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乐这一声唤,到唤醒了李蓉的神智,她算是明白华乐今晚的目的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苏容卿啊!

华乐这样的身份,就算是公主,也很难嫁入高门。不想柔妃和华乐心里知道正常情况下华乐嫁不进去,于是就选了一个不正常的路子。

而如今不受李明排斥,又出身高贵的世家里,最好的未婚对象,就是这个明白着要继承苏家的苏容卿。

李蓉一时有些惊诧于华乐的胃口,不走寻常路,就真的直接步云霄。

只是她也不可能放着华乐去嫁入这样的高门,于是不等苏容卿答话,李蓉便立刻站了起来,直接道:“妹妹何必劳烦苏侍郎。”

李蓉一开口,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裴文宣盯着她,神色有些冷。

李蓉不敢看裴文宣,她直接从小桌后走上台上,没给华乐任何反驳换人的机会,笑着道:“其实《平川入阵曲》也并非彻底失传,只是许多名师不愿意传授普通弟子,恰好,我也曾同一位名家学过。妹妹需要伴奏?姐姐帮你呀。”

说着,李蓉往古琴面前优雅席地而坐,红色的衣衫本就夺目,而李蓉又生得国色天香,气度非凡,她未曾收敛气势,华乐往她旁边一站,便像是侍女站在她身后,让人注意不到半分。

华乐意识到众人目光不在她身上,她下意识小步往李蓉旁边挪远了些,她知道自己的缺点在哪里,不想在对比下显得太明显。

李蓉见华乐偷偷往旁边挪,她抬起眼来,笑道:“妹妹,你再往边上走点儿。”

“嗯?”

华乐有些茫然,李蓉抬手往台边上一指,优雅道:“再走几步,直接下台,留姐姐一个人表演,也无妨啊。”

李蓉说了这话,周边立刻便有了隐约的笑声,华乐有些难堪,勉强笑道:“姐姐说笑了,开始吧。”

华乐说着,转过头去,将玉笛放在唇边。

李蓉垂下眼眸,抬手将琴弦一拨,紧张的开场旋律便传了出来。

李诚握住剑,摆出了一个起势,然后大喝了一声,便随着乐律表演起来。

柔妃这个人,能走到这个位置上,自然有独道之处。虽然出身寒门,但柔妃的品味却不差,例如这平川入阵曲,便选得又贴合李明心意,又的确能将一个人在乐器上的驾控能力展现到极致。

这曲子开始就十分紧张,而后逐渐越发激烈,曲调一路推高,没有半分间歇,仿佛是手持利刃挥砍杀入敌军,一路厮杀得酣畅淋漓。

一个人的曲子往往代表着这个人所有的心境,柔妃选的曲子没错,而华乐技艺也勉强能跟上,若无对比,华乐还算不错,可如今李蓉在,一切便不一样了。

这首曲子,是李蓉在战场学的。

上一世李川多次北伐,李蓉曾亲赴前线,这曲子是苏容卿在前线交给她的,她曾在城楼演奏此曲,以激士兵气势,她的境界相比,顿时便显得华乐笛声单薄软弱,索然无味。

华乐也察觉到了这中间的问题,她心中不由得慌了神,这一慌便让她气息乱了,再跟上李蓉的琴声,便显得越发困难。

李蓉琴声越发激昂,似如厮杀到关键时刻,而这时华乐的低声已经完全跟不上,只能是勉力追随着,便让这琴声显得有些孤独起来。明明到了最好的时候,却总差了点什么。

便就是这时,苏容卿在人群中默然起身,朝着挨着自己最近的乐师队伍方向径直走去。

而他对面一排的裴文宣也站起身来,往自己这一面的乐师队伍走去。

苏容卿一面走,一面脱下外衣,随后来到大鼓前,将衣衫放在鼓架上,低声道:“借用。”

说着,他从鼓师手上拿过鼓槌,猛地砸了下去!

鼓声和李蓉的琴声混淆在一起,密集的鼓声,激昂的琴声,一瞬之间,李蓉仿佛回到了当年城楼抚琴,苏容卿作鼓相伴的刹那,李蓉诧异抬头,便就是这一刻,一声二胡声急促又苍凉的二胡声猛地插了进来。

那二胡声与琴声鼓声相比都要慢上许多,显得格格不入,但正是因为这种格格不入,才和原本的音调越发明显的区分开来。

李蓉抬眼,便看见对面的裴文宣坐在乐师队伍中,正一手按在二胡弦上,一手流畅有力拉着琴弓,颇为挑衅看着她。

李蓉用余光看见他旁边紧捏着唢呐、松了口气的乐师,她心里清楚知道——

要不是抢不到唢呐,也许现在响起来的,就不是二胡了。

第97章 哄你

裴文宣的二胡声似乎是在给李蓉和弦, 但是与旁边鼓声完全不相同, 李蓉快他慢, 李蓉慢他快,可又诡异的融合, 在突兀中有几分莫名的……好听?

众人都听得有些震惊,李明转头问旁边最擅长乐律的礼部尚书顾子道:“顾尚书, 这《平川入阵曲》是这么演奏的么?”

顾子道捻着苍白的胡须,正闭眼仔细聆听, 李明询问后, 他慢慢睁眼,转过头来, 朝着李明恭敬道:“陛下, 原本的《平川入阵曲》自然不是这么演奏的,最初平乐殿下、华乐殿下、苏侍郎琴笛鼓的合作,再正统规矩不过, 裴驸马后续这二胡的加入,便是创新之举了。”

李明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点了点头:“倒也不难听。”

“裴驸马这二胡加进来,和过去的《平川入阵曲》大有不同,但又多了几分其他几分意味。之前《平川入阵曲》中所描绘的, 是平川王领兵入阵,大杀四方的热血景象,可这二胡加入后,便多了几分苍凉之感。这二胡加在曲子最后一节, 恰是描述战争后期尸横遍野、百姓之苦,顿时将这曲子填了不少意境,使曲乐层次增色不少。可惜裴驸马明显不擅二胡,苏侍郎也不常用鼓,”顾子道笑起来,“若是大师来奏,想必更加出彩。不过两人意境已到,能在大殿欣赏到两位年轻人这样的曲声,倒也是件乐事。”

顾子道点评之时,曲声渐消,台下掌声响起来,多是议论着这二胡加入曲子之后的变化,李诚和华乐却早已是被忘记了。

华乐尚还能忍,李诚见状,气得将手上剑一扔,含着眼泪便冲回了柔妃身边。

华乐脸色也不是很好,但她毕竟年长,不能像李诚一样任性,李蓉站起身来,走到华乐边上,笑道:“妹妹笛子吹得不错。”

“姐姐见笑。”华乐勉强笑起来,也不多说什么,便自己回了自己的位置。

李蓉和裴文宣方才落座,就听裴文宣轻声道:“琴弹得挺好呀,想显摆的心情拉都拉不住。”

“裴大人也不妨多让,”李蓉面上带笑,嘴唇嗡动,用只用两人听到的声音道,“要不是乐师把唢呐抓紧了点儿,怕您就得当堂把哀乐奏起来了吧?”

“您也太看不起我了,”裴文宣用同样的声音,头朝李蓉轻轻靠了靠,“我胸襟宽广,今儿能给您吹一曲欢天喜地的《好姻缘》。”

“你……”

李蓉还想回话,但话没出声,就被嘹亮的夸奖声打断。

“今日这琴弹得好,笛吹得好,鼓打得好,二胡……拉得也不错,”李明的声音响起来,高兴道,“最重要的是,肃王剑,舞得好!舞得有气势!这才是我大夏男儿当有的样子,众爱卿觉得可是?”

全场一片静默,略显尴尬,片刻后,还是顾子道这个老滑头最先出声,笑道:“陛下说得是,肃王小小年纪,有如此气魄,实在难得。日后太子文能兴国,肃王武能安邦,一文一武,兄弟齐心,是陛下之福,也是大夏社稷之福啊!”

“顾大人说得是。”苏闵之笑起来,又随着顾子道说了些将李川和李诚都夸赞的话,这样两不得罪,才终于有人开始说话。

你一言我一语,场面终于才热闹起来,李明见群臣不接他的话,也不好再说,可他心里似乎还有些不甘心,便转头看向李川,询问道:“太子,你看你长姐弟妹都想着为了恭贺新春做点什么,你身为太子,如今可有什么想法?”

“儿子不似几位能乐善舞,”李川声音平稳,“只能日后勤于朝臣,多为父皇分忧,多为百姓造福。”

“花言巧语,说得好听。”李明冷哼了一声,李川板着脸,假作听不出李明的讽刺,李明沉默了一会儿,直接道:“你如今也十七岁了,选太子妃的事宜也该提上日程,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李蓉听得这话,心就提了起来,她生怕李川就这样拒绝,正想开口给李川解围,就听李川平稳道:“儿臣从无拒绝之意,听父皇、母后吩咐。”

李蓉一时有些诧异,她没想到李川接得这么平稳,李川这么应下来,李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那等开春以后,你就准备选妃吧。”

“是。”

李川说得恭敬,李明见李川是个软硬不吃的,干脆转过头去,将演奏的四个人都赏了一遍,等又待了一会儿,才草草结束了宫宴。

李明一走,所有人便各自散开,有的去御花园醒酒,有得干脆离开。

李川和众人喝得多了些,似乎是酒力不胜,同臣子摆了摆手,便自己离开,李蓉看见李川起身往水榭走去,她拍了拍裴文宣的手,压低了声道:“我去去就回,你帮我遮掩着。”

李蓉说完,不等裴文宣回话,便赶紧起身,追着李川走了出去。

李川由一个太监伺候着,一路走到水榭,李蓉悄悄跟在他身后,就见他身形高挑修长,似乎又长高了几分。隐约间和她记忆里那个消瘦到失去人气的帝王重合,看得她心里有些慌张。

李川走到湖心亭上,让人放下帘子,李蓉走了进去,就看李川正坐在长桌前,见李蓉走进来,他笑起来:“阿姐怎么也来了?”

“大殿里烦闷,”李蓉迟疑着,“我出来吹吹风。”

说着,她走到李川对面,坐下身来:“他们给你灌酒灌多了?”

李川笑起来:“怎么可能?他们谁都不敢灌我的,就是不想呆,就出来了。”

“你的婚事……”李蓉迟疑着,只是她还没说完,李川便直接打断她:“姐,我问你一个问题。”

李蓉抬眼看他,她知道李川不会随便问问题。

她迟疑片刻,还是道:“你问吧。”

“如果,”李川苦笑起来,“我是说如果,我今日当天把父皇拒了,你会帮我吗?”

“我会。”李蓉答得毫不犹豫,李川轻轻点头,“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李川声音有些哑,“阿姐对我是最好的。”

“川儿,”李蓉看着李川的样子,心里有些难受,“其实今日你可以拒了。”

“然后下一次呢?”李川径直询问,“我不可能一直这么拒绝别人,拒绝一辈子。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

“阿姐,”李川顿了顿,犹豫了很久后,他才缓慢出声,“是我对不起秦家。也是我……对不起秦真真。”

“如果当初答应娶雅姐姐,”李川有些茫然,“是不是秦家人就不会被人陷害了?”

“不是。”

李蓉斩钉截铁回复,李川抬眼看她,疑惑道:“不是?”

李蓉犹豫了片刻,许久后,她才慢慢出声:“川儿,其实你无论做什么,阿姐都会支持你,你不必委屈自己。”

李川不说话,他垂下眼眸,看着手里的茶,许久后,他笑起来:“姐,其实我很奇怪。我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你对我的态度,就特别纵容。好像不管我做什么,你都愿意支持。为什么?”

“我是你姐姐,”李蓉认真出声,“我希望你过得好,永远像现在这样。”

“那你同我说一句实话,”李川盯着她,“我做对了吗?”

李蓉一时说不出话来,李川静静看着她:“我在这宫里,希望娶一个喜欢的人,也希望嫁给我的人是真正喜欢才嫁进来,姐,你觉得应该吗?”

不等李蓉说话,李川深吸了一口气:“不应该。阿姐你第一次站在我这边的时候,我特别高兴,可秦家落难那一天开始,我就后悔了。”

“秦真真走的时候,我去送她,”李川闭上眼,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撑着自己,“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我按着母后意愿娶了上官雅,再按着父皇和群臣的意愿多纳几个侧室,那其实这只是一群野兽在圈子里的撕咬,我是野兽,对方也是,总害不了路过的人。”

“可我偏生不甘心,偏生心存怜悯,怜悯嫁给我的人,也怜悯我自己,于是害了秦家人。”

“母后说得对,”李川将杯子放在桌上,他撑着自己起身,“我不能再仗着阿姐和母后对我的爱,就肆意妄为,阿姐不用担心,我想通了。嫁进来的女人,明知宫里是什么模样也要来,那自然就不会因为情爱而伤心。”

“我不能给阿姐添麻烦,我是太子,这都是小事。姐,你放心,”李川笑起来,“我会处理好的,你别担心。男子汉大丈夫,我没事。”

李川说完,看了看周遭:“不能让人看见你我谈这么久,我先走了。”

说着,李川便率先离开。

李蓉在湖心亭坐着,好久后,她转过头去,看向李川,就见李川的背影里,依稀有了几分成年人的影子。

李蓉在湖心亭坐了片刻,便站起身来,往大殿走去,大殿里已经没剩几个人,裴文宣还坐在位置上等她,她落座后,裴文宣看了她脸色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生生止住。

片刻后,他终于道:“天色已晚,我们且先回家吧。”

李蓉点点头,裴文宣吩咐了人去准备马车,随后又让人去拿了斗篷,披在了李蓉身上,替她系上带子。

李蓉见他关怀得无微不至,她不由得笑起来,小声道:“我以为你还生我气呢。”

“气是气的,”裴文宣系好了结,将衣服拉平,便将双手拢在袖中,转身往殿外走去,平淡道,“反正殿下也不会哄我,最后还不是我低头,我又有什么好拿乔?”

李蓉听到这话,觉得有些好笑,她走到裴文宣边上,小声解释:“今天我起身,主要是不想让柔妃如愿。华乐打小是柔妃联姻的一颗棋,华乐自己心里也清楚,她不会无缘无故选这么一首曲子,找苏容卿伴奏。她今日做这些,就是希望让世人知道,柔妃和苏家关系不错,这样一来,追随柔妃的寒族,也就会多上几分信心。而苏容卿若今日当真表态,父皇那性子,说不定指婚也可能。”

“陛下不可能真指婚。”

裴文宣平静分析:“如今的华乐嫁给苏容卿还是高攀,苏容卿若当庭拒婚,陛下不好办,他不敢赌。”

“而另一个理由,”裴文宣顿住步子,转身瞧她,“我姑且接受,可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扎眼,你说怎么办?”

李蓉用扇子轻敲着手掌心,叹了口气:“说来说去,我看你根本不是生气。”

裴文宣挑眉,李蓉抬眼,目光里全是了然,有几分无奈道:“你就是想占便宜。”

“殿下说笑了,”裴文宣直接反驳,一本正经道,“微臣不是……”

话没说完,李蓉便直接扑到了裴文宣怀里,抬手环住他的腰,紧紧抱着他。

裴文宣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身体有些僵,周边人来人往,都不由得看向他们,李蓉抬起头来,仰望着裴文宣,有几分无辜道:“你还生气吗?”

裴文宣看着李蓉的眼,明知李蓉是挖坑给他跳,最后他还是只能老实回答:“不生气了。”

“那你想不想占我便宜?”

李蓉继续发问,誓死要坐实裴文宣就是找着机会占便宜这件事。

裴文宣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奈:“我能不想吗?”

说完之后,裴文宣抬手把李蓉的手扯下来,拉着她往前:“行了,你赢了,回家吧。”

李蓉听裴文宣的话,就忍不住笑起来,她主动抬手挽住裴文宣的手,将头探上前去:“裴文宣。”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裴文宣被她挽着手,一副准备上刀山下火海的模样。

李蓉笑起来,她小声道:“我这算不算哄你啦?”

裴文宣微微一愣,他骤然意识到,方才李蓉,似乎真的,在主动哄他?

他一时说不上话来,心里有些欢喜,又觉得应当稳重,他在夜色里行走,穿过宫门时,阴影笼罩而来,他们在短暂的黑暗里,裴文宣才轻轻应声:“嗯。”

第98章 调任

李蓉听到裴文宣这一声“嗯”, 便知道裴文宣心里高兴了, 她挽着裴文宣往前走,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裴文宣才想起来:“我方才见你似是闷闷不乐, 可是和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川儿决定选妃了。”李蓉叹了口气,“其实这本也是件好事, 他能想通最好,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总是觉得有些难受。”

“殿下难受什么?”

裴文宣给李蓉倒着茶, 李蓉沉默着,片刻后, 她笑了笑:“倒也没什么。他现在这样, 大家都省心,再好不过了。他毕竟是太子,”李蓉抬眼看他, 笑了笑,“不是么?”

裴文宣没说话,他似乎并不想触及这个话题,将倒好的茶推给了李蓉,只道:“殿下喝些茶, 缓缓酒劲儿吧。”

李蓉抬眼看着裴文宣在烛火下略显疏远的神色,她犹豫了片刻,终究是什么都没出声。

年假过得很快,再家里稍稍呆了几日, 整个朝廷便重新开始运作起来,李蓉回督查司第一天,就听流放充军的队伍要出城去了。李蓉想了想,突然想起来,转头询问上官雅道:“蔺飞白是不是判了充军?”

“是。”

上官雅点了头,有些奇怪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走吧。”李蓉站起身来,笑道,“去看看他。”

上官雅有些意外李蓉会有这个想法,她跟着李蓉走出去,忙道:“殿下怎么想着去看他?”

“是个人才,”李蓉解释道,“不去送行,可惜。”

两人出了门,上了马车,没了一会儿,就到了城门口。

此时城门口已经聚了一列囚犯,他们穿着白色的囚衣,带着沉重的脚镣,脖子上挂着木枷,正同亲人叙别。

城门前哭成一片,只有蔺飞白站在人群里,看上去十分平静,与周遭格格不入。

李蓉和上官雅走到蔺飞白面前,李蓉笑着招呼了他一声:“蔺公子。”

蔺飞白应了一声,没有多话,李蓉看着他身上的刑具,转过头去,同上官雅吩咐道:“你将押送他们的官兵打点一下,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不要给蔺公子上这么多东西。”

上官雅拱手退了下去,李蓉转头看向蔺飞白,蔺飞白面色不动,李蓉将他上下一打量:“看蔺公子的样子,七星堂的人路上是已经准备好了?”

“怎么,”蔺飞白听李蓉提到七星堂,面上终于有了几分波澜,“殿下是觉得,斩草要除根,现在特意来除了蔺某这个根?”

“蔺公子说错了,我来是给蔺公子提供一条路的。”李蓉抬手瞧着折扇,温和道,“蔺公子想过当官吗?”

蔺飞白皱起眉头,李蓉给他分析着:“七星堂如果这次把您劫囚劫了回去,必然是要惊动朝廷的,以我父皇的脾气,你七星堂这样的组织,刺杀在前劫囚再后,他怕是不会放过你们。”

“所以你想说什么?”蔺飞白盯着李蓉,李蓉笑了笑,“我就是想知道,同样都是杀人,都是拼命,蔺公子愿不愿意在战场拼一拼?”

“这次蔺公子是过去充军的。”

李蓉转头看向远方:“充军和流放不同,同样是偏远地区,流放之人便再无未来,但充军之人若立军功,也有机会将功折罪,在军中担任要职。蔺公子要是愿意,在下可以同蔺公子合作。只要蔺公子立一个小功,我便向陛下奏请,让你入谢家族谱,从罪身变成良民,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在沙场建功立业。”

“是从此浪迹天涯四处逃窜,还是入世家族谱以命换前程搏官场高升,”李蓉往前倾了倾,“蔺公子想好。”

这其实没得选,也不需要选。

蔺飞白看着李蓉,皱起眉头,目光里不由得带了几分疑惑:“你敢信我?”

毕竟他违约不是一次,上次他答应要和她里应外合对付谢兰清,却转头和谢兰清对付了她。

李蓉笑起来:“能不能信,我还是清楚的。之前你有你母亲的遗命约束,现在我想,你会做出最合适你自己的选择。”

“我的选择?”蔺飞白冷笑,“你把我判了充军还让我选择,这叫选择?你如今来这里装什么好人?”

“蔺公子这就想不开了,”李蓉摩挲着手里的扇子,“你杀我,又陷害我,我让你充军,已经是对你的宽宏大量。如今还给你提供一条路子来走,你不当感激我吗?”

“蔺公子手上人命不少,恩怨之事,想必看得开。你我既不是敌人,你杀我不是因为恨我,我判你也不是因为厌恶,既然如此,如今我能为你提供利益,你何不与我成为朋友呢?”

李蓉一番话说下来,蔺飞白没有多说,他并不是一个傻子,想了片刻,他便应了下来,只道,“听殿下吩咐。”

两人说话间,上官雅走了过来,同李蓉道:“打点好了,现在还在门口,不好做事儿,等一会儿走远了,出了华京地界,他们便会将他身上的刑具卸下来。”

说着,上官雅转头看向蔺飞白:“蔺贼,还不谢谢公主?”

“我谢她又不是谢你,”蔺飞白径直回答,轻轻瞟了一眼上官雅,“关你什么事?”

“你这人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上官雅听蔺飞白的话就来气,抬手道,“把我叶子牌换我。”

“西南贫苦无聊,”蔺飞白慢悠悠出声,“不还了。”

这话说完,押送官兵便到了李蓉面前,赔着笑道:“殿下,这位公子得起程了。两位不如日后再叙吧。”

这话说得好听,李蓉点了点头,让上官雅赏了银子,抬手给了蔺飞白一个刻着“平”字的玉佩,只道:“日后多来信。”

李蓉把这话说完,便领着上官雅往回走。

刚入城,一个侍从便走了过来,同李蓉道:“殿下,驸马说今日他不能回去,请您自己用膳。”

“他有什么事?”

李蓉有些奇怪,裴文宣很少不回家吃饭,如今竟然不回去吃饭了?

“驸马说他要宴请一些大人。”

李蓉听到这话,便皱起眉头来,只是也不好当着其他人的面发作,便压了下去,打算回去问裴文宣。

上官雅在旁边观察着李蓉的神情,侍从刚离开,上官雅用肩头碰了碰李蓉:“驸马不陪你吃饭,不开心啦?”

“怎么会?”李蓉目光从离开的侍从身上收回来,转头道,“只是在想他为什么宴请其他人而已。”

“二月吏部就要定考核成绩,三月宣布人事调动名单,不过那名单也是二月份定下的,”上官雅对这些十分熟悉,张口就道,“想要调动的官员如今都在四处走动,驸马如今请客,想必是想要调动。”

说着,上官雅才想起来:“他在监察御史这个位置上也呆了一阵子了吧?他是你驸马,按理和你成婚就要抬品级提官,他又跟着你办了这么几个案子,于情于理都该升迁了吧,怎么还一动不动?”

“御史是实权,”李蓉给上官雅解惑,“虽然品级不高,但比那些有虚名的官位重要得多。他要调任,必然也是往有实权的地方过去,那些地方不容易进,父皇想必也是在压着,压到足够了,”李蓉比划了一个挤压的动作,“弹回来时,才弹得高。”

“那,”上官雅想了想,“驸马升迁一事,大约是十拿九稳,如今他还在忙活什么呢?”

李蓉双手环胸,抱着手臂,思索着上官雅的话:“怕是有人为难他。”

升官这种事,强行送到一个地方去,别人有的是法子整你。裴文宣打算当一个有实权的官,就得有自己的党羽。

“怕是有人为难他。”

李蓉喃喃出声,上官雅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蓉疑惑抬头:“你笑什么?”

“殿下,”上官雅朝她挤眉弄眼,“您和驸马,如今感情是不是挺不错?”

李蓉听得上官雅这么问,他们走在大街上,看着周边人来人往,李蓉缓声道:“托你的福,算是有了个转变吧。”

“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上官雅同李蓉走在街上,李蓉看着路边摇着的拨浪鼓,听着上官雅这么问,一时有些恍惚。

她一生都没有过孩子,年轻不想要,后来不敢要,最后不能要。

孩子之于她而言,像是一个昂贵的奢侈品,遥遥在远方,听着别人谈论,她却除了成婚头一年,再没想过拥有。

而如今上官雅却又说了起来,她骤然意识到,她上一世觉得难以得到的一切,包括孩子,在此刻,似乎都是踮起脚尖努力够一够,就能拥有的。

李蓉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上官雅见她不说话,继续道:“怎么,没想过?”

“我告诉你一句实话,”李蓉看了看周遭,凑近上官雅,压低了声,“我们还没圆房。”

上官雅睁大了眼,一时有些震惊,但想了片刻后,她又稳了下来,稳重道:“殿下,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多同我说说。”

“倒也没什么问题,”李蓉皱起眉头,认真分析着道,“其实我倒是无所谓的,就是裴文宣他……”

“他不行?”上官雅震惊出声,李蓉赶紧解释,“行,他身体没问题。”

“那?”上官雅露出疑惑的表情。

成婚大半年,身体没问题,女方也愿意,感情也和睦,还能坐怀不乱,这是什么柳下惠转世?

“他是这么和我说的,”李蓉实话实说,“他觉得,感情要慢一点,想和我一步一步来。”

“我明白了。”上官雅点了点头,露出了了然的表情来,“殿下,这事儿我很清楚。”

“你清楚?”李蓉有些诧异,她回头看上官雅,自己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婆都不清楚的事儿,上官雅清楚?

“清楚,”上官雅说得异常认真,“你们夫妻的步骤,还没到位。”

“你说说。”李蓉开始感兴趣上官雅的想法了,上官雅和李蓉并肩走着,仿佛算命一样道,“殿下,你们这段关系里,平时都是驸马讨好你吧?”

“是。”李蓉坦然承认,“一般都是他迁就我。”

“那您送过他什么,刻意让他高兴过吗?”

“没有……”

李蓉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些心虚。上官雅开始给李蓉分析:“所以你看,驸马暗示得多明显,他觉得感情要一步一步来,为什么你们还没上床?因为你们还没到这一步。殿下你愿意了,说明驸马的步骤在您这儿走到了,可您如果在原地一直不动,驸马是不可能觉得合适的。”

李蓉用扇子敲着手心,听上官雅继续:“所以,您要是想睡他,不要太矜持,要主动出击,进攻,攻入他的心房,就可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