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步路距离,他只觉得煎熬。

鬼知道他着了什么魔。

迫使他停下脚步的,是她突然从腰间抽出的枪。

伊藤顿住,讶异的目光在枪口和她的脸孔之间逡巡,片刻。

最后他的视线在她的眼睛上定格。

之前的几次相会,他一直觉得这个女人的眼睛会说话,而此刻,伊藤无法从她眼中读出任何讯息。

他的注视下,她动了,一步步向他走来,步调缓慢,带着某种刻意,落地的声音,每一下,都仿佛踩在他的心上。

他下意识后退,只半步,便停住,之后,再不移动分毫。他并不抗拒这个女人的靠近,即使,她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肃杀的氛围。

彼此之间只剩半臂的宽度,她将枪口抵在他的侧腰上。很顺利,他没有一点想要反抗的欲望。

他背在身后的手同时被她捉住。

转瞬间,藏在掌中的手机被她夺走。他要拿回自己的手机,可一动,她便用枪口在他腰上用力一抵。

示意他乖乖呆着。

她看看手机屏幕上已经拨出的号码,9--1--“你打算报警?”

是疑惑的。

这个男人和她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她不至于要他的命。

她抬着眸子,拧着眉心,不解中,竟还带着委屈一般。他看着,一时间失神,他明明记得方才,她还是那样,眼含杀戮。

令人捉摸不透的女子。

伊藤无奈地耸耸肩,“你太危险。”

雏按掉电话,手机收进自己口袋。

此刻他们这般对峙,她微微不满的样子,他觉得熟悉:不正是他把她的钱统统赢过来的时候,她的模样?

孩子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他们之间,隔着筹码,现在,他们之间的,是枪。

更加危险。

她不言不语,当然,也并未把枪收回,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两人姿势暧昧,类似拥抱,她却并未发觉。

“你找我是为了--”他放缓呼吸,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叙旧?”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可笑。话音落,他轻笑出声。

这个年轻男人是如此特别,竟然不害怕?雏嘴唇绷紧来,疑惑着。

不禁仔细看他。

她从他略显闲适的表情中判断不出什么。她弄不明白他的想法,未知意味着恐惧。

她没有收回枪,依旧抵着他,示意进客厅。

伊藤被她挟持着坐到沙发上,转眼间,手中被塞进一份文件。

他低头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怎么?需要我做你们的工具?”

她不说话,表情严肃,他投降,“好,当我没问。”

这个女人吝啬语言,他领教了。

客厅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继续唱着独角戏,“如果我不答应,会怎样?”

一说完便感觉到侧腰一松,她移开了枪,却并未将它收回腰间,而是直指他的眉心。动作太快,他反应过来时,她终于又一次开口:“答应合作,否则,死。”

他只不过一句玩笑的试探,她竟然如此大的反应,伊藤明白过来,这女人,这个时候,开不得玩笑。

他试探着双手握上枪托,连同她的手一道,握住,示意,“拜托,拿开,这玩意很容易走火。”

他又一次料错--她迅疾地收回枪,双手空置出来,膝盖跨上沙发,扭住他的胳膊便往后折。

玩笑者的下场。

他的手臂瞬间麻痹,关节刺痛,皱了皱眉,语气谨慎起来:“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有条件。”

她的声音贴在他的耳后发出:“说。”

“在我身边待一个月。”

闻言,她加了力道,他的手臂被反折地更厉害,这一回,他不止皱眉,甚至冷汗都已泌出。

伊藤默默叹气,“这是我的条件。并不是开玩笑。”

身后很久没有动静,但是力道却渐渐减小,最后他得以抽回自己的手。

他转过身来正对她,揉着自己吃痛的肩膀。

“原因。”

“好奇。”

她不明白,他盯着她的眼睛解释,“我,对你,很好奇。”笑笑,继续道,“你不知道你多么令人想要花时间好好研究。”

这是一笔生意。讨价还价是既定过程,她说,“一个月时间太长。”“你不也得给我点准备时间?我上一次闯入军政大楼的防火墙,是和我同学一道,花了3个月的时间。这一点你应该事先就调查过。嗯?”

挑眉看她。

“好。”

“…”

“提醒你,不想你在曼哈顿的父母出事的话,乖乖合作,不要耍花样。”

警告意味明显,他又不知死活地笑开来,“你对我调查的很详细嘛!”

她不予理会,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要走。

他在身后,叫住她,“我该怎么联系你?”

她没有停下脚步,“我会主动联系你的。”

他见她背影匆忙,焦急的声音略高了些:“那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这次,她停下了,想了想:“雏。”

“Daisy?”

她不愿多说,开门就要走。

“你的项链还在我这儿。”

又一次,她因他的话,不甘不愿地停下脚步。

他走过去,到她跟前,她似乎有些妥协心理,回过头来,看着伊藤递出来的手。

从他掌中捻起项链,她动作小心翼翼,带着某种伊藤所无法理解的虔诚。

伊藤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微扬起的嘴角。

奇怪,奇怪。

到底是什么名贵项链,竟让这个女人脸上洋溢出这么动人的笑容?

他不想让她离开了,“你住哪?公寓?酒店?”

她试着扭开链扣,试了几次,并未成功。

“原来的链扣坏了,这是新安上的。我帮你。”

她不信任地觑看他一眼,不甘不愿地交出项链。他轻松解开来,她伸手欲要回,他却躲开她的手。

“转过身去。我帮你戴。”

她看看项链,乖乖照做。这项链似乎比她自己、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她这么呵护着,他都要以为自己手上拿着的,不是项链,而是她的命。

伊藤刻意放缓手上的速度,“你是哪国人?”

“…”

“美国?”她的英语是美式口音。

依旧不回答。

伊藤无奈,他又一次见识到,这个女人沉默的功力。

“你好。”教授起身,接过雏递过来的资料。

“你好。”雏微笑,与教授握手,落座。

她以交换生名义进入斯普林大学本部进修,手续陆续办好,她提前来此与教授见面。

简单的面谈过后,她便可成为大学生之中的一员。

新奇的体验。

教授看完资料,将经过签名认证的学期课表交给她,“5天后正式开课,有没有问题?”

少女的脸,混合了亚洲人的娇俏与西方人的立体,彰显一种无法划分边界的美感,“没问题。”

说话的时候,自信洋溢

教授很满意,起身,再一次伸手:“欢迎加入我们。”

校园,阳光甚好,明媚。台阶上,树荫下,有人捧书,有人接吻。阳光普照,没有阴影。

雏一路穿过这一道青春洋溢的风景。

夏末季节,又是白天,雏微眯着眼,抬手,看阳光穿透指缝。

有怀抱着厚厚书籍的情侣与她擦身而过,欢笑声在阳光下流溢,却也丝毫打扰不到她。

“真的是你!”年轻男人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原本是懒散地眯着眼的猫,可闻言转过脸来时,温暖表情,瞬间冷却。伊藤看着,有趣。

上周末,这个女人闯入他的公寓时,是什么样子的?伊藤偏头想想:不及现在这般,纯粹的漂亮。

27.仆人

蒙拉家族出资,在缅泰边境建造的民用医院落成,剪彩仪式,就在今日。

前一天,边界附近、泰国一侧,才因连日来的大雨,发生山体滑坡,今日,却已经不见任何阴霾之势,工人连夜赶工清理了道路,保证蒙拉家邀请莅临的客人们,能够准时出席。

这个时候,阳光晴好,放眼处,一派生生不息的景象。

西黛跟在阿爸身边,阿爸穿军装,宾客拥簇在身边,阿爸神色还算轻松。她则穿着穿英式校服的衣裙,看着就像个洋派的小姑娘。

医院在靠近大门处特意开辟出一区,蒙拉在此招待前来的客人。

客人们陆续到了,恭敬地与蒙拉握手,谈笑,西黛见阿爸一一应着,眉头却是越皱越深,连副员进屋来,提醒他剪彩时间快到了,他都没有什么反应。

西黛拉阿爸的臂,“阿爸!时间到了!”

蒙拉这才反应过来,看女儿一眼,微微一笑,伸手拿过桌上一面方巾,擦拭了手心之后,这才由副员指着路,去外头准备剪彩。

剪彩现场热闹非凡,缅泰两国官员,红十字会代表,蒙拉家的好友,附庸,以及几百民众,人头攒动。

艳红喜庆的花带已经准备就绪,站在花带前的每一位客人,身旁都跟着一名身穿民族服装的女子,她们托着放有剪刀的托盘,笑容明媚,不输头顶的日头。

西黛坐到后头纳凉的棚伞下,遮着荫,喝着冰镇的水,看着眼前的一派热闹景象。

阿爸的背影,在女儿的心中,巍峨如山。可是,西黛看着看着,视线不禁投向了别处。

她环顾了四周,没有找到想见的人,眉目落寞下去,咬着吸管,牙关紧闭。

站在中央的蒙拉,愁眉不展,左手边的位置空着。原本设定站位在自己身旁的客人,迟迟未到。

宾客名单上,最前头的那一栏,空置着,司仪手拿名单上前,询问,“将军,是否可以宣布开始?”

此刻,原本已经该燃放鞭炮的时间,已过,蒙拉又望了望远处,缓缓地闭一闭眼,“开始吧。”

正要唤人燃放鞭炮时,终于,最重要的客人,姗姗来迟。

军用直升机的墨绿身影,从天边远处,慢慢飞近。

所有人都抬头望。

旋翼转动的轰隆巨响,直升机的尖啸,慢慢靠近,震耳欲聋,掩盖了其他所有。等到距离足够近,终于看清了机身上的标志,蒙拉长吁一口气。

飞机降落在医院前方空地上,搅乱了周边树木的静止。

沉重的机舱门开启,一人跨下来,螺旋桨刮起的风,令袖袍都翻飞起来。

他慢慢向人群走来。

蒙拉立即派人前去接应,在围观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

西黛从位子上站起来,望着这姗姗来迟的客人,女孩子的嘴角刚扬起一个微笑,不自觉僵住,她看到了客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穆并非一人前来,他来到蒙拉身旁,微颔首,“抱歉,我们迟到了。”

千赖接过穆的话,继续:“将军,望见谅。山体滑坡,山路不便,我们中途换乘直升机耽误了些时间。”

“来了就好,就好。”蒙拉与穆握手。

穆感觉到蒙拉手心的汗,还未干。他轻笑起来。

千赖跟在他身后,目光幽深,机警地环顾了四周。雏则退到后方,静静低着眸,不发一言。

剪彩终于开始。

每个人脸上都是笑意。

雏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正投在自己后背。强烈的目光令她不得不回头看,一位洋派打扮的女子正盯着她,不放。 F

这种时候,贵宾椅上,这么显眼位置的一个女人,雏所想到的可能的身份,只有一个。

雏的眼睛晦暗下去。

那个女人看她垂眸,抬步似乎要上前来,正在这时,鞭炮“啪啦”一声,欢快地响起来,雏在闹腾的鞭炮声中回过头,不理会那个女人。

鞭炮的声音震着耳膜,西黛难耐地捂起耳朵,转身就往里走,却被自己的保镖拦住,“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西黛不耐地挑眉,看看面前的保镖,再回头看看藏在角落处的那个女人的背影,她烦躁地挥开保镖的手,小跑着进室内。

剪彩仪式完成,雏在角落,见首领正与蒙拉将军交谈。

她按耐不住上前。

她有话,必须要赶紧对首领说。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越矩,可她担心沙玛。

沙玛越狱,潜逃回之前投靠的蒙拉家,愚蠢的小子,以为自己这样就能逃出生天,却不知蒙拉的二少爷,根本没想过要饶了他。

那个二少爷,雏和他通了话。

“如果,你能阻止这场联姻,你弟弟,可以保住一条命。”

他们家族内的纷争,却要牵扯上她弟弟的命,雏无话可说。

她暂缓手头的事,急忙赶回来,却在抵达曼谷机场之后不多时,便被首领的人压着上了直升机。

在机舱中等候许久,首领才出现。

为什么要把她绑在身边?为什么要她陪同参加剪彩仪式?…穆并不多费唇舌解释,跟在她身边的千赖,也什么都不说。

而就在方才,雏见到的了那个眼光带恨的蒙拉小姐--

她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她亦知道这个小姐对自己的怨恨。这个女人的恨,光从眼神,就能明晰。

只因为她曾经绑架过她?或是,记恨着她曾经给过她的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