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这一日,若是外间,必然是灯火通明鞭炮四起的,可是这府里却是和别处不同,即便到了元宵节,也是冷冷清清的。只是今年不同,因前些日子出去游玩的小十七爷回来了,他是要玩鞭炮的。

于是柴大管家格外开恩,说是因着今年小十七爷在,趁机下人们可以在偏远里挂上灯笼,并放点烟火鞭炮。

这令一出,大家纷纷感恩戴德的,只说这柴大管家实在是个好人,平日里就极为和善的,如今更是体恤众人。

阿砚却想起他对自己的种种不喜来,想着或许他这个人真得不错,只是对自己不好罢了,对其他寻常人等那是极好的一个管家呢——也怪不得萧铎格外信任他,便是当初自己吹枕边风,也没能把他铲除。

眼瞅着大家都去偏院了,阿砚看了看身旁陪着自己的两个厨娘,便笑问道:“你们不过去?”

两个厨娘眼中有所期望:“可以吗?”

阿砚点头:“去吧。”

这两个厨娘听着分外惊喜,当下谢过了阿砚,便披上棉罩,戴上了帽子,径自出门去了。

阿砚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不免想着,今晚若是真得会走水,这火会从哪里起来呢,会否伤了这些无辜性命?

低头细想,何小起那人和这些厨娘也是曾朝夕相处的,若是真都葬身火海,他又怎么忍心?一时又不免想起那一日酒楼上挂着的那伙计尸体,那情状实在是分外凄惨,又是一条枉死的性命。

可是其实世间枉死的性命何其多,自己也是其中之一,这个时候想着晚上的走水,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是独善其身罢了。

阿砚苦笑了声,不再去想了。

她连自己今晚能不能逃过这一劫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能力去关心别人呢。

当下偷偷地从厨房取了一把锅底灰,回了自己房中,也不敢开灯,就用手去摸索了那棉被以及里面藏着的干粮,都是好好的呢,以她的食量,吃个七八日总是没问题的。

她将棉被重新用一张兰花粗布大包袱卷起来,打了一个结后,背起来掂量了下,自己背着跑是没问题的。

至于厨房后面的那个洞,看样子应该是个狗洞,有些年月了的样子,虽很是脏乱破败,不过她这个身量钻出去也是没问题的。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何小起所说的走水了。

她心里有事,难免觉得这时间分外的难熬,背着那包袱,时不时看看外面,却见外面零星雪花又飘了起来,夜色浓重,朦胧远山连绵不绝,偶尔间会有轻微的鞭炮声传来,那是沉闷多日的府邸中久久不曾有过的欢快。

正想着间,忽而便听到外面的声音杂乱起来,侧耳倾听,却觉夜色中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喊叫“走水”的声音,那声音此起彼伏的,不绝于耳。

阿砚心里一喜,知道这事儿是应了何小起所说,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忙背起自己的包袱来,用锅底灰把脸上一抹,又把头发弄乱了,低着头直接冲出屋门。

一出这房间,外面的喊叫声和脚步声就更清晰了,听起来像是一处偏院着了火,那火势直向着萧铎的房中去了。

冲着萧铎去了……

阿砚在心里细细品味了这其中的意思,不免攥紧了手中的包袱系带。

其实何小起那晚对自己说出这话,她应该是早就猜透了的。何小起定时和外人勾结,里应外合地给这宅子放火,他放火,不是烧那些无辜下人,而是冲着萧铎去的。

萧铎武功高强,剑法了得,寻常人根本奈何不了他,可是现在趁乱放火,再行些下流恶毒手段,萧铎或许就此栽了呢。

再者,不是说今晚小十七爷回来了么,看得出,那个少年是个天真的,而萧铎也是在乎这个弟弟的。若是对方以这位小十七爷为要挟,萧铎未必就逃脱得了。

也就是说,今晚萧铎怕是真有些麻烦。

雪花飘零中,阿砚深吸了口气,抬头往那茫茫苍穹。

这一夜,一如上一世那个酷冷的夜里,她抱着那个冻僵的少年,却为自己迎来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

她想活,无论如何想活下去,不想死。

阿砚越发握紧了手中的包袱系带,咬紧牙,狠狠心,一溜小跑往厨房方向跑去。

到了厨房那里,隐约可见远处人来人往,大家都在设法救火,还有人大喊大叫,远处则是已经传来打斗声响。

这是一个杂乱纷呈的夜,雪花,杀戮,阴谋,和死亡。

阿砚不再犹豫,一个转身,径自跑到了厨房后面的狗洞里,先将包袱推出去,自己又收腹吸气,小心翼翼地往外钻。

费了半天功夫,弄了一身的雪和泥,总算钻出来了。

她大口地喘着气,看看四周围,却见果然有走动守卫的侍卫,便忙蹲在那里,不敢动弹。

这府里果然是戒备森严的,只是如今那些侍卫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大家低声不知道商量了什么,便也纵身一跃进了府内。

府内此时喊杀声打斗声越发激烈了。

这可真乃是非之地啊。

阿砚四处瞅过去,并不见什么人影,当下弯着腰,背着包袱,迈开步子开始往外狂奔。

自由了,只要跑出这府中方圆十里地,她就能得自由了!

北风凛冽,雪花飞扬间,有剑芒几乎和这漫天雪花融为一体。

剑芒所指之处,朵朵艳丽的腊梅瞬间绽放开来,染湿了地上的雪,也惊到了一旁的众人。

萧铎一柄长剑在手,犹如松柏一般立于这苍茫天地之间,肩头一只雄鹰孤傲而立,身后却是火光漫天。

抬起眼来,他盯着这层出不穷的刺客,绽唇一个冷笑:“谁还要来?”

他这一笑间,众位刺客纷纷面面相觑,眸中尽是惊恐。

传闻九皇子剑法了得,可是此时他们详细筹谋,请来了唐家暗器高手,并出动玉香楼七十二名顶级杀手,逼得他腹背受敌,可是谁知道,他一柄长剑在手,却是森寒凛冽,所向披靡。

他哪管你是什么阴谋诡计,更不畏惧什么毒刺毒烟,竟是一柄长剑所到之处,尽皆倒下。

此时地上的雪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尸体。寒风吹起那些死去人的头发,混着红色的血,白色的雪,在这刺骨的寒夜中一起一落的,看着分外的惊悚。

而那位杀了这许多人的九皇子,此时却那么勾唇一笑,笑得犹如暗夜里的鬼魅,带着他那夺人性命的凶残恶鹰,犹如来到人世间的勾魂使者。

众人全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今天算是栽了,栽了。

萧铎鄙夷地望着眼前这群已经失去了斗志的刺客,淡声吩咐一旁的柴大管家:“你带着小十七,离开这里。”

小十七担忧地望着萧铎:“九哥,那你呢?”

他也不傻,知道外面刺客绝对不止眼前这些,那些丧心病狂的人,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手段,一个个都想着夺他性命呢!

萧铎眯眸,冷道:“少废话,走。”

柴大管家看了萧铎一眼,提起小十七来,面向萧铎恭声道:“九殿下,保重,我先保护十七爷离开了!”

话音刚落,也不顾小十七的抗议声,运起轻功,纵身而去了。

待到小十七和柴大管家离开后,萧铎微垂下眼睛,看着自己飞扬的黑发上沾染的雪花,淡声道:“其实我并不喜欢杀人。”

众人一惊,纷纷提防地望着这个鬼魅一般的男人。

他不喜欢杀人,谁信!

萧铎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依旧用那平静到几乎淡漠的声音道:“可惜,总是有人找死。”

他的话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用了力道。

话音落时,众位刺客们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便见眼前白芒闪烁,众人的心倏然收紧间,便觉得眼前砰的一下有鲜血不知道从哪里喷涌而出。

谁的血,如此温热,又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他们脑中模糊地滑过这个疑惑后,便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也许当身体倒在沁凉的雪花上时,他们才明白,那血根本是自己的。

血涌出,他们就死了。

熊熊烈火依旧在燃烧,那烈火迅速蔓延,燃上了这带血的尸首,呼啸的风声中便有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萧铎一双修长而冷静的手握着长剑,让长剑冰寒的锋刃擦过地上白色的雪,拭去了上面的血污。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府中,知道这宅子是彻底没法住下去了。

当下将剑缓慢地插回到剑鞘中,他转首阔步而行。

他刚才受了伤,内伤,别人不知,可是自己知道,总是要好生休养,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谁知道正走着,忽而心间一动,却是想起一桩心事。

阿砚。

其实柴大管家说得对,过去这一关,萧铎依然是以前那个萧铎。

萧铎本来应该绝情绝义,哪里会在乎那么一个小臭丫头。

在一场醉酒之后,他再想起过去那曾经对小丫头的喜欢,再去想那些昔日情情爱爱,不免鄙夷曾经的那个自己。

不过是一个初尝情滋味的笨小子罢了,只以为自己得了个宝,把个臭丫头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临到头来,还不是戳心窝子的一刀,让他痛不欲生。

风雪肆虐之中,萧铎眯起眼睛,黑眸中有暴戾残忍一闪而过。

其实他可以对别人残忍,也可以对自己残忍。

绝情断义,从此后对那个臭丫头视若无睹,他完全可以做到。

想明白了这个,他微抿起好看的唇,施展轻功,就要离开此地。

谁知道他刚要那么纵身一跃,身形便略一凝滞,他整个人就定在了那里。

身体内,有另一个声音,却是起了疑惑。

那个臭丫头,是不是就会死在那里了?烧死?砍死?还是吓死?她那么笨,一定逃不过的。

萧铎僵硬地立在那里,咬紧了牙,泛白的指骨攥住了手中的剑柄,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就这么离开,还是去看看她?

许久后,他再次睁开眼睛,雪花迷离了他的双眼,他终于对自己这么说。

“如今身受重伤,总是要逃离此地,可是若要离开,一路上风餐露宿,岂不是没个好膳食,总是要把厨娘带上的。”

这么一想,他的主意便定了,当下丝毫不再停留,纵身前往厨房方向。

当萧铎这道黑影从天而降倏然出现在阿砚面前的时候,阿砚正背着包袱跑得灰头土脸。

她仰起脸,望着眼前那个一身黑袍长身玉立,肩头一只非天鹰的男人,却见那锐利的双眸直直地望向自己,不由得有片刻的呆愣。

他,不是应该身陷囹圄之中吗?

萧铎乍然看到眼前一脸黑炭狼狈如鬼的小丫头,不由得微微拧眉。

他先是去了厨房,可是厨房中空无一人,后来查看厨房附近,却无意中发现有脚印直去了厨房后面,并最终追着那点线索发现了狗洞,一路追随而来。

他疑惑地望着眼前分明在逃命的阿砚,皱起的剑眉压下,细长的眸子里有了森寒凛冽的审视。

“你这是做什么?”他挑眉,淡声问道。

阿砚只觉得眼前的男子犹如鬼魅一般从天而降,仿佛就是来夺取自己性命的。

英挺的剑眉斜飞入鬓,黑亮的长发丝丝缕缕,在风雪中和那宽大的玄袍不羁地飘扬,狭长的黑眸迸射出锐利而冰冷的光,削薄紧抿的双唇透露出些许的不悦。

风雪狂卷,一人一鹰一剑,这仿佛是一副画,黑与白动静错落交织的画面,冷傲孤清,居高临下,清贵中自有一股傲视天地的气势。

阿砚一时有些惊到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萧铎会忽然从天而降,就这么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她咬了咬唇,想着该如何躲过此劫,装傻,扮猫,或者依旧假作失忆?还是干脆上前求饶讨好?

万千主意犹如流水一般自脑中滑过,最后她到底是越发咬紧了唇,什么都没说。

事到如今,她还能解释什么?他又怎么可能会信!

锐利的双眸紧盯着阿砚,萧铎抿紧的唇微微勾起,泛起一抹嘲讽鄙夷的笑来。

“你可以解释。”他的声音低凉而危险,在这风雪怒吼之中不急不缓地传入阿砚的耳中,却让阿砚听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事到如今,也许这世间再也没有人比她更能了解萧铎了。

他这是起了杀心。

假如自己没有办法给他一个满意的解释,他一定会杀了自己。

阿砚甚至能感到他身上透体而出的那股冰寒之气,已经给自己带来了莫大的压迫感,那股冰冷甚至比着漫天风雪还要让人骨寒。

阿砚苦笑了下,坦然地对萧铎道:“我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如你所看到的,我打算逃走,因为我不想留在这里。”

这话一出,萧铎的双眸顿时变得阴沉起来,浑身散发出冰冷暴戾的气势,森寒凛冽,让人看得不由得心底发颤。

偏生此时,那非天鹰展开双翅,在空中一个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让这风雪鬼魅之夜越发的惊魂。

萧铎挑眉,黑白交错的画面中,那点分外夺目的艳红薄唇轻轻动了下,依旧是低凉的语调:“勾结外人的,是你?”

说着这话时,他往前迈了一步。

阿砚听得这话,忙摇头:“不,不是我,我没有勾结外人来害你,我只是想逃离这里而已。”

死是一回事,可是像韩大白那样惨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萧铎的手段她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萧铎却是越发勾唇笑了,再出声时,他的语音竟然是难得的温柔。

“到底是不是,我们看一看就知道了。”

语音刚落,阿砚还未及反应,一道剑芒犹如闪电一般滑过耳边,阿砚惊魂不定间,却见那包袱已经到了萧铎手中。

萧铎鄙夷地看着那印兰花包袱皮,伸出修长完美的手,缓慢地打开那包袱。

阿砚顿时脚底下一软,险些栽倒在那里,心知一切都完了。

包袱里面,各样竹筒争先恐后地滚了出来,还有那没有装进竹筒的糜饼和花卷,花卷还白嫩得很……

她仰起脸来看萧铎,却见萧铎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此时正捏着一个白胖的花卷,轻轻一捏,那花卷就碎成了粉末,如同雪花一般散落了一地。

她呼吸开始变得艰难起来,勉强蠕动了下唇,尝试着解释道:“我只是想逃……至少我没有真得里应外合背叛你……”

“你事先早已知道了今日的火灾!”萧铎一双锐利的黑眸骤然射出冰冷暴戾的杀意,就那么直直地射向阿砚,而说出口的话音,更是带着凛冽怒意。

阿砚被逮个正着,此时也无话可说,耷拉着脑袋,蔫蔫地道:“这……这可能是凑巧……”

萧铎却一个箭步上前,精准而迅捷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清贵俊美而冰冷紧绷的脸庞就在眼前,幽深锐利的眸子直盯着她,他冰冷的杀气带来摄人的压迫感,而掐住自己颈子的那双冰冷到让人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的手,更是透出骇人诡残的杀意。

他低首间,一缕狂舞的黑发流连在她的面颊上,滑过她发涩的双唇,带来似有若无的痒意。

她被掐得呼吸艰难,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不过她还是挣扎着用微弱的声音辩解道:“别人告诉我的,但是那个背叛你的人真得不是我……”

至少这一次,真得不是她。

萧铎挑眉,脸庞越发压低了,冰冷的下巴几乎半压在她的脸颊上,四目相对间,他双眸泛起浓浓的嘲讽:“小丫头,到了这个时候,你以为……我会信么?”

阿砚绝望地垂下眼睛,是了,他不信,他肯定不信啊,他若信了,那才是傻子呢!

当日把她捧在手心里当宝,她说得话便是漏洞百出,他也信,如今他恨她入骨,把她当一根草,她便是再能巧言如簧,他也必然不信!

他能将自己捧高,就能把自己摔在地上,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

她再抬起眼时,眸中已经没有了原本的绝望。

黑亮湿润的眸子,平静地望着面前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

事到如今,她竟是这么熟悉他,熟悉到那张棱角分明脸庞上的每一处。

轻叹了口气,她艰难地喃喃道:“你动手吧。”

上一次,他要掐死她,最后却留了她一条生路,这一次,他是断断不会放过自己了吧。

阿砚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风声凄厉,雪花漫舞,那只黑色的鹰展开长翅,滑过这苍茫天空,俯瞰着这对纠葛九世的男女。

漫长的等待后,阿砚并没有等来那熟悉的疼痛和死亡——那双手骤然撤离了她的颈子。

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时,却见萧铎已经倏然转身背对着自己,她所能看到的,只有那不羁的黑发伴随着宽大的玄袍在狂舞。

这个背影是孤寂和凄凉的。

“这么杀死你,太便宜你了。”萧铎森寒的声音自牙缝里迸出。

阿砚怔怔地望着他。

“收拾你的包袱,走。”萧铎冷声冰冷道。

阿砚听到这话,望着那背影半响,陡然明白过来,连忙奔过去拾起包袱,背在身上。

这……这是又逃过一劫了?

萧铎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笑道:“一路上,好好料理爷的膳食,要不然直接把你砍了喂鹰。”

阿砚咬唇,点头:“嗯,我知道。”

萧铎抬眸望向苍穹,苍穹中是那只翱翔于天际的雄鹰。

他略带嘲弄的道:“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你那点心思,不要以为我看不透。”

或许柴火说得没错,这小丫头片子就是一个红粉骷髅,专来迷惑他的心志,让他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萧铎是谁,狂傲不羁,世间谁人他曾看在眼里?又曾为谁伏小做低?偏生前些日子,他仿佛被人灌了米汤一般,竟那么着了她的道,像个傻子一般,听之任之,纵容她宠爱她,几乎是把她当心肝一般地捧着。

明明她身上有那么许多疑点,自己却视而不见!

萧铎想到此间,微微眯起眸子,唇边越发泛起冷笑。

他简直是不敢相信,之前那个为了个小丫头片子神魂颠倒,为了她几句言语而在那里借酒消愁的,真的是自己吗?

他骤然转首,冰冷的目光犹如寒芒一般射向阿砚。

阿砚正费力地背起包袱呢,侥幸逃得性命的她,此时被萧铎那么一瞪,顿时吓了一跳……

之前以为自己要死了,便也无所畏惧了,反正左右是个死,又有什么可怕呢?

如今知道自己竟然能够保下性命,顿时仿佛什么都怕了。这条命既然能活下去,那就必须好好珍惜!

他……改变主意了?

萧铎看着她那个怕死的小样子,不由得挑眉,嘲弄地威胁道:“好好伺候爷的膳食,要不然——”

接下来的话都不用萧铎说,阿砚赶紧点头:“好,我知道!天天给爷做好吃的!”

此时风雪越发紧了,那风夹裹着雪渣子往脸上扑打,只打得人脸上生疼,几乎失去了知觉。

阿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偏生此时是山地,崎岖不平,偶尔间下面有湿滑的枯草,一脚踩上去便是要摔倒在那里的。

她这些日子身子失去调养,本就不如以前那般精力旺盛,如今这么艰难的赶路,自然是越发体力不济。太阳穴处只觉得嗡嗡作响,两腿又冷又累打着颤儿,至于双手,那是已经冻成了发蔫的胡萝卜,用指甲掐上去都丝毫不觉得疼的。

前面的萧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宽袍黑发在阿砚面前飘扬,看得阿砚眼前恍惚,总恨不得一把拽住那飘逸不羁的发,求着他慢一点。

不过此时此刻她自然也明白,可不是能开口求他的时候。

自己若求他,怕是他能毫不客气地将自己一番嘲弄挖苦。

她咬咬牙,憋着心里一口气,攥紧了包袱皮,拼命跟上去。

萧铎却在此时陡然停住了脚步,阿砚一个收势不住,险些撞上去。

她背着那包袱,疑惑地看着前方的他。

她现在两唇已经冻得发僵,说话都觉得费劲了,于是干脆就不说话。

萧铎微微侧首,淡声道:“累了?”

呼啸的风声中,他清淡的声音让人听不真切,不过阿砚却依然捕捉到了他那那略显低哑的声线,抬头看过去,却见雪花扑打在他黑发间,刚硬俊美的脸庞仿佛比这冰雪还要冷漠几分。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萧铎眉眼微动:“是不是也困了?”

阿砚心中泛起一点希望,他竟生了恻隐之心?

她艰难地蠕动了下冻僵得唇,从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嗯。”

萧铎冷漠俊美的脸庞上依然没有什么神情,却是继续问道:“是不是还饿了?”

阿砚点了点头,咬了下唇。

他到底是血肉之躯,虽则自己屡次让他着恼,可心里其实还是对自己有一分怜悯在?

想起他曾经对自己的千般好万般宠,心中不免感慨万分。

以前不管如何,或许这一生这一世,他至少是个好的。

谁知道正想着时,萧铎却用他那惯有的嘲讽语气道:“活该。”

轻飘飘的两个字,如同风中漫舞的雪花一般,就那么盈盈落下。

阿砚一怔,哦,这是什么意思?

萧铎冷笑:“活该。”

他微微侧首,幽深的眸子鄙夷地盯着她:“难道你这种女人,不应该是活该累死冻死饿死吗?”

阿砚望着那锐利冷漠的双眸,半响后,她终于点头。

“爷说得是,我这种女人,就活该累死冻死饿死。”

谁知道她这么乖巧地顺着他的意思说完话后,萧铎不但没有半分高兴,反而是眸中越发射出刺骨的凛冽寒意,倒好像是沾了毒的冰萃子,看得阿砚心里发颤。

“我……”阿砚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包袱皮,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防备地看着他。

他到底要做什么?临时起意要杀了她?

“快点!不然把你喂鹰!”萧铎的声音咬牙切齿!

说完这个,他陡然迈开大步,如风一般往前行去。

阿砚再是饥渴寒冷,也少不得赶紧跟上去。

可怜满包袱都是干粮,她却不敢取出来用。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之久,就在阿砚以为自己要瘫倒在那里的时候,萧铎终于带着她寻到了一处茅屋,并一头钻了进去。

阿砚略一犹豫,也忙一头钻了进去。

这是一个破败的屋子,里面有锅有灶甚至有土炕的,不过能看得出来,已经许久不曾有人住过了,里面早已经生了杂草,还有从窗外飞起来的残雪覆盖了窗旁的灶台。

阿砚打量了下四周,再看看萧铎,明白他的意思,显然是要在这里住下了?

她再看看那光秃秃的土炕,想着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带了一床棉被的,要不然还不活活冻死在这里。

她先将包袱解了下来,把里面的棉被放到了土炕上,又开始收拾那些干粮,一边收拾着,一边饿得往嘴里塞了一把。

干粮冻僵了,啃得牙齿都疼,不过好吃,依然是好吃,人饿极了,吃什么都好吃。

她偷眼看了下旁边的萧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不要吃?”

萧铎漠然地望向她那糜饼,淡道:“不必。”

阿砚其实也不是非要让他吃,不过考虑到自己性命掌控在他手里,难免要客气下,于是又劝道:“这里也没其他吃食,你如果不吃,万一饿坏了怎么办?”

萧铎幽深的眸子饱含审视地看着她:“你舍得让我吃?”

阿砚脸上微红,咬唇道:“我为什么不舍的?万一你有个好歹,我说不得也死在这里?”

萧铎冷笑一声:“算你有自知之明。”

阿砚见他不再逼问,心中一松。

谁知道萧铎却走近了她,用那双冷凝诡残的眸光盯着她半响,只看她心里发毛。

“顾砚,我要你记住,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独活下去。”

“你……”阿砚咬牙,屈从道:“爷,你放心,我一定要好好伺候你的。”

萧铎听此言,笑得眸子里都是嘲讽:“如果我要下地狱,也一定要拉着你一起,知道吗?”

阿砚听得心里一颤,不过此时并不敢说其他,只好点头:“是,如果爷下地狱,那我就陪着爷下地狱好了。”

谁知道她说出这话,萧铎不但没有半分喜色,反而是眸中冷厉:“你这张小嘴儿,真是说得比唱得好听,若是哪个傻的,还以为你是在说真话呢。”

只可惜,以前他就是那个傻瓜。

阿砚低头无言,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可说的,迎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若是巧言能辩,反而惹怒了他呢。

此时少不得耷拉着脑袋,做出低头认罪的模样。

萧铎看着她那疲惫的小脸上,颇为无辜地低着头,那模样实在是再熟悉不过,曾经的她,只为了她那样一个不高兴的模样,便是恨不得掏心挖肺啊。

现在回头一想,真是愚蠢至极。

萧铎握了握拳,拳头发出咯咯的声音。

阿砚小心翼翼地瞅向那拳头:“爷……”

萧铎自然明白她的怯意,当下冷道:“ 为了防止我忍不住直接把你杀死在这里,你还是乖乖地给我烧火,我出去寻些吃食来。”

阿砚连忙点头。

一时萧铎推门出去了,阿砚从破败的窗户里偷偷瞅过去,去见那个黑影没入了旁边的山林中,就此不见了。

她犹豫了下,想着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背着包袱逃命,到底有几成胜算?

可是只略一盘算,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风雪夜,黑灯瞎火的,又是崎岖山路,她饿了这许久,身体累得快要瘫在那里,便是没有萧铎,自己也未必能活着走出去,更不要这萧铎轻功了得,几个纵跃都可能将自己抓回来,到时候那才叫惨呢。

当下她打消那逃跑的念头,回到了灶台前,先将上面覆盖的冰雪和灰尘擦去,又见旁边又干草,取了来塞进灶洞里。

她的竹筒中是有火石的,取出来后开始点火,很快一堆火便起来了,她赶紧烤了烤冻得发僵的手。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低凉的声音,陡然自身后响起。

阿砚倏然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却见冷肃的面孔,漠然的双眸,长身玉立的身形,就在自己身后,也不知道观察了自己多久。

她顿时明白,这人明里说是要去找些吃食,其实却藏在暗处观察自己呢,一时想着刚才自己那想法,若是自己真敢背着包袱逃跑,他会如何?

她咬紧唇,不免后怕得厉害。

萧铎锐利的眸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勾唇一个冷笑,然后转身推门离去。

望着他再次远去的背影,阿砚脚底下一软,险些再次栽倒在那里。

他刚才那么一笑,真是说不出的诡异残冷,威胁意味十足啊。

他虽然一句威胁的话也没说,可是却仿佛胜似说了万千句。

这已经完全和前些日子那个如同个大孩子般宠着自己的萧铎不同了。

她取了外面干净的雪来放在锅中,蹲下身来烧着火,她不免心里低叹一声。

她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那个单纯到带着孩子气,一门心思讨好自己的萧铎是真正的萧铎,抑或者那个冰冷暴戾杀人如麻的萧铎才是真正的萧铎。

可是不管如何,他已经蜕变了。

就好像蝴蝶飞出蚕蛹,他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而这种蜕变,甚至可能还是自己逼的。

一时不免想起那个和自己在彭州城外相遇的小小少年,其实那个小小少年,根本是更稚嫩的萧铎啊!

火苗在灶膛里烧得正旺,锅里的冰雪融化后,渐渐地冒出热气。若是以往,总是要过滤一下的,如今却讲究不得那么多,阿砚拿了一个竹筒,取来少许热水,用嘴凑过去吹气,一边吹一边仔细地饮下一口,又取来了旁边的糜饼大口啃着。

正吃着间,她听到门外有脚步声,看过去时,却是萧铎又回来了。

她正想着这人真个疑心病,难道又回来监视自己,谁知便看到他手里拎着两只野山鸡,色彩斑斓的尾巴随着萧铎迅疾的步伐而轻轻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