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日子是轻松愉快的,也溜得特别快,大家来来往往,吃吃喝喝,一天很快就混过去了。张扬和张槐果然去了大爷爷家,也不知他是怎么说的,总之,后来张家的老亲老实了许多,没再折腾新鲜事。

菊花因为有娃儿拖着,根本不会出门,当她以为这个正月就要这样过去的时候,初八那天下午,忽然有个汉子拿把黑伞来到郑家,进门将伞靠在门口,然后好一会才出来。

不下雨,带黑伞上门,那是报丧信!

紧跟着刘云岚就来张家叫菊花和槐子,说爹有事找他们。。

第三百八十三章奔丧

槐子不在家,菊花疑惑地来到郑家,进门就见郑长河跟杨神情肃穆地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青木坐在一旁,也不时插一句话。

她心就“咚咚”跳了起来,忙问道:“爹,娘,有啥事么?”

杨氏见了她,忙拉她在身边坐下,抹了一把眼睛道:“是你大姑奶奶,早上没了哩。我跟你爹想着,咱郑家就这两个长辈了,你大姑奶奶又是最喜欢你爹的,往年没少照应咱,她走了,咱要去送送。你哥哥嫂子是肯定要去的,连葫芦也要带去给老姑太太磕头。就是你,身子不大好,要叫你不去吧,不过娘又想着,老姑奶奶都七十九岁了——本来明年还准备帮她做八十大寿哩——你去给她磕头送送,她也好保佑你。”

菊花一愣,老姑奶奶没了么?那个老人,训人劲刚刚的,她还以为她要活到八十多哩,这就走了?

她愣神了一会,见爹跟娘都期盼地望着她,忙道:“去吧!我虽然出嫁了,也是郑家的闺女,何况姑奶奶蛮喜欢我的,我当然要去给她磕头。不过板栗和小葱怕是不能带,太小了哩,丧礼上人也多,气味只怕不好。”

杨氏忙道:“那是不能带,留给刘婶照看,要不然,娘也不能让你去。就这样,槐子也是要陪着你的。我们肯定要呆好几天,说不定要烧了头七才回来。槐子跟去了,一来能照应你,二来等送老姑奶奶上山后,你俩就先回来。”

菊花犹豫地问道:“你们都要那么饣才回e?哥哥和云彐姐rblk呆那么久么?老姑奶奶下葬后,还有啥

郑长河开口道:“先看看,要是没事了他们也跟你们一道回来。我跟你娘要住几天,等烧了头七才回。”

他虽然没有淌眼泪,可是嗓子沙哑,似乎哽咽了好一会。对大姑·他是不舍的。初二去给老人家拜年,她还亲去厨房,打了几个鸡蛋让他吃哩。他还跟她说,明年要帮她做八十大寿·哄得老人家十分高兴。谁晓得几天不见,人就没了。

一家人商议完毕,郑长河跟杨氏当晚就赶了过去,青木菊花等人则是第二天早晨出发的。按当地习俗,三日下葬,他们在那边住一晚上,隔天将大姑奶奶送上山·就可以回来了。

菊花一早起床,看着还熟睡的儿子和闺女,有些不舍,又自我安慰道,有何氏跟刘婶看着他们,只有比自己照顾更好的,再说,她不就是住一晚上就回来么·又不是在外住十天半个月的。

槐子知她心思,反而催促她快走,何氏也让菊花早去早回·又叮嘱了槐子一番,让他照应菊花。

刘黑子驾着郑家的马车送他们一程,到了无法通车的山路跟前才放下他们,剩下的路让他们自己走。

“葡萄,跟着少奶奶要机灵点,甭傻呵呵的没眼色。”刘黑子见青木等人下了车,忙叮嘱了闺女葡萄几句。

葡萄乖巧地应道:“爹!我晓得了。”

要说菊花带着葡萄,既不是为了摆谱,也不是为了享受——葡萄还不能干多少活计哩,她不过是为了让小女娃多见识些·然后趁机教她些为人行事的道理和规矩,最不济见人也要大大方方的,她可是准备好好调教葡萄的。

槐子看着眼前的山径,跺了跺脚,问青木:“还有多少路?全是山路么?”

青木是去过大姑奶奶家的,点头道:“全是山路·不过不太难走。这边的山比咱家那边的山要平坦好多,都不能叫山,顶多算是小

走快点,能赶上那边吃晌午饭。不过就怕菊花和葡萄受不住。”

他将葫芦架在肩头,小娃儿坐得高,看得远,十分高兴,话也多了起来,不时地叫声爹娘。

刘云岚笑道:“葡萄还要好些,小娃儿精神好,就累了,吃些东西又浑身是劲,反正我带了不少吃的。就是菊花,身子骨还不能累哩。”

槐子上前挽着菊花胳膊道:“走吧,不碍事的,待会我背她。葡萄要是支持不住的话,青木也背一程,嫂子就多累些了。”

刘云岚不在意地笑道:“我好好的,走几步路算啥?就背葫芦也是能的。”

菊花却招呼葡萄道:“咱俩被小瞧了哩!快点走。我都没出过远门,这么在山道上边走边逛,也不闷人,要是再过些日子出来就更好了,那时候草树青青,山花烂漫……”

她正说的高兴,被槐子用胳膊肘拐了一下,立时醒悟:他们这是去奔丧,不是出来郊游的,于是心下惭愧。

想来这就是区别,菊花没法跟郑长河似的伤心,一来她对大姑奶奶只有敬重,没多少亲近心,不比对外婆汪氏的感情深;二来么,这还没到目的地,还不能确切地感受死亡带来的伤感气氛。

当下一行人闷头赶路,偶尔小声说些话。菊花在野外行走,看着道路两旁的山野田地和少量的村庄,心情确实不错,只是到底没走过远路,又或者是动过手术的原因,大概一个时辰的光景,她脚步就有些沉重了,倒是葡萄,还在撒欢儿地跑。

槐子低头看了她一眼,也不跟她多话,就上前蹲下,不由分说地背起她,大步往前。

青木见了微微一笑,轻声问刘云岚道:“累不累?”

刘云岚摇摇头道:“不累。瞧葡萄,都还精神着哩,我比她可要强多了。葡萄,你要是累了,可别撑着,让青木哥哥背你,我背葫芦。”

葡萄早跑到前边去了,远远地答应了一声。

青木摇头笑道:“她想是不大出门,眼下新鲜着哩,等到了地儿,那腿怕是就软了。”

菊花趴在槐子背上,一放松下来,果然觉得身子软软的,于是笑道:“是这么回事。走的时候不觉得,一松下来就瘫倒了。槐子哥,你背了我·再放我下来,我可走不动了。”

槐子大步前行,一边微笑道:“那就一直背到姑奶奶那。”

菊花扯了扯他的耳朵,小声道:“姑奶奶那?你晓得姑奶奶如今在哪儿?净瞎说!”

槐子也觉失言·转头歉意地对她笑了笑。

无论路途是如何的轻松,到了地头,立马被一股吉庆、肃穆、伤感的气氛包围。听着有些矛盾但确实如此!

大姑奶奶的村子坐落在一个小山的山腰上,在山脚下,他们就听见唢呐高亢的调子满山回荡,铜锣也是响脆·并无多少悲戚的味道,带着些超度、缅怀的感觉。

及至进了村,绕过杂乱的村居,循着乐声来到一个大院子门口,就听见和尚念经的声音和隐隐的哭声,院子里白漫漫一片,全是穿着白色孝服的人,一个个神情郑重、肃穆·既无嬉笑之容,也无伤心之意。

待青木跟接待的一位汉子说明来意,报了身份·立即就有人送上白色麻布孝服——不过就是顶在头上的短斗篷而已,第二代只是白色,若是孙子辈,帽子前沿还缝了一小块红布,重孙辈再在红布上摞一块绿布,腰里再系上根草绳。

他们几个都是带红布的麻衣孝服,只有葫芦的孝服上多了一小块绿色棉布,装扮好了便被人领进灵堂。

穿过前面一层穿堂,进入内堂,那漆成暗红色的长棺呈现眼前′棺前摆着个铁质大火盆,里面纸钱散落,尚未燃尽,几个土香炉里也是烟气袅袅,孝子贤孙在两边各跪了一排——郑长河居然也在其中,再加上那哭声·菊花顿觉浑身起鸡皮疙瘩,汗毛倒竖,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

灵堂上各种哭声交错起伏,有嘤嘤低泣,有数落说唱,有嚎啕大哭,有哽咽无声,到了这时候,女人们的眼泪似开了缺口的河坝——堵也堵不住了,刘云岚和菊花全都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葡萄则哭得更大声,刘奶奶要是听见了,怕是要蹦她脑门——她还没死哩!

葫芦却好奇地东张西望,见他娘跟姑姑都哭了,有些慌张,忙拽住刘云岚的手,小声叫道:“娘!”

火盆前一排草垫子,青木和槐子便带着她们几个跪倒磕头,恭敬沉痛地烧纸钱、上香。刘云岚忙教葫芦也跪下,给大姑太太磕了几个头。这是在家都教好的,所以葫芦倒是磕得像模像样。

就有孝子上前给他们叩头还礼。

青木和槐子哪敢受,慌忙搀扶起来,一番折腾后,过去跟郑长河说话,菊花跟刘云岚也到后面女眷那里找杨氏。

忙乱了一会,融入了这丧礼中,慢慢地也就习惯了,那眼泪就不再像刚开始那般不受控制,再细细观察,这些人都是有人来拜祭的时候,才各自放声的,等人走了,或是中间没有人来的时候,低声谈天说笑、对来人评头论足的,大有人在。

菊花就憋不住了——她和刘云岚可是被人拉着问了一圈哩,连葡萄也没放过,于是说葡萄是自己表妹,顺便带她来了。

杨氏本在厨房帮忙的,估摸着她们快到了,才特地来灵堂等着。见面说了些话,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些好奇的婆婆媳妇们,她便带着几人出了灵堂,嘱咐菊花带着葫芦找地方先歇会,自己带刘云岚去厨房帮忙,青木跟槐子也早就被安排事情了。

又怕儿媳妇多心,遂对刘云岚道:.¨井水洗,一点不冷。不然,咱都是至亲,都躲起来歇息,面子头上也不大好看。

菊花身子……”

刘云岚忙嗔怪地打断她话道:“娘,瞧你老人家说的,我还能跟菊花拼么?她受了啥罪旁人不晓得,我还不晓得?洗个菜有啥累的,我跟你去就是了。”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小声对刘云岚道:“我娘怕你说她偏心哩,光顾着闺女,让儿媳妇干活。你们先去,我去方便一回也来找你们。这地方到处是人,就歇息也是不安生的。再说,槐子哥背了我好长路,我也不大累。”

刘云岚也笑了,嘱咐葫芦跟着姑姑,不要乱跑。

杨氏唤过一个梳抓髻的小女娃——大概跟葡萄差不多大,让她带菊花去歇息,对她道:“你先歇会儿,等吃过晌午饭再出来帮忙,也不差这会儿工夫。”说着便和刘云岚去了。

菊花听小女娃说她叫春桃,是三表叔家的小闺女。她领着菊花和葡萄绕过正屋,往后院去,这里还有东西两间厢房,春桃推开东厢房的门,让她们进去休息,自己则又去前边了,说是要帮着厨房洗碗摘菜。

菊花叹了口气,略略歇息了会,便抱着葫芦,带着葡萄出来找杨

厨房并不少人帮忙,再说,冬天里的菜也少,无非是白菜和黄心菜之类的,她娘和嫂子又在帮忙,她就被赶了出来。后来葫芦又被刘云岚接了过去,带着他跟一个媳妇去偏房缝制孝服。

草草吃过午饭,四处查看了一番,了解了些丧礼的习俗,再回到后院东厢,发现这里也挤了不少人,忙又退出来,和葡萄去找刘云岚。找了好几个屋子,也没见,只得随便在灵堂隔壁房里找了个角落坐了,听人说闲话打发时间。

她和葡萄尽管并不多话,还是招人问东问西,比如是哪家的亲戚,住啥地方的等等,听说是老太太娘家来的侄孙女,忙又问是不是张秀才的嫂子。

菊花傻眼,没想到清南村的秀才这么出名了。

于是打哈哈说不是,便再也不肯开口,缩在床头里间,坐在小凳子上打瞌睡。但老太太娘家就一个侄子,那侄子就养了一双儿女·就算她不肯多说,人都晓得她就是那个嫁到秀才家的丑女——如今算是美女了,于是对着她窃窃私语,让她好不气闷。

结果,因她躲在这里,就见识到了一场灵前闹剧。

下午的时候,基本已经没有人来拜祭了——该来的人都到齐了,也不知为何,大姑奶奶的几个儿子女儿争吵起来。越吵越大声,最后,想是有人劝解,不好在老太太的灵堂里闹的,于是,一帮人就移到这隔壁房里来。

房里人见他们兄弟进来吵闹,忙都溜了出去。菊花和葡萄坐在里面·来不及躲出去,就被堵在房里·

第三百八十四章灵堂受惊

俗语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虽然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据菊花听来,根本都是些不上台面的事,或者说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都能解决的事,无非就是老太太走了,丧事活动和银钱安排不公,又扯出分家等语。

菊花冷眼瞧着,有好些人在旁煽风点火,听口气是其他几房的人,因此越阄越厉害。她不禁皱眉,当年大姑奶奶去自己家帮青木说亲时,那话里话外就能听得出来,她家有好几房人,且都不是省心的。

看来,大姑奶奶一走,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闹事了。大家子就是复杂。

余家大姑奶奶夫家老二红着眼睛对老大喊道:“那就分家,就在娘的灵堂里分,趁着娘还没下葬,让她老人家做个见证。”

“二表弟,你这说的是人话么?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成心让大姑不好过,是不?”菊花一听是爹郑长河的声音,叹了口气,心道,这事也是外人能插嘴的?

果然,闹哄哄地又是一轮吵阄,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郑家人都管到余家来了等语。

菊花听得不耐烦——这余家的几个表叔耳根软的很,每每郑长河劝得他们不吭声了,就有人不三不四地说一句,然后又暴怒起来,真是不争气!

看看外面天色已暗,她中午也没吃好,肚子难受的很,便和葡萄从人墙后挤了出来,想出去透口气。

在外走了一圈,又回到正屋门口,葡萄见她担心地看着西屋,忙小声道:“少奶奶,那边在开酒席了·我去厨房瞧瞧,看舅奶奶在不在,叫上她,待会咱们吃了饭好去歇息。”

她记着何氏的叮嘱·要机灵些,照顾好少奶奶,因此见这里吵闹不休,便想让菊花吃了饭去睡觉,不要管人家的闲事,再说,不是有少奶奶的爹娘在么·哪用她操心?

菊花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在这等你,你去瞧瞧就回来

待葡萄的小身影往东头临时搭建的棚子跑去,她才漫无目的地往屋里走去,没有进西屋,却信步往后面灵堂走去。

灵堂里没有人,也不知是去吵架了,还是去吃饭了。哦,左边跪坐着一个人·白色的孝服披在后面,看不清脸,想是太疲倦了还是怎么的·他竟然趴在支撑棺木的长凳子一端睡着了。

棺木是直着放在堂前的,上方的条台上,两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焰,照得暗红色的棺木幽幽泛黑;棺木前端的火盆里,纸钱已经燃尽熄灭,香炉里几根线香倒还闪着微光;火盆前摆着一溜五个让人祭拜的草垫子,已经磨得十分光滑平整。

棺木的右边,悬挂着白色的帐幔,挡住后面的空间,那里原是女眷们哭灵的地方。

菊花呆愣愣扫视着灵堂·心里想着大姑奶奶严厉的面容,如今她死了,还未下葬呢,儿孙们就在隔壁争吵不休,看来那些表叔们没有一个能担事,正是俗语说的“不是能撑门户的”·遇上这样儿孙,那支撑家庭的长辈一旦去了,这个家也就散了,甚至一败不起。

她正这么想着,忽地一阵阴风刮过,吹得那两盏油灯飘忽明灭,右边的白色帐幔也“呼啦啦”抖动,菊花吓得汗毛倒竖,看那跪着的人,却一点声息全无,而她也钉子似的钉在原地,半步也挪不动脚。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棺木前面,就站在草垫子旁边,对着那巨大黝黑的棺木,她忍不住一阵心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草垫子上,嘴里喃喃道:“大姑奶奶,表叔们不争气,被人挑拨几句就沉不住气,我爹也劝了他们,可是不管用哩。[])[]”

她这么说了,只觉得阴风更甚,吹得那条台上的油灯竟然“咣啷”一声摔在地上,灯火骤然熄灭,最古怪的是,旁边睡着的人依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外面也没有人进来。

菊花的冷汗就下来了,觉得灵堂里阴风浸骨,寒气逼人,仿佛看见大姑奶奶坐在棺材里,气怒交加地望着西屋。

不说她前世也听说过些人死后奇异的怪事,就她本身是魂穿过来的,也足以让她不敢小瞧今晚这事。

说实在的,从中午拜祭过后,她就没进过灵堂,这到了晚上,却鬼使神差地跑进来了,还有,葡萄去哪了?她竟是忘记葡萄去了何处。

难道大姑奶奶真的找上她了?为啥?

她使劲地咽了下口水,将头伏在地上,嘴里嘀咕道:“大姑奶奶,我是菊花,你老人家不是也挺喜欢我的么?可不要吓唬我——我胆小哩。姑奶奶想干啥,我也不晓得,咋办哩?要不······这桦我说你听,要是我说对了,姑奶奶就再吹一阵风。”

她战战兢兢地说着,偷偷地抬头,觉得屋里没那么阴凄凄了,于是小声道:“我想想办法,一定不让表叔们再吵。可是姑奶奶,他们要分家,就随他们去吧,你老已经去了,让他们分开过也好,正好我爹在这,还能说句公平话。和和气气地分好了,让你老瞧瞧,也能走得安心些。”

这时候,若是有人听见了她的话,肯定会捧腹大笑,可是菊花却不敢带一点嬉闹的语气,她刚说完,就觉得一阵轻风吹过来,全不像刚才那般有些暴怒。菊花觉得不是风,真的,那灯火都没有摇动,帐幔也没有飘动,可是她却分明感觉到了。

她深吸了口气,决定去找青木和槐子出面,她爹郑长河也是个不会说话的,劝了半天也不顶事,还得哥哥出面才好。

一边想着,一边很自然地站起身,再无一丝刚才的惊惶和胆颤。慢慢地出了灵堂,就见槐子和葡萄站在院子当中,就着火把的光照,正四处张望,显然是在寻找她。

她急忙叫了声“槐子哥”。

张槐闻声转头,见她从屋里出来,忙迎上来问道:“你去哪了?我跟葡萄过来,到处找不到你。葡萄也去屋里寻过了,咋没看见你哩?”

葡萄也小跑过来,对她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去过屋里找她,“少奶奶,你去哪了?我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见你,再不出来,我·……我可就……”小女娃十分委屈,真要是把少奶奶给弄丢了,她回去就等着挨打吧!

菊花忙安慰她,说自己没走远,就在屋子里,见她一副不相信的神情,才说她去了灵堂。

她见了张槐,心里有了依靠,不禁有些后怕,那腿就发软,拉着槐子的胳膊,小声道:“槐子哥,我刚才在灵堂,大姑奶奶······姑奶奶找我了哩!”

她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吓了槐子一跳,葡萄更是哆嗦着,小手紧紧地攥住菊花的衣襟,挨在她身边,一边还回头对着正屋门口张望,好像那老太太跟着少奶奶出来了似的。

张槐自然不会害怕,乍一惊后就镇定下来,一边安慰她,一边问她咋回事。

菊花看看周围,零落地散着几个人,她便拉了槐子走到院子角落里,然后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的事跟他说了。

若说菊花觉得自己疑神疑鬼,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来看待这事,那槐子则完全相信的,也不是说他怕事,而是这里的人对鬼神自有一种虔敬的心态。

他沉思了一会,道:“既是大姑奶奶的嘱托,那咱一定要帮着办了。这事也不甚难,不过是那些人挑事罢了。我去找青木来,你不要再乱跑了,等我回来咱们一块进去,把这事解决了,再去吃饭。你们俩饿了吧?”

菊花心道,我可没乱跑,我都不知怎么回事就进去了。她看看葡萄,也没再说这茬,不然小女娃晚上该睡不着觉了,于是点头道:“是有些饿,不过我不想吃那饭哩,不是嫌弃不好,只是弄到桌上都冷了。待会咱就在厨房里随便弄点东西吃吧。”

槐子点头,匆匆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两人又回来,对菊花招招手,几人一起进了西面的房间。

这里面吵闹并没有停止,甚至更厉害了,因为有媳妇娃儿加入进来,哭泣不止,那个凄惨的劲儿,真是比哭灵的时候还真切!

青木本还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也觉得这事不好插手。大姑奶奶一走,这门亲就淡了许多,算是表亲了,到他这一辈,就更不用说,又差了一层。谁知进来房里,听见郑长河声嘶力竭的喊叫、呵斥、劝慰,却根本不能阻止这群疯狂的人,又有人在旁挑唆,不禁大怒,跟槐子冲上去暴喝,压住众人的声音。

这些人闹了一下午,早就力竭了,哪里有他俩精力充沛?自然被压制。

那挑事的人就说道:“好厉害哩!这是郑家还是余家?”

青木对他喝道:“你想干啥?想挑唆的他们兄弟打起来是不是?你是何心?跟余家有仇?”

那人道:“谁挑事了?你……”

槐子打断他话,不让他说下去:“你不挑事,那干啥旁人都是劝他们不要吵,你老是在里面叨咕,说啥不公平,好像生怕他们吵得不够厉害似的?你就怕他们不吵了,对不?他们家东西银子咋分关你啥事?”#楼[]

第三百八十五章姑奶奶吩咐的

青木对那些表叔道:“多大点事,要这样吵?叫外人看笑话大姑奶奶还没下葬,表叔们就不怕她老人家寒心?那些东西咋分,我不信大姑奶奶往常没说,就算老人家走得急了些,没交代,表叔们按姑奶奶往常说的分就是了,吵啥哩?吵了这么久,表叔们就没发现有人挑唆,巴不得你们越吵越厉害么?我不信姑奶奶在的时候,旁人也敢这样对表叔家的事插嘴。

一众老实巴交的汉子这才醒悟过来,羞愧地对视一眼,心道,要是娘在,谁敢放个屁?如今余家连个长辈也没有,娘是余家最高的长辈,这么去了,不就llL了?

又有人大骂道:“你两个小崽子是在指桑骂槐么?谁是旁人?你们才是旁人,咱老余家的事啥时候……”

张槐大声道:“余家的事外人当然不能插嘴,我们不过是劝他们不要吵。你哩?就算你姓余,也跟他们不是一家,你在这指手画脚,难不成这家里的东西也有你一份?”

青木盯着人群中一个矮汉子道:“你不安好心,到底想干啥?有你这么劝架的么?分明就是找事的。”

有余家的孙子辈,跟青木一般大,怒道:“早瞧二叔六叔不安好心了,挑唆着我二叔三叔跟我爹吵,欺负我奶不在了,就搅风搅雨,是不?”

这话听得菊花头晕——好几门的叔叔哩!

那矮汉子还没说话,槐子就道:“这中间有啥弯弯绕咱也不大明白。可是表叔们就不晓得想想,往常这人是咋样的?姑奶奶又是咋对他的?表叔们只顾吵,姑奶奶发怒了哩,灵堂里的油灯都被砸了。”

郑长河等人听了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青木道:“我看表叔们直接去灵堂,当着姑奶奶的面,该咋分就咋分,旁人不得插嘴,谁插嘴谁就是故意在余家挑事想害表叔们兄弟姊妹不和。”

这下那些人都不敢吱声了,不过有人道:“油灯倒了,咋能说是三婶发怒哩?你就在这胡扯。”

槐子是很信菊花的,便盯着他道:“是不是,大伙去瞧瞧不就晓得了。”

青木的表叔们都清醒过来,心里害怕,急忙赶到灵堂,在棺木前跪了一排,嘴里不停地唠叨请罪的话。

菊花跟了过来,见灵堂里安静如常只有一盏油灯静静地燃烧,那个睡觉的人已经醒了过来,是个青年,想必也是大姑奶奶孙子辈的。

人们见他们兄弟磕了无数头,也没啥异常,就嗤笑道:“还说三婶显灵,拿你们当娃儿哄哩,这话也信?”

话未说完,一阵阴凄凄的风儿就吹了进来,众人寒毛倒竖紧张地东张西望,那说话的人就哆嗦道:“门……门没······没关好!”

菊花灵机一动,心道今儿非得吓吓他们不可于是跪下大声道:“大姑奶奶,我按你老人家吩咐的,把人都带来了,可是表叔们气还没消,挑事的人也不甘心,他们都不把你老人家当数哩!”

说完,就等着吹风。

谁知,等了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大家都疑惑地瞧着她。

那个余家老大皱眉问道:“你是谁家的娃儿,瞎说啥?我娘啥时候吩咐你事了?”

菊花干瞪眼说不出话来;槐子忙上前拉了她的手,跟她一块跪下。

郑长河和青木也同时上前郑长河道:“大表兄,这是我闺女菊花,想是……是太想她姑奶奶了……”

“哈哈哈······你就鬼扯吧!就听你们一家人胡说,还说我们挑事,我看是你们郑家人挑事吧……”

他刚说到这,又一阵阴风吹起,顿时那话就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这还不算,上方条台上的另一盏孤灯也被风吹倒,“哐啷”一声摔在棺盖上,又滚落地下,最后火光熄灭,灵堂陷入一片黑暗。

这下可就llL了。

“娘啊!娘发怒了哩!娘啊,我错了……”这是余家兄弟们在磕头哭喊。

还有人牙齿打颤,碰得“咯咯”响:“三婶······三······婶···…我错了,我不该······不该挑事,你老人家不要找我······三······婶。”

最后声音戛然而止,想是晕过去了。

槐子慌忙将菊花拥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莫怕!大姑奶奶不会害你的,咱帮了表叔他们哩。”

菊花哪里会害怕,她差点笑出声来。

真是怪了,同样的事,刚才她吓得浑身僵硬,而眼下却跟着旁观者似的,听着那些人哭喊求饶、忏悔赔罪,觉得好笑不已。

她想趁势加一把火,于是细细地拉长声音哭诉道:“姑奶奶—你老人家可来了,瞧瞧他们,胆儿大的很哩…···”一边捏捏槐子的手,示意他不要担心。

槐子忙大声道:“表叔,赶紧跟大姑奶奶说,你们会和和气气地分家……”

黑暗中,也不知是哪个表叔哭道:“我们不分家了,我们还在一块过……娘,你甭生气……”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菊花一听,不分家哪成哩?没有大姑奶奶镇着,这家迟早要出事,于是忙道:“不成哩,姑奶奶跟我说,她不在了,表叔们肯定拢不到一块儿,还是趁早分了好。她有事走的急,不然的话,肯定帮你们分好了才走。不过她说了,就按她往常说的办,谁不许争,谁争她就找谁。”

这谎话扯得忒顺溜,因为刚才她就听出来了,大姑奶奶以往怕是提过如何分家,所以顺嘴就这么说了。

槐子见菊花越发扯远了,慌忙凑她耳边小声问道:“你能编的圆乎么?可别叫人问出来,说漏了嘴,要坏事哩。”

菊花不吱声,只是捏捏他手心,让他放心。

于是又一番闹腾,最后决定在灵堂里分家。有人重新点上了油灯,外人都退了出去,任由他们兄弟姊妹对着棺材掰扯。

菊花出来的时候,看见那个矮汉子是被人抬出去的,居然还昏迷不醒,看样子真吓坏了。

她心里抹了把汗,暗想谁再跟她说世上没鬼魂,她肯定跟他急,今晚的经历彻底颠覆了她对鬼神的看法。

刚这么想着,忽然左手被一只小手抓住:“少奶奶!你刚才吓着没有?”

原来是葡萄。

她忙问道:“葡萄,刚才我没顾上你,你去了哪儿?吓着没有?”她把这话反问葡萄。

葡萄嘻嘻地笑着,缩了缩脖子,左右张望了一番,然后拉着菊花跟槐子,往人少的地方去,一边小声道:“我就在灵堂里。我见姑太太没吹风,少奶奶着急,大家都望着少奶奶,我就从棺材底下钻过去,在条台下面,用那烧纸钱的拨火棍儿把油灯戳倒了······”

“什么?”菊花声音猛然提高八度,惹得周围人都对这边瞧过来,她慌忙捂住嘴。

瞧瞧这都是啥事?她刚觉得世上是有鬼魂的,立马葡萄就来跟她说,刚才的油灯是她推倒的,那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魂哩?

大姑奶奶这算不算显灵?若不算,那风为啥吹得那么怪?

槐子听了葡萄的话呵呵轻笑起来。

菊花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服气,主要是她觉得先前那盏油灯可没人推,那时候可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灵堂里。

于是她疑惑地问道:“你刚才还吓得直哆嗦,咋进了灵堂就敢往棺材底下钻?推倒了油灯你也不害怕?”

葡萄兴奋地说道:“不晓得为啥,我那会儿一点都不怕,见他们吓得鬼叫,我觉得怪好玩的。后来趁黑我就偷偷地溜出来了。”

菊花怪异地瞧着她,断定是大姑奶奶借着她的手教训儿孙,不然的话,这么小的女娃,对着棺材,哪能不害怕哩?先前可是怕的直发抖。

这时青木过来叫他们去吃饭,菊花摇头道:“哥,我不去上席了。我去厨房里随便弄些吃的,槐子哥你跟哥哥一块去坐席吧。”

槐子对青木说他要陪着菊花,让他放心,他们就去厨房弄些热菜饭吃,于是青木自去吃饭。

槐子、菊花和葡萄便往东边的草棚子来。原来,煮饭炒菜并不全在厨房里,而是用土坯临时搭了个草棚子,现垒起几口大锅,除了一些炒菜,其他的煮饭和焖肉等都是在这几口大锅上煮的,人们洗碗摘菜也都聚集在这里。

老姑奶奶家虽然还算宽裕,也没办丰盛的酒席,菜色还好,并不少肉,不过饭都是掺了玉米煮的。

这饭菊花吃过一年多,并不陌生,就是端上桌后,也没用东西盖,冷了实在难吃。她晌午只吞了一小口,这会儿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