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笑,其他的其他的姬妾也在笑。

沈谣听不懂,可她知道她们在笑什么。

她们在笑一个假公主,失了丈夫的宠爱,便什么都没有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们用眼神问她,大晋的公主殿下,你要不要滚回中原去?

锋利的铁抵在额心,沈谣心底惴惴,但眼神并未闪躲。

她猜,她这幅倔强的样子,在那个被姬妾环绕男人的眼里,一定分外可笑。

最后,是汗妃替她解了围。

不论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到底是和亲的公主,她的命,得在。

那天晚上,乌利多喝了许多酒,信步走入了她的营帐,有些粗暴地捏住了她的下颔,用一口地道的官话问她,“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三心二意。”

“我每日陪你用膳。”

“为你学了汉话。”

“为你冷落了旁人。”

“永和,你呢?”

他借着酒意留下这么几句话,不等她答,便转身离开了。

沈谣无法用言语去形容那一夜带给她的成长,在最难的环境下,没有去想那些虚无缥缈情爱,更没有去想他的姬妾们带给她的羞辱。

她拉开幔帐去看回鹘的月亮,反复思忖着乌利的话。

一遍又一遍……

她顿然醒悟。

像乌利这样的男人啊,他只会记得自己付出过甚,至于她为他做过多少,他并不记得。

他的愤怒,来自于他的付出并没有换来回馈,而他的不甘心,也在这儿。

沈谣若是追出去,学着他那些姬妾俯下身子讨好他、取悦他,也许,她很快就会被下一个女子取代。她猜。

于是,一连几日过去,沈谣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乌利给了她一个台阶,她仍是没有迈下去。

可这是人家的地盘,摆架子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在此期间,沈谣只做了一件事——学回鹘文。

她再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等尴尬的境地,下一次,莱曼也好、藤蔓也罢,一个个的,休想在她面前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乌利耳朵里。

入了夜,乌利抵着她问,“知道错了?”

沈谣在赌啊,如豁出去一般,在乌利耳边道:“你看上我,便开口管陛下要了我,在此之前可曾问过我心里有无旁人?我离开故土,离开了我的家人随你来此,我何错之有?”

乌利目光愤怒,死死地掐着她的腰,恼她不服管教,嘴上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沈谣继续道:“你冷落我,纵容你的姬妾们羞辱我,可是……可是乌利,我回不去长安了,再也回不去了,我只想好好当你的妻子。”

“那都是以前的事……我到底有何错?”

乌利面容紧绷,撞击的力度越来越轻,男人的心在闭眼闷哼的那一刻彻底软化。他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一字一句道:“以后没人能欺负你。”

这个草原男人有个极大的优点,他说到做到。

接下来的三年,乌利教她打猎、教她骑马,她会的一切,都是乌利教给她的,沈谣任性,央着他亲手教,乌利愿意哄她,便顺了她的意。

除了那张风吹不红的面颊,她越来越像一个生于草原、长于草原的女子。

乌利倾注给她的感情越来越多,他不再唤她永和,他唤她谣谣。

谣谣。

谣谣。

四年,一千多个日夜,沈谣都要忘了,在那场遥不可及的梦里,也有一个人,这样唤过她。

翌日清晨,沈谣在沈府醒来,她看着沈甄掀起沈泓而捂上耳朵,看着阿姐嘴角带笑,回头喊她,“谣谣,我给你买了栗子糕,快过来。”

沈谣应了一声,翻身下地。

她不贪心,能回来一次,足矣。

四日之后,元庆十九年,正月初一。

乌利来接她入宫,参加国宴。

她看着巍峨的宫门,笑了一下。

许后,许三娘,过的都还好吗?

——

鸿胪寺的人带着各方使臣入宫,寒风凛冽,陆宴在门外巡查,

雄伟的宫门似九重天门一样迤逦打开,各国使节身着华服,手持琳琅满目的贡品侯在大殿之外。

殿外的一切与他梦中的一般无二。

只是殿内变了。

殿中央华灯璀璨,亮如白昼,珍馐美馔,佳丽如云。

坐在许后身边的成元帝目光清明,威仪昭昭。

太子坐于旁侧。

门口的太监高呼道:“诸使臣进殿——”

第121章

“诸使臣进殿——”

话音甫落,使臣接二连三地走进大明宫。

何国使臣将手覆在心口作礼,呈上了他们富有盛名的香料以及果蔬。

高丽使臣带着数十名高丽美人及两千颗紫白水晶对天子鞠躬。

成元帝一一赐物。

旋即,昭武九姓使臣将礼单递给通译,通译一字一句道:“康国献金桃、银桃、狮子、豹、玛瑙瓶、鸵鸟卵;安国献豹、马;米国献拓臂舞筵;史国献葡萄美酒……”

殿内正在献礼,大明宫外金吾卫严阵以待,陆宴对杨宗道:“排查火种了吗?”

杨宗躬身道:“暂无人携带。”

陆宴又道:“箭矢呢?”

杨宗道:“箭矢实在不好排查,鸿胪寺那边不配合,虽是搜过身了,可使臣手里拿着的贡品里有无暗器,便不好说了。”

陆宴偏头道:“邱少青那儿怎么说?”

杨宗摇头道:“邱大人以性命担保,那六十六名伶人里并无敌国细作。”

闻言,陆宴半眯起眼,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庆元十八年元旦的每一个瞬间都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即便他心知今日的情形与前生截然不同,但也绝不敢掉以轻心。

就眼下朝堂这个形势,以许后的智谋,宁愿韬光养晦、徐徐图之,也断然不会刺杀成元帝的……怕就怕,六皇子身边的那些个幕僚狗急跳墙、孤注一掷。

陆宴道:“太子那边嘱咐一声。”

杨宗看着自家世子紧蹙着的眉心道:“太子身边潜伏了不少高手、殿内外还有金吾卫和鸿大人,城外还有长平侯镇守,主子不必太过忧心。”

杨宗又低声道:“咱们的人也都入宫了。”

陆宴凛声道:“且看着吧。”

半晌过后,六十六名伶人进殿,丝竹之声悦耳动听,镗镗鼓声慷概激昂,伶人绕柱蹁跹,缓缓念起了祝词。

上一世,这些伶人还未跳完舞,殿内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而这一世,至舞毕,也没有任何异动。

旋即,又一批乐师入场。

他们手持琵琶、箜篌等乐器坐于大殿中央,一边舞动手指,一边闭眼摇晃。

宫宴起,成元帝给各方使臣赐座,数十名宫女手持金樽,自殿内两侧走过,扬起手腕,笑意盈盈地将美酒递到使臣面前。

礼乐声稍弱,成元帝起身道:“诸位不远千里而来,朕心甚慰,今夜……”

成元帝还未说完,丽国王子倏然起身,将金樽摔在殿中央,从发间拔出一柄小刀便向成元帝冲过去。

见此,鸿升两个翻身就将此人制住,许皇后眉心微蹙,看了六皇子一眼。

鸿升将他的手桎梏于身后,怒道:“行刺天子,你可知是何罪!”

众人窃窃私语,嘴角禁不住发笑,就丽国那样的国力,也配在晋朝面前亮出爪牙吗?

丽国王子道:“我既做了,就无甚好怕的!你们晋朝无耻,贪得无厌!何曾给予过我们真正的恩惠?”

他环顾着晋朝的各方重臣咬牙切齿继续道:“你们一个个,就是吸血的蛭虫,不将丽国子民的血吸干,便绝不肯罢休!丽国忠于你们,朝贡逐年递增,进贡的美人供你们长安的权贵任意驱使!吾妹入宫,至死都没有过尊严!”

“没有尊严,被人践踏尊严,老天简直瞎了眼。”

丽国王子说的是官话,他话音一落,诸位通译开始在使臣耳边低声

成元帝气的胸口上下起伏,许皇后的眉越蹙越深,死死地盯着六皇子,微微摇头。

御史抬起手,冷嗤道:“还不快给他的嘴堵上!”

“狗皇帝,你送到我们丽国来学者,瞧着衣冠楚楚,却在满口胡言。他告诉我的子民生来卑贱,若无天可汗在上,便如蝼蚁一般无法苟存于世,应奉你为神明!你当真不羞愧吗?!你就该去……”

丽国王子还未说完,鸿升便拔了腰侧的剑,陆宴起身道:“留活口!”

大明宫内,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六皇子用指尖点了点案几,几个宫女忽然将宽袖一扬,亮出了几把暗器。

陆宴本还不明这丽国王子为何突然不要命了,眼下却瞬间懂了,他不过是想将鸿升从圣人身边调走罢了。

谁料,暗器竟朝太子发出了“咄咄”的声响,暗器速度飞快,数箭齐发,陆宴厉声道:“杨宗,保护太子。”

许皇后假意慌乱,伸手护住肚子去拉成元帝。

就在这时,殿内有无数人被利箭穿喉,鸿升身中数箭,渗人的血迹,从他的官服里快速地涌了出来,如房檐之上的雨滴一般,一滴一滴地留在地上。

腥咸的血味在空中弥漫。

这场纵情声色的夜宴,在刹那间,再度鸡飞狗跳。

紧接着,金吾卫推开门闯了进来,只见又有人跳出来,手持暗器,对准了大殿之上的帝王。

众人屏息凝神之际,太监掐着嗓子打呼,“护驾!快来护驾!”

金吾卫砍下宫女头颅之时,利箭离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帝王射去——

许皇后瞳孔一缩,忽然挺着肚子挡在了成元面前。

她失望的、绝望地看了六皇子萧烨一眼。

闭上了眼睛。

她得要救许家。

然,成元帝身前突然出现了三名武士,他们身着铠甲,腰间别着京兆府的令牌,以身顶住了这些箭矢。

成元帝大惊失色,跌坐在龙椅之上。

从丽国王子开口的刹那,到这一刻,不过是弹指的功夫。

陆宴坐在靖安长公主身侧,极为短暂地同许后对视了一眼。

好似在说——

这救驾之功,我不会给你。

须臾,靖安长公主失神地看着陆宴,低声喃喃道:“三郎,方才,我眼前划过了你中箭的样子。”

陆宴喉结一动,笑道:“阿娘想多了,儿子身上还有软甲,中不了箭。”

靖安长公主抚了抚胸口,道:“是我出现幻觉了吗。”

成元帝缓缓回神,握了握拳。

他看了那个跪在地上失声痛哭的丽国王子一眼,又看了手臂中了一箭的太子一眼,最后,又看了正襟危坐,垂目持礼的六皇子一眼。

这宫里,从来就没有巧合。

即便还未经过鞫谳,成元帝的心里也都有数。

成元帝起身,沉声,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交由京兆府主审,大理寺协助,立案,严查。”

陆宴及周述安起身,异口同声道:“臣领旨。”

许皇后捂着腹,痛却不敢出声,成元帝回头看她,“皇后腹痛?”

许皇后低声道:“臣妾只是受了惊吓,无碍。”

成元帝低低地嗤笑一声,“你肚子里既是有朕的子嗣,还是小心些为好,来人,皇后受惊,即刻送她回安华殿,仔细伺候。”

许皇后道:“陛下!”

成元帝不再看她,低声轻语:“朕欠许家的,应也是还完了。”

——

七日之后,早朝上,陆宴将刺杀一案定为他国细作所为。

众人纷纷揣度帝王心声,京兆府和大理寺如此判,原因有二。

一来是知道成元帝好名声,他不想让史官在万国来朝这样的盛世中记上亲儿子宫变这一笔,二来,便是想以此为由,南下征战,以此扩大晋朝势力。

于是,大殿之上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出声。

与此同时,陆宴再度呈了折子。

经过鞫谳,又抖出了魏王结党营私,皇后干政、贪污卖官,陷害忠良等事。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重罪。虽无株连,但成元帝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德不配位”四个字砸在了许后身上,夺去了许后及六皇子的封号。

许氏一族,闻言皆是如丧考妣。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王家、宋家、邱家等,那些平日里与许家走的近的世家,皆开始同许家撇清关系。

云阳侯府于庆元十六年在朝堂上所经历的一切,如时间倒转一般,在许家头上重来一次。

唯一不同的,便是许家的根基太深。

许家百年基业,这成百上千个乌纱帽里,有同流合污之辈,自然也有清明廉洁之辈,谁也不能将其一杆子打死。

御史参了鸿胪寺卿许康林一本,许康林以渎职之罪入狱,翌日,许柏林自请革去宰相一职,算保全了阖府上下的性命。

——

许氏夺取皇后封号之后,从安华殿移至上阳宫,身边只留了庄嬷嬷一个。

庄嬷嬷低声道:“娘娘刚没了孩子,别光脚下地了,若是凉着,是要落了病根儿的。”

许氏素面朝天,淡淡道:“本就保不住,本就活不久,无妨了。”

庄嬷嬷眼眶一红,默默流泪,“陛下怎能丝毫不念旧情,那日,娘娘明明挡在了陛下身前,若那箭矢射过来……”

许氏笑了一下,道:“活着,皆虚情假意,只有死了,才能见真心。”

庄嬷嬷低头,“那娘娘日后该怎么办?后宫那些人,免不了要来落井下石。”

许氏推了开窗,晨雾洒进来,她看着枝丫上的厚厚的积雪,轻声道:“入了这里,早晚都有那一天,端妃会给我个体面的。”

庄嬷嬷皱眉,“端妃?”

许氏低声道:“岁末,我曾去过一趟端妃宫里,揉了揉十皇子的头,告诉她,我兴许有份大礼要送给她。”

庄嬷嬷道:“娘娘是留了一手?”

许氏摇头,“算不得,只是有一天我心里头不安,就想着留个随手的人情。”

庄嬷嬷道:“是何?”

许氏低声道:“元旦那日射在太子手臂上的箭矢,有毒,这事至今无人知晓,待三年之后,本宫赌他们,解不了。”

庄嬷嬷瞳孔骤然放大。

而另一边————

第122章

而另一边——

马车转动,一路向西。

陆宴夜至东宫,外殿内侍替他开门了,恭敬道:“陆大人里面请。”

走进长熙院,侍女躬身站与两侧,陆宴躬身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坐在榻上失笑,“陆大人永远礼数周全,快坐。”

陆宴凝视着太子手边上缠好的白色的纱布,轻声道:“殿下的伤可还好?”

太子点了点头,“都是些皮外伤,无碍。”

陆宴斟酌了好半晌,才开口道:“殿下,恕臣直言,这也许并非是皮外伤。”

太子一愣。他心知陆宴不会随意开口说这话,便又道:“此话怎讲?”

陆宴蹙眉道:“白大夫此刻可在东宫?”

太子放于膝上的手随意拍了一下,道:“眼下各家都还过节呢,孤想着这都是小伤,便没召他,只召了太医署的人走了一趟。”

陆宴问道:“太医署的人怎么说?”

太子道:“皮外伤。”

陆宴想到了最初的那个梦境。

百道年对杨宗道:“世子爷当年受的并非只有箭伤,真正致命的,是那箭上的毒!我在西域生活多年,认得那是西域皇室才有一种名为‘爻’的蛊毒,爻毒入体时,不会有任何异常,可待三年之后,会瞬间吸干人的骨血,夺人性命。”

“即便这世上有解药,那也来不及了,三年的时间,爻毒早已沁入体内的每一步……”

思及此,陆宴眸色一凛,郑重其事道:“殿下现在召他入宫吧,臣是怀疑,那箭上有毒。”

太子身边的內侍蓦地抬了头。

半个时辰之后,白道年缓缓走了进来。

他摸着那个箭矢了好一会儿,先放于水中浸泡,又用火烧了一遍,半晌过后,箭头表面浮起了黄色的汁液。

白道年眸色一沉,后又拆了太子身上的纱布,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陆宴,“陆大人说中了,这箭矢上的确有毒,若在下猜的没错,应该是西域的‘爻’毒。”

话音甫落,太子身边的两个内侍“咚”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太子的脸色却是难得的平静,淡淡道:“这毒可能解?”

白道年点头,“多亏陆大人发现的早,在下尚能配一幅药剔除毒性,若是等到毒发,那便真是没法子了,可……”

见他欲言又止,太子道:“不必有所忌讳,直言便是。”

白道年本就不会说那些囫囵话,低声开口道:“这爻毒毒性强,哪怕是解了,身体也定然会照旁人弱一些,恐会影响寿数……”

“孤知晓了。”太子道。

白道年的那句话意味着甚,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听明白。

太子身边的内侍对白道年哽咽道:“当真没有别的法子吗?殿下别苑里珍贵的药材无数,只要能对太子殿下……”

“万万不可!用药讲究‘补勿过偏,补勿滥用’,便是再珍贵的药材,也不可多用。”

內侍着急道:“可这……”

“好了。”太子道:“孤的身子,孤自己清楚,一切都听白大夫的便是。”

在太子看来,若非陆宴将这位神医从扬州带回来,他也许都活不到今朝,所有的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至于其他,强求不得。

只要他一日是大晋的太子,便要尽一日太子责任。

须臾,太子回头看着陆宴道:“孤又欠下你一个人情。”

陆宴道:“殿下言重了。”

太子嘴角起了起,并未同他继续客套。

只是在心里道:若孤还有机会,这份情,孤会还的。

——

一连两场大雪,便到了正月十五。

每逢上元节,各家都会做这么几道特别的菜,如肉糜,丝笼,食糕等等。

乌利一早便来到了沈府,至中午,众人一起用膳。

沈姌、沈甄、沈泓坐在沈文祁左侧,乌利和沈谣则坐在沈文祁右侧。

回鹘嫁娶不讲究三书六礼,沈谣被封公主又是在宫中出嫁,故而乌利见自己老丈人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都不用多,屈两根手指头就够了。

乌利面对沈家这一家子,多少有些不自然,用膳时的那股别别扭扭的文雅劲儿看的沈谣在一旁忍不住发笑。

沈谣将面前的食糕推到了他面前,“这是洛阳的特产,你尝尝?”

乌利不挑食,拿起来就吃了一块,谁料一进嘴,就尝到了一股酸不酸、甜不甜,还有点发馊的味儿,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还有点黏嘴。

乌利强忍着咽下去,低声问沈谣,“你爱吃这个?”

沈谣撂下木箸,侧头看着乌利,笑道:“不好吃吗?”

乌利深邃的眼神布满了疑惑和不解,勉强道:“你若是喜欢,不如多买些回去?”

沈谣皓齿微露,小声道:“不用了,我从来不吃。”

到底在一起生活了四年,乌利看着她促狭的目光,立即明白自己是又被她捉弄了。

见此,沈文祁都不禁摇了摇头。

他这二女儿,还是那个样子。

用过膳,沈泓在一旁拽着乌利袖口嚷嚷道:“二姐夫,晚上有灯节,你会去吗?”

乌利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看着沈泓对自己亲近,不由弯下身子道:“陛下邀我入宫,我不能陪你们去了。”

说罢,乌利将一把短弓递给了沈谣,“御赐之物,可随身携带。”

沈谣接过,笑道:“今夜京兆府与金吾卫一同徼巡六街,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乌利道:“今晚人多且杂,你拿着吧。”

回到长安后,沈谣将胡服换成了长裙,她低头看了看裙摆,又掂了掂不太相配的短弓道:“成吧。”

就在这时,沈泓又扯着沈谣道:“二姐姐很快就会离开长安吗?”

话音甫落,沈谣的肩膀一僵,不由回头去看乌利,归期虽然未定,但她大致也猜得到,到了月末怎么都该走了。

乌利看着她渐渐暗淡的眼神,笑了一下道:“谣谣,过了三月再走吧。”

沈谣呼吸一紧,随后背过了身子。

乌利转身离开,沈姌推了一下她的手臂。良久,沈谣一把抱住了沈甄,红着眼眶道:“姐姐能送你出嫁了。”

——

天渐渐沉了下来,今夜上元节灯会,长安各个坊门皆开,彻夜欢闹,到明而终。

三姐妹更衣梳妆后,拉着身着厚袄的沈泓,阔步出了沈府,倏然一阵寒风吹来,沈姌侧头对沈甄道:“你穿的是不是太少了些?”

沈甄举了举手炉,“一点都不冷。”

沈姌看了一眼沈甄,心里断定,什么不冷,不过就是为了爱美,于是回头对苗绮道:“拿两个大氅搁马车里吧。”

两辆马车缓缓停下,四人下了马车后,不由一起朝天上看去,纵使他们已看过无数次灯会,可仍会对眼前的景象

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

安福门外灯轮高二十二丈,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灯八万盏,簇之如花树。

灯烛华丽,百戏陈设,全长安,少女妇人千余人,皆在灯下游走。

旌旗交错,宫女千数,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在斜晖交映下,倒影成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