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总说你不想和你爹一样,你爹把娘宠得什么都不懂,可你骨子里和你爹还真没两样。你娘活在世家大族里,丈夫死了,留了那么多东西,不想着给儿子守下来,反而在你去庐州的时候,让人骗了个七七八八。”

“管家权交出去,丈夫的钱也送到族里,什么事都不管,把你爹留下的老人都让你二叔遣走。就她做这些事儿,你打从庐州回来,就该直接骂她。”

“我说了,也没什么用。”裴文宣叹息出声,“她本就是软弱性子……”

“软弱不会学吗?”李蓉说起来便来气,怒道:“她若学不会护着你,她生你做什么?她配当一个母亲吗?你那点想法我不清楚?你无非就是想着,她性子软弱,她没有办法,所以你有苦也从来不同她说,凡事报喜不报忧,她整日躲在佛堂里想你爹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在外面硬熬,你这破烂脾气,我瞧着就糟心。”

裴文宣听着没有说话,李蓉将他伤口处理干净,看裴文宣自己拉好自己的衣衫,李蓉打量了他神色片刻,有些小心翼翼道:“我是不是话说太重了?”

“殿下为何如此问?”

裴文宣颇有几分疑惑,李蓉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她坐到他身边来,轻叹出声:“我也不是个傻的,你同我说的话,我有认真想。你说我不知人心,说的也是实话,我凡事多从自己的角度想,许多事就顾及不到。你今日本也在家里受了伤,我若是有什么话让你心里难受,你便告知我。”

裴文宣听到这些话,忍不住笑起来:“殿下放心。”

“其实殿下那一日回头来找我,从那一刻起,无论殿下说什么,我都不会难过。”

李蓉听裴文宣的话,狐疑回头:“为什么?”

“因为殿下愿意为我回头,我便知道,殿下是将文宣放在心上的。”

李蓉听这话笑了:“你果然越来越看得起自己。”

裴文宣轻笑:“毕竟相处这么多年的人,总算是个朋友吧?”

李蓉听着裴文宣的话,看着裴文宣云淡风轻的神色,她瞧了片刻,终于道:“算了,今夜的事儿就过去了,但是我的话,不管你觉得对不对,姑且听一听。”

“凡事别总是想着为别人着想,你想要什么,得自己争,自己取。对方接不接受,是对方的事儿,可你不能不要。温氏是你的母亲,她软弱也好,无能也罢,终得为你争一回,你不能为了她想,就让自己陷入难处。”

“可是,”裴文宣认真看着李蓉,“她若不愿意呢?”

“那她不会拒绝吗?”李蓉颇为奇怪,“她愿不愿意,你终得给她一个选择才是。是帮你,还是自己回自己的佛堂,她都得自己做决定,你不能从一开始就把她的选择断了啊。”

“可我明知道那条路对她更好。”

裴文宣声音有些沙哑,李蓉摇头:“裴文宣,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哪条路更好。”

裴文宣没说话,他静静看着李蓉。

面前的姑娘是十八岁的面容,漂亮得如同晨间露珠,莹莹欲坠,但她眼里带着的,是历经岁月洗礼后才有的通透清明,她静静瞧着他,眼里有上一世没有的担忧,也有着十八岁李蓉没有的温柔。

这是全新的李蓉。

他在重生最初,他想过娶十八岁的李蓉,因为他想,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当他知道李蓉重生而来,他便觉得,他们尘缘已尽。

可如今他却又意识到,其实人生任何时候,当他想要,都可以重新开局。

如今的他和过去不一样,李蓉也和上一世不一样。

他在变,李蓉在变,李蓉像一个孩子,摸索着往前,哪怕撞得头破血流,至少她在改,在变,那么他为什么,不能在这一场新生里,按照他过去不曾有的姿态,活一次呢?

上一世他已经眼睁睁看着李蓉和苏容卿在一起二十年。

他不是争不赢,不是抢不了,他把苏容卿暗中杀了都可以。

只是他想,李蓉选了苏容卿,于是哪怕他再嫉妒、再痛苦,他也会尊重李蓉的选择。

可今生他们甚至没有开始,他为什么要退让?

他该争,他该抢,他该把选择放到李蓉面前去,是去是留,至少该李蓉给他一个答复。

无数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翻涌,可他未曾表现半分,他和李蓉一样,一旦涉及什么重大的事,他们都会把所有情绪压得死死的,让人看不出来任何痕迹。

他瞧着李蓉,克制着自己所有情绪欲望,轻笑起来:“殿下的话,我会好好想。”

“你若能想开,那是最好不过。”

李蓉慢慢道:“毕竟,我也护不了你一辈子。”

“我明白。”裴文宣放低了声音,“我也不会总让殿下为我出头。”

“你知道就好。”

两人说着,马车便到了公主府,李蓉少有扶着裴文宣下了马车,路上便已经有人来通报,于是刚到公主府,下人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侍奉着裴文宣回去。

大夫过来给裴文宣问诊,然后替他上药包扎,忙活了许久,嘱咐了好生休养,终于退开。

等裴文宣包扎好后,李蓉也累瘫了,她和裴文宣随意吃了些东西,便洗漱躺到床上休息。

裴文宣背上受伤,便趴在床上瞧李蓉。

李蓉在净室洗过澡,穿了单衣回来,而后吹了灯,爬上床来。

裴文宣就眼睛一眨不眨瞧着,李蓉察觉他的目光,掀开被子躺上去时,不由得笑道:“你一直瞧我,是瞧什么?”

“殿下好看。”

裴文宣如实回答,李蓉当他又奉承,白了他一眼:“油腔滑调。”

裴文宣侧着头瞧她,李蓉平躺着,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后,她觉得裴文宣还在看她,她有些忍不了了,睁开眼睛,笑道:“你到底在看什么,你这样我都没法睡了。”

说着,李蓉背对着裴文宣,埋怨他:“快睡吧,明日你不上朝,我还要上朝呢。”

裴文宣看着李蓉的背影,他瞧了一会儿,才道:“殿下,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嗯?”

李蓉不明白裴文宣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随后就听裴文宣道:“我爹是很好的人,小的时候,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活得像我爹一样,可我爹像一座高山,无论我做什么,都攀不过去。”

“小时候娘总说,我不如我爹。其他孩子随便有点成绩,爹娘都高兴得不得了,可我不管做什么,我爹都只会说我很好,我娘只会说我不好。”

“所以我从来不知道,我到底是怎样的人。我想听一下殿下的评价。”

裴文宣声音很淡,但李蓉听着,心里却有些酸涩起来。

其实裴文宣的话,她明白。裴文宣这个人,他自己不自知,但她却清楚,他骨子里,总觉得自己不够好。

所以她只要随便给他一点点好,都能看到这个人十倍的感动和欣喜。

他少年时便是如此,时过几十年,她以为这个人该长进了,却在他出口问出声时,才知伤口不去管理,它只会腐烂、生根,在阴暗处长长久久生长。

她不说话,裴文宣一时有些心慌:“殿下?”

说着,裴文宣便尴尬起来:“殿下应当是累了,就不闲聊了。是我打扰了,殿下睡……”

“我觉得你很好啊。”

李蓉突然开口,裴文宣便愣了,李蓉背对着他,轻声道:“我眼又不瞎,你以为上辈子我随便嫁给谁,都会心动的吗?”

“我觉得很优秀,你长得好,脾气好,初初为人着想,温柔体贴。”

“你有情趣,懂得多,君子六艺,年年都能拿第一,贵族中所有流行的东西,没有你不擅长。”

“你学什么都快,第一次给我画眉歪歪扭扭,一个月不到,连妆都会给我画了。第一次给我挽发,扯得我头皮疼,后来也没你不会的发髻。”

“你虽然多愁善感,优柔寡断一些,可那也是因为你重视感情。一个丈夫,一个朋友,一个家人,若都像我一样,凡事看得淡,放得下,这份感情,便总少了些什么滋味。”

“裴文宣,”李蓉看着月光落在房间,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其实你特别好。”

裴文宣不说话,他听着李蓉的话,那一瞬间,他滋生出无限勇气,他终于觉得。

他放不了手了。

“抱歉,殿下。”

他轻声开口,李蓉有些奇怪:“你怎么……”

话没说完,身后人突然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揽入怀里。

他们紧贴在一起,李蓉整个人僵直了身子,裴文宣抱她抱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李蓉感觉她整个人被他环绕,所有感官在夜色里被无限放大。

他的气息,他的触碰,他锁在她腰间的手,他的一切,都成倍的在她世界被感知。

她心跳得飞快,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当年他们成亲那夜。

红帐翻浪,锦被成波。

裴文宣感觉到她情绪转变,知道她身体的变化,他的手轻轻放松,半撑起身子,覆在她耳边,低哑的声音划过她的耳垂,落入她的耳道,钻入脑海之中,不知道怎么的,就激起一片酥麻。

“蓉蓉,”他叫她的名字,一贯清朗的声音带了几分说不出的哑,李蓉脑中嗡得就是一下,有几分难以思考,而后她听他带了几分低落道,“我心里难过,我抱抱你,好不好?”

李蓉难以思考,她没应,却也没抗拒,裴文宣便收紧了手臂,将头埋在她脖颈之间。

“蓉蓉,”他轻声开口,“我不想放手了,我不放开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裴文宣:“今天开始,我就是钮钴禄裴文宣了。”

第58章 撑伞

“你……你不放什么?”

李蓉整个感官都在裴文宣的动作上, 对于他的话都有些难以理解起来, 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明白, 却又总觉得自己仿佛是会错了意。

裴文宣静静抱着她,李蓉艰难道:“你想一直抱着我?”

说着, 她笑起来:“我知道你今晚心里难受,你想抱就抱吧。好了不说了, 我得睡了,明天早朝你们家里人肯定得参我, 不说了。”

李蓉把这些话说完, 便背对着裴文宣,假作睡过去。

裴文宣抱了她一会儿, 见她僵着身子, 一动不动,他便放松了手,就睡在她身后, 静静瞧着她。

夜里他不能平躺,只能趴着或者侧着身子,伤口疼得睡不着,反正明儿个早朝上不了,他干脆就瞧着李蓉, 手有一搭没一搭梳理着她的头发。

他向来是个稳妥的人,没底的事儿不出手,他知道如今的李蓉对他肯定是没什么想法,如果他贸贸然开口, 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倒不如就这么待在她身边,一点一点的磨。

滴水穿石,铁杵成针,他有目标,也有足够的耐心。

确定了想法,裴文宣内心仿佛有什么尘埃落定,他伸出手去,掬了李蓉一缕秀发,轻轻放在鼻尖轻嗅。

李蓉发间用的香味浸入他心脾,他靠近过去,将已经睡下的人轻轻抱在怀里,将头靠在她的头上。

李蓉一觉睡醒,就发现自己在裴文宣怀里,她瞬间被吓得清醒,而后又暗骂自己大惊小怪。裴文宣昨晚遇到家里这些糟心事儿,想要人陪陪也是正常,别说就裴文宣那贞洁烈夫的性子,就算裴文宣真有什么想法,她也不怕他。

李蓉缓了心情,便起身来,侍从服侍着她穿了衣服,裴文宣察觉光亮,掀了床帐,探出半个脑袋来,似是还没睡醒一般,眯着眼道:“殿下,今日去,怕不是容易的事儿。”

“放心。”李蓉安抚他道,“等一会儿我让人通知你母亲,让人送她从裴府过来,宫里我先周旋,你若解决了你母亲的事儿,你便让她进宫来。”

李蓉说得不多,裴文宣心里却清明得很,知道李蓉要自己说些什么,他半只手撑在身下,撑着上半身的身子,郑重道:“殿下放心,我会办妥。”

他说这些话时,神色虽然正经,但头发散在周边,胸前衣衫被扯拉开来,露出他精瘦白皙的胸膛,于是一贯清俊的面容,显出几分说不出的媚色。

这种媚色不同于阴柔之媚,像是哪家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刻意招摇着来哄骗姑娘,是一种男子之于女人的诱惑。

李蓉匆匆扫过他的面容,移开目光,只道:“躺下好好睡吧,我先走了。”

说着,李蓉便领着人出了房门。

李蓉一出门,就吩咐人去通知裴府的暗线,想办法告知裴文宣重伤的消息,把温氏哄到公主府来。

等做完这些后,她才上朝。

裴家做这些事儿,必然是受了其他世家的压力,她重生而来,性子转得太急,刚好又和成婚撞在一起,所有人大概都以为是裴文宣教唆的她,世家找裴家麻烦,裴家就找裴文宣麻烦,想着给裴文宣施压,来转变她的态度。

裴家心里或许就想着打裴文宣一顿,一来让裴文宣知道厉害,也算是给她的一个警示;二来是给世家看一下他们裴家的态度,彰显此事是裴文宣自己的主意,也算是给世家一个安抚。

但以上官旭这些人的心思,怕是不止那么简单。恐怕是算着她要去救裴文宣……

李蓉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

昨夜不硬闯去救裴文宣,裴家也不可能吧裴文宣真的打死,裴文宣受伤回来,他们去找人说理,她不犯事,道理就都站在他们这边,事后报复是事后的事儿,但她昨晚还是想茬了,一时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把人劫了,才想起世家或许在等着她。

如今秦氏案的关键点早就集中在她的督查司(监察司改督查司)上,想尽一切办法找她的麻烦,把这个督查司给废了,才是如今朝堂上最想做的事。

她带人硬闯裴家,怕就是今天他们的理由。

李蓉已经想象到折子像雪花一样飞到李明桌上的场景,李蓉轻敲着小扇,思索着组织语言。

想了一会儿后,她叹了口气,旁边静兰给她放着糕点在盘子里,笑道:“殿下大清早就叹气,是在忧虑什么?”

“我……”李蓉正想说自己对今个儿早朝的事儿起是没什么信心,但话没出口,静兰便道,“可是在想今日见了苏大人怎么解释昨日的事?”

李蓉僵住,片刻后,她又叹了口气:“提这个干嘛呢?”

更不想上朝了。

只是该面对还是得面对,李蓉给自己心里做足了铺垫,也终于到了宫门前,她下了马车后,步入广场。广场上三三两两站着大臣,李蓉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刚刚到的苏容卿。

她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上前去,叫了苏容卿道:“苏大人。”

苏容卿朝李蓉行礼,李蓉尴尬笑起来:“昨日……”

“微臣与兄长吃了饭便先离开了,”苏容卿恭敬道,“并未耽搁什么,殿下不必忧心。”

“不好意思,”李蓉见苏容卿神色平和,没有半分不满,自己便更不好意思几分,只能道,“昨日的确出了事,改日我再做东。”

“其实不必,”苏容卿平静道,“殿下如今身份敏感,与微臣本不该过多接触,以免引起朝臣非议。昨日我应下兄长时并不知道殿下要来,若知道也不会应下。”

苏容卿拒绝得干脆,就差说一句“你不来正好”。

李蓉觉得脸被打得啪啪响,但她脸皮早已在裴文宣那里锻炼得似如铜墙铁壁,她假作什么都没听见,笑道:“好,那下次再约。苏大人先忙,本宫先走了。”

说着,李蓉不给苏容卿回绝的机会,直接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没一会儿后,李明便由着侍从拥簇入朝,李明同平日一般坐下,惯例询问:“今日可有要事?”

话音刚落,李蓉就瞧见裴礼贤挪了步子,裴礼贤动作快,她动作更快,急急往地上一跪,便大声道:“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李蓉声含哀切,吓得裴礼贤一个哆嗦,他抬眼看向李蓉,又看了一眼李明,李明从容端茶,淡道:“你被欺负了?”

“不是儿臣,是驸马,”李蓉说着,音带哭腔,“昨晚裴纳言让人将驸马召回裴家,说是婆婆病重,驸马心急回去,结果回去之后,便被裴纳言使唤人打了。如今伤痕累累在家里躺着,根本没法上朝。驸马性子您知道,他一贯纯孝,又敬重长辈,只是因为我的缘故受了牵连,就遭此毒打。就算对方是长辈,可驸马也是皇家的女婿,如今裴家打的虽然是驸马,但损的儿臣的颜面,是天家的尊严啊!”

李蓉一通哭诉,裴礼文忍不住了,慌忙出列道:“陛下,事实绝非殿下所说。驸马与殿下成亲以来,从未归家探望过母亲,近来大嫂身体不适,多次传召于驸马,驸马都置之不理,大嫂心灰意冷之下,才传了家中长辈,将文宣召回族中。”

“我等本是希望能通过劝解,让文宣能迷途知返,孝顺母亲,谁知他却出言不逊,不仅不听劝阻,还辱骂长辈。大嫂见儿子这般放肆,才让下人按照家规动手,可文宣仗着驸马身份不服管教,与家中下人起了冲突,打伤了不少仆人不算,还扬言有公主撑腰,谁都管不了他。后来公主带兵强闯裴府,带走驸马,临走之时还折断了两个佣人的手,骄纵蛮横,目无礼法,如今还要含血喷人,污蔑裴家,陛下!”

裴礼文叩首下去,大声道:“殿下此行,若陛下不加惩处,怕寒了朝臣之心啊。”

李明不说话,他抬眼看向李蓉,只道:“平乐,你怎么说?”

“父皇,他说他们多次传召驸马,驸马拒绝,那不如让他们将证人叫上来,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谁来传的话,一一核对。他们说驸马打了人,昨夜驸马是听闻母亲生病,便立刻赶了过去,根本没带多少人,他们一家子围着驸马一个,驸马一介文臣,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动手,还在主动动手后被他们打得卧床不起?裴大人与儿臣各执一词,那不妨就将事情一一查清,看是谁说谎!”

“叫就叫,”裴礼文听李蓉这么说,气愤道,“殿下休要颠倒黑白,太过嚣张!”

“行了,”李明听着两边吵来吵去,露出几分不耐,“说来说去去都是你们自家的事儿,这么点事儿,在朝堂上扯皮,你们不要脸,朕还要。驸马也被你们打了,平乐昨夜也把人救了,还有什么好吵嚷的?算了吧,听说今年三州久未降雨,恐有大旱,当下就别提这些鸡毛蒜皮小事儿。”

李明把国家大事儿搬出来,裴礼文一时被怼住,一口气憋在胸口,把自己的脸涨了个通红。

李蓉平静起身,随后就听一个臣子出列道:“陛下,殿下初建督查司,就……”

“有完没完?!”李明一听对方提督查司,就知道来意,怒道,“非要朕治个大不敬的罪才是?裴文宣再怎么样也是朕的女婿,皇亲国戚!给人家打了朕不计较已经是大方得很!闭嘴你们!”

李明一番骂,终于把所有人压了下去,李蓉小扇轻敲着手心,低头一言不发。

李明骂完人,强行将话题转开。朝臣忍了怒气,跟着李明开始谈降雨之事。

李蓉垂着眼眸,算着时间。

此刻天将将有了亮色,但也是乌云密布,似乎是随时都要下雨的模样。

温氏坐在镜前梳妆,她看着镜子里的妇人,轻轻叹了口气。

她一夜没睡,整个人精神不太好,侍女在她身后,不由得道:“妇人为何忧愁。”

“昨儿个,”她缓慢出声,“殿下说那番话,我也不知真假,我昨夜一直在想,若她说的话是真的,二叔当真想着害文宣……”

“夫人多想了。”侍女打断了温氏的话,低声道,“二爷与大爷一同长大,大公子是大爷唯一的儿子,二爷是当亲生孩子来养。您看二爷家的大公子,也是个八品小官,大公子性情浮躁,多多磨炼也是应该的。殿下不解二爷的深意,有了误会。”

温氏没说话,她握着手中小梳,垂眸不言。

她以前一贯是不管这些事的,裴礼之在的时候,什么都会帮她安排好,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身边人会有二心,也没有想过自己需要争什么。

裴礼之离世这四年,她每日做得最多的,就是吃斋念佛,想裴礼之在阴间能过得好些。

昨晚被李蓉这一番骂,她终于有了些想法,她打量了周边一眼,才意识到自个儿身边这些人,许多都不是老人了。

譬如帮她梳妆这一位,便是管家安排过来的。可管家权她交在弟媳手里很久了,她不喜欢管这些杂事,也觉得裴礼贤的夫人秦氏管得更好,如今仔细一想,她便察觉出几分害怕了,自个儿身边,竟然是没几个不是秦氏送来的人。

她心里害怕,又不敢多言,梳好妆之后,下人照例送着燕窝上来,温氏刚端了燕窝,翻开碗盖,就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大公子求见夫人,公主府见。”

温氏见得这一行字,便慌了神,她忙打量四下,就见到那奉燕窝的人正瞧着她。温氏心跳得飞快,她手上一抖,燕窝碗就掉在了地上,奉燕窝的侍从慌忙跪下,急道:“奴婢该死。”

“你先收拾了吧。”温氏稳住声音,随后让旁边侍女下去再拿一碗燕窝。等那侍女出门,温氏立刻道:“我儿怎的了?”

“大夫人,大公子重伤,您先偷偷睡下,从后窗出来,我领您出去。”

温氏听了,她压着飞快的心跳,也不敢再问,等人回来之后,她吃了几口燕窝,便说自己要再睡一会儿,将所有人遣了出去。而后她按着要求开了后窗,一开后窗,就见到那个侍从在门口等她,给她塞了一个衣包,小声道:“您换上,快些。”

温氏点头,急忙换了衣服,而后便由那个侍从领着,伪装成买菜的下人,从后门走了出去。

等出门上了马车,温氏忙道:“我儿是怎么了?”

“大公子需要您帮忙,所以让你过去看看。”侍从安抚道,“您稍安勿躁,很快就见到大公子了。”

温氏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再说话,绞着手帕干着急。

而朝堂之上,把降雨等事都梳理了一遍之后,李明终于宣布下朝。

李蓉笑着旋身,准备离开大殿,还未出门,就听裴礼文叫住她,大声道:“殿下,您今日如此撒谎,不觉得心虚吗?”

李蓉听到他的话,转过头去,瞧向裴礼文,不由得笑了起来:“本宫都没找你麻烦,你还敢主动找本宫麻烦?这话当本宫问你才是,你今日撒谎,不心虚吗?”

“不管是不是撒谎,”一个臣子围上来,冷着神色道,“母亲教训儿子,天经地义,殿下擅闯臣子家中,那便不妥。”

“你这话怎么不对我父皇说呢?”李蓉转头瞧说话的人,似笑非笑,“方才朝堂上一个字儿不敢吭,现在就来找我麻烦了?你觉得你这么有道理,说去啊。”

“殿下,”有一个臣子皱起眉头,“您太过骄横了。”

“那你参我啊。”李蓉又看过去,“要实在看不惯,您要不打我两下?”

“你!”说话臣子上前一步,忙被旁边人拦住,李蓉见那发怒的臣子,她转着扇子笑起来,“本宫真是爱极了你们这幅看不惯我,又拿我没什么办法的样子。这事儿吧,你们瞎了眼,本宫不同你们计较,早晚,”李蓉一一点过围着她的臣子,“你们得同本宫说一声对不起。”

说着,李蓉折扇一张,便笑着往外走去:“行了,诸位大人散了吧,本宫还得去办案呢。”

“平乐殿下!”裴礼文对着李蓉的背影大吼出声来,“这天下不会纵你这样放肆不给份公道,我这就去御书房求陛下,今日若不罚你,我就一头撞死在御书房守龙柱前,以死劝君!”

“我去!”

“我也去!”

说着,朝臣群情激愤,仿佛马上要相约一起撞在守龙柱上一般。

李蓉点头道:“好得很。本都不想和你计较了,你们还要往刀剑上撞,本宫陪你们,御书房前,”李蓉抬手指向裴礼文,“今日不是你被人抬出去,就是我被人抬出去。走!”

说着,李蓉大喝出声,转身就往御书房提步行去。

她出门时,狂风夹杂秋叶卷席而来,雷声轰隆作响,群臣被她喝后愣了半分,随后便骂骂咧咧追了出去。两队人马前后到了御书房前,各自跪在一边。只是李蓉这边只有李蓉一个人孤零零的跪着,裴礼文则带了一大批朝臣跪在另一边。

“陛下!”

“父皇!”

两边人都叫嚷起来,声音混杂成一片。

“求陛下严惩平乐公主无辜擅闯臣府,如此骄纵蛮横、目无法纪之公主,决不可掌督查司此要职!”

“求父皇严惩裴礼贤裴礼文兄弟,蒙骗兄嫂,薄待兄长遗孤,霸占亡兄家业,殴打驸马犯君,如此寡廉鲜耻,乱伦理纲常,凶狠狡诈之辈,决不可放纵!”

“陛下!”

“父皇!”

两边人叫嚷了许久,福来终于从里面出来,他面上带着歉意:“殿下,各位大人,”福来苦笑道,“陛下说了,这是家事,他不管,诸位请回吧。”

“陛下,公主乃督查司司主,怎能只是家事?今日陛下若不给微臣一个公道,微臣就跪在这里,跪到死为止!”

“跪死?”李蓉笑起来,“不是说好撞柱的吗?守龙柱在那儿,撞啊。”

“你!”裴礼文瞪大了眼,李蓉笑眯眯道,“裴尚书,说话要守信用啊。”

“女子与小人难养,”裴礼文咬牙出声,“我不同女子计较。”

“连女人都说不赢,”李蓉摇着扇子,悠然道,“看来裴大人的确没什么道理,还是一头撞死,留个好名声吧。”

裴礼文不打理李蓉,他喘着粗气,似乎是随时随地要炸开一般,只同福来道:“劳烦福公公转达,今日若不惩公主,我等绝不离开。”

“也劳烦福公公转达,”李蓉缓声道,“今日若不给驸马一个公道,我也在这里,跪到死为止。”

福来听着话,苦了脸:“殿下,您闹什么呀?”

“是他们在闹。”李蓉冷笑,“公公传话就是了。”

李蓉和裴礼文在御书房门口一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而这时候,裴文宣也换好衣服,坐在大堂里,看着温氏由人扶着进来。

温氏一见裴文宣便红了眼眶,上前来急道:“文宣,你怎么样了?”

“母亲请坐。”裴文宣笑了笑,让温氏坐下,温氏着急看着裴文宣,“昨晚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