾室,家里的大奶奶闹了好一阵子脾气,冯知县还后悔过一阵。

可后来呢,也不知那赵姨娘用了什么媚术,不到三个月的功夫,就怀上了知县大人的孩子。

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是个男孩,知县大人疼的紧。

被赵冲这么一逼,陆宴面无表情,实则怒火中烧。

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卫家卫晛,这赵冲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狗官罢了,想往他房里塞人,靖安长公主都没成功过。

陆宴转了转手里的扳指。

为国捐躯这个事,他实在是做不来。

可他知道,只要想上这贼船,面前的五位姑娘就是通行证,接了,万事大吉,拒了,扬州他也没法再呆下去。

扬州的知县、刺史、还有不远处的总督,沆瀣一气,他们若是想捏死一个商人之子,实在是太容易了。

陆宴侧头,冷声道:“赵大人觉得哪位可心?”

赵冲一听这话,面上一喜。

他冲第五位姑娘勾了勾手,“过来。”

第五位姑娘叫扶曼,生的妩媚勾人,这些姑娘见客的时候,穿的都不多,着实难掩其丰韵。

赵冲道:“她瞧着,虽不如卫兄家里那个,但胜在身段还有些滋味,荤素搭配,调剂一下也好。吕婆子家的瘦马脾气向来温顺,定不会扰的卫家家宅不宁。”

陆宴嗤笑一声,低声道:“是么。”

只要陆宴肯收下,赵冲自然也不会在乎他此刻隐隐的怒气。毕竟在他看来,这便是朝廷命官和商人之间最大的不同。

商人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终得寻求衙门的庇护,听话,可一同发财,不听话,那便只有卷铺盖走人的份。

陆宴拿起一旁的酒杯,一饮而尽,喉结滑动,冷声道:“那就听赵大人的。”

赵冲知道,他这就算是应下了。

他起身给了牙婆一笔钱,然后回身缓缓道:“这姑娘就算我这做哥哥的,送你的见面礼。”

陆宴未应声。

赵冲同扶曼挥了挥手,道:“去吧,今儿就可以和郎君回家了。”

扶曼一喜,先对着赵冲道:“谢谢大人。”随后又对着陆宴道,“见过郎君。”

陆宴也没看她,只是缓缓起了身,“今日她怕是不能同我回去了,鹭园其他院子还没收拾出来,还请赵大人给我两日,两日后我派人来接她。”

赵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她都是你的人了,自然是卫兄说何时来接,就何时来接。”

话音一落,陆宴行礼道:“卫某还有事,先走一步,就不扰大人雅兴了。”

赵冲眼睛一眯,仍是笑道:“那卫兄走好,我就不送了。”

陆宴走后,魏管家附在赵冲耳边道:“大人,我瞧着这卫家公子一身反骨,怕不是个好拿捏的。”

赵冲笑着摇了摇头,“这卫晛啊,倒是个性情中人。今日他若是笑着收下了,我反倒觉得他不好,他冲我耍了通脾气,我倒是更欣赏他了。”

“可那扶姑娘,他也没带走啊?”魏管家道。

“他家里那个着实是个勾人的,不然我也不会把扶曼都送出去,他此番先回去,约莫是想安抚美人心吧。”赵冲感叹道。

他的目光,就像是一个过来人,在笑看世间所有的痴情男子。

回想他的弱冠之年,心里也只有家里的夫人。

可人心善变,再多的情谊,也抵不过新鲜的诱惑,妾么,有一个便会有第二个。

——

回到鹭园后,陆宴沉着一张脸。

那副样子,好似人人都欠了他千百贯。就连杨宗都不敢吱声。

他走到了春熙堂门口,恰好见到沈甄和棠月在门口鼓弄花瓶,她一会儿指指这,一会儿指指那,也不知道棠月说了什么,惹得她笑了一下。

陆宴脚步一顿。

他大步流星地走近了春熙堂,沈甄看到他,连忙唤道:“大人。”

陆宴的双眸幽暗的如同一潭死水,周身上下沉甸甸的气势就像是从地底下上来捉人的阴官。

他定住脚步,对着沈甄道:“你随我进来。”

沈甄回头看着杨宗,用口型问他,“怎么回事?”

杨宗平摊双手,一脸小夫人您不知道,我更不会知道的表情。

沈甄惴惴不安地进了屋,乖乖站在他身边。

他轻咳了一声道:“你明日去将南边的秋竹苑收拾出来,不,是最北边的冬丽苑,尽快收拾进来。”

沈甄点了点,柔声道:“是有什么人要住吗”

陆宴双手抵着太阳穴,长吁一口气,“赵冲送了个扬州瘦马来。”说完他下意识地去看她的眼睛。

沈甄稍微有些惊讶,扬州瘦马,这对她来说是个很遥远的词。

陆宴看着她的眼里的惊讶,估摸着她也不会知道扬州瘦马有几分道行,便提醒道:“那些瘦马是被专人调……”说到这,他忽然觉得有些词不大适合她听,便道:“总之离她远点,最好别同她说话,以后在家,记得别叫我大人。”

沈甄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我记得了。”

陆宴回来这一路,想过她会有无数种反应。

以为她会红眼,以为她会不想同那种女子待在一个屋檐下,以为……

他偏偏没想到,她接受的还挺痛快。也挺好。

陆宴正低头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思忖着日后该怎么办,就听沈甄在一旁苦恼道:“她住进来了,便是您的妾室了,她若是同我说话,我如何能不应呀?”

话音甫落,陆宴一把捏住了她的脸,语气沉沉,“你想的还挺周全,是么?”

沈甄见他生气,连忙抿住了唇。这就是不再说了的意思。

见她识趣,他又缓缓松了手。

可赵冲给他的这一口闷气,仍是让他上不来,下不去。

第27章 澄澈

两日后的清晨,鹭园的门口奏起了鼓乐,一辆绑着数朵大红花的轿子,在正门口停了下来。

依晋朝习俗,即便是纳妾,郎君也应该陪小妾走一个过场的,然而扶曼被送过来的时候,只有自己和她的嬷嬷。

陆宴并不在她身边。

跨进鹭园,扶曼整个人都惊呆了,见过富贵的,可没见过这般富贵的。

这里这般大,她要怎么查?

她被一个小厮带领着,慢慢走过青石板路,路过春熙堂时,她恰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笑语,若有所思。

这里,就是主院了吧。

最终,她被人带到了鹭园的最北边——冬立苑。

扶曼算了一下方才一路走来的时间,心都凉了一半。

鹭园占地数阔,郎君将她安排到如此便宜的地儿,看来是不打算接受自个儿了。

进了内室,扶曼连连叹气。

她坐在妆奁前,对刘嬷嬷道:“嬷嬷,您给我稍微拾掇下,我想去给主院里住着的那位打个招呼。”扶曼说话声极慢。

刘嬷嬷道:“娘子这是作甚,那主院里住的也不是当家主母,不过是和娘子你一样的妾室罢了,你何必……”

刘嬷嬷还没说完,扶曼就打断了她,缓缓道:“嬷嬷,你就给我收拾下吧,我,早晚都是要见她的,不想叫郎君觉得我没规矩。”

刘嬷嬷叹了口气,这小娘子哪里都好,就是这脾气,实在是无甚特色。

毕竟她嘴里的拾掇,可不是打扮的意思,而是去装饰的意思。

不得不说,扶曼其实生得很美,媚眼如丝,婀娜多姿,一颦一笑,都带着一股招摇。

一看就是女人堆儿里最不受欢迎的那种脸。

若非要是从她身上挑出个毛病,大概就是她的肤色没有那么白,看着倒是又些异域风情。

调教扶曼的嬷嬷一早就告诉过她,像她这样的脸,是万万不可施妆弄粉,顶着金珠步摇去见主母的。

虽然“秦娆”不是卫家主母,但放下眼下,依然是她要讨好的人。

刘嬷嬷给她绾了个最简单的发髻,然后道:“小娘子姝色惊人,即便什么都不画,一样能把旁人比下去。”

扶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渐渐出神,喃喃道:“别的我都不怕,只怕郎君从一开始就防着我,我若是什么都打听不到,那该如何交差?”

刘嬷嬷叹口气,道:“只要有赵大人在,即便郎君心里对你有防,但好歹不会教您独守空房的。”在刘嬷嬷看来,只要郎君肯进了她的院子,接纳她的人,就是迟早的事。

毕竟,这世上,谁不是身不由己呢?

只有生了情分,才能生出体谅。

刘嬷嬷拿着木梳,给扶曼理了理鬓角,道:“要我说,小娘子也不必太过担心,等日后郎君对您生了情分,您再担心也不迟,而且赵大人也说了。只要小娘子您有了身孕,便不用再传消息了,您哥哥自然也能……”

这便是赵冲最厉害的地方,他一面威胁扶曼帮他盯着陆宴,一面又给了扶曼希望。

扶曼痛苦地闭了闭眼,缓缓起身,出门,沿着方才走过的路,来到了春熙堂。

棠月刚好在院前清扫,一见眼前出现这么个人,不由一愣,随即忙躬身道:“奴婢见过姨娘。”

“妾是来拜见秦姨娘的。”扶曼柔声道。

棠月身子一僵,实在没法回头通报,因为世子爷下了指示,不得让任何人打扰沈姑娘。

可眼前的人,她也不能得罪,便只能尬笑着扯谎道:“秦姨娘今儿感了风寒,着实不方便……”

扶曼苦笑了一下,“妾明白了。”看来,她这是被婉拒了。

——

扶曼走后,棠月回到了春熙堂的西侧间。

她见沈甄挺直腰板,正在提笔练字,张了张嘴,还是没将方才的事说出口。

在棠月眼里,沈姑娘大多时候就跟个孩子似的,世子爷不在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在书房里写写画画。

这些糟心事儿,她还是等着跟世子爷禀告吧。

这厢,陆宴一整日没有回府。

他刚从赵冲手上拿到五个铺面,就立马找了一亩地,开始修建酒窖,酒槽。

这些听起来好似无甚难的,但其实光是修建酒窖这一项,就是个大工程。

酒是否香浓,除了由粮食和水质决定以外,酒窖能否可以隔绝日光,保持干燥也甚为重要。

他雇了数十名的工匠在酒窖外面修建墙壁,反复用水泥浇灌,细细填筑。

这两天,他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在赶工。

杨宗打小就跟着陆宴,见自家主子如此急躁,便知道,世子爷的耐心,就快要被扬州这些官僚耗尽了。

亥时三刻,夜色已浓,陆宴弯腰进了马车。

须臾,他掀起帘子,对杨宗道:“那瘦马的事,还没消息吗?”

杨宗低声道:“主子,那扶姑娘的名薄、卖身契、无一样是真的,属下怀疑,扶曼根本不是她的本名,她也不是扬州人。”

陆宴回想她的脸,确实,那样的面部轮廓,和故意放慢的语速,甚至都不像个汉人……

他看了一眼马车外,凭空生出了一股直觉,良久才道:“她不仅不是扬州人,很有可能,是从西域过来的。”

——

陆宴蹙着眉头,踩着星月回了鹭园。

杨宗站在马厩前,毫无意外地眼看着自家主直奔春熙堂而去。

陆宴走进院子,见周围幽阒无声,灯火皆熄,忍不住薄唇微抿。

他伸手推开了内室的门。

她蜷着身子,是睡去模样。

陆宴奔走了整整一日,早已疲惫不堪,他看着她的背影,扯了扯前襟,自己脱了衣裳。

他下意识以为她是故意装睡,便捏了捏喉结,轻咳了两声。

男人的咳嗽声骤然响起,沈甄安逸的小手一抽,连忙睁开了眼睛。

她趴在黛色的绸缎上,揉了下眼睛,身上的衣衫松松垮垮,冰肌半露,迷茫地看了一眼正盯着自己的男人。

他的目光平淡,丝毫没有发怒的样子,但沈甄就是看出了里面的一簇暗火。

她连忙坐起来。

刚要唤他大人,忙改了口,“爷。”

听她换了称呼,陆宴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不紧不慢地端起杯盏,一边喝一边睨着她,喉结一寸寸下滑。

越看她,他看的越是清楚。

这幅睡眼惺忪,和困倦的模样,并不是她装出来的。

沈甄以为他喜怒无常的脾气又上来了,只好趿鞋下地走到他身边。

她思忖片刻后,哪壶不开提哪壶,“您怎么回这儿了?可是曼姨娘,惹您生气了?”

话音坠地,陆宴手指暗暗用力,杯盏边沿突然碎了一块。

见他拇指出了血,沈甄连忙回身燃了灯,拿了张帨巾,轻轻擦拭。

他仍是一言不发。

昏暗又柔和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纤长的睫毛随着她流转的目光一颤一颤。

沈甄抬头问他,“疼吗?”她的目光澄澈,丁点儿杂质都没有。

陆宴一把推开了她的手。

她的目光里尽是疑惑,无疑是想问他怎么了。

可他想问的话,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第28章 退步

月色绕梁,两人四目相视。

沈甄手足无措地站在了原地,轻咬着下唇。

陆宴看着她双眸里溢满的忐忑不安、战战兢兢,突然觉得愈发刺眼。

她就这样怕他?

难道他对她还不好吗?

替她还债,护她安危,安置她的家人。陆宴自认为,他无一处对不住她。

可他越是这样想,越是能回想起——十月初九那日,他在城门口逮住她,逼她就范时,她的模样。

是何等的心不甘、情不愿。

这般想着,他喉结微动,胸口仿佛有千斤重,压的他一时间难以喘息。

他狠狠地推磨着手上的扳指,动作反复,那被划破的指腹,再次涌出血来。

好似这样的疼痛能叫他冷静下来。

这时,沈甄连忙拿起了一旁的帨巾。

虽然她不知他为何不悦,可伤口总还是要处理的。

沈甄未施粉黛,乌黑柔顺的长发垂于身后,一靠过来,他就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那股淡淡的香。太乖了。

他不可控地伸出手,揉了下她的发丝。

她替他擦拭干净后,抬头小声嘱咐他道:“大人,别再用力了。”

他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不过是一遭风月,露水的姻缘,短短几何的外室情罢了。他想。

见他神色缓和,沈甄不由松了口气,默默地跟了上去,躺在了他身边。

这两日他不在,她便又习惯性地睡到了里侧,眼下突然换了位置,自然又有些不适应。

她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

须臾过后,沈甄一会儿抬手拽下耳朵,一会儿掖下头发,再一会儿,她又自以为很轻地翻了个身。

来来回回数次之后,身边那个蹙着眉的男人,彻底被她折腾醒了。

“你睡是不睡?”他的声音凛冽又平静,辨不出喜怒。

这会儿,沈甄刚好是面冲他躺着的,陆宴侧头,两人的目光又再一次对在了一处。

“我睡不着。”沈甄小声道。诚然她是真的很努力在睡了。

陆宴难得地,用聊天的口吻问她,“为何?”

沈甄看着他,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口。

见她这幅期期艾艾的模样,陆宴忍不住眉头轻挑。

他一边回想着方才进门时她的睡姿,一边又看了眼身下她死活都要从长安带过来的黛色绸缎。

忽然道:“沈甄,你是不是认床?”有的人确实如此,别说是换个床了,就是换个位置,也一样睡不踏实。

不然她总往里面拱什么?

被他一语道破,沈甄面露尴尬。

再三犹豫下,只好点了点头。

陆宴没想到她都十六了还有认床的习惯,不禁问道:“那你之前都怎么睡的?”

沈甄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个方形,然后道:“我原给自己调了个安神的香囊,可这回出来的急,忘带过来……”

不得不说,这看似平淡的一句话,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块巨石。

骄傲如陆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女人,在他身边,竟需要用安神的香才能入眠。

沈甄见他脸色不大好看,便用极小的声音道:“大人,您睡吧,我不发出声音了。”

这话一出,陆宴如噎在喉,闭眼也不是,睁眼也不是,只觉得眉心连着太阳穴一同突突地跳。

得。

他坐起了身子,回身直接将她平移到了里边去,沉声道:“以后你睡里面便是。”

沈甄错愕地看着他。

其实,她认床的毛病从小就有,母亲在世的时候就警告她,最好早点把这习惯改回来,不然以后出嫁了,少不得要熬几次天亮。

可她身边的嬷嬷惯着他,清溪也惯着她,见她死性不改,一个一个都替她遮掩,好似谁都不想让她长大一般……

思及此,她的眼神不禁又暗了暗,低声道:“可这不和规矩。”

陆宴蜷起食指,敲了下她的额头,“规矩都是人定的。”

烛火熄灭,室内又是黑黢黢的一片。

换了位置,很快,她的呼吸便均匀了。

陆宴侧头看了她一眼,终是阖眸睡去。

——

天色未亮,陆宴便穿好了衣裳,盥洗完毕。

棠月正在门口打瞌睡,一见陆宴出现在门口,立马站直道:“老爷可要用膳?”

“不必了。”说罢,他便急匆匆地离开了鹭园。

眼下年关降至,全扬州各行各业都跟着忙了起来,随着酒坊开业,陆宴同赵冲的接触也越来越密集,和他身边的心腹也渐渐熟络起来。

陆宴跑外,沈甄这边就负责替他迎来送往,隔三差五和各家的女眷打个照面。

按说这些事轮不到一个妾室来做,但因着“卫公子”的大夫人不在身边,这位“秦姨娘”又素来得宠,所以几家的夫人也十分给她脸面。

当然了,能有这份脸面,也得益于沈甄那颇有一套的为人处世。

毕竟沈家的女儿,从小到大见得都是长安城里顶尖的贵妇人,处理眼下这些事,对她来说,可谓是手到擒来。

西侧间。

棠月拿起一个稀罕玩意,对着礼单念道:“姑娘,这鎏金飞鸿球路纹银笼,是作甚用的?”她摆弄的好半天,都没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