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躲开他压力感巨大的视线:“没、没关系…”
“以宁,”他开口,忽然叫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一下子僵住了她:“以后,一直留在我身边,不要随便出去了,恩?”
短短几个字,她这么聪明,如何不懂他的意思?
低下头,她没有退路,只能妥协,“…好。”
他笑了,笑容艳丽。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他吻着她的唇,柔声安慰她:“好乖…”
他是至纯的黑色,从遇到她起,就不曾打算放走她,这是一种执念。
哲学上这样定义它,一个人过分专注于某事某物,长时间沦陷于某种情绪,这一情结就会成为有形,将之束缚住。而他,有执念,亦有将之执行的资本。
于是这一天,他终于出手,亲手折断了她的翅,从此把她禁在身边。
折翼
春夏秋冬,又一年就这样在三百六十五个日升日落后过去了。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卧室,整个空间顿时暖意四生。
这是一栋精致优雅的复式小别墅,主卧室的线条尤其华丽,整个空间呈现统一的浅白色,是一种相当淡定的白色,干净清澈,静下心来甚至听得到微微的气息声,纯粹得几乎让人不忍心打扰它。
多年的生理时钟让纪以宁在六点半准时转醒,睁眼的刹那便看见卧室上方的中央水晶吊灯,听说它是由真正的钻石一颗一颗镶嵌而成,奢华至极。它是她每天清晨视线触及的第一样物品,于是每天清晨她都清晰得感到从它的外表所散发出的那一股不真实感。
她的生活,从两年前开始,就像这盏水晶钻灯,一样的奢华,一样的不真实。
这是她的家,她今后此生唯一的归处,即使她的婚姻至今想来仍恍若幻觉一场,醒来后才发现,却是白纸黑字真实存在的。
这一年,她二十五岁。
在她五岁的时候,还会为可以穿上一条漂亮的小裙子陪父母出席各种场合而开心。
在她十五岁的时候,还会为努力学习,在菁英教育中取得骄人成绩被父母夸赞而开心。
甚至在她二十三岁的时候,面对忽然崩溃坍塌的家庭,在寒冬的深夜拿着每天的打工所得交还高利贷的冰山一角,虽然辛苦,她仍然会感到一丝欣慰。
可是二十五岁的这一年,她已经不记得开怀大笑的那种感觉了。
茫茫然出神了一会儿,纪以宁支起身子起了床。
拿起一旁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好,内衣、内衫、毛衣、外套,虽然别墅的中央空调常年由电脑系统控制,四季恒温,但她仍然没有在家穿着睡衣四处走动的习惯。以前她是有的,现在没有了。因为她不再需要出门,一旦穿上了睡衣,就没有脱下来的必要。
于是她渐渐改掉了穿睡衣的习惯,每天开始穿普通的外套,像普通人家那样,多穿几天就洗着晾起来,这样子,有时候,看着小阳台上晾着的各式外套,她也有种自己仿佛出去过的错觉,多少可以聊以自 慰。
是的,她已经不太记得了,到底有多久,她没有走出这个地方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没有和外面的世界断了联系,事实上是,每次她出门,都是由她的丈夫陪着,如果他不提,她也绝口不会提,她知道的,他不喜欢、也不会允许,她一个人,独自出门。
她不会反抗他,因为现在的这一切,是经过她点头应允的。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时光再倒退回和他相遇的那一天,她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吗。
答案仍然是会。
遇到他时,她已无路可退。
他的情有独钟虽彻底禁困住了她,却也成就了如今依然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她。

“少夫人。”
见到她下楼,这栋宅子里的其他人都对她恭敬地招呼道。
时至今日,她却仍旧有一丝不习惯。何德何能,她担得起堂堂唐家少夫人的身份?
可是他自相遇起就强迫她接受了它,态度妖艳,猜不透一丝真心。
为什么是我?
她曾经这样问他。
她在一场大火中被他救下,昏睡了整整一星期后终于转醒。三天后,面对白纸黑字的结婚签字时,她完全被他震住了。
为什么是我?
她一遍一遍地问他。像是不死心,更像是被他吓到了而语无伦次。
而他只是坐在她面前,笑容艳丽,态度漠然,沉稳得没有一丝波动。
“和我结婚,你父亲欠下黑道的两亿高利贷,我替你还。”
他的一句话,权利无边。
她试图挣扎:“如果不结婚…我也可以为你工作…”
他凉凉地打断她:“我不缺工人。”
“还有,”他抬起俊美异常的脸,眼中有漫不经心的慵懒,薄唇间说出的话却残酷无比:“我对圈养情妇这种事没有兴趣,做我的女人,只有一种选择…”
抬手敲敲桌面,他的表情在一刹那妖艳无比:“…成为唐太太。”

时至今日,每当想起,仍然会凉意四起。
纪以宁走下楼,努力甩掉脑中那些令她心惊的回忆片段。
‘你已经妥协了。’
她总是这样劝告自己。
是的,她妥协了,妥协得那么早,那么缺乏技巧性,他让她的性情层次如此简单,他让她面对世界的方式更笔直,他让她走失了一个完完全全的自己。
他让她,柔顺得简直没有一丝生气。
她也曾经试图努力改变,但其实人所能改变的是那么少那么少,特别是,她的身后已经站定了他。
两年前,这栋宅子的原管家和一些女侍们,担心久不出门的她闷出病来,于是好心带她踏出了这栋别墅,却不料遭遇了埋伏,她险些被劫。
正是那一天,她第一次见识到了他身后庞大的权势帝国,第一次看见了他杀人。也是那一天,她下意识想逃离他身边,结局是彻底惹怒了他。
凶狠的,暴烈的,带着那么明显的惩罚性。
他一贯妖艳,却从没让她见过真正动怒的一面,那一次,他是真的怒火中烧。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的声音,带着怒火的低沉,性感得无可救药。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她想说,我没有。
那一刻她是真的心惊,他太美了,也太妖异了,好似水晶球粉碎的那一瞬间,所有流光都折射于一个点。于是这一点上,光华四射,流光璀璨。
她终于败在他手上,失声叫出一个名字:“唐易…”
她喉咙口失声叫出的妥协,终于让他消失了余怒。
然后,她高烧了整夜。

凭良心讲,除却夺去她的自由,他对她真的不错。
什么都不缺,连最私人的物品他都会留心得到,而在感情上,他的心思缜密也让她同样后怕。某天他陪她出门,路过商场里的刀片柜台时,她只是一个寒噤,却也丝毫逃不过他的眼睛。
于是第二天,他陪她做了一场祭奠。
祭奠的对象是她的母亲。父亲出事之后,母亲用薄薄的刀片割腕自杀,随后葬身火海。就在她二十三岁这一年,看见浴室内漂浮的那一汪艳丽的血色,以及母亲眉间那永不再落的孤寂,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正体会到那些曾经以为永远无法体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