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的呼唤,几只鸭子从河里爬上来,摇摇晃晃地直奔过来,一边还“嘎嘎”地叫着,难无

青木看着呆愣的张槐,使劲地拐了他一下:“还不走?”

张槐忽地红了脸,急忙应道:“嗳!”一边跟青木收拾扁担竹筐,又推着石碾子往院子门口滚来。

待青木和张槐洗完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坐到院子里,天上已经是一轮圆月爬上来,斜挂碧空了,漫天的星斗也预示着明儿又是一个好天气;青蛙也开始了它们难听的乐队演奏;细细的晚风从院墙外边吹进来,柔柔的,不凉也不热。

杨氏从厨房探头出来,对着青木问了一声,说要不就在院子里吃吧。

青木便起身搬出小四方桌,杨氏和菊花就把饭摆到了院子里,在如水的月光下吃起了晚饭。

银辉满地,照得院子里几丛翠竹、几棵小桃树清影朦胧。在这样的月色下,人说话也不自觉地轻柔起来,只听得筷子跟碗撞击的清脆声音。

大黑狗在桌子周围流连不去,菊花对它叱道:“不是装了饭把你?老是在这旋干啥?”

杨丘笑道:“这狗鼻子最灵了,怕是闻到桌上的肉香,嫌弃自个的饭不好哩。你没倒些汤把它?”

菊花气道:“可不能惯了它·要是吃刁了嘴,往后咋办?每回的肉骨头不都是让它吃了么!”

张槐见她跟狗正儿八经地掰扯,忍不住笑了起来,亏得在月光下·并不明显,为了掩饰,他对青木道:“你这小桌子不错,我上回就想说哩。夏天把它端出来,在外面吃饭正好。”

青木道:“这桌子简单的很,又不费料,你找根木头·让李木匠帮你也做个就是了。”

杨氏忙道:“对,你也做一个吧,端出来吃饭好的很,能用好些年哩。来,槐子,吃这个肉烧蘑菇。今儿累了一天,晚上可要好好地歇歇。”

张槐忙伸手接住杨氏搛来的菜,一边说道:“嗳!婶子·让我自己搛吧。也没觉得多累,咱农家的娃子,干这点活算啥哩。”

菊花瞧着他的侧脸·被月色映得光滑柔和,眼睛里也闪耀着月光。忽地他转头瞧着自己,微微一笑,不似这月光一般冷清,倒像日光一般温暖。

她也轻轻的笑了,一如这晚风,划过人的脸颊,留下柔柔的触感。

张槐只觉得心儿温柔地颤动,当头皎洁的月亮,这温馨亲密的氛围·让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感觉人生是如此的美好。可是,他只是淡淡地体会着这份温馨,并不欣喜若狂,仿佛那样的激动情绪不适合此情此景,会惊飞了这温馨·打破这美好。

青木见娘亲这么疼爱这小子,不禁有些吃味。

忽地他好笑地想道,妹妹真的要嫁给张槐,她和爹娘就会多一个关心的人;自己跟刘云岚定亲了,心里也是牵挂她的,不晓得她累不累,她弟弟有没有变得听话一些。那妹妹有没有觉得她哥哥多关注了一个人,而像他刚才这样吃味哩?

应该是有的。

自己一直只照顾妹妹一个人,现在多了一个人,她心里肯定是有想法的。不过,她不可能为了这点,不让哥哥娶媳妇,所以才不表现出来的,还亲自帮自己去相看媳妇。

他微笑着鄙视了一番自己的小心眼,冲着槐子说道:“这几天好好地歇歇,养足了精神就要割麦子哩。你吃好了么?来,这汤咱俩分了

他捞起砂锅,将里面的鸡蛋汤倒入张槐的碗里,剩了些又倒入自己的碗中。

张槐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端起碗,对着菊花和杨氏问道:“婶子和菊花妹妹不要汤了么?”

杨氏笑道:“我先喝了一大碗哩,菊花晚上也吃的不多,你俩喝吧。”

张槐喝了一口汤赞道:“这蛋汤鲜的很,咋有腊肉的香味哩?还放了蘑菇。”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你真该去清辉酒楼当厨子,没准能成为大厨哩。”

张槐不好意思地笑道:“以前也没好东西吃,自然不懂啥味道。如今吃肉的次数多了些,对肉的味道就记的清楚了。”

杨氏听了心酸,叹口气说道:“这娃儿,说得我心里怪难过的。往常可不是没东西吃么,一头猪,一年喂到头,自家还留不了几斤肉,有时候连一点也舍不得留,哪晓得肉是啥味儿。用蘑菇烧个汤就是最鲜的了,顶多搅个鸡蛋进去。”

青木灌下汤,抹了把嘴,笑道:“甭说那丧气话了,往后要是能把这蘑菇的脾性也琢磨出来,那咱就在山上种蘑菇,勤快些,总不会缺吃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刘三顺

吃完了饭,张槐告辞,踏着月光离去。

菊花帮着杨氏收拾了碗筷,又一起洗碗烧水。

杨氏瞧着闺女,欢喜地说道:“花儿,你去洗澡,我来收拾。唉!等你张婶子搬过来,像这样的晚上,吃了饭两家人还能在一块扯些闲话,我也不那么闷了。”

她欢喜了一天,这会儿仿佛还意犹未尽,须得说说跟张槐有关的话题,才能释放这份欢悦。

菊花对她的小心思清楚得很,也不答话,自去找衣裳洗澡。

杨氏望着她的背影,偷偷地无声笑ˉ——闺女自己还没觉得,她可是瞧的很明白,闺女对槐子有些意思哩;槐子更不用说了——明明白白地喜欢菊花。瞧着两人那副样子就让她这个做娘的开心,恨不得跟何氏将这门亲给定下来才好。

待菊花洗完澡出来,郑长河顶着一头月色呵呵地笑着进了院子,爽朗地叫道:“闺女,爹回来了。”

听着他大声地叫唤,菊花欣喜地迎上前。

她本是个稳重平淡的人,心理年纪也不小了,却每每在郑长河跟杨氏并不刻意的宠溺下,不自觉地放下持重,做出些小儿女态。这是很自然的,怕是没有人能抵挡这样温馨的家庭氛围,放松和真情流露也是难免的。

她微笑着对郑长河道:“爹,累不?赶紧去洗澡吧。娘把水都烧好了哩,就等你回来了。”

郑长河长长地舒了口气道:“爹觉得还好哩。总算是忙完了。青木,秧田底子栽完了?”

青木道:“早就栽完了。槐子今儿也来帮忙了哩。”父子俩就交流起今天劳动的成果。

菊花就进了厨房,帮爹添好了热水,又找了衣裳送过来,郑长河见了十分称心如意,送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家里条件好些了,菊花就在生活方面做了安排,一些必须的东西,她都是制的很齐备·并不会为了省钱而将就。比如这洗澡的木桶,她就建议又做了个新的,专门用来给哥哥和爹用,把男女洗澡的用具分开了。

好在杨氏也是赞同她的·让菊花少费了不少口舌。

菊花就到院子里,跟青木沐浴着月光,闲扯些庄稼、果树、菜园之类的话儿,消磨这难得的美好春夜。

过了几天,梅子果然来找菊花,扯些辣椒秧子回去栽。

菊花因为冬天辣椒粉的消耗量实在太大,所以·在自家后院菜园里种那么点是肯定不够的,便撒了好些种子,准备在鱼塘那边的地里种

可是,她没有经验,撒了一大片种子,这出的辣椒秧子实在是太多了,要是扯了扔掉也可惜,见梅子来要·心里一动,又去喊了周矮子家的小秀来扯。

周矮子家搬过来没多久,小秀和小翠也是喜欢跟菊花说话的·不过这两小女娃文静秀气又腼腆,没有刘小妹和梅子爽快,所以不经常上菊花家,菊花自己也不大爱串门,因此就来往少了。

今儿小秀见菊花特特地上门问她要不要辣椒秧子,十分高兴,急忙说道:“要哩。我还想在院墙根边栽一些,也不占地儿,还省事。”说着,回身在厨房里找了一只篮子·就要跟着菊花一起走。

她妹妹小翠正在摘菜,犹豫了一下,脸儿红红地对姐姐小声说道:“大姐,我也想去菊花家瞧瞧哩!”

菊花见她那害羞的样子,微笑说道:“一块去吧,也不远·一会就能回来了。都是邻居,你还没上我家玩过哩。”

小秀就点头道:“把门关好,别让鸡进去弄脏了屋子。”

于是小翠欣喜地应了,两姐妹关好了大门、院门,一起往菊花家来。

菊花笑问小秀道:“你家的秧还没栽好么?”

小秀抿嘴微笑道:“还没哩。今儿刚开始,我娘跟二哥在田里栽,我爹去我大哥家帮忙。等忙完他家的,再来栽我家的。”她大哥已经成亲分开单过了。

菊花见她文静秀气的样子,话也不多,心道这真是个温柔的闺女。正想着,一旁的小翠问菊花道:“菊花,你家今年咋栽秧那么早哩?”

菊花笑道:“我爹想种两季稻子试试,所以就提前了些日子。”

小翠“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当梅子、小秀和小翠来到菊花家的后院,看着那长长的一条地垄上密密的绿色辣椒秧子,目瞪口呆。

梅子奇怪地问道:“你咋弄了这么些哩?这怕不得几百······不,几千棵哩!”

小秀笑道:“怕不止几千棵哩!”

菊花有些尴尬地笑道:“我本也不大懂,我娘也没空管。反正去年留的种多,我就大把撒了一条垄。没想到,这东西出了这么多。”她都要当菜苗扯了炒着吃了,反正辣椒秧子吃了也是清心明目的。

梅子高兴地说道:“都种了,总不能扯了扔掉,那多可惜哩。反正下半年要建作坊,辣椒肯定要派大用场的,咱就把这些全给栽了。菊花,你家的地多一些,你多栽一些,我来给你帮忙。小秀小翠,你们也多扯些,栽到房前屋后,有空地全栽上,也不一定非要栽在正儿八经的地里。回头喊小妹也来扯些。”

菊花见她一副安排筹划的模样,不禁笑了——这梅子是越来越会过日子了。她道:“我已经跟小妹说了哩。不过她自家就撒了不少,所以也不缺这东西。她说回头帮我问问,谁家想要,就来扯了回去栽。”

忽地脑海中浮起张槐的面容,她心道,该让张婶子也来扯些回去栽,多栽些,冬天腌辣白菜要用哩。嗯,回头就让哥哥给槐子带个信。

实在是撒的太多了,梅子、小秀和小翠估摸着家里能栽的地方,扯够了数量,可是瞧瞧地里,才去了一个边角。

菊花嘴角抽了抽,无奈地想道,大不了咱自己种,收了辣椒再想法子卖出去。

等青木晚上下学,她就跟哥哥说了,让他带信叫槐子娘来扯些辣椒秧子回去栽。她自己则跟杨氏打了声招呼,和青木一起去鱼塘边的地里栽辣椒。

青木对她说道:“不怕的,咱见缝插针,到处都栽一些。这辣椒多种些,也不坏。”

兄妹俩便趁着早晚的工夫,真的见缝插针,把辣椒栽的到处都是,就是黄豆地里也栽了不少。

本来就是山芋地里插种黄豆、玉米地里也栽了黄豆,如今又栽上些辣椒,真是不伦不类了。两人也不管这些,只要这些东西都能长大结果就成了。

这日上午,小秀又来找菊花扯了些辣椒秧子,正好菊花和杨氏要到地里栽辣椒,便也跟着她一块到地里看看。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见刘三顺拎着一只小桶匆匆地赶过来,老远看见菊花就笑得眯起了眼睛,圆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下各外灿烂。

菊花见他拎着木桶,心道又得了啥好东西?

她扬声问道:“三顺哥,你乐成这样,是不是又得了啥好东西?”

刘三顺在菊花家的鱼塘边站定,笑对她招手道:“快来瞧,我在小清河里网了些小鱼,送些把你,还有两只小乌龟哩。”说着又跟杨氏打招呼:“郑婶子,栽菜秧子哩!”

杨氏抬头望着他笑道:“嗳!三顺啊,你鱼养得好么?”

这刘胖子几个儿子都出息了,二顺编的篾器在菊花大舅家的铺子里代卖,也能挣些小钱;三顺憋足了力气伺候鱼塘,看样子等年底的时候怕是收获不会少;就是四顺听说念书也用功了不少。

儿子多就是好啊,杨氏瞧着三顺羡慕地想。

刘三顺见杨氏问他养鱼的事,心里十分高兴,但这事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的,他也不是那轻狂的人,因此很持重地说道:“还不晓得哩。不过我这么伺候它们,总不能叫我白忙一场不是。”

菊花丢下手中的小锄头,拍了拍手,对小秀笑道:“走,咱一块去瞧瞧!”

小望着站在塘埂边笑容灿烂的三顺,脸儿红红的点头,跟着菊花一块朝鱼塘走去。

这个季节是各种鱼儿产卵的季节,菊花也不懂各种鱼的习性,只是一股脑儿地放养。这鱼塘里除了没放黑鱼外,其他能在小清河里和池塘里网到的鱼,她都放了些,也不知是否符合生态养殖。

刘三顺见她戴着顶草帽,身上穿着旧衣裳,裤腿也扎紧了,手上还沾着泥土,一副农耕的模样,心道菊花就是个实诚本分会过日子的女

不过她这样子又让他有些心疼,想着青木上学确实耽误不少的工夫,要不然这些事也轮不到菊花来做。她家里那么些鸡鸭和猪,都够她忙的了,还要煮饭,这又跟着下地种菜,唉!她才这么点大,真是累坏她了。

菊花来到塘埂上,对刘三顺笑笑,先谢了他这么忙还给自己送鱼苗,又问他到底捞到啥好东西。

刘三顺脸上笑得一团和气:“也没啥好的鱼苗,不过是小清河里常见的,有些我认识,有些我也不认识。咱也不是那精通的,只好各样鱼都放些,慢慢地琢磨罢了。这时候多放一些,有些鱼正好在产子,等于把一家子都带来了。我和长星狠捞了一阵子。你这么小的鱼塘,顺便分些鱼苗把你就有得多了。”

菊花低头去瞧那木桶,果然各种鱼儿都有,大大小小,形色不一。最让人欢喜的是,里面还有小娃儿拳头那么大的两只小乌龟。

第二百二十五章闺女

她和小秀看了赞叹一会,对刘三顺道:“这乌龟其实我是养曹玩的。这东西长得慢,咱又不晓得到底咋喂养,这样小小的两只,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长大哩。放到鱼塘里也是凑数,好歹证明这塘里啥都有,鱼虾泥鳅黄鳝乌龟鳖,一样不缺。”

小秀听她说得有趣,不禁“扑哧”笑出声来,想着刘三顺站在一旁,又觉得不妥,脸儿飞红。她飞快地斜了小胖子一眼,见他笑眯眯地指给菊花认那些以往没见过的鱼儿,并不曾注意自己,方才放下心来,可是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失落!

刘三顺帮着菊花把桶里的鱼全部倒进鱼塘,转眼间,这些刚刚还同处一桶的鱼儿就各奔东西——游得没影了。

三顺放完了鱼,蹲下身,在鱼塘里洗了把手。

他瞧着鱼塘四周茂盛的篙瓜草和菖蒲叶,还有池塘中央刚冒头的鲜嫩荷叶——卷曲成一条,尚未展开,或者刚展开窄窄的一道,如画幅的卷轴徐徐向两边延展,就要打开全部的画面;那菱角也新发了出来,在水面漫延;四面漂浮着绿色的浮萍,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连在一起平铺在水面,如一块绿色的花布。

他转头仰脸对菊花笑道:“你这鱼塘越来越有样子哩。等藕长出来,可要送些把我尝尝。”

菊花看着塘里还不太丰茂的荷叶,心里欢喜又得意,对他点头道:“今年底准备把这池塘清理一回,顺便挖些藕。去年太少了,留种都不够哩,就没挖。不过等七八月的时候,那藕就能吃了,那个时候藕是最嫩的。”

她又转头对小秀道:“小秀,咱到时候去圆塘掐菱角菜、摘菱角。用个大木盆坐着摘就行。去年我跟梅子、小妹就掐了好些菱角菜吃了,你们没去。”

她今年一定要去摘些菱角来煮了吃也不晓得那圆塘里的菱角每年都被谁给摘了。

似乎因为刘三顺在旁边,小秀非常的害羞,她满面红晕地点头道:“嗳!你到时候要记得叫我。我……我也不大出门,你要是干啥就叫我一声我娘晓得我跟你们一块出去,就不会拦我了。”

菊花看着她很腼腆的样子,心道,这到底是她娘管紧了,还是她本来就很容易害羞哩?不管怎样,这个小秀和小翠都是温柔的女娃,她也很喜欢她们两个。

刘三顺瞧惯了妹妹爽利可爱的模样就是后来跟菊花走的近些,菊花也是大方的,他没怎么跟小秀这样温柔害羞的女娃接触过,见她一脸的红晕,替她难受,便不敢跟她搭话,怕她跟男娃说话会更加的脸红了。

他心道,咋周小满(小秀的二哥)的妹妹这么怕丑哩?

三顺其实送鱼苗是借口不过是想来瞧瞧菊花罢了。

他放了鱼,又跟菊花闲扯了几句养鱼的话,便站起身对菊花道:“我走了,不能耽误你干活哩。这都快到晌午了,你还不回去么?当心晒了头疼,如今天可是热了。”

菊花微笑道:“就要回去了,还剩一点没栽完。谢谢你哩,三顺哥,害你跑一趟。”

刘三顺笑呵呵地说道:“不碍事!过些天等李子熟了,你过来我家吃李子。”他想了想又对小秀道:“小秀也一块来,我家小妹也常说起你的。”

小秀似乎没料到他会跟自己说话,正瞧着塘里的荷叶出神哩听了这话忙慌乱地点头,脸上立时又是红霞一片,瞧得三顺也脸热不自在起来,急忙提着水桶跑了。

菊葩见了觉得有趣,心道,小秀很不错三顺也不错,嗯,说不定有戏!

下午,槐子娘何氏过来扯辣椒秧子,扯完就在那块屋基场的地里栽上。那块地如今种了山芋,垄沟边沿又搭着种了些黄豆,如今再东一棵、西一棵种上些辣椒,也跟菊花家的地一样不伦不类。

杨氏帮着她一块栽,两人亲密地说着话儿。

何氏纳闷地问道:“咋菊花撒了这么些辣椒哩?这哪栽得完,我瞧地里还有半垄。”

杨氏苦笑道:“她到底没经过事,下手没个轻重的,一撒就是一垄,菜秧子哪里要那么多哩。”

何氏喜滋滋地白了她一眼道:“她才多大的人儿。一般人家的闺女根本不晓得管这些事,都是爹娘叫咋种就咋种,菊花能自个拿主意,可见是个有成算的。就算这回撒多了,她下回不就晓得了么!娃儿们不经历些事情是不成的,试多了就好了。”

杨氏听了这话觉得很合心意,就笑得满脸开花,说道:“嗳!要说我菊花爱动脑子,样样东西都喜欢试试,都还做的不错。”

何氏见她说得开心的样子,自己也欢喜,对杨氏道:“菊花抽条了哩——今年长高了不少,就是身子还单薄。我说,割麦子的时候咱两家还插伙,你就留在家里烧饭,不然菊花一个人忙不过来哩。这天也热了,烧饭可是个难受的活计,锅上一把,锅下一把的,可别把娃儿给紧病了。”

她心里当菊花是未来的儿媳妇,当然希望她长得健康些。

杨氏听了忙点点头道:“嗳!是该这样。你也瞧出来了?我觉得一季秧栽下来,我菊花瘦了好些哩,是长高了?”

何氏想了想道:“应该是抽条了,瞧她精气神还好,不像累瘦了。我杨子也在抽条哩。”

这爹娘对儿女的胖瘦尤为关注,粗茶淡饭的,能吃饱,把娃儿养结实了就好。要是莫名其妙-地瘦了,他们就会很着急,想着是不是病了、累了。

杨氏道:“菊花如今吃饭还好,每顿都能吃两小碗哩。不过你说的对,天热,煮好些人的饭还是太受罪了,我到时候留在家里就是了。唉!啥时候咱菊花能长得跟刘家小妹一样就好了。那个闺女,小脸长得圆润,气色也好,瞧着就喜人。”

何氏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自然也很心疼菊花,对杨氏道:“菊花跟小妹不一样…小妹怕是都成人了。菊花单薄了些,你好好地让她养养,这么大,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

杨丘点头…两人闲扯些家常话,栽了好大的一片,甚至都把河边的空地也栽上了。

收麦子的时候,郑家和张家插伙。因为杨氏怕菊花累不下来,割麦的时候就留在了家里烧饭。

菊花对于杨氏的关心真的很感动。要说自己可从没表现出娇气的模样,除了没下过田,那可是啥事都抢着做…就是烧好多人的饭也是干过的,可是爹娘并没有当自己是劳力使唤,总是在力所能及的时候让她得到关爱。

越是这样,她就越依恋这个家,原先还总是想上辈子如何如何,现在呢?她心里只有这辈子了。

她总是忙忙碌碌的。不下田也就罢了,家里的活计那可是女娃子应当做的,即便热天煮饭确实不好受…但绝对没有人会以此为理由拒绝煮饭。

不干活,那不是跟花婆子一样了么!

今年的天气也好,收麦子的时候并没有下雨。这个雨季不像往年…雨水不多,要是在别的地方,该担心干旱了。可是这地方,既有小清河,又有镜湖,就是清辉江也隔得不远,干旱的威胁远比不上内涝。

汗流浃背的忙了几天,把麦子都收到了门口堆成垛,然后一批批地铺在院子里晒干,用连枷打出麦粒。

菊花则在厨房里忙得热汗直流。

尽管有杨氏的帮忙…可是这煮饭的活计还是难挨的很。在严寒的冬天,她极喜欢往灶门口凑;可是夏天,站在灶台边,宛如靠着火炉,人被烤得热烘烘的,那脊背上的汗水一个劲地往下滚。

这个时候…她就痛恨起这礼教来,若是能不管不顾地穿件短袖连衣裙,露胳膊露腿,那该多凉爽!

只是这个想法显然是奢望,她浑身上下包裹的紧紧的,任由汗水在衣衫下如小溪般流淌,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汗珠在肌肤上的滚动。

杨氏也晓得灶台边炕人,便让她只管切菜、洗菜,自己烧火、炒菜。忙得不行的时候,菊花还是接过锅铲,对她道:“娘,甭折腾了。你去烧火,我赶紧把菜炒了,不就可以歇着了么。再说,出了汗身上也舒爽些,这么闷着更难受哩。”

早早地忙完了,洗把澡,换身干爽的衣裳坐到院子里,那时候是最轻松舒适的。

杨氏只好点点头,见闺女额头上汗水直往下淌,不停地用棉布擦拭也不顶事,叹了口气埋怨道:“这鬼天气,热成这样。”

菊花望着院子里忙碌的几人,摇头对杨氏笑道:“他们更累哩。

瞧爹跟哥哥衣裳都汗湿了。”

烈日下,张大栓父子、郑长河父子和何氏挥舞着连枷击打铺在院中的小麦,连张杨也跟在一旁翻晒麦子,以便大人们回头重复击打。空气中腾起一阵灰尘味,其中夹杂着麦芒的浮尘,呛得人难受。菊花庆幸自己戴着面巾,好歹能遮挡些。

可是大伙只有高兴的,越是这样的大太阳,打麦子越好。因此,他们并不嫌弃劳苦,只有一个简单的心思,那就是把这麦子敲打出来,换成黄灿灿的谷粒,甚而他们想到雪白的面粉。

尽管往年收的麦子从来都不会留下多少,白面也没吃过几回,可是他们这收获的热情并不曾低落,总是执着地认为,勤劳就肯定能把日子过好了,白面肯定有的吃。

果然,今年这日子不就过好了么!

去年赚了些钱,手中松泛多了,张大栓和郑长河一致决定,今年的麦子家里要多留一些,最好能包几回饺子吃才好。

第二百二十六章一家人

有了这个想法,那打麦子的劲头可是跟往常高涨许多。两`时地大声交谈几句,说些麦子如何处理的话题,基本的处理方式是:卖一半,用来交税和换点钱零花,剩下的一半就留着自家吃。这可是从不曾有过的奢侈决定哩。

尽管两人都还算是体壮,但在烈日下甩着胳膊挥舞连枷,这么又累又热,那也是挣得心跳神慌,脸色潮红,不时地停下来用布巾擦汗。

青木和张槐则没有他们的爹那许多话,两人埋头苦干,只想尽快地把这麦子收进仓。他们还要读书哩,哪有那么些空闲在家帮忙!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强壮的时候,生龙活虎地干了一上午,除了肚子饿了之外,还真没怎么觉得疲惫。

不过这饥饿也是很磨人的,大脑不自觉地幻想出各样菜肴,鼻端仿佛闻见了米饭的香味。两人大概心意相通,手上不停,眼睛一致瞄向厨房。感觉到对方相同的动作,忍不住相视一笑。

青木瞧瞧院中被打扁的麦秸秆,等张杨把这一批全部翻过来,再打一遍就差不多了,于是他冲着厨房高声问道:“娘,菊花,饭好了么?”

张槐也停下手中的动作,期盼地望着厨房。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铺路那天下午吃的蛋汤泡锅巴,又鲜又香的味道挥之不去,于是肚子就跟着一阵咕噜响,强烈要求吃东西。

菊花刚炒完最后一碗菜,闻声出来回道:“好了哩。哥你饿很了吧?先歇歇洗把脸,就吃饭了。爹、张叔、张婶,歇了吧!”

她话音一落,就见本来正在弯腰翻麦子的张杨,立即丢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往廊檐下跑来。跑得太急,那麦秸秆偏又滑光光的,他脚下一溜·差点摔倒,趔趄了一下,方才站稳,嘴里犹在嚷着:“菊花姐姐·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哩,再不吃饭就要饿死人了。”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青木和张槐见他也不翻麦子了,无奈地摇头失笑,丢下手中的连枷,弯腰去翻麦子。翻过来,正好等他们吃饭的时候暴晒一阵·吃完饭再打一遍就把麦粒脱干净了。

菊花见张杨小脸沾满灰尘,汗水流淌出一条条的污痕,又跟花猫似的,忍不住笑了,对他道:“去洗把脸,你这么的也难受。晓得累了吧?还是好好地念书,考个秀才是正经。”

何氏瞪了儿子一眼,有些心疼地说道:“之前还在吹牛哩·说他丢下书本拿锄头,干活照样拎得起。这些天可是吃了亏了。”

张杨不乐意地说:“我不过是饿了,又没说不能干了。总得吃了东西才好干事儿·就是头牛也要歇会吃草哩。”

菊花看着他不服输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声,这娃儿倒还务实的很,并没有因为念了些书就酸溜溜地瞧不起底层的劳动人民,也没有很排斥干这些农活。

她转头进屋拎出三条棉布巾,递给他一条,让他到井台边清洗,说马上就吃饭了。

她望望哥哥跟张槐,见他们已经翻好了麦子,满头大汗地往井边走过来。一季农忙下来·两人都晒黑了些,麦色的脸颊热得通红一片,上身的单衣已经全部湿透。两人摘下草帽,头上的发髻也是**的,全汗透了。

这还算好的,就见张大栓和郑长河脸色潮红·气喘吁吁,更是不堪。郑长河一手拎着粗瓷大茶壶,一手端茶杯,倒一杯水,牛饮下去,又接着倒一杯,再帮张大栓倒一杯,两人一齐直着脖子往下灌——看来是大量出汗导致缺水了。

忽然她心里就有些痛惜:“哥,槐子哥,是不是饿很了?我下午做些饼,让你们中间垫一垫。”

以前也知道农忙很幸苦,可是因她在家煮饭,并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看家人辛勤劳作、挥洒汗水。去年地少,种的麦子也少,相对也没有今年这么劳累。

至于上辈子在乡下的劳苦,实在是太遥远了,中间还隔着一大段城市生活,早就忘了那具体的滋味,说起来都变成了轻飘飘的语言和文字。可是,再贴切的语言和文字,若是没有亲身体验的话,是不能真正体会“粒粒皆辛苦”所包含的付出和艰辛的!

她将手中的棉布巾递给青木和张槐,让他们洗脸。

张槐就对她露出一嘴的白牙,呵呵笑着说道:“这么饿了吃饭才香哩。我如今还没吃,闻见那饭香味,就觉得开心。这干活收工后有喷香的饭菜吃,那是多么叫人高兴的事儿。”

说完,许是觉得自己说得太没出息,一副饿死鬼等不及的样子,便不好意思地对菊花傻笑,又扯下脖子上的棉布巾——早就被汗水湿透了——对菊花道:“我还是用这个吧,搓一把再洗就好了,省得把你那干净的又弄脏了。”

说着心里暗自打量菊花一番,想看看她累了没,见她精神还好,并非疲惫不堪的模样,才卜觳下心来。

青木在一旁听了忙道:“嗳!这个就不要拿出来了,我们不都有一条布巾擦汗么,就用这个洗脸就成。”

张大栓和郑长河走过来,他大笑着对菊花道:“菊花,你帮我们一人弄了一条棉巾擦汗,张叔觉得舒坦不少哩。唉!我说长河,我就眼气你有闺女,这闺女就是好啊——闺女是爹娘的小棉袄哩!儿子跟闺女比,要粗心不少。我生了杨子后,做梦都想再生个闺女。可是你瞧,啥也没挣出来。”

郑长河得意地笑:“谁叫你不使劲的?我跟你说,闺女当然好了,我菊花比她娘还细心哩,不管是衣裳还是鞋袜,都帮我置的妥妥当当的……”

何氏见他们说得不好听,忙打断话头道:“瞧你俩说的啥话?菊花还不跟我闺女一样!快洗了吃饭。”

菊花也觉老爹和张叔的话好笑,微笑进屋,到厨房帮着杨氏端饭菜。

张杨已经洗完了,恢复清爽的模样,对他爹说道:“爹,儿子也不差,他不是还能帮你娶儿媳妇回来么。”他心道·菊花姐姐再好,那往后也是要嫁给哥哥的,不就等于是爹的闺女了?不过他不好说这话,不然郑叔听了该伤心了。

张大栓听了果然高兴·可郑长河听了不高兴了,但也没办法,总不能不让闺女嫁人吧。嗯,要是嫁给槐子的话,就在跟前,想闺女也能马上就瞧见。这么想着,心里好受了些。

张大栓抹了把脸·透了口气道:“用这井水一抹人就舒坦了。瞧这麦子,颗粒大,可见是去年大雪得了力。”

郑长河扫了一眼麦秸秆下的麦粒,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道:“我可要多留些。我家菊花摊的薄饼最香了,闺女又爱吃,那就多留些吧,也不能老是让娃们吃玉米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