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京兆告病在家,陆宴俨然成了代理府尹,排查疫病这事,已是彻底落到了他的肩上。消停不过几个时辰,鲁参军快马来报,“大人,西门那边出现了许多流民,皆带着棍棒,他们以无辜百姓为质,非要闯进来。”

“多少人?”

“属下粗略估计了下,得有二百多人,至于有没有后手,就不知道了。”鲁参军皱眉道:“大人,咱们放行吗?”

“飞鸽传书上报给宫里,由圣人定夺。”陆宴一顿,低声道:“叫咱们的人先守着。”

东西南北十二道门,这两天就跟唱大戏一般,没一处消停的,杀人的、放火的、抢劫的真可谓是齐活了,偏偏就是一个带病的都没有,几番动静下来,守城的士兵明显被转移了注意力。

六月二十五日,寅初。城门口突然多了一辆花轿,侍从无数不说,身后还有七十余担的嫁妆。

陆宴唤来一个士兵,低声道:“那是什么人?”

官兵颔首道:“回禀大人,花轿里坐的是荆州来的富商之女,姓于。前来迎亲的是薛家长子,名为薛录。大人,这嫁娶之事,确实得求个良辰吉时,咱们是否行个方便?”

陆宴道:“排查过了?”

官兵点头,“自然是排查过了,箱子装得都是些金银首饰、茶叶布匹,无甚特别的。”

“我问的是人,那十余辆马车装的,总不可能也都是金银首饰吧。”

官兵挠了挠头,道:“那些都是荆州于家陪嫁过来的婆子跟婢女,属下看过了,皆是奴籍。”

“多少人?”

“共九十三人。”

“里面可有人生疮,亦或是咳嗽?”

“生疮的并无瞧见,至于咳嗽……他们这是娶亲的队伍,敲锣打鼓声这么大,哪还听得见咳嗽声呀?”士兵说到这,见陆大人变了脸色,立马魂飞魄散,大声道:“属下失职,这去命他们停下。”

“不必了。”

陆宴同杨宗对视了一眼。

荆州富商,抬花轿进城。

杨宗都不禁笑出了声,这算什么,“撞计”了吗?

杨宗低声道:“属下去将人扣下?”

陆宴摇头:“若真是他们带着疫病就糟了,眼下四周都是人,他们一旦发现失手,必会四处窜逃,反而会更难办。咱们放行。叫人跟着,等他们落脚再动手。”

“是。”

到了未时三刻,白道年送来了许多避瘟的药方,陆宴准备将其制成药包,一种悬于门前,一种用来焚烧,以免有漏网之鱼进京,将疫病染给他人。

“辛苦白先生了。”

白道年临走之前,诚恳道:“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么熬,陆大人该好好休息了。”

杨宗附和道:“主子,您这都几天没合眼了,确实该歇息了。”杨宗跟着陆宴数年,从未见自家主子如此疲惫过。

前日还算好的,至少回了镇国公府,昨日到现在,衙门可城门两头跑,沐浴都省了。

陆宴点头道:“我知晓了,这就回府。”

陆宴弯腰进了马车,杨宗见他小憩,便擅作主张地驾马向保宁坊驶去,到沈宅时,已是傍晚。

杨宗颔首认错,腰板却挺的笔直,满脸写着——主子你想骂就骂,反正都到地方了。

陆宴捏了下太阳穴,罢了。

数日未见,他也确实惦记她了,趁着路上人烟稀少,他翻墙而入。

陆宴避过了那两个东宫送来的婢女,伸手推开了内室的门,掀开帘子之后,才发现屋内没人,她身边的婢女也不在。

都酉时了,怎么还没回来?

陆宴瞥了一眼鸽笼子,随手拔了他一根毛,鸽子瞬间上蹿下跳。

院子里幽静,并无什么动静,半晌过后,正院里传来了两道女声。

“太子殿下吩咐过,只要沈姑娘出了门,咱们必须要跟着,免得再发生上回那事,这都酉时六刻了,沈姑娘还没回来,我这心里有点不安。”

“接她走的那是长平侯,太子门下,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万一姑娘要如厕之类的,长平侯也不能跟着……”

“那不是还有清溪姐姐吗?再说了,满京上下,谁敢跟那位侯爷抢人?”

闻言,屋内的男人眉头紧皱,几次想走,到底是留了下来。

——

天暗了,月色稍显,树影淡淡。

直到戌时,沈甄才回了沈宅,一路上与清溪笑着聊天。

清溪道:“奴婢真没想到,侯爷能帮把姑娘的猫养到现在,还生了这么多只幼崽。”

“那毛绒绒的奶猫儿着实可爱,捏着她的小爪,我心都快化了,哎,我若是对它们身上的毛不那么敏感就好了,还能管珩哥哥要两只过来玩。”

沈甄没有兄长,前些年心思稚嫩,在随钰再三忽悠下,一口认下了钰哥哥。苏珩知道后,妒意横生,为她那一声哥哥,抓猫逗狗,一个没少干。

当年再怎么亲近已是当年之事,阔别多年,那种无法言喻的客气,始终横在两人中间。不然沈甄也不会总避开他。

直到方才,苏珩熟练地给沈甄系上了口巾,又递了一只不足两个月的猫给她,沈甄忽然想起了数年之前。

他也是这样。

“甄儿,回府可别说是我来带你来看猫的,不然你阿娘定会给我眼色看。”

“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便把猫给你。”

“口巾戴好了,免得你咳嗽,过来,我给你系。”

时过境迁,再一个四目相视,年少时的情谊,忽然化作了天地间的一股绯色。

苏珩再次拎着一只猫逗她,“甄儿,是不是该唤我一声哥哥?”

“不成,旁人听见该怎么办?”

苏珩道:“可眼下没有旁人。”

沈甄看着他额间的刀疤,眸色一顿,长长的睫毛瞬间压下。

小时候怎么叫都成,可眼下什么都变了。他们既非亲生兄妹,哥哥这样的称呼,显然不该轻易唤出口。

须臾,沈甄弯了弯眼睛道:“唤侯爷不行吗?少年将军,长平侯爷,哪个好听?”

苏珩的右臂微微颤抖,抬手拍了怕她的头,哑声道:“只想当你的兄长,也不行吗?”

话中的意思,谁能不明白呢?

谁不明白,便是在装傻了。

于是便有了珩哥哥一说。

沈甄正要推门进屋,就被告知房嬷嬷留了甜食给她,去过西侧间,又去陪沈泓说了一会儿话,回到正院,已近亥时。

沈甄提裙跨进内室,掀开帘子,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榻上的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对清溪道:“去帮我守着外面,不许叫任何人进来。”

陆宴蹙起眉,压下了眼底的酸涩,哑声道:“过来。”

沈甄径直走到他面前,唤了一声大人。

第84章

“大人。”她又唤了一声。

陆宴半点外人的自觉也无,随手拍了拍床榻,道:“坐下。”

与他平视,沈甄这才发现,他眼底发青,平日里那双倨傲清冷的双眸尽是疲色,人也瘦了许多。

就连嗓子都是哑的。

沈甄知道他忙,却不是他忙成了这样。

沈甄伸出手,用拇指划过他的眼底,“大人,你这是几天没睡了?”

陆宴拽过她的小手,捏了捏她的指腹,笑道:“去哪了?”

“一早便去了百香阁。”沈甄看着他,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

“之后呢?”

“去西市的玉笙楼买了些红豆糕。”

陆宴嘴角倏然勾起一丝笑意。

瞧瞧,这才多久,她竟也学会了避重就轻的本事。也不同你撒谎,就只是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了。

陆宴向后靠了靠,盯着她的眉眼,淡淡道:“红豆糕好吃吗?”

沈甄点了点头,又道:“大人怎么这时候过来?”

陆宴也不知身体太累,还是心太累,顷刻间,便是连试探的心思都歇下了。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眸色渐深,嗓音暗哑:“就来看看你。”

一时间,沈甄也说不上来哪里怪,只是觉得这人今日的语气,比以往还要凉一些。

“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陆宴起了身子。

沈甄拽住他的手,小声道:“这么快就走了吗?”

陆宴回头看她。

沈甄看着他下颌上的胡茬,不由红了眼睛,“能不能再待一会儿?”

“怎么,想我?”陆宴薄唇微动,眼里并无笑意。

沈甄点头,攥着他的手没松开。

“沈甄,我很忙,即便不吃不喝,都还有摞成山的事等着我做!我在这足足等了你近两个时辰……”

陆宴的话还没说完,沈甄起身,一把抱住了他的窄腰。

她咬了咬唇,踮脚去亲他,男人不低头配合,只亲到了喉结。

男人喉结上下滑动,低头看她,深吸了一口气。

心脏一跌再跌,仿佛过了许久,他掰开了小姑娘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走了。”

然而刚向前一步,眼前猛然一阵白,整个身子有了往下栽倒的架势。

沈甄察觉出不对,连忙扶住了他,喊了一声大人。

窗牖吹进微风,外面花草簌动,虫鸣依稀,也就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陆宴便睁开了眼睛。

他反应了一下,知道自己这是躺在她的床上,随即环顾四周,正巧沈甄端着粥走了进来,“怎么这般快就醒了?”

“扶我起来。”

沈甄伸手扶他,往他背后放了个软垫,随后拿起粥,用勺子舀了两下。吹了吹,放到了他嘴边。

陆宴接过,三下两下就吃完了,将碗盏放到描漆盘上。

“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不用了。”

“今夜你就宿在这,哪都别去了,我照顾你。”沈甄不由分说将他摁在榻上。

陆宴不言语,任由沈甄拿着两块帨巾替他擦了脸,眼见沈甄从木匣子里拿出了一把剃刀。

陆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这是要做甚?”

“大人从不蓄须,我自然是准备帮你修理下鬓角。”

“剃刀哪来的?”

“我管杨侍卫要的。”

陆宴蹙眉看着她道:“你会吗?”

“穿针引线我都会,修个鬓角有何不会?”

陆宴松了手。

见他阖了眼睛,沈甄整个人便凑了过去。

她的手劲儿格外轻,指腹软的如同棉絮一般,虽不熟练,却也仔细,刮完后,她亲了亲他的下巴,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你今日会突然来找这儿。”

陆宴睁眼,冷声道:“原来竟是我的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今日实在是事出有因。”沈甄攥了攥拳,到底还是开了口,“我在玉笙楼买红豆糕的时候,遇见了许家的大公子。”

提到许家大公子,陆宴眉宇微蹙。

蓦地想起了他审讯沈岚时得到的证词,许大公子、滕王、肃宁伯曾经对她生过龌龊心思。

“大人,许家的大公子……”她想说的话,对陆宴终究是有些难以启齿,忍不住放低了音量,“他看我的眼神,很怪……”

说到这,陆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碰你了?”

沈甄双颊泛红,轻轻摇头,“我走到哪里都带着苗丽和苗绮,不会发生这种事。”苗丽、苗绮是太子送给沈甄,这两个女子不说是什么江湖高手,但护沈甄周全,亦是绰绰有余。

“怎么回事?”

沈甄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今日的事。

许家大公子当众拿出请帖,以许家老太太惦念沈甄已久为由,“邀”沈甄去一趟许府。

沈甄找一个理由,许大公子变拆一个理由,话里话外,都是强迫人的架势。

苗丽、苗绮毕竟是东宫的人,见沈甄不愿,甚至拔了腰侧的弯刀,双方争执不下时,长平侯带走了沈甄。

顺便去看了一群猫。

陆宴的脸色越发地暗了。

沈甄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拽了拽他的衣袖。

陆宴没做声,半晌,他抬眼看着沈甄道:“把净室的人打发了,我想沐浴。”

沈甄点头照做,放好了水后回来唤他,却见他坐在榻上斜歪着身子,又阖了眼睛。

怎么看,怎么可怜。

沈甄本想让他躺下算了,谁知一碰他,他就醒了。

陆宴道:“水放好了?”

沈甄点头。

对陆宴这种重度洁癖来说,沐浴显然是要大过睡觉和吃饭的。

半个时辰后,陆宴回了屋内,沈甄分了被子给他。

熄了烛火,又是一阵静默,少顷,陆宴的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她翻身的动静。

自打她离开澄苑,他们还是头一次躺在了一处。

这张榻几不宽,他的随意动两下,碰到的不是她的腰,便是她的臀。

肌肤相触,男人的劣根瞬间发烫,灼的他瞬间卸下疲惫,多了一股亢奋。

嗓子比方才还要干哑。

他翻身就将她压到了身底下,捏起她的下巴,覆上了她的唇,细细密密的轻啄,转眼就变成了耳鬓厮磨。

男人的呼吸渐渐加重,手劲儿更重,捏的沈甄不由轻声讨饶,唤了一声又一声的大人。

他咬着她的耳朵,哑声道:“你是我的属下么?唤我大人?”

小珍珠在他手里变了样子,沈甄咬唇道:“世子、世子爷。”

“这般生分吗?”陆宴语气不善,不愉充斥在每个字眼里。

陆宴将她的膝盖摁在了肩膀上,低声道:“你的性子跟身子一样软,管谁都能唤哥哥?”

沈甄脑中轰隆一声,美眸瞪圆,恍然大悟。

可惜晚了。

晨光熹微,天色尚未大亮,陆宴便起了身子,沈甄头依在他的肩膀上。

陆宴趿鞋下地,从妆奁里拿出一个小罐子,拾了点药,放于中指。

划过缝隙时,想起了她昨日的低声细语,众多称呼里,他最喜欢她唤自己的小字,抑或是那声三郎。

沈甄醒了。

“要走了?”

他低低的嗯。

——

陆宴到了衙门,京兆府内死气沉沉,孙旭站在桌案旁久久不语。

“昨日进长安的那些人,可有异处?”

须臾,孙旭点了点头,回身低声道:“所有人身上,都有疫病。”

“他们落脚后,最先接触的是谁?”

“一个牙婆。”说罢,孙旭递过来一张名单,上面的是京城各个官员府邸准备采买女婢的人数,多是太子门下。”

话音一落,签押房内仍是鸦雀无声。

陆宴狐疑地看了眼鲁参军,和其他几位参军。

他对京兆府这些同僚,多少还是了解的,听了这种事,他们不说掀桌子,也是要厉声呵斥的。

眼下这般安静,必是有问题。

陆宴沉沉开口,“牙婆是谁的人?”

孙旭转过身道:“孙尚书府,老管家的内人。”

第85章

孙尚书府。

孙家的夫人如往常一般,端起煲好的汤,走到西南角的书房。

孙正荃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信件怔怔出神,门发出的“吱呀”一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你都几日没回屋里睡了?这工部尚书是要拿命来做吗?”孙夫人伸手戳了下他的肩膀。

“舒儿。”孙正荃拉起她的手。

孙夫人瞧着他乌青的眼底,鬓角的凌乱的白发一滞,她已记不清,他有多少年,没这样开口唤过自己。

到底夫妻多年,她的心没由来地跟着一沉。

“辛苦你了。”孙正荃抬眼看她,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堆在一处,尽显苍老。

“为何要这样看我?”

孙正荃看了她良久,眼眶变得微红,半晌,他沉声道:“你先出去吧。”

孙夫人的手微微颤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无事,只是一会儿有人来找我。”孙正荃道。

“这么晚了谁会来找你?”

孙正荃挥挥手,“工部里的人,”

孙夫人狐疑地点了点头,缓缓道:“那你早些休息。”

外面天色阴沉,四周阒然无声,一声惊雷劈下,响起了淅沥沥的雨声,雨滴击打在檐角的力度不断加重,转瞬暴雨如注。

孙正荃坐在桌案之前,看着自己的乌纱帽怔怔出神。

倏然,他的身后,响起了鞋底鞋底摩擦窗框的声音。

此时听到这样的声响,按理说,他该恐惧的,可也不知为何,那颗摇摆了一辈子的心,会突然变得平静,就像是深夜里的湖面,无风亦无澜。

孙正荃抬首瞧见了一个人,身着黑衣,蒙着面巾。

这位是楼公公,许皇后身边最为得力的人之一。

“孙大人。”楼公公颔首道。

“楼公公深夜出现在此,意欲何为啊?”

楼公公并未多言,而是将一封信递给了他,“孙大人看看便知。”

孙正荃接过,缓缓打开,看着看着,好似突然从信中看到了许皇后狡诈的双眸。

她每走一步棋,都定要留一个后手,这样的手腕,令人不寒而栗。

京兆府押人的消息才传出来不过一日……这场利用瘟疫铲除异己的勾当,就被她变成了——突厥重金收买洛阳刺史,将染了疫病的百姓送入长安,意图扰乱大晋朝纲。

孙正荃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当许皇后决定借他手行事之时,想必已经算到这一步了。

那九十个染了疫病的人,皆是孙家派人接过来的。

那牙婆,亦是在他身边数十年的老管家的内人。

而这些,与六殿下、与许皇后皆是毫无关系。

孙正荃“啪”地一声将信件拍在桌案上。“娘娘是何意思,过河拆桥吗?”

楼公公道:“娘娘要奴才转告大人,大人受人蒙蔽,犯的罪是渎职,并非谋判,依晋朝律法,不连坐,不绞刑,只流放二千里罢了。”

“罢了?流放二千里罢了?”孙正荃的嘴角尽是讥讽。

流放之刑虽不同于死刑,可说到底,有几个人能活着走到二千里外?

楼公公道:“娘娘还说,若是孙大人心里有怨,不妨想想妻儿。”

孙正荃蓦地起身,将手边的汤碗通通挥到了地上,怒道:“她这是要把在沈文祁身上做的事,再对我做一次?”

“孙大人慎言。”楼公公轻笑一声道:“沈家到底是含了冤,您这个不算。”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富贵险中求,这条路,也是您自己选的。

孙正荃跌坐在椅上,翕唇好半晌,才道:“她还说什么了?”

“娘娘承诺您,若六殿下以后成了事,日后必厚待孙家人。”楼公公说完要说的话,悄声退下,回了皇城。

安华殿,许皇后瞧着一旁缭绕的烟雾,用左手拨弄着茶盏,轻声道:“话都传到了?”

“回娘娘,老奴一字不差地传到了。”

许皇后闭眼闻了闻茶香,道:“那便成了,孙正荃心怀妻儿,他知道该怎么做。”

六皇子在一旁握拳道:“儿子早同您说了这计策使不得,此番孙家愿意顶罪也就罢了,母后可曾想过,他若是不愿呢?他若是反咬一口呢?岂不是引火烧身吗?”

见许皇后未语,六皇子又继续道:“一场瘟疫下去,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为此丢了性命,我终是……”

还没说完,许皇后抬手便给他一巴掌。

“人命?兵不血刃,你能坐上那个位置吗?去年与高句丽那一场败战,护国公命丧沙场,我大晋死了十万儿郎,这就不是人命了?”

“你萧家人从前朝文帝手里夺取江山时,屠了满城的人,这就不是人命了?你父皇年事已高,若一朝生变,真叫太子坐上那个位置,再想夺回来便难了,即便你强夺回来,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名不正,言不顺,懂吗?”

“是狼在哪都吃肉,吃羊在哪都吃草,晔儿,别让母后觉得你并不堪大任。”

六皇子深吸一口气,“母后息怒。”

许皇后将一个折子扔在他胸口上,“去听政殿,向圣人自请去扬州治疫。”

“母后,孙家与许家关系密切,出了这档子事,父皇会不会疑上咱们?”

“那九十多人里,有半数以上都是突厥人,里勾外连的证据摆在这,疑了又能如何?争储争出了瘟疫,这样的笑料,你父皇会让天下百姓知晓吗?”

“儿子明白了。”

半晌过后,许皇后又道:“还不走,留在这作甚?”

“儿子还有一事不解,还望母亲告知。”六皇子道。

“你说。”

“孙尚书对母后、对儿子,可谓是忠心耿耿,这样危险的事,母亲为何不叫李棣去做?”

“李棣一个寒门之子,能有什么根基?”许皇后一顿,道:“况且,李棣是狼啊,此事若是经了他的手,哪怕你以李家上下所有人的命相威胁,也是无用的。”

六皇子默了半晌,颔首道:“母亲早些休息,儿子这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