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地方留下来的东西,决不可能作假。

肖锐感觉脑海在一阵阵发黑,以前很多想不通的事在一瞬间陡然变得通透起来。

难怪纪阿朝身边会出现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她根本就是…那个人。

肖锐这样想着,心底的恐慌在慢慢放大,如若是她,他们所做的事怎么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如果她还活着,那现在的月隐城…

他心念一转,连想都不敢继续想下去,肖锐疾走两步,陡然感觉到外面很安静,这本来没什么不对,可就是太安静了,一种极不妙的感觉袭上他心底,他转过身大步的走上前几步猛然拉开了书房门。

如鹫的目光,纯黑的劲服。

守在外面的每一个人衣袖上都绣着一只银白的飞鹰,熠熠生辉,冰冷异常。

十年的对手,肖锐只需一眼,就知道这是段家的暗卫。

黑压压的一片,整个书房,不,是整个府邸在不知何时,已经被完全包围了起来。

肖锐手上的残破札记掉在了地上,眼底渐渐浮起一阵绝望。

与此同时。

雷向封看着从大堂门口缓步走来的女子,微皱的眉间浮现一丝讶色。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纪阿朝不是从未离开昭云城吗?

众人看着慢慢走进的君晚朝,都不禁睁大了眼。

君晚朝一身纤长暗金流衣,纷繁的银线细致的偰绣在下摆处,游走之间,长曳极地。从腰际开始浅浅镌绣在上面的曼珠沙华一直蔓延下去,斐然而浓烈,盛然的花朵上灿金的流光如火辉般炙热璀璨。

墨黑的长发高高的束起,通绿的额冠正正的佩戴在她额前,慢走之间,浅浅几缕散发从鬓间拂过,霎时带上了几抹写意。

如此的姿态,是从未有过的奢华优雅。

众人的眼睛紧紧跟随着君晚朝前进的脚步,连惊叹似乎都已不足以评判眼前的人。

哪怕是极为古老的世家,都难以拥有如此这般的女子。

君晚朝从雷向封面前走过,连余光都没有留下片刻,由始至终,她只是望着大堂至高处,眼中极深沉的缅怀一闪而过,复又消失不见。

她缓缓走来,一步一步迈上大堂的台阶,然后停在了那把沉石木椅前,背对着众人,漆黑的眸子里划过冷傲睿智的光芒。

杜方羽后退了一步,站在她身后,眼中浮现的异色被很好的遮下。

君晚朝转过身,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缓缓坐下。

她的唇角突然极缓的勾起一抹清浅的笑容,眼睛缓缓游走过一室震惊的表情,最后落在雷向封复杂莫名的脸上,轻声开口:“我有意见。”

清冽的声音肃然冷静,打破了堂内长久而漫然的窒息。

雷向封像是被突然惊醒一般,稳住了心神紧紧手,眼睛定定的凝视高坐上端的女子,阴沉而冷鹫的目光倾泻而出:“纪阿朝,你凭什么?”

他顿了顿,感觉到身体里面充斥的豪气又重新满溢,挺了挺胸:“如今纪家自身难保,你今天出现在这里不过是为月隐城多添一条亡魂罢了。”

雷向封的声音嚣张至极,像是要驱除掉刚才心神被陡然摄住的隐蔽羞耻和那一丝暗然的不安。

上面坐着的女子像是丝毫未曾听到他的怒喝,只是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然后双手交叉随意的放在膝上,脸上是极致的清冷。

“我以为,雷向封,你要更聪明一些。”

这样的声音和姿态极尽不屑又疏离傲然,雷向封涨红了脸,连声音都变得颤抖:“纪阿朝,你说什么?”

“本来我认为,雷家在你手里会更长远一些。”

君晚朝轻声的怅然一句,然后垂下眼,慢慢的开口:“那你又凭什么拿下月隐城?”

她望下来的眼神淡淡的,有一种深切的透然。

雷向封看着这样的她,极力压制从灵魂深处开始沁出的冷意,他的计划,没有人知晓,一定会成功。

“哼,我雷家的实力你又知道多少,先不论整个月隐城都已在我的掌控之中…”他轻撇了杜方羽一眼,笑容开始慢慢变得阴沉:“况且,杜家的老族长也在我手里,当然,你们若是不在意他的性命,也可以当我这句话没有说。”

雷向封的眼睛缓缓划过从君晚朝出现后就将态度微妙改变的祁、白两家继承人,眼底有着无声的警告。

君晚朝似是丝毫未曾在意他的小动作,只是将交叠的双手摊开,轻轻的拂上了额头,静静的沉默下来。

雷向封看着君晚朝不再出声,眼色渐渐狂妄起来,就连眉梢也袭上了一抹厉色。

堂内的众人看着静静对峙的两人,连大气都不敢透,但是有几个资历很老的氏族族长,却表现的尤为奇怪,他们的视线从君晚朝进来后就未曾离开过她身上,尤其是君晚朝身上的服饰和通身的气质,更是让他们泛起了极为荒谬的熟悉感觉。

他们互相的对望几眼,都发现对方眼底的惊疑和诧异,俱都不动声色的观望了下去。

“怎么?纪阿朝,你区区一人前来,难道还想让我放弃月隐城不成?”

“谁说我是一个人来的?”

“哦…”雷向封拖长了声调,不屑的撇了撇嘴:“还有纪家的那群乌合之众,不要忘记了,那可是我的手下败将,你能指望他们做什么?”

“雷向封,你所指望的也不过尔尔罢了,你以为三天前你安排进来的暗卫我会不知道吗?”

君晚朝看着雷向封,一丝凌厉的锐气破土而出。

雷向封傲然的神色一皱,眼底精光乍现:“就算你知道了又怎样?这世上除了君家的隐部,没有任何一支势力是他们的对手。”

他看着君晚朝轻微扬起的眉头,嗤笑了一声:“就算你是君家族长的傀儡又如何,他们顶多派一小支隐卫保护你罢了,你以为堂堂的君家会为你出动整个隐部吗?”

此话一出,不仅是堂内坐着的众人,就连君晚朝面上都泛起了一丝疑惑。

她是君家的傀儡?这是怎么一回事?

君晚朝心念急转,猛然想到雷向封可能查到了上次守在纪家医院抵御雷家攻击的是君家的隐部,心里只觉好笑。

雷向封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君晚朝眸中划过极浅的容光,只不过,却是他永远也猜不到的真相。

“你说得没错。”君晚朝望着底下愈加张狂的雷向封,微微弯了弯嘴角,轻笑了一下:“君家确实是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纪阿朝动用隐部,可是…”

她定了定眼眸,缓缓坐直了身子,暗金的衣袍上褶皱的流线倾泻下来,竟隐隐沁透处一种绝世的风华:“可是,若是我想,整个君家也只不过于我股掌之间罢了。”

端坐高处的女子擎身而置,仰高的眉眼下漆黑的瞳孔里燃烧的色彩瑰丽而优雅,睥睨霸气的声音传到了大堂的每一处,竟带着悠然的回响。

杜方羽站在一旁,极近的距离让他被这种惊心的魄力所惑,神情微微恍惚起来。

这般姿态的女子,好像拨开了持久弥漫在她周围的迷雾,清晰而透彻,他心底竟有浅浅的不安在上升,纪阿朝,这才是真正的你吗?

可是,就连我,也想问一句,你到底,是谁?

而不知何时出现在内堂屏风后的男子听到这句话,嘴角淡淡的勾了一下,额边皱着的眉角也浅然的放下。

微弱的栏纱下,昂首坐于高位的女子脸上的神情一如当年。

时间在她身上,从来不会折去一丝风华。

君晚朝的这句话,犹如惊雷一般在大堂内响起,除了那几个若有所思的老族长,所有人眼底都浮现了惊愕的表情。

将君家置入股掌!这天下,居然还有如此狂妄至极的人?

哪怕是君临龙国数十年的段奕之,都不敢在悠久的上古君家面前放出如此荒谬的话!

果然,雷向封脸上的惊怒慢慢散去,嘴角划出一抹诡异的微笑,渗着刺骨的寒意:“纪阿朝,你疯了不成。”

“雷向锋。”君晚朝慢慢的看向他,说出的话中带着优雅的散漫:“你所能倚仗的,也不过是你交给肖锐的那支王牌,可是,你觉得到这个时候还会存在吗?”

雷向封神情一愣,君晚朝脸上的混不在意打乱了他的底气,可他仍是昂高了眉:“不可能,不会有人是…”

“族长。”

清冷的嗓音划破了堂内紧张的氛围,纪思瀚一身劲干的青衣,疾步从外面走来,神情里还带着几分激战后的煞气。

“潜进来的五百个杀手已经在刚才全部伏诛,包括…”纪思瀚缓缓的看了雷向封一眼,慢慢的开口:“包括肖锐在内。”

满堂大惊,刚才在雷向封口里还不可一世的暗杀部队竟不到短短半个时辰就全部灭亡,这怎么可能?

雷向封微恍了一下脚步,但眼神依然深沉:“那又怎么样?”他看向纪思瀚:“为了对付他们,纪思瀚,你们一定损失惨重吧?”

雷向封眼底透出了血腥的颜色,极是暗沉。

“那可是我为阻挡的人精心准备的盛宴!数年筹划,我怎么可能一点准备也没有。”

他的神情太过嚣张黯沉,君晚朝眉宇一皱,极浅的光芒在眼中划过:“这只是你为了阻挡你的人设下的诱饵?”

“没错,这五百个人身上都带着杀伤性极大的武器,而且全都是我的死士,纪思瀚,你带来的人也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吧!”

纪思瀚没有出声,只是沉默的站在原地看着雷向封,眼底有片刻的寒意。

“就连肖锐,也不知道你的部署?”

君晚朝难得的开了口,垂下眉看向雷向封。

“没错,他是这些人里面唯一不知道的。”雷向封脸上的狰狞之色更甚:“为了雷家的将来,他的牺牲是值得的!纪阿朝,你的人已经没有了,你还要拿什么和我斗?”

“那你剩下的人在哪?”君晚朝微微蹙了下眉峰。

“这个嘛?就在…”

雷向封桀骜的看了君晚朝一眼,张狂的声音慢慢响起。

“就在这杜家大宅里,对不对?”

君晚朝截过他的话,突然笑了起来。

“你…”雷向封猛地一震,眼中的镇定开始破裂,这怎么可能,另外的一对人马在数年之前就开始潜进,到如今甚至已经成了月隐城杜家的护卫队,她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世间根本就无人会知道才对!

“雷向封,如果你现在放弃,我会为雷家留下一条血脉,但只是散落在各地的旁系。至于你,必须要死。”

君晚朝看着雷向封渐渐失神的脸色,终于开了口。

“不可能,你绝对伤不了我雷家的根本,这一批人绝对会没事…你根本就没有力量了。”他狂乱的疾走几步,血液慢慢涌上眼底,深红一片。

“这个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雷向封,你就是太自信了。”

优雅的声音在内堂屏风后响起,君逸轩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

只是在缓步离开时,向里面望了一眼,极有深意。

段奕之看着从身边走出去的青年投来的眼神,下意识的皱了下眉,这个君逸轩怎么偏偏选择从他躲藏的地方走出去。

果不其然,君晚朝向后望了一眼,她浅润的眸子眨了几下,但马上就将视线放在了缓步踏出的青年身上。

段奕之呼了口气,心底说不上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众人看到君逸轩的出现,都朝君晚朝望了一眼,看来雷向封说得没错,这个纪家族长果然是君家的傀儡。

雷向封望着从内堂走出来的君逸轩,眼神愈加凶狠:“君逸轩,原来是你,是你…”

“没错,是我。你的这支部队在建立之初就在君家的控制之下,安□去一些人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恐怕是不知道吧,这里面有一半都是我君家的人。”

君逸轩的眼中厉光如刀,深深的刺进雷向封心底:“这就是你对我君氏一族挑衅的后果。”

“你…”

“至于外面你所谓的诱饵,早就是我君家的瓮中之鳖,你居然还想靠着他让我两败俱伤,简直笑话。”

雷向封一愣,陡然明白了刚才纪思瀚沉默的原因,那根本就不是示弱,而是嘲笑。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你难道还敢杀我不成?别忘了,杜家、祁家、白家的族长都在我手里。况且只要我雷家最后的一脉不倒,哪怕是我死了,雷家也还存在…”

雷向封声厉色倨的看向从君逸轩出现后就一直没出声的君晚朝,眼底的决裂显现出来。

君家根本就不会在乎区区几个族长的性命,可是纪阿朝不同,她一定会在乎!所以,他要赌一次,也许这次能活下来也不一定。

君逸轩没有接话,只是向君晚朝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坐在高处的女子会站起身,只不过,君逸轩却停在了她面前,执礼弯下了腰。

恭谨郑重,姿态沉然。

雷向封睁大了眼,眼底骤然升起一股极荒谬的感觉,这怎么可能?

大厅的众人更是惊得站了起来,这一幕,比刚才君逸轩出现时更加有震撼力。

君逸轩,君家的家主,居然在这个女子的面前,执了臣下之礼!

众人将注意力放在君晚朝面上,却发现她只是淡然的受了这一礼,然后晗下首轻轻开口:“逸轩,你做得很好。”

青年眉宇一松,脸上多了一分释然,轻点头后站在了她的身后。

奇异的臣服之意。

她浅浅的开口,可在众人耳里却有一种爆炸的感觉。

只是,君晚朝却没有给他们更多时间来承受这样荒谬的事实,她把手里的三块玉佩扔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交杂响起,带着凛冽的抨击。

但雷向封却和祁、白两家的继承人都变了脸色,只不过一方是绝望,另一方是高兴。

“这是什么东西想必你也清楚,雷向封,你现在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雷向封看着散落一地的玉佩,脸色变得煞白,三家的老族长被他关在了雷氏余脉最后的保留地中,如今他们已经被救出,那就意味着雷氏余脉也已经落在了君家手中,雷家最后的希望没有了,雷氏一族,彻底完了!

雷向封后退两步,脸上泛起奇异的潮红,他指着君晚朝,连声音都灰败了下来:“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这个时候,恐怕在这个堂内所有的人都想问这一句。

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抬手之间,崛起于龙国,声势浩然的雷家居然顷刻被灭,就连堂堂君家家主在她面前,也是如此一副姿态。

几个老族长像是肯定了什么,虽都惊惧于心底的猜想,但还是颤巍巍的走到了大堂中央,俱都弯下了腰来,恭谨的姿态,比刚才的君逸轩更加甚然。

君晚朝从椅上缓缓站起,眼中有一种极淡然、悠远的神情,夕阳缓缓斜照进来,打在她身上,勾勒出长长的流影,光华璀璨。

她漆黑的瞳色里反射出清冷的色泽,悠然的高贵在她身上显现,宛如华丽的暗夜帝王。

暗金的流袍上盛开的曼珠沙华开始绽开漫长的涟漪,盛然的灿烂仿似迎接着消逝悠远的王者。

她看着雷向封,自进入大堂后第一次如此郑重的看着他:“雷向封,如你所愿,我是,君晚朝。”

轰隆的声音在堂内响起,席卷着不可思议的旋风和浪潮。

杜方羽后退几步,脸上只余下了呆楞。

而大厅其他人,更是浮现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可却没有人敢质疑。

不止是因为刚才君逸轩和其他几位老族长的态度,更因为,这世上,还没有人敢冒充君晚朝!

雷向封眼底的灰败慢慢变成了极光亮的色彩,他喃喃的出声:“原来如此,居然是你,居然是你…我的命到底只是你手心玩物罢了”

他的声音渐渐嘶哑起来,到最后,竟悲愤的说不出任何话。

十年前,他因为君晚朝活了下来,十年后,却也因为她葬送了雷家一脉。

原来,他的对手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已经消逝十年之久的君氏族长。

“雷家,是不是没有机会了?”

“没错。”

君晚朝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冰冷,纯黑的瞳中渐渐蔓延出一种铁血的意味。

“带我去雷家最后的栖息地。”

雷向封静静的望着君晚朝,说出了这句话后就头也不回的朝外面走去,他带来的护卫跟在他身后,眼中的决绝如雷向封眼中的一般。

君晚朝看着雷向封转身的背影,眼底深沉的眸光一闪,打了个手势,外面的君家隐卫跟在他们身后潜了出去。

既然雷向封愿意赴死,那他最后死的地方,她倒是可以成全。

君晚朝望着慌乱得不知所措的众人还有弯下腰后到现在都没有起身的几个老族长,以及那个站在她身边已经明显呆住了的杜方羽,眼眸闪了闪。

“我想…”她肃然的开口,声音缓慢而低哑。

堂中的其他人俱都恭谨的站起身来,神态战战兢兢。

“这件事已经完全解决,从今天开始雷家不复存在,龙国将一如从前。”

君晚朝站在高位,望着满室低下臣服的眼睛,极淡的勾了下嘴角:“若是从今尔后,妄图染指君家者,雷家的结局就是最终的下场。但若是甘愿臣服,我君晚朝担保,尔等氏族一世无忧。”

清朗豪迈的声音在堂内响起,几近嚣张霸道。

端站高处的女子眼中的铁血寒冷沁入了所有人心底,一种极深沉浓烈的威势慢慢在堂内蔓延开来。

君逸轩看着擎身而立的君晚朝,眉宇间渐渐生出了极深的笑意。

他的姐姐,十年之后。

终于,重新——君临天下。

段奕之坐在屏风后,眼中的傲然欣慰慢慢充溢了所有的神思。

这是他爱的人,盛然绚烂又一世风华。

阿朝,当年我从君家拿走的,如今全部还给你。

从今而后,龙国只有一个王者。

唯一的王者,君晚朝。

段奕之轻轻敲了一下段离的手,点了点头。

段离眼底缓缓浮现一抹不甘愿,但还是推过轮椅慢慢转过了身。

段离越行越远,在他们身后,是盛然而立的女子。

君晚朝好像突然感应到了什么,陡然转过头朝屏风后望去。

只是,那里除了蔓散开来的帏风,什么都没有。

迟或不迟

杜家的钟楼上,夕阳染照下来,拉长的狭影上缓缓流泻着金色的流光,前面站着的女子身上带着难以言喻的端雅和宁静。

侧目之间,仿佛连盛焰的苍穹都沦为了背景。

杜方羽静静的站在身后,一语不发,他当初,怎么会以为这样的纪阿朝只不过是异于常人,善于隐藏罢了呢?

继承仪式上夺目张扬,霸气十足的女子,才是她的真面目。

可是,纵使是早就知道她非常人,可到底却也猜不到她竟是那个十年前就本该离世的君家上任家主君晚朝。

可是,若她是君晚朝,那纪家的二小姐纪阿朝,又在何处?这身体里面的灵魂又是何时完全变了个样?

只是如今却无心去关注,从一开始,他认识的应该就是君晚朝。

光华璀璨,盛然万千。

钟楼下是月隐城的城外,一辆辆汽车渐渐远离了这个地方,君晚朝转过头来,看向跟在她身后的两人。

杜方羽一脸复杂,平时上挑的丹凤眼此时却微微皱着,神情难辨。而纪思瀚脸上却沉静得多,就好像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无法撼动他的理智一般。

纪思瀚,应该早就感觉到了一些吧,他一直跟在她身边,其实有些事也本就不打算瞒他。

君晚朝挑了挑眉,神情带上了一丝慵懒:“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

高高上扬的眉眼,清冽的嗓音,仍然是一如往常的表情,只是纪思瀚和杜方羽都明显的感觉到站在面前的人已经不一样了。

从她真正转变身份开始,尽管她仍是如往常一般对待所有人,可是那种与生俱来的霸气和傲然却已经她身上显露无遗。

果然,现在连掩饰都不愿了吗?

纪思瀚这样想着,却只是看了眼楼下越行越远的车队,刻意回避了君晚朝说的话:“您怎么能确定这些族长不会说出去?毕竟您的身份…”

对于整个龙国而言不亚于一场毫无预警的地震!

他的声音比往常更加恭谨,但神情却无半点不适。

“思瀚,如果我今天不是在纪家,那么你会愿意君晚朝还活着吗?”

“当然…”不愿意。

纪思瀚没有说完,后面的三个字被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神情清明起来。

君家本就是历史久远的上古氏族,当初君晚朝在世时,龙国完全是君家一族独大的局面,就连段氏都得避其锋芒,更别论其它的家族了。

追根究底,君晚朝的死亡才是君家退隐的根本原因,想想也能猜到,那些小家族根本不愿意看到君家还能有这样的人物出现,因为至少在君晚朝有生之年,他们的氏族根基都难以扩大一分半点。

“我既已亲口向他们承诺若是君家不遇劫难,这一生都不会以君晚朝的身份出现,就等于是向他们许诺了不会阻挡他们氏族的扩大,他们是不会把我的身份泄露出去,自断根基的。更何况,我活着,只会让君家更加如日中天,他们也不想加大君家在龙国的影响。所以,他们不仅不会说,反而会尽心隐藏这个秘密。”

这些个氏族族长都不是蠢人,这样的选择对他们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们一定会照做。

“还有一点…”君晚朝转过了头,神情忽然悠远起来:“又有谁会真的相信这世上还魂之事会真的存在。”

这句话的声音说得极淡,竟隐隐透着一分萧索沉重。

纪思瀚半响不曾言语,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走上前了一步,只是这一次语气分明郑重了很多,他看向君晚朝,眼中带了一丝疑惑:“既然如此,这次就算您不公布身份,也能将雷向封除去,那又为何…”

君晚朝神情微怔,像是想不到纪思瀚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轻轻皱了下眉头。

“为了段家,是吗?”

平时清朗的嗓音现在听着竟然多了一分暗哑,杜方羽不知何时已走到了钟楼边缘处,君晚朝从这个方向望去,只能看到杜方羽的侧脸,宁静的夕阳下,竟然有些微的脆弱和黯然。

“段奕之昏迷的消息一定瞒不了多久,待雷向封被除去,以君家的势力肯定会入主龙国,君逸轩虽是不凡,但威慑力却远远不及段奕之和…”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微微转过头:“当初的君晚朝,到时候的龙国各大家族势必会陷入新一轮的争斗中,失去了段奕之的段家也一定难以自保,成为各家势力争先抢夺的目标。”

杜方羽看着君晚朝,慢慢的走近,一字一句的开口,但语气却渐渐干涸下来:“你是为了段奕之,对不对?”

当年的段奕之和君晚朝一生的纠葛,在龙国并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像他们这些家族继承人更是对这些往事辛密了解得比常人更多。

纪思瀚定在了原地,没有开口,只低了头去看自己交握的双手,像是没有感觉到突然凝滞下来的氛围和对峙的两人,就好像一时之间他的手心里生出了花一般。

君晚朝看着站在面前的男子,眼眸里复杂的神色渐渐隐下:“杜方羽,你说得没错,我是为了段奕之。”

她回答得太过坦然,反而让杜方羽脸上的表情僵硬下来,杜方羽定定的看着她,慢慢收了声。

只不过两个人都忽视了低下头的纪思瀚,也无人能看到他骤然伸长的耳朵和垂下的脸上泛起的八卦色彩。

恩,怎么说呢?这种爱好恐怕不分男女吧。

“我不能看着他守护了一辈子的段家衰败下去,我不想瞒你,也没有那个必要,我这么做的确是为了段家。”

她看着杜方羽,肃朗的声音里斩钉截铁的意味慢慢蔓延开来,坚定而透彻。

这样的话语,肃然得连一丝空隙都没有,杜方羽压下了心底陡然泛起的干涩,手心慢慢握紧。

“是吗?”他重新抬起头,抓紧君晚朝垂在身侧的手臂,眼底衰败下去的眸色缓缓燃烧起来,薄薄的嘴唇抿的很紧:“那,你是谁?”

君晚朝面上愕然,她看着衣袖摇摆处杜方羽抓紧的地方,暗金的衣袍上银白的丝线旖旎而摇曳,可如今看来却不知何时有了隐默的意味。

君晚朝知道他的意思,杜方羽真正想问的是:对他而言,她究竟是谁?

若她还是纪阿朝,那他就仍然是她的表哥。

可若是…

君晚朝看着因她的沉默眸子里渐渐升起了一丝光亮的杜方羽,放下了心底的那一份柔软。

她定定的凝视他,目光里的决绝开始弥漫开来:“杜族长,我是君晚朝。”

那一丝光亮戛然而止,瞬间熄灭了下去,寂灭而暗淡。

杜方羽放开了握住的手腕,声音陡然变得极低:“是吗?”他后退了几步,神色恭谨起来:“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君晚朝眼底泛起一丝不忍,可却忍住了重新开口的意愿,也许这是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

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那至少不用浪费期待。

一生转瞬即逝,谁都蹉跎不起,而她,更是比任何人都知道期待意味着什么。

方羽,对不起。

她静静的叹了口气,抬步向钟楼下走去。

流金的衣袍反射出桀骜的色泽,连身影也渐渐升起了凛冽不可侵的姿态来。

这个时候,杜方羽才无比清晰的感觉到站在这里的是那个端坐高堂凌势而立的女子。就连纪思瀚也抬起了头,屏住呼吸朝她远离的方向看去。

背后站着的两人都清楚,从她踏下这钟楼开始,她就只能是,君晚朝。

纪思瀚看着杜方羽脸上隐晦不明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出声。

而旁边站着的杜方羽看着前面愈行愈远的身影,慢慢的弯下腰靠在了钟楼的侧墙边,脸上渐渐显出悠远的苍凉来。

他轻轻的把手放在眼睛上,神情中的荒凉被很好的遮住,只是气息渐渐颓散开来,无力而怅然。

原来,我们不是错过了一时。

而是,一生。

夕阳在他身后缓缓隐没,终于划下了最后一丝光亮。

黑夜,正式降临,一如掩埋在心底的那一份心意,从此,再也不会存在。

杜家之行,至此终于完结。

汽车在回昭云城的路途中,已经靠近了城区。

长长的车队,端静肃然,逶迤一行。

车尾刻印的曼珠沙华熠熠生辉,精致而奢靡。

车队正中间的车辆里,前座的君锋不时的转过头看着靠在后面的女子,嘴开了几下还是闭上,只是求助的眼神却落在了君晚朝身旁的君逸轩身上,但后面坐着的君逸轩显然不愿意理他,转了个头向君晚朝看去,遮住了眼底的一丝隐忧。

今天的继承仪式后,段奕之就消失了,这一次,哪怕是君家的隐部,都没能在第一时间查到他的踪迹,看来他是有心躲藏君家的追查。

“逸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旁边一直闭着眼睛的君晚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来,她看着君逸轩,语气渐渐带上了一抹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