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枯发则不然。

他既无意要做大事,也不管政事,但却跟温梦成一样,都是民间百姓各行各业所推举出来的领袖,他们也都喜欢“管不平事”。

他们只要稍有“抱不平”之心,就难免跟蔡京一党的人对立;事实上,只要稍有正义感的人,就一定不直蔡京、朱励、童贯、王献、李彦、梁师成等人所作所为。

由于蔡京当政当权也当令已十数年矣,虽二遭罢相,但仍大权在握。他投机钻营,盘剥人民,已到了无耻已极的地步。由于得到皇帝赵佶的极度信宠,他又好虚饰颜面,所以一旦妄作胡为,便先号称:“这是先帝之法”,“此乃三代之法”,甚至还倭说那是神宗熙宁、元丰时期的“遗意”,而且竟可以不必知会皇帝,私发手诏,谓之“御笔手诏”,妄布圣旨,用以杀尽忠臣良将,广植党朋,因而,事儿巨细,国家大事,万民生计,全落在蔡京一人一党手里。

凡是大臣有疑,他就下诏格杀灭族。凡有颁布,怕人疑他为私谋,就说“此上意也”,而且一个命令颁布下去,善则称已,过则称君,更使民意沸腾,天下之怨愤均加之赵佶身上。

可是说也奇怪,赵佶还是信之不疑,甚至蔡京几次假意辞官,赵佶还哭着哀求挽留他,并赞他:“公纵不爱功名富贵,也得为社稷着想啊!”蔡京既有皇帝的信任,便胡作妄为:

譬如他的“方田均税”法,把天下地主土地强加“浓缩”,本来多的,忽然变少,本来大的,突然变校本来三百多亩地,现已缩为三十亩;但农民的税却大为“暴涨”,本来三十文钱税赋,而今却要交近二千文。这使得天下农民俱叫苦连天。

他又实行“免役法”,使得凡是中上等人家不必缴纳免役的税银,全让下等人家代缴,税务重苛,竟比神宗变法时还多加了八十余倍。官僚地主,虽不住进奉蔡京,负担倒减轻了,但贫民百姓可苦极了。

蔡京这还不够,还实行了“盐钞法”。他垄断了盐的专营,要盐商交钱给他,利益全归于他控制的部门。盐钞经常更换,旧钞没用完,又发新钞,常以三至五倍的价钱,才换得同一份货。没有钱换新盐钞的,旧钞全废,不少人倾家荡产。这连富商巨贾也有抱几十万缗钱的,因流为乞丐,只好跳水自杀。当时,百姓食不起盐,吃不起米,脸有菜色,饿殍遍野。

客死异乡,孤儿寡妇,号泣更呛天呼地,奄息求生者不知其数。闻者为之伤心,见者为之流涕。蔡京趁机提高盐价,原一万贯可买三百斤盐,他一点头就抬到四万贯,且在米中掺沙,盐里掺泥。

这一切狂征暴敛,任意敲诈,肆意搜刮,也不过为了蔡京的享用奢靡,以及附同蔡党官僚冗滥花费,还有就是供皇帝赵佶一人的无度挥霍而已。

这还仅在盘剥勒索天下百姓黎民之一二例而已。至于蔡京其他榨取人民血汗劳力的作用,像著名害人残民的“花石纲”等所作之孽,还不包括在内。至于他怀奸植党,尽斥群贤,由于不是直接冲击“发梦二党”,虽然不是直接对付花枯发和温梦成,但其中好些忠臣烈士,温、花二人或素仰其人或曾是旧识,对此也十分厌愤。

何况,温梦成和花枯发曾在寿宴上受到任劳任怨的暗算,着了“五马恙”,以致受制于人,连累门人、友人受辱伤亡,心知“二任双刑”当然是蔡京遣来杀害京里正派武林人物的,本已十分愤恨,后来白愁飞一番造作,且任怨手中居然还持有“平乱决”(这“平乱决”原是御赐给“四大名捕”,用以敉杀贼,警恶除奸时,可以先斩后奏,有生杀大权,不必先请准而后行刑之信物),九成也是向来“假造圣旨”、“欺冒御诏”的蔡京而为,对蔡党一伙人更是痛恨切齿。

再说,花枯发更曾有亲眼目睹亲子给蔡京派来的刽子手活生生剥皮而死的血海深仇。

所以,他更是仇恨蔡党的人。

他们在低下阶层的黎民百姓间,甚孚众望,故此,常听贫民哭诉,频闻江湖中人谈起,而今奸相当道,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尸横遍野的情形,“发梦二党”的人都甚为悲愤,恨不得要食蔡京髓、啖蔡党肉、且将蔡氏当权一族挫骨扬灰,方才甘心。

因而,他们听闻“金风细雨楼”的好汉(同时也是“七大寇”里主要成员的)唐宝牛和方恨少,居然在“寻梦园”里把他们心目中的“天下第一猪猡”:皇帝赵佶,以及“天下第一奸恶”丞相蔡京揍了一顿,且打得脸青鼻肿的,当下人人拍手称快,喝彩不已,只恨唐、方二人,没真的横狠下来一气把没骨头的皇帝、没良心的丞相活活打死。

之后,又听闻蔡京要当市处斩方、唐二人示众,“发梦二党”的人已下定决心劫法场,于是,花枯发和温梦成各自带党里人马、派中子弟,里应外合,营救这两名他们心目中的汉子。

事情变成了这样:吴其荣为了要帮雷纯“做大事”而跟为了要跟蔡京作对的温梦成、花枯发二人成为敌对,决一死战。

或许,这在佛家而言,两个完全本来毫不相干的人会因为一些十分偶然的因素而聚在一起,不管为敌为友,都是缘份。

只不过,他们非友,是敌。

所以,这是恶缘。

同时,也是恶战。

惊涛书生吴其荣一面抹汗,一面杀入“回春堂”。

由于“回春堂”是指挥这次“劫囚行动”的重枢。主持这行动的花枯发,他当然不让吴惊涛夺得这重地。

于是他一个箭步就跳了过去,作势一拦,叱道:“退回去!”吴惊涛笑了。

嘴很校

牙齿很白。

说话也很轻柔。

“你是花党魁?”

花枯发哼道:“我知道你,我识得你。惊涛公子,我们本没仇没怨,你干吗为奸相杀我党人?”

吴惊涛又在揩汗,却问非所答:“我不想杀你,也无意结怨。你走开,我进去,各走各的,我就不杀你,大家都好。”

花枯发怒极了:“蔡京胡作非为,关你屁事!要你为虎作伥!滚回去,否则我要你血溅五步!”

吴惊涛摇摇头,只管向前走了一步,说:“蔡京的事,关我屁事?不过——”说着又踏了一步,睨向花枯发:“我既然来了,而且答允过要制住你们的中枢,我就一定要做到—

—”又行了一步:“反正,我手上已染了你们党徒的血,已洗不清了,你要活不耐烦,那我就成全你吧——”边说时又走了一步,忽然停下来,凝视花枯发,道:“我已走了四步了—

—你真的要我走第五步才肯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吗?”

花枯发怒吼一声。

出了手。

七、试招喂招阴毒招不打自招

花枯发向吴其荣第一次出手,是旨在试招。

他瘦孝精悍,身上的每一两肉似都榨不出油却能磨出铁汁来。

他容易狂怒。

他时常暴跳如雷,打人骂人,甚至杀人——就别说他的敌人了,就连他的亲友、门徒,也很怕他。

不过,其实他一旦对敌的时候,他的狂暴便完全转为冷静、敏锐,绝不受个人情绪所影响。

当然了,要不这样,他也不成其为一党之魁。

——能在京华里当上个市井豪杰的首领,可绝对不是简单的。

花枯发看来毛躁,但也心细如发:这可以从他接管了佟琼崖(佟劲秋之父——详见《一怒拔剑》一书)的盐、油、布、柴、米、酱及马、驼、骡的行业后,不到三年,便可以应付苛税繁征,并团结了各路好汉,为“发梦二党”效力,便可见一斑了。

真的出手。

——手就是他的武器。

他五指骈伸如一叶,直戳向吴其荣。

吴其荣头也不抬,立即反击。

他也是用手。

掌。

两人就这样,对了一掌。

这一掌对了下来,好像都没什么。

吴其荣眨眨眼。

花枯发扬扬眉。

两人都没怎样。

但半晌之后,忽然,在花枯发身后十一尺余靠正面墙壁有一桌子,桌上有一口大瓶,瓶子忽“波”地一声,裂了,碎了,瓶中药丸,滚落一地。

得得得得得……

冯不八、陈不丁这时赶到,看了迸裂的瓷瓶碎片,再看看滚动中的药九,转首才发现花枯发原来已退了三步。

这时际,吴惊涛又拔步前行。

花枯发也在这时“拔”出了他的武器。

叶。

叶子。

他的武器是一片叶子。

——不是小叶子,而是偌大的一片叶子:椰子叶。

他把椰叶舞得发出破空尖啸,就像一把两边布满锉齿的锯刀,猛向吴其荣当头耙落!

这叶子竟像是纯铁铸造的。

谁都看得出来,花枯发这一击,是动了真火。

惊涛书生抬头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

他出手,出手一掌,一拿拍在“椰叶”上。

“啪”的一声,惊涛书生晃了晃,花枯发闷哼一声,看来,跟先前一样,谁都没有什么异样。

可是,在花枯发背后墙上原来挂的一张王小石手书:“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字书,忽然碎裂成片,片片翻飞纷然落下。

这挂轴是一张纸,软的,能给内劲激成碎片,远比撞碎花瓶更难上三十倍!

这使得陈不盯冯不八马上感觉到:好像是花老头吃亏了。

所以他们越发感觉到他们赶援“回春堂”此项行动是做得对了。

他们立即加紧了阴招、毒招,冯不八的“龙身虎头拐”一阵狂扫,了账了七八名官兵;陈不丁的“五鬼阴风爪”,一爪一个,已拧断四名官兵的脖子,三名官兵的膀子,两名官兵的腿子。

他们要立援花枯发。

可是花枯发并没有气馁。

一个好战的人是不易气沮的。

——何况是他:一向在挫败中建功立业的花枯发!

他马上还招。

这一次,他又“拔”出另一件“武器”:还是树叶。

——一张好大的树叶:芭蕉叶!

他一叶砸向吴其荣,就像持着一把大关刀,呼风唤雨的斫向这文弱书生头号大敌!

吴其荣只哦了一声,出手。

仍是一掌。

掌击芭蕉叶上。:闷响,像是一个人给炯在布袋里暗哑的叫了半声。

之后,吴花二人,同时向后退了一步,也没什么事故。

看来,他们二人就像在互相喂招,既没什么恶意,甚至也没啥敌意似的。

过得一会,轰的一声,花枯发背后的整栋墙,忽然倒塌了。

完全坍倒了。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溃倒了。

花枯发居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