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们私人小宴上说的就香艳得多,天子少不得要与那妓子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一番,更有甚者说贵妃呷醋而来、捉奸在床的,更更有甚者说那妓子本是贵妃所扮,此不过是两人的闺房之趣耳……

除了玄宗的,也有太宗的,高宗的、武后的……便是先帝,也有那么一段——说先帝在街上遇到了一个铁口直断的道士云云。在这些故事里,酒家食肆常常作为一带而过的配角出现,但这次,沈记却是正正经经的主角儿。

过完了元正,又过了人日,上朝的上朝,开工的开工,但节日的味道还是很浓,走在街上的人都有点懒洋洋的,见了面也还是笑眯眯地说些“新春吉祥,庆寿无疆”之类的贺词。

东市沈记酒肆已经过了客流高峰,沈韶光也懒懒散散地在柜台后一边喝茶,一边与管事聊过几日换新菜单的事。

店门帘子撩开,进来一行四五个人,沈韶光扭头看过去,不由得一怔。

管事已经走过去招呼了,“客人们新春吉祥。客人们是于楼下堂间宽坐,还是去二楼?这一楼堂间看戏弄方便,二楼清静,有高桌椅,又有精致雅间。”

禁军统领秦祥小心地问:“六郎,还是上去吧?”

皇帝点头,当先顺着楼梯走向二楼。

秦祥,沈韶光远远地见过两次,再参照印象中皇帝的脸,便越发笃定了他们的身份。皇帝身后另外几个,看形容,也当是内侍和禁军。他们身后又陆续进来几个人,有坐在一楼的,有守在二楼的,估计门外街上也有。

这一行人不算招摇,长安贵人又多,店里客人们不在意,正听台上张二郎他们的戏弄。

张二郎大模大样地吩咐:“你去与胡六郎说,让他买些好羊肉,我们吃火锅子,只差点羊肉了。”

“再与冯三郎说,让他带些菜蔬豆腐来,我们吃锅子,还差些菜蔬豆腐。”

“让李七郎来吃锅子,就说胡六、冯三等都在,就缺他了,让他顺便带条鱼来。”

“方二郎藏的好女儿酒,让他莫要吝啬,带一坛过了,弟兄们共谋一醉。”

“你万万要嘱咐周四,让他弯去沈记,买一坛子锅底老汤,缺了这个,涮什么都没滋没味!”

……

扮演奴仆的阿窦问:“既阿郎请客,我们要备些什么?奴一并买了来。”

“调兵遣将”的张二郎老神在在地道,“炉子上烧锅滚水就是。”①

客人们一片哈哈哈,坐在二楼栏边儿的皇帝也“噗嗤”笑了,内侍和禁军们也跟着笑。

管事回来柜上拿菜谱,沈韶光趁机吩咐了他几句,自家却去了后厨。

皇帝脸上带着笑意,问酒肆管事:“贵店还外卖锅底老汤?”

管事笑道:“也是卖的,有不少客人总说在家里做不出敝店的味儿来,那大半儿是因着缺了这锅底汤的缘故。”

有熟客在楼下对张二郎喊道,“锅呢?沈记这锅可是特别打制的。”

张二郎一拍头,“看我!那就再加上刘八,让他去问问沈记卖锅子不卖。”

熟客便抬声喊管事,“管事,管事!你们酒肆卖锅子吗?”

管事与面前的贵客告了罪,来到楼梯边儿道:“我们却不卖锅。叫某说,郎君们要吃锅子还是来小店吃,不说滋味儿不滋味儿的,至少不让这等吝啬汉骗了。” 说着指指张二郎。

他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话更是引人发笑,众人越发笑起来。

管事也笑着回来继续招呼皇帝一行。

皇帝笑赞:“贵店好戏弄!这是谁想出来的?”

管事赔笑道:“敝店以特有香糕为酬资,请客人们留下知道的滑稽事,然后敝店主人辑选裁剪,一段里往往揉了好几位客人的故事,实在也不好说这是谁想出来的。”

皇帝点头,觉得这店主人当真巧思,原来一家酒肆也可以“广开言路”……又想,或者应该让人来民间采采风。

管事奉上菜谱,皇帝低头翻起来。

沈记的菜谱也是酒肆一大特色。除了菜名以外,还有一两句介绍,或者是特色做法,或者是有趣的评论,或者是过往食客写的诗词,又或者小典故之类,有的还画了配图,整个册子装裱得也漂亮,又不同于时下的书卷,而是用蝴蝶页装订,翻起来方便得很。

皇帝本只是随便翻翻,后面却看住了,“有意思……不说吃,单看着就有意思。”

管事赔笑。

皇帝看身边的内侍,内侍岂有不懂的,“奴已经记下来了。”回头膳房也弄这么一本儿。

皇帝点了经典的奶汤锅子,又点了一堆羊肉、鱼丸、虾丸之类肉品菜蔬。

跑堂的送来沈韶光安排的茶饮、糕点、果子,管事的帮着摆好,才带着跑堂退了下去。

到了后厨,管事把菜单报给沈韶光,沈韶光根据皇帝口味吩咐庖厨备菜。

管事问:“这客人是谁?小娘子这般小心。”

沈韶光对他比个“嘘”的动作,并没多说什么。

火锅菜备得快,沈韶光亲自调了基础蘸料,并些别的配料一起放在托盘上。管事进来,带着跑堂送了上去。

皇帝正翻看桌上的诗集,笑问管事:“这写序的东堂主人是谁?倒是高才。”

管事赔笑:“回贵客,听说是敝主的一个朋友。”

皇帝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此时多有读书人帮写各种文章以赚润笔的,所谓朋友者,多半便是此类。皇帝看这诗序的气度措辞,觉得八成是朝中高官——能求得他们动笔,这店主可是下了大本钱。

对于官员们这点事,皇帝是不管的,宪宗甚至还因韩退之写平淮西碑,而赐绢五百匹,便是先帝时,也有“千金尚书”,以其帮人写碑文,一字可得千金之故也。

不过……皇帝又想起这有趣的戏弄,颇有才思的菜谱子,说这样一位店主与朝中的谁是朋友,倒也可能。皇帝又悻悻,我怎么没有这么一个能鼓捣吃的又有趣的朋友?

扔下诗集子,皇帝让秦祥陪自己一块吃。

秦祥告罪,“如此,奴婢就僭越了。”

秦祥虽如今是禁军统领,原先却是皇帝身边的内侍——也或者就是因为如此,才当了这个禁军统领,伺候皇帝是当家的本事。

他倒了一点蘸料出来,拿筷子点一下尝尝,“嗯——这个味道已经够了,再加旁的反不好。”说着给皇帝倒好了蘸料碟。

秦祥又根据皇帝口味,先把鱼丸子下进锅里几个。

管事笑道:“敝店的鱼丸都是鲜鱼打的,下锅就熟,又极嫩,需用勺捞。”

秦祥把鱼丸捞出来,放到自己碟里和皇帝碟里,自己先尝一个,“六郎尝尝,奴婢觉得甚好。”

皇帝尝一个,果真又嫩又鲜,进了嘴,几乎不用嚼就化了,这料碟子也极好,有些韭菜花和食茱萸的辣味儿,却又不浓,最合蘸鱼肉吃。然后又涮虾丸、涮各种肉片菜蔬,皇帝竟认真吃将起来。

其实皇帝本不饿,午后听禁军吴显和几个小校尉在一起商量去东市沈记吃火锅,又说上次吃得多么好,皇帝便想起福慧也说过有这么一家酒肆,这锅还是从那里得的,李相公赞的,想来也是这一家,一时兴起,左右节间无事,便出来与民同个乐。

这里的火锅,要说比宫里做得好多少,也不见得,但就是吃着熨帖,特别可心可意,皇帝又想起刚才那管事说的客人在家里做不出这里的味儿来,难道朕家也不行?皇帝不以为忤地笑了。

况且这里的气氛实在好,楼下的戏弄又换了。

“不是我不爱念书,是一看就饿。”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一看就困。”

“哎呦,你怎么能困得起来呢?”

“你怎么饿得起来呢?”

“你自己看啊,‘两个黄鹂鸣翠柳’,啧啧,两个黄鹂,是油炸了吃不好?还是干煸了吃不好?便是剁碎了炸酱,浇馎饦也是极好的。”

“还有这‘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蜜渍芍药,油炸芙蕖,糖蒸牡丹……香不香,就问你香不香?”

……

楼下一片起哄的笑声。

皇帝也是一笑。年节间,吃着这样可心可意的火锅,看着自己的子民悠闲安适的样子,皇帝因为前阵子山南道叛乱而糟的心平复下来,总的说来,这天下还是富庶太平的。又激励自己,为了他们能天天吃上这火锅子,听上这戏弄,朕再辛苦些,又有什么呢?

沈韶光不知道自己的火锅子给了皇帝这么大的自信,她知道的是,皇帝留下了足有二十多两银子,并题在那集子上的一首诗。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皇帝一行人走时,秦祥被一个食客认了出来,能得秦统领这样鞍前马后伺候的……于是吃瓜群众真相了。

不几日,坊间便流传起了皇帝偷偷出宫吃火锅的传说。

沈韶光交代管事,被人问起要模棱两可,隐隐约约——一则是模棱两可猜猜猜更有话题性,一则也是避忌。而同时,皇帝那不算多么高明的诗被沈韶光写到纸上,让人装裱了,挂在大堂,为沈记引来一波又一波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①网上经典的火锅笑话。

第98章 共度上元节

沈韶光与邵杰在东市沈记酒肆后宅里喝茶说话儿。

“再没想到,竟然还有来咱们这儿偷书的!”邵杰颇有些啼笑皆非。

他跟沈韶光讲述刚才的事。一个士子进来吃了碗韭齑馎饦,花的银钱不到店里赠书的弦儿,他却偷偷从架子上拿了一本袖了,许是头一回做这事,慌里慌张地,在门口与人撞了满怀,这书就掉了出来露了馅儿。

适逢邵杰赶上,生意人都是以和为贵的,邵杰便干脆把这书赠送给了他,“郎君看得上敝店辑的书,也是敝店的荣幸。”

那士子越发无地自容了,再次为自己窃书的事道歉。

邵杰又安慰他:“不过拿本书回去看看,怎么算窃呢?日后郎君为官做宰了,这事说起来还是一桩雅闻趣事。”

沈韶光失笑,没想到邵郎君竟然是孔乙己的知己。

邵杰也笑,觉得自己虽然没长一个能读书的脑袋,却着实长了一颗尊重读书人的心。

沈韶光想了想,笑道:“这样吧,凡是在本店诗薄上留诗的,都赠一本算了。”给清贫的读书人们留个口子。

自从皇帝东市半日游并题了诗之后,这诗集就消耗得快了,原先不爱诗词文章的,或者熟客已经领过一本的,都不拿,如今这玩意儿几乎成了居家旅行馈赠亲友装逼闲聊必备佳品,不管写不写诗,爱不爱诗,是不是之前领过,只要消费额度够了,都领一本。

这还是没有“御诗”的版本,可以想象,如果把皇帝的诗加进去,印第二版,那得是怎样的盛况。

沈韶光与邵杰说起加印的事,邵杰拊掌:“我也要与你说这事呢,很应该。”

沈韶光是滴水不漏的,“把最近新收的诗词选着好的都放进去,便——截止到上元节吧。”光放皇帝的,太明显,但可以让皇帝的压轴。

邵杰指指沈韶光,“精明!谨慎!”

沈韶光哈哈大笑,这是又开始商业互吹进程了吗?

邵杰却悻悻,“你说那日我怎么就没在呢?要是在,这事够我说好几年的,兴许还能入我家家谱。赚再多钱,到底不如这个体面。”

沈韶光却道,“要说体面,还有更体面的。比方说,我们的诗集子在读书人中流传越来越广,开谈不说火锅子,读尽诗书也枉然?”

邵杰扭头,一口茶饮喷了满地。

沈韶光却不笑,“再比如,有天灾人祸,我们设立粥棚;边疆异动,大军远征,我们捐款捐粮;知道哪个书院缺钱缺物缺地方,我们用酒肆的名义甚或郎君个人的名字,盖个‘邵郎堂’……”

邵杰不笑了,思索片刻,缓缓点头。

“行这些真正利国利民之事,才是真体面,郎君的家谱上很可以大书特书的。”沈韶光一脸肃然,然后轻咳一声,呷口茶,“自然,顺便捞些‘义商’带来的好处,也是我们应得的。”

邵杰哈哈大笑,指着沈韶光,“奸诈,太奸诈!”

沈韶光嘿嘿一笑,接受了他这另类的吹捧。

她不知道,以后邵杰确实走上了公益之路,并因此被皇帝授了从五品的朝散大夫,比其祖父当初的员外郎品阶高了不少,邵家在他的手里越发光大,他也确实成了其家谱上单拎出来大书特书的一个人。

沈韶光和邵杰展望他们的义商之路的时候,林晏正在与刑部宋侍郎聊前些天交接的刑狱案宗中一些未尽之事。

说完正事,两人一同从皇城出来。天有些阴,北风冷飕飕的,宋侍郎笑道: “这种天气,最适合吃火锅子。”

林晏点头。

想起从前一起吃饭的事,宋侍郎半抱怨半玩笑地道,“枉我原先还跟你献宝,谁知你家才是火锅的老祖!”

去年夏,在崇贤坊沈记酒肆捉的歹人是京兆与刑部同审的,主审的便是林晏和宋侍郎,宋侍郎也便知道了自己这位朋友与沈记女店主的事。更巧的是,那家店铺便是自家娘子卖出的陪嫁,而自己也见过这位沈氏,恍惚记得确实是位风华颇佳的女郎,怪道林安然如此痴情,为了沈家的事尽心尽力……

想起他似对锅子颇不以为然,吃的时候只涮些鱼片,宋侍郎实在有些好奇,“你吃饭这般挑,沈家女郎不嫌弃吗?”

林晏微笑道:“不嫌弃。”

宋侍郎点点头,可见沈小娘子是个温柔的。

宋侍郎又笑问:“安然好事将近了?”

林晏笑得越发和暖了,“快了,大约入夏的时候吧。”

林晏又向宋侍郎这过来人请教起婚礼筹备乃至亲迎的一些细节,很是认真的样子。宋侍郎在心里啧啧两声,那样谨肃沉静的林安然也有今天……

“观安然形容,恨不得明日就亲迎似的……”宋侍郎打趣他。

林晏默认地笑起来。

宋侍郎露出了然的神色,都是男人,懂。

在马上到来的上元节,林晏这恨不得明日就亲迎的感受更强烈了。

上元节这样灯火笙歌、士女夜游的日子,天气却实在不好,天阴沉得厉害,风也很是冷硬。

林晏不留值,早已提前与沈韶光说好了陪她看灯。他其实对看灯没什么兴趣,但想到小娘子们似乎都喜欢,阿荠又是爱玩爱闹的性子,便不忍扰了她的兴致。

到了沈宅,她已经收拾好了,两人便一起出门。

沈宅门口挂的灯在风里摇晃,借着灯光,林晏帮沈韶光整理一下风帽,又紧了紧大氅领子,牵起她的手藏在自己的氅衣袖子里,“走吧。”

风吹得街上的灯架子吱嘎吱嘎响,灯都摇晃晃晃的,有的纸灯甚至被吹破了,看灯的人虽都裹得厚厚的,却仍缩脖皱眉——真是别样的上元风光。

沈韶光笑起来,林晏低头看她笑,自己也笑了。

“晏郎,跟你打个商量,我们回家点个灯看不行吗?为什么非得出来找这罪受?”

林晏摸摸她冷冷的鼻子和脸颊。

“别摸,我是不是流鼻涕了?”沈韶光皱眉。

林晏笑起来,干脆解开带子,把她裹在自己的氅衣里,搂着她往回走。

后面不远处的刘常、周奎觉得自家阿郎大概很是喜欢这个天气。

回到室内,沈韶光脱了鞋子,上榻,用羊皮褥子盖住腿脚,婢子阿青递给她手炉,又捧上热茶来。婢子奴仆们也一起出去看灯了,只留下几个看家的。

林晏坐在她对面,也端着热茶喝。

沈韶光没事就要撩一撩。她掀开羊皮褥子,笑道:“刚才你分我半件氅衣,我现在可以分你半条褥子……”

林晏轻咳一声,到底没好意思接受她的还礼。

沈韶光却越发地来劲儿,杏目一转,小声嘟囔:“又不是‘与子同泽’……”

泽者,内衣也。林晏实在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待要绷起脸,她已经眯眼笑了起来。

“阿晏,我们一起玩掷骰子吧?”沈韶光抓起榻上婢子们之前玩的筛子,笑问。

林晏自然无有不从。

两人选最简单的玩法儿,比点数大小,三局两胜,输者或者一诗一词、或者唱个曲子、或者讲个笑话,皆可。

沈韶光叶子牌打得极好,但掷骰子本事却很一般,林晏也不精于此道,两个人纯靠运气。

然而今天沈韶光的赌运实在差,总是输,总是输。在讲了四五个故事,又唱了一个小调之后,沈韶光眼看掷出的又是个“幺”,便耍起了赖皮,“不玩了!不玩了!”

林晏笑起来。

沈韶光觉得林少尹长这么大没娶上媳妇是有道理的,也就是自己心大量宽吧……

阿青端上两碗汤圆来,给沈韶光解了围。

小小的碗里只有几个汤圆,却颜色不一,吃起来,馅儿也不一样。黄米皮儿的里面是甜豆沙,糯米皮儿的里面是鲜肉,掺了绿豆的皮子里面包的是桂花卤,加了紫苏的皮子里包的黑芝麻馅儿。

这样的冬夜,吃这样一碗又香又甜的汤圆,再喝两口汤,肚子里很是舒泰。

沈韶光歪在隐囊上,一只手把玩筛子,对净过手刚进来的林晏笑道:“我刚才是不是还欠你一局?”

林晏笑着点头。

“应应景儿,说个灯谜吧。”沈韶光清清嗓子,“谜面是两个肉汤圆成亲。”

林晏笑着皱一下眉。

“猜不出?”沈韶光流氓一笑,对他招手,“我告诉你。”

林晏走到她坐的榻边儿。

沈韶光坐直身子,轻笑道:“谜底是——两个肉丸。”

林晏抿抿嘴,沈韶光已哈哈哈地歪回了隐囊上。

看了她片刻,林晏欺身过来,压在她身上,一只手搂上纤腰,一只手放在她脑后。

看着近在眼前的俊脸,沈韶光颇有些愣怔,她本来只是闹着玩儿的。

“乖,闭眼。”说着林晏已用自己的唇覆上了她的唇。

沈韶光很乖地闭上眼睛,手攀上他的脖子。

过了好一会儿,林晏有些喘息地停住,又过了一会子,才稳住心神,看着怀里娇媚的小娘子,想想遥远的夏天,心里悔得厉害,其实当初找员外郎沈朴代行六礼也很好啊,洛阳离着多么近,那样就可以选个春天的吉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汤圆结婚的谜语原自一个很多年前饺子结婚的小段子——饺子/肉汤圆脱了衣服,成了肉丸。

第99章 奇怪的客人

过完了上元节,不知是不是沈韶光的错觉,好像全城一起进入了考试月。东市分店毗邻崇仁坊这种士子扎堆儿的地方,每天店里客人们讨论的都是即将到来的礼部试和紧随其后的吏部铨选。

有皇帝诗作的第二版诗集已经摆放了出来,果然如沈韶光和邵杰预想的,“卖”得很火爆。毕竟读书人中“孔乙己”还是少的,大多数都采用正规途径,要么也留下诗文,要么凑够消费额度。看账簿子时,沈韶光看到不少最后再凑一两样小菜或者糕点的——算一算,都是为了这诗集子,让沈韶光想起前世双十一凑购物券的经历。

沈记也顺势推出了各种科考主题的大席小宴,金榜题名宴、步步高升宴、春风得意宴……菜名也又吉祥又雅致,一品豆腐,金玉满堂、诗书传家、紫袍羹,承恩卷、文德糕,反正道道挠的都是读书人的痒痒肉儿。①

不但如此,沈记还推出了预定“烧尾宴”活动。所谓“烧尾宴”者,乃是士子登科或者官员升迁时举办的宴席。据说鲤鱼跃龙门时,非天火烧掉其尾而不得过,“烧尾”便是这些登科或升迁的士子们庆祝烧掉了尾巴、跃过了龙门的意思。②

士子们考中了,曲江赋诗、雁塔题名是官家给的荣耀,是个群体活动,办烧尾宴则是自家的得意,自己是绝对的主角,故而这“烧尾宴”在读书人的心目中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沈记提前推出预定“烧尾宴”,也有预祝客人登科之意,要求交的预定金又很少,过后还能退,不少人便是为博个好彩头儿,也订上两桌。

随着大考越来越近,士子们压力也越来越大,酒肆里也越来越喧嚣。有踌躇满志者,有忐忑不安者,有郁郁寡欢者,有状如疯癫者,有人梦幻般地畅想,有人酒都喝不下去,有人破罐破摔喝醉拉倒,有人喝醉了又哭又唱又作诗……

鉴于大家的精神状态,东市沈记专门加强了安保,增派了好几个身高体壮的伙计,好在一直也没用上——沈韶光是个颇为佛系的酒肆老板,哭一哭唱一唱有什么的?压力大,还不兴人家发泄一下了?只要不打砸抢就行。

对这些大哭的士子,一般都是管事带着跑堂去给送上醒酒汤和热手巾把子,于是秦管事在士子中收获了很不错的人望。有士子专门给秦管事写诗,“前路何多艰,涕泪沾衣裳,感君殷殷意,布巾与酸汤,雁塔如有幸,复来谢秦郎。”

暖男秦管事:“郎君莫要想太多,轻装上阵,倒能考得更好些。”随口把自己刚当东市沈记酒肆管事时小娘子劝自己的话贩卖了出来。

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搂住秦管事的肩膀,“轻装上阵……秦郎君所言极是啊!”

秦管事赶忙扶住他,“郎君小心,小心……”

这些士子们多眼高于顶,秦管事原先何曾与他们这样亲近过,起初颇为惶恐,后来也就习惯了,读书人也是人啊!

站在二楼,沈韶光轻叹一口气,摇摇头。看她一脸感慨,林晏莞尔。

沈韶光觉得他这种运气与能力兼有的学霸,不到二十岁登科的少年进士,春风得意的探花郎,不大能理解我等芸芸众生在考场上的忐忑和无力感。大兄弟,你啊,还是少点生活啊。

看她越发感慨的样子,林晏也越发笑起来,“阿荠,你面上的神色,好像也受过这般的苦一样。”

“我——”沈韶光悻悻地闭上嘴,老子可不也是十几年寒窗苦读一路考过去的?小升初,中考,高考,从小学六年级开始,每年老师都说,“这是你们决定命运的一年”,与“你们是我带过的最难带的学生”说的频率差不多……

沈韶光不属于顶努力的学生,但是脸皮薄,也不好意思考得太不好,于是常年把成绩维持在一个让老师牙痒痒的水平上,再高一些,就算学霸了,不用人操心,再差一点,芸芸众生,操心不过来,于是沈韶光便成了时常被鞭策的那一种……

唉,想想都是泪啊。

沈韶光又侧头看林晏,他如果在后世,大概就属于那种成绩好、颜值高,还会打篮球的校草吧?只要上球场,看台上永远有姑娘帮着抱衣服拿水,刷的题不到自己的一半,成绩还比自己高……想想自己那永远不及格的五十米短跑和永远前面有人的考试成绩,沈韶光不忿极了,凭什么啊?啊?

“怎么了?”林晏忍着笑。

沈韶光用眼睛在他腰间狠狠地“拧”了两把——这里嫩肉多,疼。

林晏轻咳一声,似笑似嗔地轻声警告:“阿荠,在外面呢……”

沈韶光:“……”林副市长,你能不能单纯一点?

士子中除了这些考前综合症的,也有很从容的,比如两位苏州来的士子。其中一位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人长得极好,虽穿着普通,却颇有威仪,若打扮起来,说是什么公侯子弟,也有人信。其友人三十来岁,不爱言语,看起来有些朴直,不知道这样两个士子是怎么当的朋友。

管事的向他们推销,“小店可代为郎君们操持‘烧尾宴’。”

这位郎君挑眉微笑:“哦?若果真中了,少不得要麻烦贵酒肆。”一口醇厚的洛下雅言。

沈韶光是在皇宫里混出来的察言观色的本事,最熟悉这种应付。士子们听了烧尾宴,如此淡然的……不多啊。

本以为这位是林少尹那种冷清挂的,谁想到他主动打招呼,“敢问小娘子是?”

管事的代为介绍:“这是敝店主人。”

这郎君露出惊讶的神色,笑道:“京里的小娘子果然才智过人,与我等僻野处的不一样。小娘子年纪轻轻,便是这样一家酒肆的主人,真是让我等男子汗颜。”

竟然这么会说话?沈韶光有些惊讶。但好话谁不爱听?沈韶光亲自带这两个士子去楼上坐了,又递上菜单。

说了两句闲话,知道他们是从苏州来的士子,沈韶光觉得南方人在北方过冬,肯定有点不适应,尤其今年这个冬天格外冷而漫长,都上元节了,还下了一场大雪,现在还没化净呢。

但作为一个从穿越了就在长安待着的“长安人”,沈韶光还是要为都城挽尊:“往年也没有这么冷,我记得去岁这个时候迎春花都开了。”

晚了节气的,不只迎春花,还有春盘。去年这个时候,春盘已经大行其道了,而今年火锅子还在占据着C位——当然,也可能与皇帝陛下来了一趟,给做了个广告有关。

那自言姓季的年轻郎君笑道:“早就听同年们说,贵店有极好的小鼎煮肉,呼曰‘火锅’,最适合这样的时节吃。”

“这个时候,确实适合吃火锅。”沈韶光笑着介绍,“敝店最受客人们喜欢的是奶汤锅子和清汤锅子,奶汤浓郁,白若牛乳,清汤澄澈,仿似清水,其实都是鲜香口儿的,涮些鱼肉菜蔬,都还不错。又有加了草药的……”

沈韶光约略介绍了一下,又特推了两句今天的羊蝎子火锅,适才在后厨,闻着实在太香了——不过,她觉得推也是白推,像面前这位,不大可能拿着一块羊脊骨张开大嘴叉子开啃,况且他们南方人,怕是也吃不惯。

谁想这位季郎君竟点点头,“便是这羊蝎子锅吧。”

沈韶光微笑点头,又问那位沉默寡言的士子:“这位郎君呢?”

“与季郎一样。”

沈韶光又问他们要什么酒和茶饮,两人随意地点了新丰酒和酪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