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长河连句客气话也没说,直接就去了—两家人实在是不需要那些面子情上的客套了。

菊花本不想去的,倒不是为别的,而是院子里晒的橡子果儿干透了,她正要趁着热脆的时候脱壳哩。

张槐听了她的话,也不吱声,就笑着跑到院子里,踏着橡子果儿一顿踩,又招呼青木道:“赶紧的,收拾好了咱去吃饭。”接着又对杨氏喊道:“婶子,你先过去吧,也好帮我娘搭把手。”

菊花见他一边踩着,一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仿佛在说“我帮你把活儿干了,你总该去吃饭了吧”,便有些莞尔,不自觉地嘴角勾起一抹笑,不过没人瞧见就是了。

她拿起棒槌,一边蹲在地上敲打着果子,一边故意问槐子道:“烧了啥好吃的哩,这样客气?”

张槐还没答话,青木就笑道:“菊花,你可要去吃,你猜张叔弄到了啥东西?”

菊花本以为是普通的请吃饭,毕竟两家关系好,又成了邻居,这顿饭有聚会的意思,没想到还另有内情。她诧异地停手,仰脸问道:“啥好东西?”

张大栓可是一直在家忙,也没见他出去呀!

槐子眼里盛满了笑,望着菊花道:“我爹还是捡橡子果的时候,在山那边挖了陷阱,那些天啥也没收到。盖房子忙了这么些天,今儿下午他去山上捡果子,顺便去瞅了瞅,没想到捡了只鹿哩。可怜还没断气,亏得我爹今儿去了,不然死了也没人晓得,白费了好几十斤肉。”

这可是稀罕东西,几年也不见得能碰见一回。要是往常,他爹肯定要弄到集上去卖给那些有钱人,能卖不少钱哩。可是,正因为这东西不常见,才该让青木他们也尝尝。如今家里虽然还不是太宽裕,比起前几年还是好多了,多亏了郑家帮忙,要是连一只鹿也舍不得,不是太不知好歹了么!

于是,张槐就说干脆一点也别卖了,分些鹿肉给青木和赵三、还有刘家,再送些把舅舅家,李长明和周矮子家也分别送一小块,这只鹿就不剩啥了。

张大栓两口子也是赞成的,他们巴不得分一半给郑家哩,可一想舅舅家也是要送的,便多分了几份子。

张槐说完,果然菊花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山上还有鹿?我咋没听说过哩?”

青木笑道:“当然有,不过都躲在山里面。咱这外围不常见。”

槐子笑道:“哪里是不常见,是根本见不到哩。好像还是小时候听说黄大磙子黄叔猎过一只,后来就从没听说过了。”

菊葩听得两眼亮晶晶的,也不砸橡子果了,蹲在那兀自出神。

从来山村的娃儿都是这么想的:山外边是啥样的哩?城里是不是很热闹,有许多好吃的和好玩的么?等等;菊花此时却在想:这小青山到底多深哩?山里边都是啥样的,是不是有许多稀罕动物?咋村里没人往那深山里面去打猎哩?

张槐和青木将橡子果拢在一块,再用棒槌一顿砸,捋去上面的一层空壳,把橡子果仁用麻袋装起来,不时的,又挑出些顽固不裂的果子单独敲开。

他俩见菊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奇怪,青木笑道:“菊花,你不想去吃鹿肉么?”

菊花听了,忙瞪了他一眼道:“咋不想吃哩?我又不傻,多少年都碰不见一回的东西哩。”

张槐和青木听了一齐笑起来。

槐子就好奇地问道:“那你刚才在想啥哩?”

菊花想了想,有些纳闷地问两人道:“你们说,这小青山到底有多深哩?里面肯定有不少的好东西,咋没人进去打猎哩?饿得吃不饱的时候,躲进去肯定能找到吃的,还不用朝官府交税了,多好!”

青木和张槐张大了嘴巴——他们没想到菊花是在想这问题。

青木看着菊花,觉得想不通:妹妹这么聪明,咋今儿糊涂起来了?

他怪异地说道:“先不说进了深山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算你躲进去了,难道一辈子不出来了?”

张槐也耐心地对菊花道:“山里面可不止有鹿,还有狼虫虎豹哩。当然了,也有那专门靠打猎为生的人,练了一身的打猎功夫,专门往深山里跑。因为咱们这边是外围了,动物少,也就有些兔子野鸡啥的,所以大伙还是以种田为主。偶尔进去深山里一回,也是讨不到好,后来便不备了。要晓得从这去往真正的深山里面,得走好些天哩。躲在深山里不出来,那不是成了流民?”

菊花虽然还有些懵懵懂懂的,但好歹也明白了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便也不再问了,省得人觉得自己不像是清南村长大的。

于是话题转到那只鹿身上,不,是鹿肉上。

她笑问道:“这鹿肉张婶子是咋烧的哩?”

张槐就温柔地笑了,对她道:“还能咋烧,红烧呗!嗯,放了些小白萝卜。我来的时候,我爹在割肉,等下你带些回来,想咋烧眈′咋烧。”

菊花就点点头,根本就没想到说不要。

三人收拾好了果子,又将院子清理干净,这才往张家去吃饭。

出了院子,青木看见张家屋子侧面的土地被翻了过来,便问张槐道:“你把这屋侧面挖出来干啥哩?又要种果树?”

张槐摇头道:“不是,准备种竹子。咱两家中间种一片竹子,也好看。你瞧,长明哥已经在那边种上了。你想,前面都是柳树和果树,河边也是柳树和果树,要是屋子旁边再多出一片竹林,也不显单调。”

第二百四十一章长辈初议亲

菊ā听了张槐的话,看着两家中间的空地,已经翻整好了想是为了早早地松了土,种竹的时候也方便。

张槐看着菊ā,问道:“菊ā,你可想种点啥?”

菊ā听了一愣,心道我要种啥哩?抬眼见他认真而希冀地望着自己,忽地便明白他的心思,于是微笑回道:“种竹子就不错。”

张槐听了就无声地裂开嘴巴。

青木觉得,自家在前院种了那么一点竹子,实在是有点少,如今槐子要在两家中间种竹,正合了他的心思,便笑道:“这竹子种到家门口了,往后肯定不会少了竹笋吃。”

菊ā听了欣喜地点头。

说着话,就到了张家的院子门口,还没进门,就听郑长河的大嗓门在嚷嚷:“………………我跟你说,这不是一般的运气,你要发了。也许不是发财,没准是你家的杨子要考状元哩。我家的菊ā去年捡了一条大鲤鱼,你瞧,我家不是发了么?当然,咱还是得种田,可日子好过多了不是。”

菊ā和青木听得愕然——爹这是在说啥哩?

三人进了院子,就见院子当中,张大栓挥舞着菜刀在一块大砧板上剁肉骨头,郑长河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郑重而肯定说着话,不时地,还附加动作——猛一挥手——来加强说服力。

张大栓本来一边忙碌,一边凝神认真听着,偶然一抬头,见他们进来了,忙停下刀笑哈哈地说道:“青木,菊ā,瞧你爹,说我猎了只鹿就要大发了哩。嗳哟!我这还没发,被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是舒坦的。穷了这么多年,有指望喽!”

菊ā这才明白老爹原来是迷信上了。唉!也不能算是迷信就当作是一种信仰吧!若是一直这么勤劳的话,大发不敢说,小发还是有希望的。

不等他们几个接腔,张杨从后边院子出来对张大栓道:“爹,不是你逮了这只鹿才有指望,是你养了我跟哥哥这两个儿子就有指望了。郑叔的意思是说,你得了这只鹿不过是得个好兆头,要把这兆头变成真的,还得靠我跟哥哥哩!”

菊ā暗赞张杨会说话。

郑长河哈哈大笑两声,眼睛乜斜着张大栓一副“你瞧,我说的咋样”的神情;青木和张槐也是含笑在一旁看着。

张大栓乐呵呵地瞧着小儿子,觉得满眼放光,仿佛他已经中了秀才,往后还会一路高中往上升。真的是好兆头哩!

他开心地对菊ā招手道:“菊ā,来,这几大块肉把你——我特地挑好的割的,两条鹿腿。”

他看着菊ā的目光跟郑长河一样慈祥。

郑长河忙道:“你甭献宝了。菊ā这肉待会我拎回去,你去瞧瞧张叔家的新房子吧,吃饭还有一会儿哩。”这房子闺女往后要来住的当然要仔细地瞧瞧了。

张槐就对菊ā和青木笑道:“咱先去后院瞧瞧,菊ā还没来瞧过哩。”

虽然就在隔壁,张家的新房子盖好了,菊ā却没进来过。

她和青木便跟着张家兄弟往后院走。跟郑家的格局一样,张家屋子的东西两侧也各留了一条通道通往后院。

一路就听张槐说着这里如何,那里如何,连张杨也兴致勃勃地比划不停。

可是菊ā却感觉很怪异,因为一眼瞧过去,后院都是空荡荡的,就算先前张槐也种了些树可是在这深秋季节也是枝叶凋零。哦,菜地还是有些绿色的,这是张家提前种的,为的是怕搬过来再种就来不及了。建房的时候虽然践踏了不少,好歹还有点样子。

菊ā终于明白,啥叫“金窝银窝也比不上自家的狗窝”了。自己瞧着还需要好好筹划建设的院子,在槐子和杨子的眼里,已经是美好家园了,就算是还需要补些东西——不,是补许多东西——但两兄弟已经自动在脑海里给补上了。

想着自家也是这么过来的,不由失笑!

张槐见菊ā并不言语,却自顾自地微笑起来,疑惑地问道:“菊ā,你笑啥哩?”

菊ā就道:“没啥。不过是觉得这院子空了些,到明年就该好了吧。可是听你俩的口气,好像这院子已经是绿树成荫、果实累累、鸡鸭成群、瓜菜满园了。呵呵!我可不是笑话你们,想来大家都是一样的——我跟哥哥那会儿也是这样,房子盖好了,整天这儿铲铲——弄平整些;那儿挖挖——不是栽果树就是栽ā草,再不,就是栽竹插柳,就没个歇的,一点一点地把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几人听了全笑起来。

青木道:“可不就是这样么,那时候咱房子盖好了,也是光秃秃的一片,可我瞧着就是舒坦。眼睛看向墙角,就想在那种竹;看向后院,就想种果树,都等不及春天了;菊ā挖了好些野菊ā栽在院墙根,我都觉得不够哩,可又没地栽了。”

他确实还想多栽些野菊ā。今年秋,院墙根下那金黄的野菊恣意开放,环绕前院和后院一整圈。早起的时候,眼里映入那带露的金黄娇艳小ā朵,只觉得心儿也跟朝阳似的放射霞光。再说,这东西泡水喝、装枕头都好,干嘛不种?如今也能卖钱了哩!

张杨听了青木的话,如遇知音,眼里闪着惊喜的光芒,大声道:“我不就是这么想的么。我把学堂里的梅ā削了两根来插了,也不晓得能不能活。”

张槐瞥了他一眼笑问道:“我还没问你哩,你跟夫子说了没?别是偷偷地削的吧?”

张杨笑道:“当然说了,我还敢偷偷地削么!”

说笑了几句,张槐就道:“还是甭瞧了吧。咱们自个欢喜的要命,也不想想你青木哥哥家比这有样子多了。等明年收拾的差不多了,再来看不迟,眼下也实在是寒碜了些——光秃秃的,还不如咱老房子那边兴旺哩,那边好歹还有几棵树,几丛ā,院子也是木槿ā围成的。”

张杨笑道:“不过是让青木哥跟菊ā姐姐帮着想想,该种些啥,人多也主意多些不是么?”

菊ā就笑道:“旁的我也不能帮忙,那桃树和杏树我可是种了好些哩,出了不少苗,到时候送些把你们栽。杨子,你再弄根梅ā枝来,让我插可好?”

张杨忙道:“这么插也不晓得能不能活,菊ā姐姐你还是甭费劲了。咱学堂后面出了两棵梅树苗哩,我特意留着等春天再移栽过来的,到时候送你一棵就是了;这两支要是插活了,也送你一棵。”

菊ā听了欢喜,这样更好,不用操心。

于是,几人就不再瞧院子,转而去屋子里转悠。

厨房里,何氏跟杨氏亲密地说话,谈的当然是儿女的事情。这个时候,是一切爹娘最忙碌的时候——心忙,嘴巴忙;等时机成熟了,要定亲的时候,就是全身忙了——忙得脚不沾地地张罗;直到小辈成亲为止,那时候就是盼了盼望小两口添孙子。

何氏体贴地对杨氏道:“等明年菊ā十五岁了,就先让他们定亲,成亲还是等两年吧。我倒很想早些让两人成亲,就怕菊ā太小了,还没长开哩,对娃儿也不好。再说,我们也要好好地干两年,再攒些家当,不然岂不是委屈了菊ā么!”

杨氏坐在灶洞门口帮着烧火,闻言赞同地点头道:“菊ā还是太单薄了,是要养两年。你要说委屈菊ā,这话我可不爱听。长河跟大栓好了这么多年,咱是啥样人,你还不晓得?咱从来就不是见钱眼开的人。相中槐子,是觉得这娃儿实诚,你们两口子也是本分的,菊ā嫁给你做儿媳妇我跟她爹都放心。再多的家当能抵得过人好么?”

何氏叹了口气道:“郑嫂子,我跟你也没啥不能说的,本来哩,我也是这么想——咱不都是一样人么!瞧着你们日子过好了,我跟他爹只有高兴的。不过,槐子当年说了那样的话,如今咱们要是不多攒点家当再上门求菊ā,旁人肯定以为咱是见你们家发达了,又上杆弈去求亲哩。槐子被人闲话几句也没啥,他反正是个男娃,可是菊ā就要被人看轻了哩。”

杨氏一听也愣住了——只怕人家还真的会这么说哩!原来变有钱了也不好,也麻烦,这要是家里还是穷得叮当响,肯定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她看着何氏,心里十分感动,要是旁人,才不管这些哩。

何氏把锅炒得铛铛响,锅里腾起阵阵油烟,她翻了几下后,盖上锅盖,对杨氏道:“小点火烧,这干笋要焖一会。”

杨氏点头答应了,随即皱眉道:“你说的虽然也在理,不过咱两家的事情,不跟旁人相干,哪个爱说就让他说去,只要他们小辈过得好,才是最要紧的。再说,你们如今也是盖了瓦房,家里也算是不错了。”

何氏转过来,靠近灶洞边,笑着对杨氏说道:“我只想多攒些家当,把菊ā体面地娶回来就成。要是一味地怕人说闲话,非得挣钱比你们多再上门求菊ā,那这辈子怕是都没指望了。嗳!你说气闷不气闷,你家日子过好了,明明是好事情,我只有高兴的,却还要但心这个。”

杨氏听了心里欢喜,说道:“还不都是那些闲人,吃饱了饭没事干,专喜欢管人家的闲事。”

第二百四十二章远亲不如近邻

何氏跟杨氏在厨房里嘀咕儿女的亲事,外面院子里,张大栓翻跟郑长河谈起这事。不过,到底是男人,没有婆娘们那么嗦——扯一大堆有的没的——他们的谈话简单而直接。

张大栓见四个小辈去了后院,张槐走在菊花的身边,一副醉心满足的模样,显然搬过来跟菊花紧邻令他欢喜不已,他便抬起头问郑长河:“明年定亲可好?”

郑长河想了一下,点头道:“成!”

张大栓就裂开嘴巴笑了,又问道:“啥时候成亲哩?”

郑长河立马瞪了他一眼道:“我再养两年——闺女还小哩。你急啥?两个儿子,还怕没孙子抱?我就青木一个儿子,不是还没娶么!”

张大栓见他一副怕人抢闺女的模样,摇头笑道:“我也就是问问么,又没说一定要马上成亲。菊花是小了点。

你也甭跟挖心挖肺似的,闺女嫁过来了,你还不是整天都能瞅得着,又不是隔了几十几百里,见不着。”

他们心里都有数,菊花年纪也不小,就是还没长开,怕是要多养两年才能成亲。

郑长河想想也是,根本不用担心见不到闺女,不过是换个屋子住就是了。

两人三言两语地说定了这事,又扯起其他的事情来,最重要的就是马上要收割的晚稻。

张大栓笑道:“这晚稻你就不用那么着急了,反正割完了也不用整田。再说,我可只有三亩田,收完了也能帮你一把。”

郑长河笑逐颜开地说道:“不着急,有稻子收着急啥哩?要是天天让我收稻子,我也乐意。这一季晚稻收下来,家里可是要多收不少粮食哩。呵呵,想想都开心,咱可是从没收过这么多稻子。”

张大栓见他幸福的样子也会心地笑了,谁不想多收些粮食哩?小时候饿肚子的记忆尤其深刻,想忘都忘不了。

他问道:“这晚稻收回来,肯定是吃不完的你打算卖么?”

郑长河摇摇头道:“怕是娃们不想卖哩—青木和菊花都说要多留些粮食在家,心里才安稳。我想想也是,如今也不急着用钱,要是还跟往常似的,把粮食交税的交税,卖的卖,家里剩不下多少稻子全靠吃玉米过日子,那也太不像样了。”

他是个憨实的人,就算菊花和青木挣了不少钱,他也不认为自己能随便花,所以他不说“不缺钱”,而是说“不急着用钱”,在他的心里,只有自个种田和养猪得来的钱花了才踏实。也不是说娃们挣的钱不好,只是他总想着,这钱还是留给娃们添置家业才好。

也不是人人都跟他想的一样比如要是柳儿娘得了这么多钱的话,只怕会显摆的全村都知道;要是花婆子的话,那肯定是整天买好吃的杀馋了;不过张大栓、黄大磙子、周矮子、刘胖子这些人,肯定会跟郑长河一样—照常累死累活地干。

张大栓叹了口气,感慨地说道:“就是这个话。不是咱不肯吃苦——小时候吃野菜不也过来了——只不过不想娃们再跟咱一样,一年忙到头,连白面和白米也吃不上,他们如今正长身子哩。也是沾了你家的光,这日子越过越好了,至少白米饭天天有的吃了。”

他指指那分好的鹿肉笑道:“这要是往常,哪里舍得自己吃?能留下一斤就不错了。”

两说着话就呵呵地笑了起来,十分的满足和快乐。

分好的鹿肉用大大小小的篮子和篓子装着,有的只有一小块,差不多一斤的样子,这是送周矮子和李长明家的。这亲朋邻里也是要分亲疏远近的不过,能送一块肉过去,本就代表不同于一般的乡亲了。

郑家当然是分了很大一份,几乎比槐子的舅舅还多。并不是说张家不拿亲戚当回事,这就是“远亲不如近邻”的最好诠释了。张大栓跟郑长河的来往远比这些亲戚要密切的多,平日里互相帮助也都是从不说二话的,自然要区别对待。

郑长河也不推辞,笑问道:“给三哥儿的今晚就送去么?”

张大栓笑道:“送去。还有刘家的,也要送些——让刘大胖子下酒。盖房子的时候,他还送了不少鱼把我哩,加上你家送的,办酒席我就没买鱼,省了不少哩。”

郑长河就点头道:“刘胖子是个好人。”停了一下又道:“几个儿子也是出息的,那个小闺女也讨人喜。”

张大栓就大声笑道:“我就不服气了—这家伙咋这么能生哩?生了四个儿子,临了还添了个老闺女。还个个都不错哩。人家要是有这么些儿子,总有那么一个两个不成器的—ˉ—十个指头有长短么——这也是常情,偏这老家伙就是好福气。”

郑长河见他一副羡慕的样子,失笑道:“你如今眼气他儿女多、有福气,当初他吃的苦你就忘了?那么多娃,跟割过的韭菜似的,茬一茬地长上来,个个都跟他要吃的,愁得他跟什么似的要不他家三顺咋这么能打鱼摸鱼哩——还不是没东西吃,只好小小年纪就在田里河里钻。刘胖子也是没法子,就顾不得那么多,只能任他一点年纪在水里打滚。可你想想我家青木和你家的槐子,老人家就舍不得让他们下水,生怕有个闪失。咱家里还不是一样穷?不过就这么一根独苗,自然要看得金贵些。”

张大栓点点头,感慨地说道:“刘胖子是吃了不少苦。好在咱穷人的娃儿天照应,跟喂小猪似的,拉拉扯扯都长大了,还都结实,没病没灾的。”

郑长河叹口气道:“饿一顿两顿都没事,要是生一场病,那可是要人命了。谁家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他显然是想起那年摔了腿的情形,如今想想还后怕:要是站不起来,那他们娘仨可就要吃大苦头了。

说笑了一会,就听厨房里叫吃饭,两人遂收拾了一番,一起进屋。

菊花尚不知道爹娘已经把自己的亲事议过一遍了,还在参观张家新宅院。

转了一圈就听见外边叫吃饭了于是个个都喜笑颜开地出来帮忙端菜、摆碗筷,为的是早些尝尝鹿肉。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物以稀为贵嘛—菊花觉得张婶子的红烧鹿肉十分好吃。她瞧着砂锅里炖着热气腾腾的鹿肉,夹着青蒜的香味和萝卜的味道,刺激的胃口大开很是吃了不少肉,也不管晚上能不能消化得了。

何氏十分的高兴,不住地帮菊花搛菜;杨氏更加高兴——吃的多才好哩,吃的多就能长得跟刘小妹一样圆润。

菊花并不知道她俩都抱着把自己喂胖的目的,只顾放开肚皮吃一饱,看得张槐也开心地笑了,觉得今晚的饭菜果然很香。

张大栓和郑长河一边喝酒一边笑道:“槐子,明早就把这肉送给舅舅们——我都装好了。这肉要新鲜的吃才好,放久了不好哩。”

张槐忙点头答应。

何氏笑道:“给三哥和刘家的,晚上就送去吧,也省得明儿再费事。”

张大栓抿了口酒点头道:“我一会就去送。”

一顿饭吃完,外面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清冷的月光洒在带银霜的草地上,一片惨白。青木提着鹿肉一家人吃得饱饱的、浑身热乎乎地从张家出来,被深秋的凉意侵袭,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杨氏忙问菊花道:“冷不?”

菊花笑道:“还好吃了一肚子肉,总能管些事哩!”

郑长河听了呵呵地笑起来,对菊花道:“咱明儿也烧些。你张叔把了不少鹿肉哩,要趁新鲜吃才好。

杨氏点点头道:“这是稀罕物儿,张叔送了,你喜欢吃就多烧些解解馋。”

菊花道:“怕是吃不完哩,得腌一块,正好割稻吃。”

说到割稻,郑长河就高兴了,忙对青木说要把镰刀都拿出来磨一磨,打稻机也要仔细地查看一番,稻箩也要检查——瞧瞧有没有破了要补的地方,一路唠叨着进了院子。

于是,一家人又在灯下闲话了一回,一面消食一面说些割稻的事。菊花跟杨氏在做针线,青木和郑长河就仔细地检查修补稻箩,免得正忙的时候,这些家什出纰漏叫人抓瞎。

没过两天,就开始割晚稻了。以往这个时候大伙都是在家开始一年的休息,今年却还要再忙碌好些天。

等把晚稻收进了仓,全家人尽管累得半死,却都笑得合不拢嘴——这可是今年田里多出来的收成。有了这么些稻谷在家,那心里是无比的踏实和安定,先前一切劳苦都得到了回报。

菊花望着爹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庞,不知如何开口。

她知道,打稻机的图纸卖了两千两银子,郑长河心里是敬畏的,但却没啥体会和感受;可是,这多种一季晚稻收回来的稻谷,却令他欣喜若狂,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是自己劳动所得,那兴奋的心情跟得了两千两银子是无法相比的——要真实确切的多。

可是菊花虽然也享受生活的过程,但她也注重结果。

她觉得要是家里粮食不够吃,拼着不买,也要多种一季晚稻,她是能接受的;可是如今家里的粮食很明显是吃不完的了,要拖去卖钱,那她就觉得不划算了——种稻子卖钱跟喂猪卖钱、种菜卖钱、甚至养鱼卖钱相比,她觉得这种稻子实在是太累了,或者说太赶时间了。长久的这么下去肯定不成,要么招长工,自家当大地主;要么就少种几亩田,保证家里有够吃和结余的粮食就行,挣银子还是要靠其他的途径。

第二百四十三章建作坊

菊花把自己的想法跟爹娘和哥哥说了,强调道:“主要是躺爹娘累不下来。要是往后都跟今年这样忙的话,爹娘是撑不下去的。还不如只种一季稻子,或者晚稻只种两三亩,肯定不能跟今年这样——全部的田都种两季。”

青木点点头道:“明年是不能这么种了——我都觉得累哩,爹娘年纪大了,怕是一直在强撑着吧?菊花说的对,晚稻种两三亩,夏粮的收成加上两三亩晚稻,这粮食就足够了。就有多的也不能卖—一家里存些粮食心里安定一些。”

他也是往常粮食不够吃闹怕了,玉米面偶尔吃还是不错的,顿顿吃实在是寡味的很。

菊花赞同地说道:“是该存粮。咱把地窖挖大些,粮食放些到地窖里,就能存得久些。爹,就算是这样安排,你一年到头也是不得闲哩。冬天要种白菜和红萝卜,这猪也是越喂越多;村里建了作坊,哥哥的事情也多了;我跟娘肯定也是要忙的,种菜,养鱼,喂鸡鸭,打理果树,更不要说春天的时候,要种黄豆、玉米和山芋这些东西了。”

郑长河跟杨氏对视一眼,笑道:“你俩是心疼爹,爹还不晓得么。这么忙也是不好——把身子累垮了,挣再多的钱也没用哩。明年就少种些晚稻。本该早稻也少种些,可是过两年,你嫂子就要进门了,她是个能干的,咱家肯定能轻省不少。再说,不是有打稻机了么,那东西打稻子可是快的很。”

杨氏也长出一口气道:“不服老是不成的,咱还是多种些杂粮,多喂两头猪是正经。喂猪虽然麻烦…可是不用跟抢命似的忙。还有,那野菊花、白菜,春天山上的野笋、蘑菇,不都能卖钱么,干嘛非得盯着种稻子?”

菊花见她娘头脑转得很快,并不排斥这些“副业”,十分的高兴,对她道:“娘…你放心,过几年咱下塘集要是红火了,这些东西肯定都好卖的很。到时候,咱的铺子也能收租金哩。稻子也不是说不种,可是田多了,全部都种两季的话,要花大力气攒肥料才成,不然把田折腾荒了…还去了多的哩。”

青木点头道:“要是家里还跟往常似的只有几亩水田,我肯定全部都种两季。田少,肥料也容易攒些。如今十几亩水田,都等着下肥养,实在是让人顾不过来——地里也要上肥哩。再说,人也累的很。”

杨氏笑道:“地要安排好…人也要安扎鳄.,人累坏了要花钱瞧病,地种过了头也是要荒的。要说咱也要改改,不能老是跟往常似的只晓得种田。

一家人商议过了,就定下明年的晚稻只种几亩,其他的田还是让它修罨。

菊花不禁感慨——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捣巧的事情,就算是在她前世,有这样那样的肥料,也是不成。那些肥料总比不上有机肥货真价实…所以…催出来的东西就少了些天地精华。

万物循环轮转,自有定律!

村里的作坊建起来了,秋冬的休闲就变成了忙碌。

不过,这么带着希望地过日子…心情也特别的好,日子也溜得特别快。不知不觉间,寒风越发的凌冽起来,即便是大晴天,吹在脸上,那干冷的感觉也是让人喘不过气来,鼻尖冻得红红的,嘴里不停地哈出白气。

对于作坊,菊花并没有指手画脚。该跟青木说的,她都在平常不经意地提出来和他讨论过,其他的便任由他自己发挥了。青木也没有让她失望,跟槐子一起整理了一套完整的规划和制度,在李耕田的协助下,建起了两间作坊。

她并不认为自己搬出前世公司的那一套会管用。任何好的管理方法,都会有其适用的大环境和具体的目标。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地制宜,方能做到最合适。

清南村虽小,却也是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人们的观念和行事的方式也容不得她卖弄自己的那点学识。初始的时候,乡村人用自己独特的处事手段来管理这作坊,等到形成了一定的规模,那些管理措施也会不断改进、日趋完善,这样从实践中摸索出来的管理模式,才是最适合不过,有样新东西是不折不扣地被青木采纳了,那就是股份制。

全村的住户在作坊里都有一份子,年终参与分红。

股份的多少是按人口来计算的,人口多的多些股份,人口少的少些股份;当然,筹建的时候,本金也是按人口来交纳的,那些人口多的就必须要多交了,这部分钱用来建造作坊,购买用具。

再就是参与管理,和在作坊上工的人,都是根据各人的具体特长由村长指定的,并没有搞均摊。要是你家人没出息,那就只能等年终分红了,连个打杂的活也未必能捞到;相反,有些特长的,如狗蛋的奶奶,就算她一把年纪了,也会请她到酱菜作坊指点。

菊花听青木说了作坊的各种安排,觉得李耕田对这作坊是用了心的,也把青木和张槐的话听进去了,也就是说,菊花的一部分建议通过两人被采纳了。

像青木和张槐被安排管理香肠作坊;李长明和赵三被安排管理酱菜作坊;赵大嘴、刘二顺、黄小墩、李长云等人都参与管理,各人或管一项,或管一摊;甚至孙铁柱和李长亮因为相貌魁伟,被指定带了些男娃轮流在作坊值夜,相当于保安了。

平日里种田耕地不觉得,真要当起事来,那些青年、少年个个都有些主意和见解,并不十分逊色。人才,是要挖掘和培养的!

余者在李耕田的带领下管理村里的事物,那些橡子树、野菊花、鱼塘、竹林都安排了人管理,李长星和刘三顺自然是干老本行了。

作坊干活的人大多是媳妇们和老婆婆,像菊花、金香和刘小妹等女娃儿则没有进去,一来不方便,二来家里也是离不开的,不过是充当技术指导,把各自会的东西教给那些媳妇们。

桂枝和梅子当然担当了主要的责任,各自任一小管事,带着一群媳妇忙碌,两人挺着肚子干劲十足——都怀孕了哩。

总的说来,并无任人唯亲的现象,也没有却不过情面让无能者参与的事情,奖惩措施也算定的明确:如只要捣腾出新的东西能卖钱,作坊就要给予奖励;年终会让大伙重新推选管事—怕有些人不干实事,混日子,或者眼皮子浅贪便宜;要是被发现有人吃里扒外,那就惨了——会被取消那些股份的。

郑家的人少,地多事也多,所以杨氏并没有在作坊做事。

这日,菊花和杨氏砍了几百斤白菜卖到了酱菜作坊。这也是村里规定的——作坊优先收购本村村民种植和养殖的东西。

旁人还不觉得怎样,菊花可是觉得轻省多了。把白菜砍了一股脑儿交给作坊,她腾出空来也好干别的事;就是杀了猪,香肠也不用自己灌了,都有专人干这个,反正赚了钱年终一起分红。

砍了菜,郑长河跟杨氏就挑了土粪去给红萝卜上肥。那地已经种过山芋了,冬天又种一茬红萝卜和白菜,肥料一定要跟上才成。

菊花正在家里忙着洗菜准备煮饭,刘小妹忙忙地过来对她说道:“菊花,我二哥准备下午到集上去送货哩,你想去瞧瞧么?嗳哟!烧晌午饭还早哩,你这么急就开始洗菜了?”

菊花见她一脸希冀的模样,笑道:“你想到集上买啥?想让我陪着去就直说么。来,坐。你娘在做饭?”

刘小妹不好意思地转转眼珠,接过菊花递来的小板凳,坐下掏出鞋底子纳起来,一边抿嘴笑道:“嗳!我二嫂在作坊忙,我娘说她做饭,我才得了空来找你。菊花,你不想去集上瞧瞧你家新盖的铺面么?我也没啥要买的。真的,我就是想去集上瞧瞧,听我三哥说热阄的很哩。他前儿去卖鱼,好卖的很。还有,长雨在集上开了铺子,专门收干野菊、橡子面粉这些东西,弄到清辉去卖;咱村的香肠作坊也开了间铺子收猪肉哩。你说,那该有多热闹?”

菊花摇头失笑道:“这么忙,咱俩还出去逛?要不再等两天吧,我爹跟我娘正在地里丢肥哩,我哥也在作坊忙,我要在家照应着。”

刘小妹听了,放下手中的鞋底子,蹲下来帮菊花摘菠菜,一边抱怨道:“瞧你比我还忙。这空闲是要挤出来的,哪能自己空出来哩。再说,你就算不做饭,多做些针线活计,也是一样——衣裳和鞋子总归是要穿的。”

菊花笑道:“甭埋怨了,也就这两天忙,偏让你给赶上了。前两天我就躲在家里做针线,你也没来找我。等我爹娘把地肥丢好了,我不就闲了?”

刘小妹本当要说啥,又吞了下去,好一会才道:“也是,谁让你家田多、地也多哩,我老是忘记这点,还总是在心里想,菊花为啥比我忙得多哩?”

菊花听了失笑起来。两人把菜摘好洗净,这才又坐到太阳底下纳鞋底子说闲话。

第二百四十四章无言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