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苏林明日会自请告老还乡。”

“他这是什么意思?”裴文宣皱起眉头,李蓉扇子敲着手心,缓慢道,“大约是在同我示好,让我相信他们自己的处理方式,他同我说,世家是大夏的根基,不可妄动,稳定比起追求绝对的公正,更加重要。”

裴文宣不说话,李蓉转头看他:“父皇怎么说?”

“他问了我一下刺杀之事具体的情况,还有我那位堂叔到底能力如何。”

李蓉点了点头:“裴侍郎接手了谢兰清的案子,等案子结束之后,他应当也会顺理成章接手刑部,到时候我们办事,便会方便许多。”

裴文宣应声,李蓉走在长廊上,裴文宣见她久不言语,不由得道:“殿下还在想什么?”

“我在想,”李蓉抬眼,“你觉不觉得,苏容卿,有点太奇怪了?”

“殿下觉得他哪里奇怪?”

“这一世一开始,他就和我说要私下投靠太子,可苏家一直中立,他想借由我投靠太子一事,有些莽撞。”

“或许是他还年轻,”裴文宣淡道,“他认为苏容华被指为肃王老师,这件事影响了苏家中立的位置,所以他决定以此平衡苏家的立场呢?”

“可他上一世没这么做过。”

“又或许是他做了,你不知道呢?”裴文宣缓声道,“毕竟,太子殿下被废之后,苏家首先是倒戈太子,不是吗?”

李蓉小扇轻轻敲打着手心,接着道:“那他如今……”

“他辅佐太子,最大的原因是太子乃中宫嫡子,而如今督查司犯了多个家族的利益,他自然不会支持。”

李蓉不说话,裴文宣继续道:“而他会在北燕塔向你讨论婚事,也不过是因为他发现婚事对于你的影响,你嫁给了一个寒族,就建立督查司,督查司在你手里,你不肯放手,那对于世家而言,要么把你驱逐出京,要么,就得留下你这个后患。”

“把你驱逐出京,太子难免怨恨,苏家的立场,大概率是不想破坏如今的局面,希望太子和世家齐心协力,不让柔妃有可乘之机。可留下你,你手握督查司,对世家钳制太大,那唯一的办法,趁你危急之际娶了你。”

“殿下是公主,可殿下,毕竟是女子。”

裴文宣抬眼看向李蓉:“对外,殿下是君,可若有了丈夫,若丈夫不庇佑,所谓阴阳夫妻之纲,便能压垮殿下。”

李蓉沉默着,好久后,她苦笑起来:“你这么说,苏容卿这心思到真的令人有些恶心了。”

“这是苏家的想法,所以苏家愿意冒被猜忌的风险允许她迎娶殿下。”裴文宣声音平淡,“而他不是。”

李蓉转头看裴文宣,裴文宣神色看不出喜怒,李蓉不由得道:“他是如何想呢?”

“他是如何想,”裴文宣转头看向李蓉,“殿下不知道吗?”

李蓉得了这话,轻笑起来:“我不知道。”

“我这个人可能是心里太高估自己,”李蓉转过头去,走在前面,缓慢道,“我经常在某一瞬间,觉得那个人喜欢我。然后我会忐忑,会心动,甚至于有时候连怎么拒绝都想好了,有时候没想拒绝,见对方迟迟不动,主动了一二次,最后发现的确是我想多了。”

“所以很多时候,我也就不知道,我所以为的,是真是假了。”

裴文宣看着李蓉走在前方的背影,他平静看着,好久后,慢慢道:“殿下所感觉的,都是真的。”

李蓉顿住步子,她回头看向裴文宣,裴文宣微笑起来:“只是回应殿下那个人,说了假话。有些假话是因为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内心,而有些假话,是他不能回应殿下的心意。”

李蓉静静注视着裴文宣,好久后,她笑起来:“你不是很讨厌他吗?怎么老为他说话。”

“我是讨厌他不错,可我也不能因此诋毁他。”

裴文宣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有时我都可惜,只有你我二人回来了。”

“不然呢?”

李蓉挑眉,有些好奇:“你要怎样?”

“若是他当真回来了,”裴文宣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就要看各自手段了。可惜如今对着的是个年轻的小崽子,”裴文宣有些遗憾,“计较还落了身份。”

“可惜。”

第91章 守约

李蓉听着裴文宣说可惜, 笑得不停, 她抿唇低头, 抬手道:“不同你说这些了,我还有事要忙呢。”

“殿下还要去做什么?”

“当然是去见见蔺飞白。”

李蓉说着, 转头看向裴文宣:“如今谢兰清没了,你那堂叔在刑部, 说得上话了吧?”

裴文宣抬手行礼:“听殿下吩咐。”

两人一起出了宫门,裴文宣先让人去找了裴礼明, 等他们到刑部时, 裴礼明已经在门口站着了,李蓉和裴文宣一起下了马车, 裴文宣高兴上前, 恭敬道:“叔父。”

裴礼明先朝着李蓉行礼:“殿下。”

接着又转过头来,朝着裴文宣点了点头:“来得挺快呀?”

“殿下来得急。”裴文宣压低了声,“如今人到了吗?”

“已经在刑部候着了, 而且上官小姐也来了。”

“上官雅也来了?”

裴文宣颇为诧异,裴礼明点点头:“我放进去了。”

说着,裴礼明抬手看向李蓉,恭敬弯腰:“殿下请。”

李蓉点了点头:“裴侍郎客气。”

“应当的。”

裴礼明说着,便引着李蓉和裴文宣往里走去, 两人到门口时,便看见上官雅正在监狱门口坐着,她手里抓了把花生米,翘着二郎腿, 悠哉悠哉看着里面的蔺飞白。

蔺飞白背对着上官雅坐在牢房的床上,李蓉一进来,上官雅就站了起来:“殿下。”

蔺飞白听到这话,耳朵动了动,李蓉走进去后,裴礼明识趣道:“殿下,卑职就引路到这里,您在这里可以待半个时辰,但是还是越快问完越好,以免人多嘴杂。”

“明白,”李蓉朝着裴礼明欠了欠身,“多谢裴侍郎。”

“我送叔父。”

裴文宣说着,便送着裴礼明出去,牢狱中就剩下了李蓉、上官雅、蔺飞白三人,上官雅赶紧给李蓉搬了凳子:“殿下坐。”

“你怎么在这里?”

李蓉有些好奇,上官雅笑起来:“猜到殿下如今会来审蔺飞白,便提前过来了。我心里已经是好奇得很了,就等着殿下解惑。”

“解什么惑?”李蓉从上官雅手中接过茶,看向蔺飞白,“什么迷惑,蔺公子不是都可以告诉你吗?”

“我问过了,”上官雅叹了口气,“他嘴硬,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

李蓉笑了笑,她将茶放到一边,斜靠在凳子上,温和道:“蔺公子,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蔺飞白背对着李蓉,他不出声,李蓉耐心等着,好久后,蔺飞白终于道:“我母亲从未同我说过他。”

蔺飞白声音有些哑:“她只说我父亲死了,说我父亲辜负了她,把她扔在了秦曲山,我从小同她一起恨我的父亲,我总在想,他不是个好男人,他抛弃了我的母亲。”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李蓉用扇子轻轻敲打着手心。

“她死在两年前。”

“七星堂主两年前就死了?”上官雅有些诧异,蔺飞白没有理会她,只低声继续道,“两年前,她在最后一刻,还抓着这根项链,她说她要见这根项链的主人,她已经让人通知那个人了,她要等他。”

“她让我去山门等,从山门上可以看到山道上的人,我可以第一时间看到那个人过来,那人会穿一身黑衣,如果他来了,让我告诉她。”

“我就站在山门那里等,那天下了大雪,我等了好久。”

“我等到大雪落满我全身,等到第二天晨光融冰雪,我都没等到人来。等我回去时候,她已经睡过去了。”

“她到死,都握着这根项链。”

蔺飞白抬起手来,握住项链:“我以为这是她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我留下了她。她死之前给我留了很多要求,其中一条就是,她欠谢兰清三件事,最后一件是她完成不了,让我帮她。”

“所以谢兰清上秦曲山请七星堂帮忙,我明知卷入这种事情会给七星堂带来灭顶之灾,我还是来了。”

“可是我不明白。”

蔺飞白捏紧了拳头:“这个男人,他欺辱了她,辜负了她,一生都没有给她一个名分,她明明那么恨他,为什么还要让我帮他?!”

“口是心非呀。”

上官雅直接开口,蔺飞白没有搭理上官雅,他转过头去,盯着李蓉:“你知道为什么,对不对?”

“我不知道。”李蓉答得平静,“我只知道的是,她希望你好好活着。”

“而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回答的你问题,而是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活命的机会。”李蓉直起身子,缓声开口,“也是复仇的机会。”

李蓉和蔺飞白说着话时,裴文宣送着裴礼明到了门口,周边侍卫都被他们遣散开去,裴礼明叹了口气道:“你做事太莽撞了,这事儿你早该来说一声的。”

“我也不知道今日会出这档子事,”裴文宣苦笑,“殿下没同我说,来得太匆忙了。陛下临时问人,我只能将叔父拉出来帮忙了。”

说是裴礼明帮忙,可是裴文宣和裴礼明心里都清楚,谢兰清如今必然是要从刑部尚书的位置上滚下来,刑部谁接手谢兰清的案子,就暗示着谁去接尚书这个位置。

裴礼明在右侍郎的位置上已经呆了近十年,终于熬出头来,而给这个出头机会的人,不是裴家众人捧着的门下省纳言裴礼贤,而是裴文宣。裴礼明面上没说,心中却逐渐有了计较。

裴礼贤虽然官位不低,但这么多年,给家中实际好处却不多。而裴文宣如今虽然年轻,但他手段非常,背后还站着的是李蓉,加上出手大方,如今直接就把升任尚书的机会交到他手里,裴礼明如何能不喜?

他按耐住心思,摆了摆手,只道:“都是族人,何必这么见外?”

“叔父说得是,”裴文宣温和有礼,“都是族人,日后还要舒服多多照顾。”

裴礼贤笑起来,如今接了裴文宣的好处,裴文宣不仅只字不提,还处处给了台阶,以免扫了他的面子,不过几句话之间,裴礼贤对裴文宣已是极为喜欢,后悔当初没有多关照注意这个侄儿一下。

两人寒暄过后,裴文宣便告退回去,回到牢狱里,就听李蓉同蔺飞白道:“你只需要把实话说出来,不要隐瞒,谢兰清该有什么惩罚,就受什么惩罚,这就足够了。虽然你刺杀我,但我还是会像父皇禀报,说你将功抵过,让他撤了你的惩罚。”

裴文宣听着李蓉的声音,站到李蓉身后,蔺飞白神色不变,只道:“殿下不会又利用我吧?”

“这你放心,”李蓉笑起来,“我之前利用你,是因为你想利用我。如今你不利用我了,我自然也就不会主动利用你。”

“你们这些华京人的话,我一句都不信。”蔺飞白冰冷开口,上官雅冷笑出声来:“那你信谁的话?”

“但是指认谢兰清,我愿意。”

得到这个回应,李蓉也放下心来。这一次,她算是真的拿到谢尚书的证据,可以把他从高处踢落。

李蓉站起身来,点头道:“你愿意就好,那我先走了,预祝蔺公子早日出狱。”

李蓉说着,往外走了出去,裴文宣跟在她身后,上官雅也跟着李蓉往外走,走到半路,上官雅才想起什么,她转过头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副叶子牌,放到了牢里,扬了扬下巴,安抚道:“你也别太难过,打打牌,日子很快就过了。这世上高兴的事多得很,犯不着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自个儿。”

蔺飞白没理她,上官雅“啧”了一声:“不识好人心。”

说完,上官雅便转过身,跟上了李蓉:“唉,殿下,你等等我啊,别走这么快啊。”

上官雅的声音走远,蔺飞白犹豫了片刻,才到了牢狱边上,他深处手去,握住了那几张叶子牌。

叶子牌是上官雅自己画的,她画技承袭名师,画几张叶子牌,不仅技艺精湛,还做了不少创新。

例如给画面上的武士头顶带个花冠,又或者在文人手上加个鸟笼,蔺飞白静静看了片刻,不屑嗤笑了一声,然后将叶子牌收起来,揣到了怀里。

上官雅追着李蓉和裴文宣跑出来,李蓉转头瞧她:“你给他留了什么东西?”

“一副叶子牌,”上官雅摆了摆手,“免得他无聊。”

“你倒是体贴。”李蓉笑起来,上官雅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怪可怜的。”

“行吧,你现在去哪儿?”

“我回家,殿下呢?”

“我回公主府,送你一程吧。”

李蓉说着,便领着裴文宣和上官雅上了马车。

等上马车后,裴文宣给两个姑娘倒了茶,上官雅坐在一边,想了想,终于道:“殿下,你猜蔺飞白的娘为什么这么矛盾啊?又教着蔺飞白恨谢兰清恨一辈子,又在最后让蔺飞白帮着谢兰清,这是图什么?”

李蓉笑了笑,抬眼看上官雅:“你死过吗?”

“我怎么可能死过?”上官雅惊讶出声,“殿下,这世上没谁死过。”

李蓉和裴文宣相视一笑,李蓉缓声道:“我猜想,蔺飞白的母亲,恨了谢兰清一辈子是真的,可是也是因为爱,才会恨。所以临死之前,一直等着他。等来等去,等到最后一刻的时候,其实来与不来,都无所谓了。”

“人死的时候,其实最多的不是恨,而是这人生里最后的美好。”

李蓉缓慢笑起来:“你看,蔺飞白的母亲,说她欠谢兰清三个要求。其实这个故事我听过,当年谢兰清和江湖侠女蔺霞偶遇,两人一见钟情,当时谢兰清救了蔺霞,蔺霞许诺谢兰清,可以满足他三个要求。”

“谢兰清第一个要求,是希望蔺霞留在他身边。”

上官雅有些诧异:“那当年谢尚书,倒还挺浪漫的。”

“谢兰清第二个要求,是希望蔺霞离开他身边。其实蔺霞后来并没有衣服谢兰清,她是和自己师妹一起在秦曲山建立了七星堂。谢兰清知道,但一生没去见过她。”

“可能是听说她有孩子了吧。”上官雅想了想,“以为她有新的人生了?”

“这三个要求,是他们的开始,我想,蔺霞死之前,想到的应该也是谢兰清的好。她不恨了,她希望这份感情,能以最美好的姿态结束。而她不恨之后,就会清楚意识到,蔺飞白始终是谢兰清的儿子,她希望蔺飞白能和谢兰清能够有个良好的关系”

“这样说来,我大概也能理解一二。”上官雅点着头,“蔺飞白这人吧,还真有些可怜。”

“穷人都可怜。”裴文宣适时开口,“他已经算不错了。”

上官雅点头:“的确,这世上最大的悲哀,便是贫穷。生老病死是上天给的,而贫穷,却总要怀疑自己。”

“像是在蛛网之中,明明被粘着,却总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努力,所以挣脱不开。”

几人说话间,马车便到了上官府,上官雅朝着两人行礼,笑道:“明日见。”

说着,上官雅从马车跳了下去。等马车里只有两人后,裴文宣转头,看向李蓉:“其实我很好奇,你死之前,看到的是什么?”

“那你呢?”

李蓉挑眉,裴文宣回想了一下,缓声道:“是那年新春,我和你一起过年,放烟花的时候,我们两一起站在长廊上,你叫我名字让我回头。”

裴文宣说着,就笑起来:“我一回头,你就踮着脚尖,捧着我的脸亲了上来。”

“然后你问我,能不能每一年都和你一起看烟花。”

“我答应了。”裴文宣低头,端了一杯苦茶,“可惜你毁约了。”

“今年再看一次吧。”

李蓉突然开口,裴文宣抬起头来,有几分诧异,李蓉转过头去,笑着看他:“今年我陪你一起看烟花。裴文宣,你答应我一件事,”李蓉说着,凑上前去,裴文宣垂眸看她:“什么?”

“这辈子,我们许给对方的诺言,要么不开口,要么就守约到底,好不好?”

“好。”裴文宣笑起来,哑着声道,“谁都不要毁约。”

“拉钩?”李蓉抬起小指头来,裴文宣看李蓉的模样,觉得她幼稚,可这份幼稚,因为是李蓉,也变得可爱起来。

他抬起手,勾起李蓉的小指。

“一百年,不许变。”

第92章 错误

谢兰清先告李蓉, 被李蓉反告, 这件事是在朝臣眼皮下发生,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裴文宣早已给裴礼明打过招呼,于是裴礼明也没有任何包庇的心, 一心一意办案,加上蔺飞白配合, 不过三天,谢兰清指使陈广刺杀李蓉和裴文宣一事便确定定案。

眼见新春将至, 李蓉便将秦氏案、军饷案以及谢兰清的案子一起办理, 邀了御史台、刑部、和督查司一起三司会审,门下省旁听, 在公堂之上一一定了案。

谢兰清始终是侍奉两朝的老臣, 功过相抵,最后判了流放,而另外两个案子里的七十个人, 处死三人,其他人按不同程度,流放贬官,各有处置。

宣判的时候,谢兰清显得异常平静。

他似乎已经从之前的种种情绪里走出来, 呈现出一种生死置之度外的超然姿态。等宣判之后,他恭敬行礼,而后便由人搀扶起来,转身离开。

等所有案子审判完, 已经是夜里,李蓉走出门外时,便感觉有冰渣落在了脸上。李蓉抬起头来,看向黑夜,雪粒路过灯笼周边的微光,才能看到它的模样,李蓉仰头看了片刻,便感觉有人走到她身后来,抬手一搭,就用宽大的袖子遮在她背上,将她整个人拢在了怀里:“回家了。”

裴文宣开口出声,李蓉回头,她笑了笑:“不和上官御史回御史台?”

裴文宣是跟着上官敏之过来听审的,按理该跟着上官敏之一起回去,裴文宣揽着李蓉走出官衙,往马车走去,笑着道:“明个儿就放假了,马上就是新春,他自己还巴不得赶紧回家,还管我们?早让我们这些下属自己回家了。”

“听说敏之表叔虽然看上去冰冰冷冷的,但十分顾家。”

李蓉点了点头,同裴文宣一起走出去,裴文宣叹了口气:“朝堂上这么冰冷,怎能不贪恋夫人的温柔乡?”

“那可真是可惜了,”李蓉知道他的暗示,似笑非笑道,“裴大人可没有个能给温柔乡的夫人。”

“温柔乡给不了,”裴文宣笑起来,“可我夫人臂赛山熊,人似猛虎,能给小人依靠,很有安全感,我觉得也是很不错的。”

李蓉知道裴文宣在暗骂她凶狠威武,她嗤笑了也一声:“以前还只说我是成年牡丹,如今都敢直接说我是畜生了,裴文宣,你日日喝得是熊胆汁吗?嘴又苦又毒,胆子又肥又大。”

“殿下何必问呢?”裴文宣和李蓉一起走到门前,两人一起跨过门槛,裴文宣附在李蓉耳边,“您尝尝不就知道了?”

李蓉听他这话,转过头去,眉眼一挑,抬手就去捏他下巴。

裴文宣知她胆大,没想到胆子这么大,吓得赶紧后退,李蓉见他神色克制中带了几分惊慌,急急躲过她的手的模样,她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

裴文宣僵住动作,李蓉用扇子在他下巴轻轻一刮:“就这点东西,同我耍什么腔调?”

说着,李蓉便转过身去,提步下了台阶。

裴文宣耳根微红,觉得自己失了面子,但还是得强作无事,追着过去,小声道:“这是外面,别这么放肆。”

李蓉赢了一场,见好就收,也没多说,笑着到了马车边上,刚到马车边上,李蓉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平静的唤:“殿下。”

李蓉和裴文宣一起抬头,就见苏容卿站在一边,他朝着李蓉行礼,李蓉有些诧异:“苏侍郎?”

“殿下,”苏容卿笑起来,神色温和道,“不知殿下可有时间?”

“苏大人有事?”裴文宣上前一步,挡在李蓉前方半侧,笑道,“如今案子已经审完了,明日就是举朝休沐以迎新春之期,苏大人有什么事,不放等春节之后再说?”

“倒也不是我的事,”苏容卿说得平淡,他目光看向李蓉,慢慢道:“是谢大人,想见见公主。”

“谢兰清?”

裴文宣有些意外,苏容卿点头:“谢大人有许多疑问,想问问公主。”

李蓉想了想,点头道:“苏侍郎已经安排好了?”

“谢大人现在在刑部,我领殿下过去即可。”

“那现下就过去吧。”

李蓉定下来,邀了苏容卿:“苏侍郎一路?”

苏容卿行礼答谢,算是应下来。

三人一起上了马车,上马车后,李蓉才察觉这个气氛似曾相识,好在这次她不需要考虑照顾两个人的先后顺序,苏容卿一落座在马车侧边,裴文宣就坐到李蓉身边,和李蓉隔着中间一个茶桌,自己和苏容卿坐在一边,把苏容卿和李蓉生生隔开。

苏容卿淡淡瞟了裴文宣一眼,李蓉装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要低头倒茶,就看裴文宣主动提过茶壶,给李蓉倒了杯茶:“殿下喝茶。”

“额,谢谢。”

李蓉接了茶,随后怕裴文宣借机报复苏容卿搞得场面难堪,赶紧道:“给苏侍郎也倒一杯吧。”

“那是自然。”

裴文宣说着,给苏容卿也倒了茶,一副主人姿态将茶水交给苏容卿:“苏侍郎,喝茶。”

苏容卿点点头:“多谢。”

而后裴文宣就放下了茶壶,李蓉有些奇怪:“你怎么不给自己倒?”

“我喝殿下的杯子就好。”裴文宣温和道,“杯子不够了。”

李蓉得了这话,转头看了一眼桌上还放着的杯子,裴文宣注意她的目光,笑着解释:“这杯子有豁口。”

她桌子上怎么可能放有豁口的杯子?

可她不敢问,她怕她问完,裴文宣能给她马上砸出一个豁口来。

苏容卿捧着杯子,他低头看着水纹,裴文宣见两个人都不说话,便同苏容卿介绍起这茶叶来。

他开口说话,气氛终于没这么尴尬,苏容卿也是个知趣的,两人便就着茶叶开始闲聊,李蓉低头装着看书,什么话都不说。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刑部,裴文宣扶着李蓉走下来,由苏容卿一起领着进了牢狱。

谢兰清坐在狱中,旁边人给李蓉安排了凳子,李蓉坐下来,看向坐在床上的谢兰清:“听闻谢大人有事找我?”

谢兰清看着李蓉,他没有行礼,李蓉转着扇子,也没有计较他的无礼,两个人静静对视许久,终于道:“你见过她吗?”

李蓉不说话,谢兰清哑着声,继续问:“蔺霞,你见过她,对不对?”

“我没有。”李蓉平静开口,“我一直在华京,她死在两年前,还让人到华京来找过你,你知道,但你没回去。我不可能见过她。”

谢兰清听着她的话,睁大了眼:“她死在两年前?”

“你不知道吗?”李蓉笑起来,随后她点头,似是明了,“也是,二十年,你也没去看过她。不过谢大人,”李蓉撑住下巴,“我虽然没去见过她,但谢大人想知道的事情,我未必不知道呢?”

毕竟当年苏容卿几乎把蔺霞身边所有人都查过一遍,完成拼凑了这个女人这漂泊的半生。

出生江湖高门,年少误入华景,英雄救美,意外邂逅当年华京中的贵族公子。

百年名门给予男人的风雅,和少年的一派纯真,哪怕是自幼习武所磨炼的刚毅之心,也忍不住软成流水长绫。

“飞白,”谢兰清盯着李蓉,“真的是我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