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怀歆换好衣服,在约定时间六点钟把母亲接回了郁家。

  房子并不算大,但是已经是街上条件比较好的了,两个人住都算宽敞,侯素馨住院以后,郁卫东一个人简直是显得有点冷清。

  根据郁承之前的描述,怀歆可以想象得出他们以前住的房子是什么模样,半开放式的厨房连着客厅,三个人在里面都转不开,他晚上就睡在大床边的躺椅上,翻个身都能听到铁床年久失修的嘎吱声。

  侯素馨今天的状态和昨日见到他们时一样好,除了提到一些物件时说不出来名字,其他的交流都很顺畅。

  郁卫东亲自下厨,为他们做了好几道大菜,松鼠鳜鱼、松茸荷香鸡、醋溜圆白菜、瑶柱炒韭菜、云斗煮干丝等,色香味俱全,菜式看上去十分丰盛。

  怀歆一边给长辈们夹菜,一边仔细品尝大赞美味,把二老哄得高高兴兴,就连不苟言笑的郁父也和颜悦色,给离他近的郁承多盛了碗饭。

  怀歆悄悄看向男人,他虽然情绪比较收敛,但是眼尾一直都是舒展的。

  一顿饭吃得无比和谐,怀歆已经记不起上回和父母坐下来一同吃饭是什么时候了,她紧攥着这份温情,忽然就有些感怀,埋着头喝了两口热汤。

  放在桌上的手蓦地被人握住,怀歆抬起头,见郁承温柔地看着她,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她手背,似示以柔缓的安抚。

  怀歆怔然片刻,心也忽而轻盈起来,她唇边露出些许笑意,又同郁父郁母开始了闲聊。

  “小歆今年多大了?”

  为免老人家对郁承有什么微词,怀歆还特地把年龄说大一点:“二十四了。”

  至于怎么认识的,她甜甜笑:“我们在一起工作。”

  郁卫东迟疑问:“那公司会不会有意见?”

  怀歆饶有兴致地看向郁承,眨眨眼道:“不会的,他是领导,没人敢有意见。”

  男人意味不明地抬了下眉,没有说话。

  虽然侯素馨和郁卫东礼貌地没有主动询问,但怀歆知道,他们其实也很想听听她和郁承更多的相处细节,恰好她又是个极擅于讲故事的人,便绘声绘色地将他们相遇相知相爱的情节一一道来。

  “那天正好下着鹅毛大雪,我放眼望去,前路茫茫看不到尽头,山坡陡峭,也没有同行的人,然后又因为缺氧而窒息,那个时候我就很害怕,结果一不当心脚下踩空——”

  “啊呀!”两个老人皱着眉,很捧场地惊出声来。

  “身体突然失重,旁边就是悬崖,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掉下去了。”怀歆望向郁承,眸色水光粼粼,微微笑说,“然后他就出现了。”

  郁承眼睫微动,抬手覆住了她的手背。怀歆依旧看着他,俏然地歪了下头,片晌脉脉温情道:“我觉得,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他的。”

  “……”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蓦然收拢了一下。他瞳仁漆黑幽沉,情绪难辨地凝着她。

  而这个肆无忌惮的小坏蛋还在夸张地添油加醋:“那样狂乱的暴风雪里,阿承的怀抱让我感觉很安心,我想他就是我的盖世英雄,会踏着七彩祥云来接我……”

  郁承的气息微沉,闭了闭眼:“小歆。”

  郁父郁母已经听得入迷了,怀歆并不理会他,反而倾过身去,很自然地问:“那你呢?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好像在这里就脱去禁忌似的,她把这个平常他们闭口不提的字眼翻来覆去地讲,胆子大得出奇。

  郁承黑沉沉的眼眸望着她,一时之间没有出声。

  怀歆浅笑着睨了他一会儿,悠悠的,很有耐心,她本没期望从他口中得到什么非常动听的答案,却又挑衅地,不愿随便找点什么话来圆过这一茬。

  男人倏忽出声:“不是在某个具体的时点。”

  怀歆一怔。

  “是潜移默化的。”

  郁承沉静道:“我逐渐发觉,吃晚饭的时候我想同你一起,看电影的时候我希望你坐在我身边,经过走廊时我会下意识地看你的位置,就连下班我都想要你能同我乘一趟电梯。”他顿一下,深深地裹紧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的眼里只看得到你了。”

  郁承生了一双漆黑深邃的桃花眼,专注凝视的时候总是多情,如同潮湿幽昧的夜幕,望不见底的深潭。

  怀歆的心停顿一瞬,忽然砰砰地急促跳动起来。

  她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就像她自己讲的,也有艺术加工的成分,只是为了让老人家安心。

  可还是无可避免地为之感觉到心动了。

  好像他真的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一样。

  ——可他甚至都没有把这个字说出口。

  这个渣男情话讲得一套一套,演技更是一流,怀歆有些后悔和他玩这种把戏,不过她向来懂得立正挨打,吃了瘪之后很快就凑近他,在他侧脸羞赧地亲了一下。

  郁承垂敛下眼,待怀歆稍微撤开后,也温柔地执起她的手,相覆交握。

  郁父郁母的表情异常欣慰,从各种细节中也看得出两人的感情极好。这么多年儿子终于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姑娘,他们肯定是为此高兴的,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今天已经是周日,吃完晩饭最后再呆一会儿,两人就必须得回北京了。

  趁着还有些时间,侯素馨精神昂扬地提议:“小歆,我给你看看阿程以前的照片好不好?”

  旧时都会做一些相片册,没想到还有这种福利,怀歆雀跃道:“好啊好啊!”

  她猜想那些老照片和之前的信一样,都会给人一些惊喜,郁承瞥了她一眼,神情颇为无奈。

  于是侯素馨就指挥郁卫东把放在柜子最上面的铁盒子拿下来。在她清晰地说出相册的位置时候,怀歆察觉到郁承的手指微紧了一下。

  是真的很神奇,侯素馨已经忘却了很多事,包括刚才在饭桌上,她连某道菜的名字都记不得,还说错了许多事情,可是她记忆里所有有关郁承的部分,似乎都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怀歆走过去,默默地牵住了郁承的手。男人垂下眸,稍微用力地回握了她。

  怀歆如愿以偿拿到那本旧相册,是郁承从六岁到十四岁期间所有的摄影留念,由侯素馨和郁卫东整理分类。

  翻开扉页,就看到侯素馨和郁承的合影。是刚从孤儿院离开时,请那里的看护老师照的。

  那时的侯素馨是一个年轻温婉的女人,还是黑白照片,但看得出她笑容满面,扬起的嘴角勾勒出颊边的酒窝。而被她牵着的清瘦男孩子,唇线平直地看着镜头,没有笑。

  虽然他看上去有些躲闪,但是底子却是极好的,怀歆抿着唇轻抚那张照片,没有转头去看郁承的表情,翻过一页。

  直接就到了七岁,仍是黑白的,也只有寥寥两三张照片,有些是郁承的单人照,有些是与侯素馨的合照。

  “阿程小时候不太爱照相。”侯素馨小心地觑了郁承一眼,很快又笑起来,“不过后来就好了。”

  到了八岁就变成彩色照了,相片张数也多了起来。

  有他在运动会上和同学们一起跳大绳的,有他领了三好学生奖状的,还有全家出去郊游时留下的纪念。

  经侯素馨和郁卫东的精心呵护,郁承的性格也更加开朗,面对镜头时笑的次数越来越多。男孩弯着那双葡萄玉一般的漂亮眼睛,眼神干净而纯粹。

  九岁到十二岁之间,他的五官愈发长开,而后上了初中,变成更加俊朗阳光的少年。

  “我们阿承可真好看。”怀歆忍不住感慨,这才转向郁承,扬扬眼尾,“要是那时候遇到你,我可能就直接给你递情书了。”

  郁承敛着黑眸没作声,片晌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

  侯素馨边翻页的时候似乎也有些感叹:“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晃眼阿程就长大了。”

  “记得当年我带他回家的时候他还只有这么丁点。”她比了个高度,又看向郁承,眼角堆出几道笑纹,“可现在要妈妈仰着头看啦。”

  侯素馨伸出手,似乎有些吃力想触碰他的脸。郁承俯下身来,很温驯地将下颌贴在她有些粗糙的掌心。

  “我永远都是您的儿子。”他低眉喃喃道。

  仿佛某一处涟漪悄然荡开波纹,怀歆眼眶里涌起些许温热的液体,她微笑地看着这个画面,觉得心中某个角落熨帖又美好。

  怀歆抿了抿唇,轻声道:“伯母,这个相册,不如您就一同带去疗养院吧。里面有这么多珍贵的回忆,我们不在身边的时候,让它多陪伴陪伴您。”

  侯素馨怔了一瞬,笑着点点头:“好。”

  她没有察觉出怀歆的意图,可是郁承明白。

  其实他知道,母亲也在做许多努力不忘记他们。

  疗养院每天会供餐,可她还是坚持要郁卫东给她送饭,手机里存了他们的照片,时不时就拿出来看一看,在真的状态不好思绪混乱的时候,就要郁卫东给她讲故事,从领养郁承的那一天开始,一直一直讲到现在。

  时间不早了。

  “妈,我们走了,您和爸多保重身体。”两人和侯素馨久久拥抱,连同郁卫东一起将她送回疗养院。

  关了房门出来,郁卫东的表情还有些怔忡:“我好久没见你妈这么高兴了。”

  他拍拍郁承的肩,抿着唇,似乎想启齿但又有些艰难。怀歆见状道:“伯父,我先下楼去转转……”

  “不用,小歆。”郁卫东制止了她,又转过头去看郁承,久久地,叹了一声,“没什么,就是想同阿程道声歉。”

  “……”

  “因为潘家的事情迁怒于他,可我一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郁卫东深深地看他,“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儿子。”

  郁承喉结微动,安静地看着父亲。郁卫东朝他敞开双臂,在一个父子之间实实在在的拥抱中,这么多年的龃龉终于释怀。

  怀歆偏过头去拭泪,她真的为他感到高兴。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再深的心结也抵不过岁月和光阴,抵不过最真切的爱。

  郁卫东又同郁承说了许多话,最后的最后,看向怀歆说:“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珍惜。”

  郁承点点头,嗓音低沉道:“我会的。”

  他牵着她离开了疗养院,天色不早了,院前草坪上居然还有两个孩子在借着橘黄色的路灯踢皮球。

  大人们坐在旁边的长椅上聊天,怀歆望着这温馨的一幕,忽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人的这一生总会有一些不情愿的经历,生离死别,但是只要一直去追寻梦里那条抓不住的“大鱼”,就会觉得在这世上不白来走一遭。

  牵紧爱人的手,努力生活,才是当下最最紧要的。

  郁承就在这个时刻停了下来,他握着怀歆的双手,眸光一寸寸细致地凝视着她:“怀歆。”

  “嗯?”她不明所以地抬头。

  郁承似乎思考了许久,但是什么都没有说。他轻揽住她的腰,低下头,仔仔细细描摹她的双唇,气息温炙,一下一下温柔地亲吻着她。

  只有一方路灯投下暖光,怀歆闭上眼,纵容自己动情,郁承拥紧了她,唇舌更加忘乎所以地交缠。

  在这座小镇,他们默认所有的情感都是“坦诚”的。真真假假,也不必辨得那么清楚了。

  漫长而缱绻的吻结束之后,郁承微俯下身,抵住她的额。

  他嗓音有些沉哑地启唇:“你说过会陪着我的。”

  “……”

  “不许忘了。”

第70章 罅隙

  影视城的事情圆满解决,潘晋岳逐渐给郁承放权。近日发现集团有些不对劲的动向,也叫他去调查。

  潘家的子公司都是采取母公司控股60%、继承人持股20%、再加上其余一些小股东的形式。大大小小十几个子公司,潘晋岳也进行了一定的分配,除了郁承,其他孩子人均两到三个。

  就在最近,潘睿手底下一家公司恒瑞科技的股价出现异动,这家公司原来是母公司孵化出来的,股权由潘晋岳持股60%,潘睿40%,最开始试做了一款VR游戏,但是大获成功,于是就直接上市融资,继续拓展此类业务。

  恒瑞原本是小盘股,只是概念切中当下最热门的人工智能赛道,可是接近两个月来,接连十几个涨停板,股价直线飙升。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其中有猫腻,但只是因为关注度太低,没有在市场上掀起什么风浪。潘晋岳也没有说得特别明白,但郁承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无非是有人在操纵股价。

  潘睿是除裘明帆之外的另外一个私生子,郁承先前并没有同他打过交道,不知此人脾性如何。潘晋岳将集团的部分资源交给郁承,让他查清楚,并且顺利解决这件事情。

  这是对郁承回归潘家的另外一个考验,让他加入战局,真刀实枪地去搏。

  郁承没花很长时间便了解明白,潘睿通过开曼主体间接持股,近几个月的确在通过一些动作做高股价。

  先是释放消息宣称研发出全息接口的技术,这与当下炒得热火朝天的“元宇宙”概念不谋而合,炒作头部散户的情绪;

  然后还开了多个账户相互交易,做大交易量拉涨;最后也是最黑的一招,勾结多家公募和券商资管一同“抬轿子”,进行所谓的“市值管理”。

  资金方买票锁仓,庄家股价拉升,基金经理可以拿盘方给的好处费,也不用自负盈亏,大家互惠互利,可谓是一盘好棋。

  虽然艺高人胆大,但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手段,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总有人会选择铤而走险。

  郁承审时度势,决定先隐而不发,向潘晋岳做了反馈。

  “你预备怎么解决这件事?”电话中潘晋岳声线稍微有些沙哑。

  ——操纵股价这种丑闻一旦曝出,对集团声誉极为不利,必须在媒体拿到消息之前及时止损。

  潘睿终究姓潘,潘晋岳不可能真的让他被怎么样,便只有想其他办法,把这个隐患消灭干净。

  郁承沉吟片刻,答道:“将计就计,移花接木。”

  潘晋岳身体确实大不如往,他将烟灰轻轻倒入烟斗斗缸,却没拿稳,烟斗磕在边沿,发出一声沉闷碰响:“你有想法了。”

  “嗯。”

  “想好就去做,我只要结果。”潘晋岳压抑地咳嗽了两声,才道,“不要让我失望,阿承。”

  “您放心,阿爸。”

  放下电话,郁承屈起手肘,淡淡靠回椅背上。

  黑色劳斯莱斯内,龚盛专注地开着车,郁承把车窗按开一半,散漫地点了根烟。

  龚盛负责管理北京这边大大小小的事情,在几个子公司也有任职高管。

  潘晋岳放权之后给郁承配了一些人,可信度是有保障的,例如龚盛,就是其中比较得力的助手。

  今晚约了峰趣董事长兼CEO左鹏一起吃饭,不仅是为博源投资,还是为了另外一件事,一件郁承在做投资之前就开始布局的事情。

  左鹏底下还有另外一家公司启旭智能,是做AIoT和深度学习算法的,各种物联网场景,人脸识别和指纹解锁,都属于启旭的一站式服务体系。

  博源资本在三年前就投资了启旭,左鹏也正是因为这个项目与陶总结缘,后续有其他的公司要资金也来找陶总,这才有了后来峰趣融资的事情。

  左鹏是人工智能方面的专才,启旭一直在谋求上市,虽然前景不错,可是盈利还是赤字,先前冲击港股上市失败,进度一直转圜不前。

  郁承今天带来了全新方案。

  “不知左总有没有考虑过上市公司并购重组?”

  左鹏微微讶异:“您是在说……”

  “与借壳上市很像,不过都是把一个优质资产注入一家已上市公司,也是套现的一种途径。”郁承微微一笑,“我是在想,您是否可以考虑这种方式,把启旭装到某个壳公司里面,来实现您的股权退出?”

  左鹏表情微凝,陷入深深思索。

  而郁承则拿出茶壶,不紧不慢地为他斟茶。

  左鹏与其他空有理想斗志的创业者不一样,他不是非得要站在董事长的这个位置上。他是职业创业者,深谙此道,虽也有情怀,但更多地是从商人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的生意。

  只要有利可图,郁承相信他会同意的。

  启旭冲击港交所IPO失败,几个大股东也一直在找其他退出的方案,郁承如今所做的事不过是把现成的上市公司送到他们面前。

  ——恒瑞科技。

  潘睿释放假消息宣称他们研发了全息技术,那郁承就真的套个有全息技术的资产进去,如假包换,把股价挺住,谁也不能质疑真实性。

  关键是如何把这个价格谈好,左鹏是精明的商人,在这一部分恐怕会比较严苛。

  自郁承进入这家高级私人菜馆开始已经过去四个小时,龚盛等在外面,并没有随他一同进去。

  他与郁承打了一段时间交道,目前龚盛能评判的就是,二公子虽然是后来者,但比起大少要成熟稳重不少,为人谦和,城府却不可小觑。相处期间,简直是滴水不漏,无论谈及什么都是笑面相对。

  龚盛刚抽完第三根烟的时候,郁承和左鹏从雅间里出来了。

  两人在不远处握手,笑着聊天,而后一左一右地往外走。龚盛带着几份审视看着郁承,竟不能判断合作到底有没有谈成。

  与左鹏作别之后,郁承同龚盛打招呼,跟着他一同上了车。

  郁承神色有些温倦,龚盛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好几眼,男人这才抬起眸来:“阿盛,这件事可以回去同老爷报备了。”

  那么这就是十拿九稳了。

  龚盛点点头,面露喜色地恭维道:“有您出马,果然还是万无一失。”

  郁承掀唇笑了,像是不太认同他的话:“做什么都难说万无一失。”

  “是,二少讲得在理。”

  龚盛笑,过了会儿,一边打转方向盘一边问:“送您回哪里?老爷在京郊为您留的别墅您还没去住过。”

  郁承沉吟片刻:“把我送去博源吧,还有点工作上的事。”

  龚盛愣了一下,点头:“好。”

  已近夜半十二点,安静的车厢内有雪茄燃烧的淡淡烟草味,郁承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怀歆给他打电话,郁承低眸凝视几秒,还是接起。

  “喂,哥哥!”小姑娘的嗓音软糯,撒娇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都有点困了。”

  郁承嗓音温缓:“累了就睡。”

  “不行,我前两天都没见到你,今天一定要等你。”

  郁承起了逗弄的心思,尾音上勾:“哦,在哪儿等我?”

  “你想我在哪里等你?”怀歆扬起唇,用气音幽幽吐息问,“naked在你床上等好不好?”

  郁承双腿交叠,单手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扯了扯领带,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怀歆轻笑了声,明目张胆地撩人:“怎么不说话?是很喜欢的意思吗?”

  “到时候告诉你。”男人说。

  听筒里他的音色仿佛经过某种特殊处理,磁性低醇中还夹杂着不可思议的喑哑,就像是他每次于她耳畔落下的吐息,惹人心动。

  怀歆伸出舌尖舔了下唇,似叹如嗔般:“好吧。”

  郁承也挂了电话。

  北京已经入夏,但是高楼大厦里燃起的灯火还是疏离又空冷,一眼就能看出属于它们的寂寞。好寂寞。

  龚盛一直专注地盯着路况,终于等到红灯停下,与郁承随意攀谈:“刚才是……您的女朋友?”

  郁承眄了他一眼,眸色温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不是。”

  “哦,我还以为是呢。”龚盛笑道。

  与二少相处久了,他也知道对方脾气极好,不会给他们这些人脸色看,和以往时不时会斥责下属的潘隽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郁承同他讲粤语,很明显的玩笑:“有个词听过没有?叫lover。”

  他笑得漫不经心,将银丝框眼镜取下折好别在上衣口袋,动作优雅而矜贵,龚盛心领神会,调侃:“那我不该把您送这儿来啊。”

  郁承笑而不语。

  黑色劳斯莱斯在写字楼门口停下,直到郁承进了大门,乘坐电梯上了楼,车子才起步开走。

  怀歆裹着被子在黑暗的环境里昏昏欲睡,为防止自己真的睡着了,她打开床头灯,举起柜子上热好的咖啡喝了一小口。

  谁知这才刚放下,外面的大门就响起开合声,她吓一跳,赶紧把被子放下,把灯也关了,秒速缩进被子里。

  低沉缓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布料摩挲带来的悦耳声音,郁承把外衣卸下,又松领带,鞋底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响声,他朝卧室这边走过来了。

  怀歆躲在他的被子里,心跳愈来愈快,这种刺激的事情她最喜欢,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门把手旋钮响起的声音,郁承乘着黑进屋,突然就没声了。怀歆看不到外面,不免有些疑惑,正想把床单扒拉下来偷看一眼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掌突然钻进被子下面握住了她的脚踝。

  怀歆呀地惊叫了一声,接着听到男人低磁动听的笑声,整个人被拖拽下去到了榻边。

  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昏昧光线中无比英俊,他身上的白衬衫扣子已经解了几颗,领带松垮挂在脖子上,就这么敞着领,含笑撑双臂在榻边,与裹着被子的她视线平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怀歆嗔怪,有些不服气。

  郁承悠悠地笑,低头在她脖颈处流连片刻,暧昧地说:“你身上有味道啊,很香。”

  Tui!才不可能是这个理由!

  八成是因为她开智能密码锁的时候他手机也收到提示了,失策失策。

  怀歆索性也就把揉皱成一团粽子的被单解开了,她当然也没有真的光光,因为她知道那会减少郁承很多乐趣,他喜欢的是别的。

  盈盈的月光下,小姑娘穿着一身学生制服,紫色的翻领,浅色衣,堪堪遮住里衬的短裙,裙下一双纤细的腿,还给自己扎了两个娇俏可爱的麻花辫。

  她歪了歪头,在他耳畔轻道:“郁老师,今天想玩点不一样的。”

  郁承深暗眸光压下来,怀歆抬起手撑在他胸膛,止住他,娇声着后倚:“老师别着急呀。”

  她眯着眼,审视般慵懒地打量他几秒钟,抬起腿,莹润漂亮的脚趾朝他腰带搭扣送去,纤细骨感的脚踝微微转了转。

  郁承的呼吸蓦地沉下来,黑暗里眸色深锐地盯着她。

  怀歆无辜而又楚楚可怜道:“老师,我还有很多不懂,可不可以请您多教我一点?”

  脚踝被他蓦地握住,这次是如同钳制般脱身不得。丝质的领带落在怀歆眼睛上,绕起来,在她脑后绑了个蝴蝶结。

  这次他不必隔着电话听她张狂,咬着牙哼出笑来:“都教给你。”

  郁承今天的领带是深色的,和她黑直的发很相衬,怀歆微启唇,裙子穿在身上,眼睛看不见只是听到砰的几声好像撞翻了什么,接着她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味。

  咖啡打翻了,撒到了地上。比那种味道更深入人心的是郁承唇齿间淡淡烟草的温和气息,他的吐息喷洒在她耳侧,含着勾人的笑意:“学会了么,嗯?”

  怀歆仰着颈还要顶嘴:“没学会。”

  “没学会?”

  “嗯,也许老师教得不好?谁知道。”

  郁承又倾过来吻她,喟叹一声:“老师喜欢乖学生。”

  怀歆此前还特意在床头准备了醒好的红酒,原本是预备浓情蜜意时喝的,现下郁承含了一口渡至她唇,摁着她要她咽下去。

  这酒没有怀歆想象中那般回甘味美。

  有的只是冰凉,蓦地经过喉间又灼烧辛辣。

  酒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人失神又让人疼痛。那些酒都洒怀歆身上了,漾出波纹,她整个人像是泡过浴,从水里面捞出来一样,散发着红酒的醇郁芳香。

  眼前失了光线,喉间也被红酒呛到。郁承修长手指安抚她的脊背,过了会儿又伸入她黑发,掌住她后脑。酒的味道到处都是,又冷又热,又凉又烫。

  lover,什么是lover。

  情人。他是这样告诉香港那头的。

  虎狼环伺的潘家,在北京郁承也不敢松懈。龚盛是在潘晋岳手下办事的人,表面上是辅助郁承处理集团事务,实际上也是潘晋岳放在郁承身边的一颗棋子,用来密切地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暂时的隐忍是为了日后更长久的胜利,他连烟气辗转经过肺腑都排遣不了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寂闷,随他腕间深压得到了释解。他所心心念念的自由,总有一天能够再度采撷。

  只要足够克制。保持理智。

  那样才能够最终留她在身边。

  今天他们之间缺乏足够耐心的亲昵,郁承轻扯着怀歆的头发将她摁近自己,含着她的唇温存地亲吻。

  他心想若是她看得见的话必然又是盈着满目惹人怜的泪,看不到可就麻烦了,要如何证明,只有让她把深色的丝质也哭湿才行。

  怀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闻到红酒、咖啡、还有别的什么烧起来的气味,最终只剩下她与他彻实相拥。

  次日是个周六,怀歆一直睡到了下午才起来。昨天整个被褥都因红酒撒湿了,郁承抱着她去了她家卧室里歇息的。

  今天他起了后便叫人来打扫了。怀歆脚尖落地,差点跌倒。

  昨天是她先招他,如此也在理所当然之中,他和温柔这个词就相去甚远,但是很惊讶,她居然更加能悦纳他昨天的样子。

  只要是他给她的,什么都可以承载。所有痛苦的、压抑的、孤独的,只要他给,她全盘接下。

  不过她今天是不想再到处走动了,又躺上柔软的床,等他进来。

  郁承做好了午餐,衣着整齐、身姿修长笔挺地走进来,怀歆背对着他,听到响声也不动,她只着吊带睡裙,脊背纤瘦,蝴蝶骨如同一件美丽而脆弱的雕塑作品。

  “宝贝。”郁承坐在床边,俯下身去轻唤她的名,“小歆,宝贝……”

  怀歆懒懒地侧躺着,也不想说话。只感觉到他的气息温柔地拂过她颊面。

  他抬起手,指腹轻放于她的肩头。怀歆没动。

  “已经下午了,吃点东西好不好,不要饿坏了肚子。”郁承轻声诱哄道。

  刚才实在是有点困倦,现下却是仗着他温柔刻意耍性子,怀歆五指抓紧了被单,娇娇地,又有点哑:“不吃。”

  郁承也侧躺上了她枕侧。

  “不吃的话对肠胃不好。”他双臂轻拢,将她向后抱进了怀里,“就吃一点,嗯?”

  “……不要。”

  “我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宝贝赏个脸好不好?”男人嗓音里压着一点狎昵的笑意。

  怀歆不说话。

  他又说:“那我喂你?不用你自己动手。”

  “……”

  “真不吃啊,不吃那就只能倒掉了,多可惜。”

  “那就倒掉吧。”怀歆故意说。

  郁承沉默几秒钟,在她肩头吻了一下:“好吧,那等你之后想吃饭再跟我说。”

  怀歆有点不敢置信,他脾气真有这么好?她都这么无理取闹了,他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温和?她奇异地转过身来,却见郁承望着她,眼睛里含有浅浅的弧光,晕着明晃晃的笑意。

  他清俊的眉眼弯起来,好看得不得了。

  怀歆干咳一声,搡了他手臂一下:“我说要扔掉,你不生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