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显然他认得她。

两个多小时前,她出现在伊藤良一的公寓,两个小时后,一个男人坐在她的沙发上,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傲然的胜券在握的表情。

沙发上那人微微一示意,雏被拎着过去,被推倒在地,背上踩着对方的左脚。

屋中三位不速之客,彼此用意大利语交谈,他对雏说英语,一只行动电话正扔到她面前:“来,给你的胼头打个电话。”

“你们是谁?”

这似乎是个荒唐的问题,此人扶了扶额头:“丹尼怎么让你独自面对危险,他应该会料到,我们能找到你。”

雏缓慢拨号码,她伤愈后的第一个任务开始的很糟糕,她背上那只脚加了几分力,她被催促:“快一点!”

西西里这帮人也在能够突破五角大楼防火墙的黑客,但他们在她的公寓逮着她,却不是在伊藤的公寓,应该是不知道伊藤良一的存在。

起码这一点,还不 至于那么糟糕。 雏目光凝重,她身上的武器在玄关就已经被搜走,她最后一个号码未拨,手指悬停在按键上。

丹尼…她不想靠他刀锋力量,起码这次不想。

另一把枪印上她嘴角,是沙发上这个人,他见她目光闪烁,这个女人,有一双聪明的眼睛,他对她说:“只要你别耍花样,我们不为难女人。”雏抬眼看他,目光挣扎。

自己太大意的后果,难道需要丹尼承担?

不!

她捏紧电话,拇指按在后扣的电池上,她心中默默计算,这两人如果同时开枪,她躲避的几率是几…

不肖多想,这时,“叮咚--”门铃响。

三人交换神色,雏被从后头伸过来的胳膊架着脖子,手枪改而抵在她腰后。

她被逼的回到玄关。 挟持她的人躲在门后,示意她别乱说。

扭开门。

伊藤良一伫立门外。

“有事?”

“你--”伊藤正欲言,却见这女人抿紧唇,对着他,轻微一眨眼。

下一秒再看,她又是一副如常神色。

“PLC课程论述语言出了点问题,找你商量要怎么处理。”伊藤说着,无声后退半步。

他摘下眼镜,取下镜片,找到合适角度,便可通过镜片中折射出的影像,窥看到屋内景象。

一指宽的门缝后,地面上,有两条人影。

男人藏匿在雏身后,听着两人对话。

“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那好,电话联络,晚安。”

紧接着,是离去的脚步声。

男人握住门球,轻轻的,要关上门,他没有看见,雏的口中,无声的口型。

她在对伊藤说:“1,2,3--”

同一时间,伊藤劈腿踹门,雏侧身躲闪,“砰”一声巨响,门板径直撞击男人正脸。

男人下意识扣下扳机。

“噗”,枪口的消音器一声轻响。雏更快,快过子弹。她手肘后撞,补上一击,枪被撞脱出他的手,雏扑过去接住。

她的身体屈曲,在地上连轴翻过,躲过一枪后,她紧接着开两枪,分别直逼客厅里那两个人而去,一人中弹倒下,另一人躲过,翻身躲到沙发背后,借此掩护,与雏对峙。

公寓内有特殊设置,雏按下门壁旁的按钮。整间屋子开始自动生成信号干扰。 避免这人联络上救兵。

伊藤迅速关上门进入玄关,雏紧迫盯人,目光只稍稍瞅了瞅他,又瞥了眼玄关矮几上的花瓶。

只一眼,伊藤会意,无声无息挪到矮几旁,探手摸进花瓶。

果然,里头藏了把枪。

她要他把枪给她,伊藤轻笑,不肯给。

雏剜他一眼,还在这胡闹!

沙发背后的人暗自觑视这一幕,将雏的分心收入眼底,暗想,趁此机会,搏命一次。

他忽然撑住沙发扶手跃出,同时开枪。

可是倒下的是他。

雏见他倒下,还保持着狙击的手臂动作。下一秒,雏偏头看了眼身旁的伊藤。

伊藤不语,只冲她无谓耸肩。

疑惑染上雏的心头,印上她的眉心,她皱着眉头又看了伊藤一眼。

她开枪时,伊藤良一也开了枪。

雏收好枪,过去那个刚断气的男人身旁,蹲下。她检查尸体上的弹孔。

有两个。一个在左胸口,那是她开的枪。

另一个,直击喉结,射穿男人整个厚实的脖颈。

枪法又准,又狠。

伊藤走近,就见她在翻查尸体的伤口。

她下一刹那站起身来,正视伊藤。

伊藤没来得及说半个字,她已缴了他手中的枪,同时用她自己的枪口对准他。

见这个女人戒备的目光,伊藤失笑,语气正常不过地说:“我是射击俱乐部会员。”

50.一夜

她明显不信。

伊藤一脸无辜,补充:“我射击能力不比专业选手差。信不信由你。”

雏张口欲言,这时,门外又有动静。

是敲门声,“扣扣--”停一秒,“叩叩叩扣--”又停一秒,“扣--”像是暗号,很有节奏。

门外的人更危险,还是面前的他更危险?雏心中权量片刻,再一咬牙,转身奔向窗口,“嚯”一声拉开窗帘。

伊藤尾随,见她从帘布后扯出类似攀岩用绳索,她抬眼看伊藤一眼,她自己掌握绳索滑轮,将挂钩另一头扣在伊藤腰间。

敲门声又响了一遍,雏推搡伊藤:“跳下去。”

这里是5楼。虽不可思议,伊藤还是按照她的要求跨过窗棱,“那你呢?”

门外突然巨声一响--子弹打在门锁上--眼看对方即将破门而入,雏迅速跨出,身体倏忽间如鸟类展开,倒挂,双脚勾住外接窗台立面的镂花,双手绊住4楼顶端。

伊藤只觉一阵眼花,这个女人已经下到4楼。再回头一瞥,伊藤正与破门而入者目光对个正着,他是攀岩高手,微微一笑,便自行掌握滑轮,曲腿抵在墙面,顺着垂直墙体快速滑下。

对方眨眼功夫已追到床边,枪口对着二人扫射,子弹打在墙面上,扬起白色粉尘,雏闭目屏息,听着耳畔的子弹呼啸声,不过十几秒钟已经来到一楼,脚踩在实地上。

伊藤动作还要更快,他已经落地,解开腰间绳索,雏落地时身体因惯性向前倾倒,伊藤稳稳揽住她纤细腰肢,控住她。

5楼的窗口处,一人在打手机联络同伴,另一人探出脑袋,举枪又要瞄准他们,雏刚从伊藤怀中反身,立即回击一枪,却被对方躲过。

雏弹无虚发,第二枪紧接着发出,直接打爆另一个人耳边的手机。“啪”一声手机炸裂,隐隐火光腾地窜起又熄灭。 雏心想,实在不宜在此与这些人多做缠斗,便拉拽着伊藤起身,两人一道朝另一栋公寓楼狂奔而去。

风从脸侧狠狠刮过,雏在耳畔风声中,对着身后的伊藤道:“回你房间,把所有数据销毁。”

同一时间,5楼那人紧接要补上第二枪,直接瞄准雏的脑袋。

准星契合…扣动扳机…子弹朝着这个女人的后脑跃出…

雏只觉后脑一痛,一阵推力逼的她低下头去--下一瞬间,子弹打入前方草地中,溅起一小块泥土。

伊藤的手这时还按在雏的头顶,雏回头,只见伊藤朝着她倨傲地一挑唇角。

不容多做停留,雏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疑惑。时间紧迫,赶紧回到他的公寓才最重要。

回到伊藤良一的公寓,雏率先冲进电脑室,在计算机设备上安装上微型炸药,5秒制动,“砰”一声,硝烟弥散,电脑炸飞,主机粉碎性摧毁。

伊藤抱着双臂从旁观看,腹诽着:这个野蛮的女人…等待炸药威力过去,他这才踏进碎片中去寻找内存条和芯片。

雏已经准备逃离,却见他往回走,怒道:“你这在做什么?”

她安装在各区入口的监视器画面已经传来信号,有携带武器的人正在迅速靠近公寓区。

他还在这儿浪费时间?!

伊藤声音无恙,淡淡解释:“你炸毁电脑有什么用?他们找得到芯片就可以恢复数据。”

雏脸一白,咬着牙忍下去,她到一边去打电话。遇到麻烦了,得找人接应,最起码弄辆车。

不幸中万幸:从遇到那几个意大利佬到现在,全程不过10分钟时间,校园警务还没有发觉。算少了一桩麻烦。"

等待伊藤将一切收拾妥当,他拍拍身上灰尘才站起来,轻轻松松对她说:“可以走了。”

下楼,穿过植被林,趁着夜色摸上停在出口的车。

雏示意伊藤坐副驾位,她自己绕到车后,拉开后备,拖出武器箱,撬开箱盖。

她刚取出一把枪,不远处转角就已经拐进来数辆车。

雏瞟一眼:是意大利那帮人!

她蛮力关上后备门,正要架起枪钢铁骨架,忽然这时,对方的车发现了他们,快速朝他们开来。

对方总共四辆车,人数不会少于20。这么多人,对付她一个女人?--

雏咬紧牙关一笑:很荣幸,他们并没有小瞧她。

伊藤冲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尖叫:“把车钥匙给我!我来发动车子!!我们得快点离开!”

她不理会,径直架好用于扫射的机枪,瞄准为首那辆车的油箱位置,手臂一番又一番的震,“砰砰砰砰--”子弹连发,一排弹孔正打在那辆车的铁皮车身上。

其中一发正中油箱,爆开的火药与泄漏的汽油瞬间接触,引发剧烈爆炸。

“轰--!!!”

红光冲天,为首的车整个车身被火药的威力掀起,至半空,翻滚过整一周,最后才轰然一声巨响,砸回地面上,撞向己方后面的车。

这一辆,车中人必死无疑。 其余车子受到波及,一时无法再前进,不过都是抗打耐劳的车型,这么一撞,也没被连带撞飞。

所有车门同一时间打开,数条人影鱼贯下车,要绕过火焰中的汽车残骸逼近他俩的车。

鳞次栉比的公寓楼豁然间亮起无数盏灯,枪战的动静惊醒梦中弥留的学生。尖叫声、警报声织成一道网,拢住夜幕下的这一场杀戮。

雏跑回驾驶座,启动车子,油门一下踩到底,轮胎在原地面迅即摩擦半秒,接下来就如箭矢一样飞驰出去。

意大利佬全部拔枪以对,直至雏的车,或对准挡风玻璃,或对准轮胎、油箱。雏不管不顾,控制杆推到最前,朝着他们撞过去。

一人来不及躲避,尸体碾在轮胎下,其余人训练有素地闪了开,雏的车碾过轮胎下人的血肉,开出一条血路,紧接着直接撞开被炸得焦黑的车体残骸,继续驶向前路。

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前路上。

后头的人对着车尾灯一阵扫射,也很快回到各自的车上,追着雏的车急驶。

雏透过后照镜看一眼,双手还握着方向盘,她放肆地大笑。

一旁,伊藤眸色越来越深,看着这个疯狂的女人。

“疯子…”

雏敛去笑,没看他,嘴巴动一动:“你不明白的,你生活在这么…”…这么光鲜亮丽的又干净的假象中,怎么会明白?

车子一路没有停歇,驶出学校,来到主干道,雏向着市区方向去。

她眼中有什么,很快,几乎一闪即逝,伊藤觉得自己又是眼花了。调整心绪:问她:“这是去哪?”

她不吭声。伊藤想:大概是去这个女人的本营。

伊藤左手悄无声息移到右手手腕,拨开手表侧面一枚隐秘按钮…

五十公里外,旧金山,公寓楼内,想要给这个女人惊喜的丹尼接到电话,脸色顿变。

五百公里外,中情局,控制室内,卫星定位图上倏然亮起一枚鲜红色的闪动着的点。

五万公里外,金三角,首领宅邸,穆对着电话低喝:“不要给我乱来,听到没有?”

51.慌乱

对方一口俄式英文,连咬字都透着一股阴狠劲:“我乱来?那女人是他的死穴,你不也无数次利用这一点?”

“…”

“既然利用,何不利用的彻底?”

“…”

“你按照他的喜好,调教一个女人,这么多年,不就是等待今天,要她殉葬?…”为你的王国,殉葬。

“…”

“现在美国政府,西西里黑手党都在想方设法对付他,机会绝佳,你舍得错过?”

“不许动她,”穆眼核阴翳,说的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强调隐隐逼入人心魄,“氏铭的事,是最后一次。违背我的后果,你应该清楚。”

对方一时禁语,竟被生生恫吓住。

这个金三角的拥有者,这个历来温润如玉的男人--

温润如玉的人从来危险,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内心深处的火焰能燃烧的多么猛烈。

穆眸色深而黑,冷静如故,“不要再试着触犯我的底线,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语毕,挂断。

捏电话的手,手指僵白。 看自己的手,看手中的电话,屏幕闪着幽蓝色,居心叵测的光,他劈手一甩,电话撞到墙壁,一声闷响,四分五裂。

屋外守卫听见动静,彼此交换神色。

这时候,有人敲门,穆抚额,“进来。”

千赖推门而入,恭敬立在门边,瞥一眼墙角处的手机残骸。

首领的情绪很少外露,此刻只是面无表情,便已令千赖不敢说半个字。

“说。”

穆薄唇微启,淡淡一个字。

他有些疲累的靠藤编椅坐下。一只原本正在椅中追着自己尾巴的狸猫乖乖趴上穆膝盖,猫儿眼瞅着千赖。

“夫人吵着要见您,仆人阻拦她,她差点提枪要了他们命。”

穆修长手指慢慢挠着狸猫脖子下软软绒毛,漫不经心,“精神科医生开的药呢?”

千赖错愕半晌,转念一想,首领对女人如此漠不关心,不知情也并不奇怪。

只得再解释一遍:“两周前已经停用了,医生也说,有身孕的人需要控制药量,以免…”

看首领表情,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千赖收声。

穆随即开门,“取一只行动电话过来。”

千赖了然,直接将自己那个递过去。穆接过,开始拨号,并没有忌讳千赖在场,电话通了,穆直接说,“多派些人守在旧金山,可疑的人做掉,动作干净点。”

语气依旧保持一贯的波澜不惊。

千赖退了出去,房间只余留下穆一个人,他温柔的抚摸着狸猫舒顺的耳朵,猫儿的眼抬了起来,舒服的眼睛眯起,像是在对他笑。他曾想过,她该是如何喜爱这种动物?

或许,她更喜欢小型犬科动物?

他不能在她身边,那就送一只她爱的动物过去?

可谁能想到呢?料事如神,如他,也没料到精心准备的礼物最终死于非命。她该多难过?那个愚蠢的男人,丹尼?贝尔特兰?瓦莱,俨然自诩守护者,一声声的质问,犹然在耳。

愚蠢的人都该死。

有人相信他也能心软么?有人相信他也曾怜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