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忽地抓住菊花的手,呜咽道:“我想争口气,我想跟梅子一样过日子。菊花,你说我这病能养好?”她眼神热烈地瞧着菊花,仿佛她就是大夫一样。

菊花握着她枯瘦的手,凑近她小声道:“你往常定是攒了一肚子不顺心的事,对么?如今你回来了,要是再嫁了长亮哥,心思一顺,心头畅快,这病就去了根了。我跟你说,这病也是欺软怕硬的,你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要活下去,不要再想那些糟心事,吃好喝好想些高兴的事儿,就一定能好。再说,今儿他们这么对你,你更加要鼓起劲儿来,争口气,活得好好的让人瞧,死了不是白让人当笑话谈么?”

柳儿越听眼神越亮,不住点头,她死死地抓着菊花的手,神色也决然起来。

菊花又加了最后一把火,彻底地让柳儿放下心来:“你自己心里要鼓起劲来,这是一;不过你病了这么久,也不是那么容易好的,等你缓过这口气,身上好些了,能出远门了,就让长亮带你去清辉找大夫,把这病治断根。长亮哥这两年应该攒了些银子,要是不够,我跟梅子再帮你凑些。你说,你还有啥可想不开的?除非你自己想死,那还是甭嫁给长亮哥了,难不成你真的忍心让他天天去你坟上陪你?”

周围的人不知菊花跟柳儿嘀咕啥,他们神色焦急,想回家又有些舍不得·一个个都想看李长亮到底会不会娶孙柳儿,因此交头接耳地猜测着。

李耕田大声劝人们回家,却没人听他的,他郁闷不已地瞧着菊花跟柳儿·心道这到底是咋了?

距离她们最近的李长亮和张槐自然是将菊花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柳儿娘则有意无意地被他们给推开了。于是,这三个人就见柳儿神奇地精神起来,一扫先前萎顿的模样。

柳儿娘听不见菊花说话,因此不明其中奥妙-,她害怕地瞧着菊花,简直以为她对柳儿施了什么法术。

李长亮激动地看着柳儿:要是她真的能好起来·哪怕只是多活几年,他就要给菊花烧高香了。

柳儿听完了菊花的话,抬头决然地对李长亮道:“我乐意嫁给你,随你安排吧。反正我是被休回家的,娘家呆着也没意思,你就当我是孤身一人好了。”

她又成了当年那个柳儿,为了不想嫁给人做妾就敢去找青木的柳儿。她都让人休回家了,还有啥不敢做、不敢说的?

李长亮见她说话硬气起来·完全不像先前那样凄然,大喜过望,急忙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咋还能让你回那地方受气哩?你先在我哥家住着,以往你跟我嫂子玩的也好,住她那你也自在。这边离你家也远,眼不见心不烦。我立马收拾房子,明儿就娶你过门。”

柳儿见他一开口就安排的有条有理,心里更踏实了。

张槐提醒他们道:“到你哥家再细说吧,这么多人围着,不好看,让他们都散了。”

李长亮点头,对柳儿道:“你啥也不用管·就看我的。”

他转头对着人群大声道:“我跟柳儿说好了,明儿成亲,大伙到时候过来喝杯茶,酒席么,等往后日子安排妥了,再补请大家。今晚大伙先散了吧。”

说完·他上前扶住柳儿就往李长明和梅子那边走去。

人们哗然!

这真是最奇怪的一桩亲事了,上前恭喜不太妥——谁晓得柳儿能活几天?不恭喜也不妥——人家都说明儿成亲了,要请大伙上门喝茶哩。

柳儿娘先是大喜,接着就见柳儿完全不问她的意思,也不再理她,就这么跟着李长亮走了,哭喊道:“柳儿,你不回家了?明儿成亲,今晚你也要回家哩,哪能就这么跟他走?”

孙铁柱也上前拦住他们,对李长亮道:“先让柳儿回家住一晚,明儿我送她去你家。”

柳儿停住脚步,倚靠在李长亮的身上,对她娘道:“我被唐家休出来,又嫁到李家,一晚上也没在家住,也不算丢你们脸了。再不然,你就当我今儿死在路上了吧,也不用怪人背我回来了。”

柳儿娘见她那架势,竟然是不认娘家了,忍不住大哭诉说起来,忽然她又回头对菊花喊道:“你这个癞皮女,你是个妖怪,你跟我柳儿说了啥,她连娘也不认了?你是个妖怪。”

张槐大怒,上前一把捏住她脖子,顿时就叫不出声了。

菊花吓了一跳,慌忙拉住他,生怕他真的把人捏死了,那可不是要倒大霉么?

孙铁柱上前拉开他娘,刚要说话,青木等人全冲上来了,郑长河大骂道:“你这老妖婆,连闺女也不要,你才是妖怪哩。”

杨氏跟何氏也痛骂她不是人。

柳儿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提高声音道:“菊花跟我说,要好好地活下去,这不对么?难不成娘盼着我死?”

李长亮再次发挥浑人本色,丝毫不当她是岳母,他鄙夷地说道:“我要娶柳儿,可不是想跟你孙家结亲——我可不想认你们这样的亲戚。你们不是都觉得她要死了么?那就当她死了好了。往后柳儿是我李长亮的媳妇,不是孙家的闺女。”

众人被他一番话绕晕了头,也不回家做饭吃,只顾聚在一块议论这件奇事,各执一词。先还小声议论,后来情不自禁地声音就大了起来,吵吵嚷嚷,如开锅的沸水一般。

李家人包括李耕田在内,都呆住了;柳儿娘哭天抢地,王氏再不敢插话—怕李长亮发作她,孙铁柱见妹妹不肯回家,也没了主意。

正好孙金山外出回来,不见家人,问了村里人,一路找到山边来,顿时柳儿娘拉着他连哭带诉说,将傍晚的事都告诉了他,又说闺女不认娘家了,等等,唠叨个没完,李长亮趁机背着柳儿去了哥哥家。

孙金山见自己才出去一下午,家里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气得要吐血,想要给柳儿娘一巴掌,又见她脸上浮肿,早被人打成猪头了,只得一声长叹作罢;他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这点事也管不好,由着两个婆娘阄。”

他强忍着气怒,去跟柳儿和李家人交涉。

菊花解决了心头事,便不再凑这个热闹—这会子她真的累了,这么一会工夫,先怒后悲再喜,让她心神疲惫,遂挂在槐子身上,回屋去了。

菊花一走,郑家人和张家人当然都走了,等他们将院门一关,孙家人和李家人都聚集到李长明的家里,看热闹的人才三三两两地散去,那片柳林也重新静了下来,在月光下轻轻地摆动柳枝。

孙金山要去跟李老大协商儿女的亲事,谁知连李老大也是作不了儿子的主的,李长亮直接将孙家几人堵在门口,不让他们进去。

“你们还不回家,难不成指望我请你们吃晚饭?那可不成,连我都在我哥家吃白食哩。”他望着几人讥讽道。

孙金山恳切地对他道:“长亮,不管你心里有多气,你总要承认,柳儿是我们闺女……”

李长亮肃穆地问道:“你还记得柳儿是你闺女?那就该好好想想,今儿她受了多大委屈?先前吵阄、嫌弃她被休回家时咋不说她是你们的闺女了?如今我要娶她了,又想糊弄那张面子,跑来认闺女来了?你但凡为她想一点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上门来现眼,让她心里添堵,是嫌她死得不够快么?”

孙金山面皮抖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王氏和柳儿娘倒是有一肚子话想说——她俩可不认为自己有啥错,只是这个时候万万不敢开口了,但那满脸不服气的样子已经透露了她们的心思。

李长亮借着大门内射出的昏黄灯光,将这两个婆娘撇嘴的表情瞧得清清楚楚,顿时沉下脸道:“走远些。谁有闲工夫跟你们掰扯。”说完“砰”地一声将院门关上了。

柳儿娘和王氏面面相觑,这个浑愣子说翻脸就翻脸,要不是柳儿快死了,谁会乐意将闺女嫁他?怪不得到现在都没娶上媳妇。

孙金山一声不吭地转头就走,儿子媳妇在后边跟着。到家后,他积攒的火气再也压不住,对着孙铁柱和王氏喝道:“你俩给我跪下。”

孙铁柱慢慢地走到厅堂上方跪下,又对孙金山嗫嚅道:“爹,我跪着就成了,求你饶了媳妇吧——她怀着身子哩!”

孙金山不语。

王氏忽地眼泪就流了下来——男人还是护着她的,她奔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孙铁柱的身边,啜泣道:“我跟你一块跪。让爹消消气。

孙铁柱忙握着她手,不知如何是好。

第三百二十一章全家支持

柳儿娘见儿子儿媳都被罚跪,不干了,她刚要嚷,孙金山把拽过她,对着她脸狠狠地扇了两耳光,柳儿娘跌倒后,他又奔过去对着她屁股连踢两脚,骂道:“败家的老娘们,糊涂油脂蒙了心,不干一件正事。”

他打了两下后,无力地跌坐在桌边的长板凳上。

打死媳妇有啥用哩?他自个就该打。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听信了媳妇的话,将柳儿嫁到唐家,自己就是糊涂油脂蒙了心的,还有什么脸面打媳妇?

柳儿娘在外受了气,回来被男人打,不禁放声痛哭道:“你打死我吧,我代闺女死了,也好安你的心。我就不明白了,难不成我不让闺女休回来还错了?柳儿被休回家脸上还有光彩了?”

孙铁柱和王氏也一齐转头望着孙金山,似乎等他的回答。

孙金山忽地老泪纵横,一手撑着额头,失声痛哭道:“休不休的有啥要紧哩?闺女活不下去了,她活不下去了哇,你这个老糊涂!这时候你还惦记脸面,没了闺女那啥唐家、李家跟你有啥关系?”

他似乎崩溃了,在儿子媳妇面前放声嚎哭,声音怪异,如翟,一边哭还一边用手使劲地捶着板凳,捶得手上皮肉迸裂,鲜血流来。

柳儿娘、孙铁柱和王氏都吓呆了!

对于外面人来说,庄稼男人,不过是最底层的小人物,卑微而庸俗;可是对于每一个乡下家庭来说,他们是顶天立地的柱石,谁也不会在妻儿面前这样软弱痛哭的。

王氏首先忍不住了,急忙推孙铁柱,两人起身上前去帮孙金山包扎手掌,却一句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跟着流泪,最后也由不得失声痛哭起来。

柳儿娘听了男人的话愣了半响,喃喃地自问道:“我错了么?过的不好就要回娘家?······”没有人理会她,她也是糊涂茫然起来。

孙家哭声震天,弄得左邻右舍心中突突跳暗想,难道是柳儿已经死了?她连一晚上也没扛过去?

这可不比老了人,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死了,谁不难过?于是便一齐上孙家来安慰探望,谁料大门紧闭,也不像是死人的样子。

于是纳闷地聚在一块窃窃私议,你问我我问你,不得头绪;上村长家询问,村长偏偏还没回来。摺B

就有人恍然大悟道,孙柳儿还在李长明家哩。

那孙家这是哭啥?

李长明家,李长亮安排好柳儿后,将菊花先前的话说给爹娘哥哥和李耕田听,末了又坚决地说道:“你们也瞧见了,柳儿想开了人都精神了好些,她这病不见得就养不好。再说了,不管养不养的好我都要娶她,要是爹娘心里不痛快,摆脸色给她看,我就搬出来。”

李耕田听了沉吟不语,李长明却是眼睛一亮,说道:“对,咱们老是觉得柳儿没多少日子了,其实她要是打起精神来,还是能多活些日子的。

这中间,不正好能找人帮她瞧病么?”

花婆子抱着李敬文一边晃悠拍弄着他,一边咕哝道:“唐家没钱?不是治了这么久也没治好?”

李长亮眼一瞪,怒道:“那能一样么?她要是在唐家过的好,干嘛跪着求唐老爷休了她?如今她回来了,自然心思顺畅,再治病就容易好了。我可告诉你她娘家人不是东西,弄得她有家不能回匾#是你也敢摆脸色给她瞧,哼哼,甭怪我不认娘。我可不是孙铁柱那意的软蛋!”

花婆子见他满脸煞气,又是委屈又是害怕,不敢则声,转头用袖子抹眼泪。

李耕田沉下脸道:“长亮,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啥?她可是你娘,不是你儿子,你这么大声凶她?”

李老大也板脸道:“我晓得你长大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凶我们,我们一个屁也不敢放,就是不晓得人家看了会咋想。也是,人家咋想你也是不管的,你就是无法无天的天王老子。”

李长亮拧着脖子道:“谁无事端端地凶她了?要是她有个当娘的样子,我能这样对她?你瞧青木娘和槐子娘,人家多护儿女,她要是也能这样,我保管对她也好。”

李老大气道:“不管你咋想,她不想你娶柳儿是为你着想,不是为她自个。我们还不是怕你伤心难过,要是刚办完喜事接着办丧事,谁受得了?”

李长亮大声道:“那嫂子娘家哩?那时候咱家就是烂房子三间,嫂子爹娘也是不乐意将嫂子嫁给哥哥的,他们也是为了嫂子好,结果哩?因为嫂子喜欢哥哥,她爹娘心疼闺女,就答应了这门亲。不然你以为是你李老大面子大么?还是觉得哥哥是个不得了的人才,将来肯定会发达?屁!人家不过就是心疼闺女罢了。你们咋就不能心疼心疼让我顺心一回哩?”{

这话听得李老大哑口无言,李长明感慨不已,李肼耕田则有些尴尬。

李长明抬眼瞧着弟弟轻声道:“长亮,甭吵了,柳儿在这呆着哩,你这么大声吵闹,她心里再顺也顺不起来。你放心好了,这事哥哥帮你。”

他又转头对李老大道:“爹,你瞧这样成不:让长亮出去过。你跟娘自己单过,嫌闷了就到我这来带敬文玩。这样少了好些磕磕碰碰的事,你们还自在。我们都在身边,有事也能照应着。等我手边宽展些,就再盖两间屋子,把你跟娘搬到跟前来。”

李老大欣慰地看着大儿子道:“成,就按你说的。不过就算分家,还不是在一个院子里,那不是多事么?”他心道,孙金山可不比秦老友,他是不可能帮柳儿盖房子的,何况长亮跟柳儿根本不想认人家。

李长明摇摇手道:“这个不要紧。”他对李耕田道:“大伯,村里的香肠作坊空在那,也没人买,不如租给长亮住。本来要是有钱的话,买下来最好了,就是银子有些不凑手·咱就算有钱也不能买——要留着帮柳儿瞧病哩。”

李长亮见哥哥出头帮他安排这些事,心里感动,想要说些的话,又不知如何说。哥哥家里也不宽敞·嫂子又要生娃了,伸不能连累他们哩。璺

于是郑重地说道:“哥,这钱算我借你的,菊花和槐子也说要借钱给我们哩。我往后一定会还的。”

李长明笑道:“连菊花都答应借钱给你,我做哥哥的还能落下?再说,借给旁人我还真不敢作主——我要问问梅子哩——不过借给你跟柳儿的话,梅子是肯定乐意的。要我说·这是好事儿。柳儿要是好好的,你哪能娶到她?如今她落难的时候,你真心待她,白得一个好媳妇。如今咱兄弟俩可是把清南村当年最出色的两个女娃都娶家来了哩。谁能想得到?”

李老大和李耕田低头一想,可不是么?梅子和柳儿当年在村里是最出色的,再就是金香了。

李耕田一拍大腿呵呵笑道:“实在是没想到。我也觉得这是天意哩——老天把柳儿送回来给长亮了,可见你们兄弟都是有福气的。那柳儿也是个能干的——不是我说,比梅子还能干哩·梅子娘那时候太护着她了—只要她身子养好了,你们这日子准能过好,有盼头。也罢·要是往常吧,我还真没那个心力帮你,如今哩,你大伯也算攒了点家业,就借钱给你,先把村里那房子买下来,你也好安心帮柳儿养病。”

李长亮兄弟和李老大两口子都大喜,李长亮搓着手憨笑,如何感谢大伯。

李耕田瞧着这个浑愣子,傍晚骂人的时候威风凛凛·这会儿却有些腼腆起来。

他摇摇头,对李老大两口子正色道:“既这么着,你们也要鼓起劲来帮长亮。长明说的对,你们白得了柳儿这个好儿媳妇,就该想办法治好她——这样才不吃亏。不然,忙一场·到最后她还是死了,那不是白忙活么?长亮有句话说的对,她心里顺,那精神头就好,你老两口就该当她是闺女待,她一高兴,说不定病就好的快。”

花婆子一想,可不是吗,柳儿要是好了,那李家可就赚大了。虽说被休回来名声不大好听,可是要是那名声好听了,她也就不会嫁给长亮了。只有能生娃干活,比啥都强。

再说了,刚才长亮说她不护儿女,还说要是她也护着他,他就会对她好,这让花婆子倍感振奋,决定往后顺着儿子心意说话行事。话又说回来了,就不依他也是不成的,那干啥还要跟他拧着来哩?花婆子觉得自己往常真是蠢。她也不想想,她啥时候聪明过?

她想通后,便讨好地对李长亮道:“长亮,娘也想通这个理儿了,你放心,我一准用心地伺候她,把她这病养好了。咱待她跟闺女似的,她往后也定会跟梅子似的待我好。”旧B

李长亮被她那讨好的模样弄得极不自在,一时不知如何对—他往常都没好脸色给她哩。

李老大咳嗽了一声,道:“那就这么定了。他娘,敬文睡着了,你去厨房帮梅子一把,这儿也没啥事了。我们来安排明儿成亲的事,你只管跟梅子做饭,再把柳儿照顾好就完了。”

花婆子忙起身将孙子送到房里,再去厨房帮梅子打下手。

这里李老大父子好一番商议,决定亲事尽量简便,为的是怕柳儿撑不住;房子还要费些心思,把那大通间隔断才好住;再就是全力帮柳儿养身子了。

等李长亮将这一切告诉柳儿,又说如今连自己爹娘都同意他们的亲事,村长还借钱帮衬,她感动之余,心里又多了些指望,那精神头越发的好了,晚上还吃了大半碗饭。R

第三百二十二章病去如抽丝

再说张家,天黑了,晚饭还没做,两家人索性合在一块,栅氏、刘云岚跟何氏在厨房做饭,男人们则在厅堂议论刚才的事情。

菊花觉得饿了,先吃了些炒米糖,结果,今儿身体欠佳,毫不意外地吐了个干净。

槐子看她吐得稀里哗啦,虽然心疼却不得主意,忽地一拍脑袋,懊恼地说道:“瞧我这记性,我买了好吃的回来哩;还有长雨也送了些好吃的。你甭吃这个了,尝尝我买的果子吧。”

说完,到处找带回来的包袱,当时跟柳儿娘吵架,他一生气就扔地上了。

张杨忙道:“我提回来,放在你们房间的桌上了。”

槐子忙过去拿了来,坐到菊花跟前,将那包裹放在膝盖上打开,无非是一些干果点心肉干等小食,或甜或咸或香或辣,味儿太重,菊花尝了一点就不想再吃,看得槐子干着急。到底还是刘云岚端来一小白菜蛋汤,碧清的汤色,金黄的蛋花,清爽无油腥味,菊花泡饭吃了一碗,才好了。

吃了些东西,她觉得身上有劲儿了,就凑在青木身边,一面瞧小葫芦,一面问张杨道:“你们县试的情况咋样?刚才吵翻了天,正事却丢下忘了问。”

青木笑道:“我早就要问的。不过瞧他俩那样儿,根本不用问了。赵三叔问小石头的时候,他也是满脸笑开了花,这还用问么?”

菊花笑眯眯地说道:“那也要说说么,也让人高兴高兴。真是的,要是你们三个人县试都过了,这是多大的喜事!没好好的热闹,一进家门倒跟人吵了半天,真是扫兴。”

张大栓乐道:“眼下热闹也不晚么。”随即又纳闷地问道:“杨子,那长风不就只考了一回秀才么,咋你们还要考两回哩?莫不是欺负咱乡下人?”

张杨正嚼果子哩菊花不爱吃这些,正好便宜他——闻言差点呛了…他哭笑不得地说道:“爹,你儿子还没那么大面子让人另加两场考试哩,都是这么考的。长风哥先前在县里读书,前面两场考试就没回来报喜。这也不算啥…院试过了才算取得秀才功名哩。”

青木、槐子也笑!

张大栓还是不懂,不过好歹知道自己闹了笑话,也不再问,于是张杨和张槐说起这次县试的相关情况。据他们说,也没被县太爷刁难,一切都靠李长风打点。

原来,这官场上讲究“同乡、同年、同仁”…李长风一个从清南村走出去的乡里娃,在外倍觉势单力孤。如今,同村的张杨、小石头和刘四顺竟然都来参加县试,而且据周夫子说,刘四顺不敢说,但张杨和小石头是一定能中的,这当然让他喜出望外。他深知自己才智有限,要是这两人能脱颖而出的话…往后走上官场,大家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再者,他也是真关心同村这些弟弟辈的…自然不遗余力地为他们打点安排,事事妥帖。就这样,他还不放心——李县令跟清南村的恩怨他是知道的,很怕他从中作梗,便找了个机会在丁学政的面前推荐张杨和小石头。

丁学政又有自己的一番想法,他们这些科举出仕的文官,牵牵连连,盘根错节,那一张关系网当中就有师生之谊这个节点。发现人才,提携培养人才…不仅仅是为国出力,也是为自己铺路。

再者,新皇继位之前,大家都在培养自己的势力,笼络天下读书人,他听李长风说张杨和小石头资质不俗…立即大感兴趣,县试的时候,居然亲自赶到清辉县来了。

这样一来,李县令就想弄鬼也不成了。

张杨不负众望,夺得县试魁首;小石头年纪才十一,那成绩居然紧随其后;就是刘四顺也过了,成绩相当不错。

丁学政大喜,当即要收张杨和小石头为弟子,并让他们府试院试的时候,直接去湖州,他会让李长风为他们打点好一切。

张杨十分犹豫,推说拜师一事要回来问夫子。他并不因为周夫子只是个老秀才而看轻他,相反,他对夫子有种莫名的敬重。

丁学政更加欢喜,这种重情义的学生那是最难得的,便让他们尽管回去问夫子,就算不拜他为师也不要紧。

他们是欢喜了,李县令可郁闷了:早知如此,就该笼络清南村的人,这几个学生是他辖下出来的,却不跟他亲近,反而被丁学政收拢过去了,这可亏大了。

菊花问张杨道:“那夫子同意你拜师了么?”

张杨微笑点头道:“夫子说,就拜他为师又何妨?连圣人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何况他堂堂一州学政,自然能做我的老师。”

菊花深知,这官场上的师生可不是寻常的师生,那是同气连枝的,这一拜,等于拜到丁学政的门下去了。

她轻声问道:“那你可听说皇上……”

她没问下去,难道要问皇上咋还没死?这样的话就算是在家里也不能问的,有一点透露出去那全家就惨了。

青木知道妹妹想问啥,看着她摇摇头。

这皇帝准在玩花样,看样子还能拖个两年不成问题,所谓的“病危”不过是试探众皇子的借口罢了,争来争去的,只苦了老百姓。

等饭菜端上桌,便转移了话题,讨论起李长亮不认孙家这门亲的事来。

张大栓忽地笑道:“不认是不成的,总要憋气些日。依我看,梅子能把花婆子摆布的服服帖帖,李长亮也定会把柳儿娘煮的烂熟。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何氏还惦记着柳儿娘咒菊花的事,吃一口饭就骂道:“这老婆娘就是讨厌,从没遇见她这么讨厌的人,花婆子也比她好多了。”

杨氏也阴沉着脸。

刘云岚有些犹豫地问道:“菊花,柳儿能好么?要是能好,这门亲才能结的成,不然往后两家说不定成仇人。”

自下午见了柳儿后,她一直有些心悸—这被休回家的媳妇简直就没有活路哩。她望望青木,不由自主地小心帮他搛菜,待他吃完一碗饭马上就去帮他添饭。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这样害怕,青木并不曾对她不好,婆婆待她也好,她也是个能干有主意的人,休妻这事离她远得很,但她就是心悸不安。

怪不得菊花会哭哩,她想,菊花肯定也是跟她一样心里不舒坦。

青木却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媳妇待他就是好,因此接过饭碗对她温柔地笑。

菊花道:“我觉得她这病就是攒了一肚子心思弄出来的,应该能养好。你不晓得,我刚才开解了她一番后,她当时就精神了不少哩。”

杨氏高声道:“你晓得啥?这人哪,活着就要痛快,不能怄气。一怄气,心思就不顺,心思不顺就睡不好觉。你说,要是连觉也睡不好,能不生病么?老话说的好‘吃一头老母猪,不抵一觉呼,,睡不好的话,吃啥好东西都不管用哩。”

菊花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她娘说的道理浅显直白,还十分在理。

何氏叹道:“这娃儿也是个命苦的。菊花说得对,她那病就是攒了一肚子心思弄出来的。今儿亏得长亮闹了这么一出,要不然,她这样子被弄回孙家,怕是都撑不过今晚。”

菊花听了心一缩,鼻子一酸,就要掉泪。

槐子有些摸到她情绪不稳的缘由了,晓得哪些事不能说,便急忙插嘴道:“眼下可好了,长亮把她接了回去,不管她有啥心思,叫长亮一说就没了——长亮从不管那些弯弯绕,直接的很,你只瞧他先前跟柳儿娘吵架就晓得了。咱们几个,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愣是拿那个婆娘没法子。”

菊花想起李长亮骂柳儿娘的话,骂得她直翻白眼,忍不住破涕为笑,槐子这才松了口气,含笑又让她吃了点饭菜,才去洗漱歇息。

第二天,李家果然只请上门道喜的人喝茶,李长亮和孙柳儿也只简单地拜了堂,就算成亲了,接下来,趁着男人们收拾房子的空挡,梅子和花婆子就担负起照顾柳儿的责任。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柳儿虽然鼓起了生活的信心,那病也不是说好就好的。

她毕竟病得太久了,养了几天,除了精神好了些外,那身体没有一点起色,不免又失魂落魄、满心绝望起来,觉得怕是老天都不想放过梅子瞧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甚至有时候偷偷地落泪,觉得这不是个法子,便又来找菊花,因为她听长亮说菊花很会劝,几句话就把柳儿劝精神了。

菊花这两天也不大精神,因此只在家静养着,闷了不过是在院子里走走,或是去菜园子里瞧瞧。本也想找个空去梅子家探望柳儿的,何氏不让她去,说是怕碰见柳儿娘,她始终顾忌柳儿娘咒菊花的事。

正惦记着,梅子就上门了。

她听了梅子的话后,问道:“你都弄了些啥东西把她吃了?”

梅子忙道:“我们都盼着她好,我昨儿杀了一只老母鸡煨汤,她也吃了些;今儿我婆婆也拎了一只老母鸡来,还没杀哩。”

菊花摇头道:“哪能吃那些东西哩,你得熬粥把她喝,熬得浓稠浓稠的,快盛起来的时候,加些菠菜叶、小白菜叶子,搁点盐。”

第三百二十三章上门给闺女撑腰

梅子纳闷地问道:“她身子这么不好,不得好好地补么?吃粥也太简单了。”

菊花摇头道:“她病了这么久,又吃了这么长时候的药,肠胃不大好,不能吃那些油荤;还有,身子虚,更不能大补,只能用五谷杂粮慢慢地调养,等养的差不多了再杀鸡炖骨头吃就没事了。嗳哟!反正你听我的吧,先这么吃了试试看。还有,你跟她说,甭想太多,要是病了这么久,两天就养好了,除非神仙下凡。”

梅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菊花又道:“这么养也不过是让她多吃些身上有劲儿,至于她身上到底有啥病,该如何治,还得去瞧大夫。”

梅子点点头,遂回去熬青菜粥给柳儿吃。

菊花并不懂医术,也不懂食疗,她不过是看《红楼梦》上说,贾府养生风俗,不论上下人等,一般的病总是以净饿为主,再辅以清粥小菜调理肠胃,更有薛宝钗对林黛玉说了一段话,大意是她这种久病的人,不可大补,要先调理好肠胃,使吃下去的五谷能被身体吸收,才能慢慢地恢复。

她后来但凡有感冒发烧肠胃不适之类的病,便只吃粥。别说,真的见效,两顿一吃,肠胃舒坦了,火气平复了,食欲就上来了,就特别想吃东西,这时候再逐渐加些肉类,还以清淡为主,身上就有力气了。当然,若是寒凉引起的感冒,则要发汗,就像她上回用红炖泥鳅治感冒一样,辣出一身汗也是很见效的。

这么帮柳儿调养能不能见效,她并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吃坏就是了。她要是老喝鸡汤之类的,没准就会越来越坏。

梅子回去熬粥给柳儿吃,熬得又香又浓,她常给李敬文熬·所以甚是熟练。

李长亮见了,憋不住问道:“嫂子,我娘不是提了只鸡来么?你杀了炖给柳儿吃吧,我们今年也喂了不少的鸡哩。”他以为嫂子不舍得杀鸡·便跟她说往后柳儿吃的鸡他会逮来。

梅子急忙将菊花的主意说了一遍,“长亮,你放心,只要柳儿能吃,我就把鸡都杀了也不会不舍得——鸡当然没有人金贵哩。我是觉得菊花说的在理,就想试试。”

叔嫂都是直性子,一问一答就把话说开了。

李长亮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笑道:“就依你。菊花还是有些主意的,她煮饭也好,想必这么吃是真的好。”说完就去看柳儿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柳儿对梅子道:“我想吃些饭菜哩,觉得肚子空得很。”她盼着身子好,也不矫情,想吃啥就跟梅子直说了。

梅子忙道:“等菊花过来看看再说吧·她说今儿来瞧你哩。你早上还是吃粥吧。”

柳儿无法,只得又吃了一顿粥,不过却多吃了一小碗·她说肚子饿。

李长亮听了十分心疼,很想让梅子打几个鸡蛋把她吃,梅子坚持等菊花来了再说。

等菊花来到李家,听柳儿说觉得肚子空,想吃肉后,高兴地笑了,觉得这么调养是对的——柳儿的食欲上来了,果然“食谷者生”。吃稀饭极容易被吸收克化,所以会觉得饿,也就是通常说的嘴里寡淡·老想大吃一顿。

她又问柳儿在唐家吃啥,是如何调养的。

柳儿叹了口气道:“他们倒也没亏待我,就是人参也吃了两支哩,我娘每次过去都又哭又闹的,也要了不少好东西,就是吃了总不见效。”

菊花想想她娘确实能干出这事·便对几人道:“咱们就是再补,还能比唐家吃的好?既然补了这么几年也没有补好,说明那么养是不对的,咱就用庄稼人的法子,吃些稀饭小菜,没准就好了。你再吃两天粥,一天多吃几顿,要是特别馋得慌,梅子就用瘦腊肉烧个小白菜汤,让她喝一碗。摊的薄饼也能吃些,不过不能刷酱。”

再熬粥,里面又添了几颗红枣;吃了两天粥后,菊花又让梅子用鲫鱼炖汤,一天让她喝两碗;后来粥里面逐渐又掺了些火腿肉、鱼片、猪肝之类的。

这么养着,李长亮又常抽空来跟她说房子隔成了几间,他娘孵了多少小鸡,又让嫂子帮着孵了小鸭子,家里有几头猪,他准备种些啥等等,柳儿见他说得眉飞色舞,心情也很好。

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馋,十分想吃红烧鸡、红烧肉、红烧鱼之类的东西,但梅子和菊花根本不理她,照常煮些稀饭,弄些青菜鱼汤让她吃。有时用荠菜做馅儿,蒸些包子换口味,不过也素的很,只放了点儿腊肉丁在里面;再不然就是摊些薄饼。

这日,李长亮抓了些泥鳅,菊花用泥鳅豆腐炖了一锅汤,那浓稠的黄汤十分味美,盛了一碗给柳儿。吃完后她还想再添一些,可是菊花和梅子两个大肚婆,却一人盛了一大碗,“呼噜噜”吃得十分香甜,锅里早见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