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的离她远,静静喝着酒。姿势慵懒,眼神却茫然,隐隐无措。

像失了方向,无助,迷惘。

雏想到道格拉斯对她说过的话:“他在你眼中,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像个婴儿?野蛮,不知所谓。可是,婴儿还可以哭,但有的人,心里流泪,流血,你看不看得见?” 她觉得自己看见了。

这么安静,她甚至听见门外,狸猫先生低靡的声响,像是在哭,又像在低吼。面前这个男人,拥有壁垒分明的身体,霸道的力量。

可他如同婴儿。可他,不会哭。也不会和狸猫先生一样,缩成一团,保护它自己。 雏忽然间惶恐,慌张无序,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丹尼身前。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握着酒杯的手,僵直。

雏不知该说什么,她几乎要伸手触摸,却只是悬停在半空。许久,她收回手。

她告诉自己,她要走。

离开这里。

转身的一瞬她的手腕一紧。

听见他说:“别离开我…”

47.休想

“别离开我…”

说完之后,不再多言,长久静默。

雏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低眸看他。他亦然,不过没有抬头,甚至视线都没有移动分毫,只是看着正前方,看着虚空。只是,手,攥得紧。

雏恍惚间惊醒:他在干什么?她,又在干什么?

说好要走,她的自由唾手可得。

没错,自由,甚至首领也从未给过她的东西。

她欠他太多,想要偿还。可是爱情…不行,不行。她唯一能坚守,只剩这个。

雏要挣脱,丹尼眼神一黯,如鹰,死死盯着她的动作,亲眼目睹,他的手指如何被一点一点掰开,她如何一点一点脱出他的掌控。没有什么比这一幕更令人绝望。

原本攥紧的手心颓唐松开,他没再坚持。另一手握着的酒杯却突然间,在掌心碎裂。

清脆的破碎声在寂静的空间回响,一波一波震荡入心。雏心尖颤,她选择忽略。

疼痛入掌,入心,丹尼松开满是碎片与血迹的手,缓慢站起。从必须仰视她,变为平视,最终,俯视。

他看她的眼睛,说:“很好!”

她方才觉得他几乎要哭泣,可现在,他冷冷的笑。笑容很好,外力不侵。

他在她的表情中看到另一个人,那个人…雏闭一闭眼,再睁开,依旧是那句话:“我得走,得离开。”

“等天亮后。”

“谢谢。”

“不用。”

“…”

“…”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

她懂的,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否则,他会要她死。雏于是点头,转身走。他看着,手心在滴血。被她那一滴泪润泽过的地方晕上大片属于他的红。

雏却在这时候停下来,她得说些什么,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丹尼看见她驻足,听见她说:“再见。”

她就这样直接走了该多好?好过她留下这两个字,但终究要离开。

雏想:这样,就算有个正式告别了。她阿爸,阿妈,首领,沙玛,还有身边所有人走的时候,她都没有跟他们说上一句话。现在她自己要走了,总归是说了再见。

雏开门,望见守在门外的狸猫先生。一双猫眼儿瞅着她,谁知她身后,丹尼紧接着追出来。他立在那里,自后拥抱她,蓦然低头,咬住她的脖颈。狠狠地,用劲。牙齿咬合,他不说话。

脖颈最柔软,他的牙齿咬撕裂她的颈动脉。

他疼,他没有经验,慌乱,所以他要她疼,真实的痛。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做得到,做得到…可是怎么办?看她痛苦得咬紧唇,他,只是更痛。

雏一声不吭,咬住下唇。她记得自己死了母亲悲怮欲绝的时候也和他一样,首领的肩头还留着镌刻一生的、她的印记。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留下磨灭不了的记忆又能怎样?首领依旧离她而去。

她也依旧,要离开这个男人。

她和首领都明白,可这个男人怎么就不明白?

他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厮守?

丹尼松开牙,齿间血腥味飘散,他深深呼吸,有一些颤抖,半天没有动。他捏过她的下巴,要她侧过脸来。

他看看她,有话要说。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相识、打斗、占有…还有最后的--“再见”。

丹尼也说再见。

他掉头离开的时候雏才反应过来。他走得快,脚步迅即,逃离一般。

她不想见到她离开,所以,他自己先走一步,离开。

她有她的选择,而他,尊重选择。

雏一晚没睡,守着她的狸猫先生。校场内空寂,落地窗外海潮翻涌,她望一望外头,夜色消散的时候,她抱住狸猫先生,站起来,回自己的房间,双腿是麻的,她回到房间,见门外等着两个人。

丹尼送给她两个助手和一箱武器。他们要领她去武器库,雏把狸猫先生暂时放在房间里,跟着他们,驱车穿过别墅区。

在海岭附近的仓库内,藏匿着丹尼所有最尖端的轻型武器。

仓库守卫森严,雏见前头这两人隔空与顶端的监视器打招呼,片刻后厚重的金属门缓慢开启,再经过一道瞳孔识别器检测身份,一行三人得以进入仓库。

有人在里头接应,雏看看他们,认出为首一人是道格拉斯。又四处看看,道格拉斯走上前来,对她说:“老板他不在这里。”

雏垂眸。

道格拉斯微笑,了然于心,也隐隐觉得可惜。老板连夜离开,未再做逗留。而这个女人,她短暂的来临,如今要离去。

她还是她,丹尼.贝尔特兰.莱瓦也还是丹尼.贝尔特兰.莱瓦,再没有希望改变。

雏选中11把枪,配600发子弹,军刀她原本就带着,都是最顶级的,不用在这里选。武器放置进密度精确的箱子里,分为三层,箱子材料特殊,不会被海关仪器检测出。

身上只留两把枪,其余小口径手枪和子弹放在箱里,两把狙击用M24则分组件装在专门配备的武器箱里,准星也选的是红外的,都是平常她用的顺手的。

她试着装好一把M24,用时1分12秒,她颇为满意,把组件拆装好,重新放回箱子里。

“啪嗒”一声轻响,箱子被锁上,她听着这声音,终于找回熟悉的感觉。

她掌握武器,主宰自己的命运。

东西有些沉,两个彪形大汉在她后头提着,直升机在仓库外接人,这个女人走在众人前方,她的衣服和微长的头发被旋翼搅动的风吹乱,在空气中翻飞着黑色的发丝。

这一幕在艳阳下,镀着层光,一切分毫毕现。她眼中,短暂的类似于快乐的光,一闪而过。

雏命他们把东西运去她在旧金山的居所,她自己钻进停在角落的军用悍马。

她要回去接狸猫先生。

道格拉斯为她驾驶车子,她坐在后座,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说:“不要惊动你的老板。”

道格拉斯通过后视镜瞅瞅她,想一想说:“他走了。”

走了…雏顿了顿,然后才偏着头看外头…走了好…她便不再多言,一晚没合眼,她现在竟然有点困了,身心俱疲,在后座上安安静静的呆着,一直盯着贴有反光纸的车窗。

车子很快回到别墅,她回房间找狸猫先生。

房门开着,狸猫先生不见踪影,她说好要带它走的,可现在它不见了,雏惊慌起来,一种被背弃的羞愤冲上心头,她焦急的在走廊上穿梭,要找到它。

如今她所拥有的东西就只剩下它,她不能失去。雏近乎偏执的想。

这时候才觉得这屋子大的吓人,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一般,大厅空旷的没有一点人声,只有她的脚步声,一遍一遍的响。

它能去哪儿?它在这里,也不过是天天跟着她,她平常爱去的校场,泳池,都没有。

雏看着表,跑向尽头的枪械房,房门隔音效果良好,她听不见里头的动静,霍得推开,即刻愣住。里面枪声大作,子弹连发震耳欲聋,室内昏暗,一盏吊灯在枪声中颤巍巍的震,灯光投射下来,自上而下笼罩住他,要将这个男人据为己有。

武器台旁矗立的男子,挂着耳麦,鼻梁上架准镜,握枪,姿势精确,手臂、目光、枪口同一水平线。

精瘦的背影对着雏。

一声又一声,他像是心中盘踞一股怒气需要发泄。枪声阵阵中,他一直沉默。弹匣空了,他立即换上另一副,动作快到雏看不清。

继续,举枪,瞄准。

道格拉斯明明说他已经离开,她站在门外,驻足。

“砰--!”又是一枪,靶板移动的声音极轻微,靶板移动到近前,丹尼看成绩,忽然就劈手甩脱手枪。

雏看着这个男人挥手把武器台上所有东西一一扫落在地。他依旧不发出任何声音,像是生自己的气。

子弹蹦跶到雏脚边,她没有动,不想惊扰他。可他突然间停下一切动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回过头来。

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枪,忽的就抬右臂,枪口对准她,目露凶光,以凶恶压抑眼中另一抹情绪,死死压着,不让她发觉,“我说过的,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不是第一次赤手空拳地被人用枪指着,却是第一次,心里没有害怕。

拉保险栓的声音清晰地响,他看这个女人的眼:她笃定他不能把她怎么样。

他从没有过强烈的想要杀一个人的时候。

此时,他想杀了她。

他的手明明已经缓慢扣下扳机,可是,下一秒,他蓦然失笑,用力把枪扣在台子上,转身拽过她,吻下去。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你一辈子都休想离开…

48.不够

舌尖被吮的近乎融化,雏双手抵在他胸口,拥抱他亦可,推开他亦可,可就是这个瞬间她失去一切力气,拳头软软印着这一方净土。

什么东西在她心中,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有残片在她心中飞,进而模糊她的视线。丹尼在这个时候松开她,看她的眼,确定她的心。

然后说:“留下。”

这个男人说这话,没有表情,没有起伏,波澜不惊,眼光却执着,盯着她的瞳孔。雏觉得他像是一种动物,敏捷狡猾的豹子,或是傲视万物的鹰。

被她擒了下来,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沉溺。心中纵有万千丘壑,也不及她,重要。

雏觉得她读懂了他。那他呢?他明不明白她?

如果明白,他怎么还敢把她囚在身边?

“给我,考虑的时间。”

雏现在混乱,得不出结论,她失去最基本的防备力,软在他坚实的臂弯中,他一只手捉住她的双腕,禁锢着她动弹不得。

她看看他碧色的眼睛,看看他菲薄的唇,舔一舔她自己的疼的火辣辣的嘴角。

丹尼愣住片刻,目睹她小小的舌尖在她湿润的嘴唇上慢慢划过,像是要诱惑他。

他欣然接受她无声地邀请,重又低头吻她。

缠绵的流连在她香软的唇舌间,他是吐着狡猾信子的蛇,可他的眼睛像鹰,带着狠厉的光,堵了一嘴的都是她青草的气息,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并不真切,“不行,不行…”

他的人生,曾用杀戮和金钱来填补空白,他迷恋它们,他如同上帝,在高处,俯瞰群生众死。

这是一手掌握他人生死的快感,他对此的偏爱从来无可撼动。

如今,一切都换成了她,她怎么能够离开?

刚才在武器房里,有枪,有子弹的呼啸声,有破坏的快感,他却一直,只是,在想她。

脑中一幕幕,是她的笑,她的怒,她的沉默和哭泣,甚至交缠时她滚烫的身体,和抽离的灵魂…她是他的青草,他对她的记忆已经入骨。

他亦,恨她入骨。

这个女人,把他踩在脚下,他甘愿这么卑微,可她…

她也曾在他怀里歇斯底里,她痛苦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是谁?是他。可她不记得,或刻意忘记,她记住她想要记住的东西,近乎偏执。

她的“偏执”里,没有他。

丹尼结束绵长的吻,捧住她脸颊,抬起她的头,看她嫣红破碎的嘴唇,他恋恋不舍,舔一下她的下唇。她眼中闪过一抹意乱情迷,被他捕捉住。

她终于心软。

丹尼微笑,轻轻勾起嘴角的那道伤痕,退一步想,她愿意考虑,这是一个进步,他该欣喜。

“需要考虑多久?”

“…”

“任务完成了,回来。”

她依旧不知要怎么回答。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他信以为真,而这个男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霸道的强迫,任谁都再无转圜余地。

他将她的双臂缠到自己脖子上,要她搂着他,“吻我。”

又是这样,总是把她逼仄得无路可退了才甘愿。她不情不愿,可还是踮起脚尖,恋人一般被迫翦住他的颈项,抬头啄一下他的薄唇。

就碰了一下,那么浅那么淡,他不肯,敛起眉目,凑近来看她:“不,应该这样…”尾音消失在他又一次压迫下来的吻里。

道格拉斯站在楼梯的转角看着这一幕,微微笑一笑,然后转身下楼。他走得慢,缓缓下到一楼,拿出手机拨号码。

拨旧金山的区号,道格拉斯跟那些接收武器的人打了招呼,告知他们直升机的飞行路线,好让他们去接应。对方要他向老板问好,他说“好。”

挂了以后他又拨一个号码,依旧是旧金山的区号,接通以后两方都不说话,道格拉斯等了一下,开口:“猎鹰行动开始。”

随即挂断电话。

电话那头联邦调查局来电显示的乱码在话机的屏幕上缓慢消失,探员搁下听筒,按下另一台通话机:“通知伊藤良一,行动开始。”

雏被他仔细品尝,她的香甜在与他舌尖的纠缠中化开,上好的慕斯甜品都比不上的蜜意,丹尼滋滋吸吮。

周围安静,只有彼此口腔中柔腻的声音细密的响,他将她按在墙上,分开隐隐胶着的唇,垂眸看看她。

她眼中有他。

很好。

含胸低头,继续。

雏双臂环住他腰杆,紧贴着他胸膛轻轻地颤。感受到她柔软的依偎,这个乖戾的男人终于满意,手绕到她后脑勺,托住,不容半点缝隙,深吻入喉。

这是雏熟悉的肉食性的吻,唇,齿缘,舌,甚至上颚也不曾被放过,任由他一一舔噬。

吃了她才甘心。

她眼中渐渐弥漫雾气,撑开眼帘,见他同样睁着眼,残酷男人偶尔为之的温柔谦和,如毒,一成瘾便致命。

她爱温润如水的男人,自年幼时起,入骨入随,无法根除。雏忽然间惶恐,怕自己又要染上面前这个男人这样的毒。

她已万劫不复过一次,这一次…

她趁自己气息还稳定,堪堪分开彼此。

离开他,用力呼吸。

丹尼不想结束,低眉,她偏了下头,他便只是额头抵住她的,享受着单纯毫无欲望的贴近,不确定的眼神,隔着纤长的睫毛望着她。

她眼中一汪清水,倒影着他的痴迷。

她一直记得他有一双迷人的眼睛。

美貌也是武器,有时比枪更管用。她谨记这句话,并用它来对付敌手,男人的美貌同样具有毁灭的力量。清醒时,理智提醒她,要对这样的男人不屑一顾。然而现在,她在他的温柔中丧失防备,陷进他的目光中,身不由己。

他,褐色眼睫长而密,此刻微微垂眼,在白的皮肤上映下扇形阴影。

眼珠是碧色,窗外,海面反光折射入眼时,瞳仁便又泛着幽蓝色泽,如深深漩涡,卷进你我,比他销魂的嘴唇,技巧高超的亲吻更易令人眩晕。

他此刻节节进逼的迫使她背靠墙壁,后无退路,他单臂撑住墙面,她在他掌控中。

雏呼吸渐渐发沉。她扪心自问:他和他,像么?

不像。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