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手表里的针剂只剩不到半ml,她解开伊藤,并为他注射,伊藤却在这时忽然发出困兽般一声嘶吼,“你再给我注射毒品,不如让我死了。”

丹尼在一旁冷观,终是忍受不住,蓦地拎起伊藤衣领,居高临下盯着他,“你想死?成全你!”丹尼语调阴狠,扯过零落在地的床单碎片,绕住伊藤的颈,手上用足了劲,瞬间缺氧的伊藤蹬着双脚,丹尼丝毫不松力,足有半分钟才蓦地放开。

伊藤整个人倒在地上咳嗽,本能地贪婪地呼吸,丹尼见状,勾唇一笑,接过雏手上的针剂,从指尖注射,并附在伊藤耳边冷言:“既然不想死,就好好活着。”

天空泛起鱼肚白时,他们动身离开,至新加坡转机,飞抵旧金山后,伊藤被送医,私人医院,位置隐秘。

“如果我还能活着,总有一天可以活捉你。”这是伊藤被医护人员推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丹尼笑得毫不在意,嘴角的伤疤一如既往嚣张跋扈:“我等着…”

雏与丹尼南下,继续往哥伦比亚赶。

丹尼的人已查到沙玛的所在地,丹尼帮她解决了这些麻烦、送她与她弟弟离开之后,还有他自己的麻烦要解决。

丹尼的担忧藏在心里,雏却把担忧及疑问全副问出了口:“沙玛身边有没有个孕妇跟着?”这么多天了,西黛早该到了沙玛身边…

丹尼闻言眉心一凛,他的人只发现穆的心腹千赖也在哥伦比亚,并没有向他报告孕妇的存在。

出于猎人的本能,丹尼不由得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性:莫不是那个穆又有了什么举措…

转念又一想,那个穆,终于让他丹尼?贝尔特兰?莱瓦也尝到了惧怕的滋味,思及此,丹尼不由嗤笑半声,很快敛起笑,冷的目光直视挡风玻璃前方,加速。

直升机突然加速的一瞬,带来的酥麻和振动,和性、死亡的快`感无比接近。小型直升机内只有他与雏,烈日下,挡风玻璃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他突然开口,问了她一个问题:“你会不会恨我?”

雏并不明白他的话,更无法回答,丹尼没说完的那句,其实是:我会夺回一切,然后杀了他,那时候,你,会不会恨我?

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恨你什么?”

不明所以的雏追问道,却忽的被丹尼绕过来的手臂托住颈子。他的手指缠在她半长的发里,他盯着她的眼睛凝视片刻,用尽全力狠狠吻住她。

含着她的舌,吮咬,短促而狠绝的一个吻后,他继续沉默地望向前方。

上一次机场遇袭,丹尼险些丧生,他的人马里明显混进了敌方,他这次抵达哥伦比亚后,前来接应的都是值得信赖的心腹,人数不多,但势力深入哥伦比亚各处,隐秘却坚不可摧。

丹尼挑选了其中几个,要随雏一道去。她拒绝。

“不,你别去,”雏摇头,“我不能亏欠你太多。”

他盯着她的目光,是黑色。

雏站在他一步之遥,可她分明觉得,他们之间,依旧有着那道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的鸿沟。

她改说柔柔的泰语,因为知道他听不懂,所以才说得出口:“你不是首领的对手,如果…我说如果,你不想要你的王国了,我用自己的一辈子偿还你,你愿不愿意?”

她的穆,她的首领、她的神,那个男人最爱的是野心,是权势,如果她能成全他,如果他能放过她,也让她,放过她自己…

雏的脑中有点乱,丹尼没听明白她的泰语,正要追问,雏已改用英语道:“有他们在就够了,你不需要去。”

雏径自上了车,“再见。”

或许是…再也不见。

 

雏的车最终停在了近郊的一处独立建筑内,此处静谧的可怕,这份安静,与哥伦比亚夜间空气中的躁动因子丝毫不相称。

真的是太安静了,包括雏在内的所有人都全副武装地下车,小心翼翼地趁着夜色闪进花园。

踏进别墅内的一刹那,雏就看见了大理石地板上的血迹。

血迹从不远处二楼的台阶上一路延伸到她此刻所在的房门处。

放眼望去,房内留下了明显的火拼痕迹:千疮百孔的墙壁,倒塌的家具,随地洒落的弹头、以及--尸体。

雏意识到自己来晚了一步。那一刻,她的神经狠狠一紧。

整幢房里,唯一的活口躲在二楼的衣柜里--正是西黛。

雏霍然拉开衣柜门时,西黛的双目顿时惊恐地瞪圆,雏没有时间安慰她,她比她更焦急:“沙玛呢?他在哪?”

西黛只知道颤抖,火拼时恐怖的记忆令她直至此刻也无法成言,雏的整颗心都悬在了西黛嘴唇的一张一合上。

终于,雏听清了她说的是什么。

她说:“千赖杀了沙玛,不,不,是穆,是穆指使的,他杀了他,连…连尸体都要带走…”

是穆,是穆指使的,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这个声音在雏脑中萦绕,扩散,雏绝望到站都站不稳,惊惶地退后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倒计时:四

63.终结章

(三)

死寂。

听不见尸体上血液徐徐滴落的声音,听不见西黛绝望的哭泣,听不见穿堂的风。

极突然地,就在这无声之中,西黛忽地蹿起,朝雏扑去。

西黛手中,分明是把精短尖刀。

而雏,立在原地,不躲不避,看着刀锋的寒光快速逼近自己。

她慢慢闭上眼睛…

然而,预期的刀尖刺入身体的痛楚却并未降临,一道黑影急速奔来,或许只3差半厘米,她悲戚的一生就能就此了结--那道黑影却更快,转瞬间架住西黛,劈手夺下尖刀,下一秒即往西黛的脖颈动脉上割去。

雏看清来人,急忙低喊一声:“别杀她!”幸而,为时不晚。

丹尼的刀锋已浅浅划破西黛的皮肤,闻声险险止住动作。

手却仍因愤怒止不住地颤。

西黛眼中蓄着的,除了泪,还有满满的恨:“没有你,沙玛就不会死,你欠他一条命。”

雏仿佛已醒过神来,弯身扯下西黛裙边一角,团一团,塞住西黛的嘴:“不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会让你下去陪他。”

下属带走西黛,徒留丹尼与她,夜风,吹拂死亡的气息,她如雕像,无生命力般,丹尼的手按在她肩上,安慰的话无从出口。

她却忽的回眸看他,失笑:“她骗我。”

不是疑问句,她断定一切都是假象。

首领不会这么做,沙玛还活着…她那样固执,那样自欺欺人,丹尼忽然间生气,拽起她直往外走。

穿过准备毁尸灭迹的下属,直将她拽上车,沉默地驶离。

车子驶出近百米时,后头一阵轰然巨响--炸药引爆,随即窜起的火苗高耸入云,独立建筑与死去的人一道,消失在火光中。

丹尼回到基地,手里攥着这个没了灵魂的女人,她口中只剩那一句:“帮我找到沙玛,他没死。帮我找到沙玛…”

丹尼未置可否,只将她带到书房,推开书架,保险箱藏在其间。

转转动密码锁,打开保险箱,从中取出一个公文袋递到这女人面前。她仿佛意识到公文袋中会是什么,拒绝伸手接过,那样明显的抗拒--抗拒她不愿接受的真相。

丹尼一声低咒,猛地扯开公文袋,里头的文件、信件、录音、照片…顷刻间洒落一地。雏扫过照片一角,顿时惊惶地闭眼。

丹尼目光一厉,蓦然扣住她后脑勺,雏被逼跌坐在地,丹尼随后蹲下`身,一张张捡起照片,送到她眼皮底下:“不想知道你阿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你送给我?”

“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明知危险,还任由你踏入氏铭的势力范围?”

“他不在乎的何止是你的贞`操?还有你的命!”

“你不过是他的工具而已!”

雏愣愣看着面前的证据,整个人仿佛石化,下一秒她又动了,确实猛地推开他,躲进角落,头埋在双臂间,濒死的兽般低叫。

丹尼气急败坏地站起,充血的目光勾住这个濒临崩溃的女人,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砰地关上门。

 

子夜。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缩在书房一角、许久未动的雏慢慢抬起头来。那张脸仿佛已不是昨日的她,她双眼充血,面无表情,手脚并用爬到一米开外,捡起地毯上的照片、文件,一一细看。

最后才是那封信。

阿妈曾经不识字,还是她一笔一笔地教会阿妈的。

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雏面无表情的脸上滑落一行泪水。

就在这时,书房门开启,神情冷冽的丹尼出现在门边,看见她的泪痕,眉心隐秘一皱,终究是没能克制住,上前捏起她下巴,揩去她的泪。

“有没有找到沙玛?就算…尸体也好。”

丹尼摇头,悄然把手放到背后。

他手中拿着的照片上,有一截焦黑手臂,片刻前交给他这张照片的亲信称,在郊外找到的这具焦黑尸体,指上戴着与西黛同款的尾戒,极有可能是沙玛。

他将照片藏好,身形一侧,领着她出去:“好好睡一觉。”

她真的听话,进了卧房便径直钻进被子。丹尼站在内外间的连接处注视着她,担心她失眠,不料她竟渐渐安然入睡。

他安坐回去,点燃雪茄,抽一口,借着雪茄的火星,点燃那张照片。看着照片燃烧,直至最后成为烟灰缸中的灰烬。

之后回到内间,俯身,嗅嗅她均匀的鼻息,吻一吻她额头,安心离去。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这一片是他新建的势力范围,却有人能不令他察觉地来到此地,造成如此大规模的混乱,他需要时间部署,铲除这些不守规矩的敌人。

很快亲信归来,带回确切消息:“千赖。”

丹尼默默咀嚼这个名字,千赖…一个充满野心的年轻人,近日动作颇多,逐步脱离金三角本家的同时,频频侵门踏户,瓜分丹尼的军火与毒品市场。

“索那罗亚和穆一向合作良好,沙玛这次和索那罗亚私下会晤,等于公开叫板千赖,这才惹来杀身之祸。”

丹尼兀自点点头。

“我们该怎么做?”

带着伤痕的嘴角玩味地勾起:“坐山观虎斗。”

解决完这些琐事时,正值黎明。

日出。

第一道曙光划破黑暗的时刻,丹尼回到卧房。

床上却空无一人,丹尼心里骤然一紧。

三步并两步推开所有附属房间门,依旧,空无一人。隐隐料到什么,丹尼眉心狠蹙,调头冲出卧室。

三拐两拐来到书房。

书架后,所有保险箱暴`露在外,箱门大开,其中的武器、针剂、北极星,甚至现金…统统不翼而飞。

尾随而来的属下刚来到书房门外,就迎来丹尼的一声怒喝:“找到她!”

(二)

这个“她”--不需明说就知道是谁。

而这个“她”此时,已乘坐上飞往曼谷的航班。

雏离开前只去了一个地方,见了一个人--伊藤。

伊藤虽仍十分虚弱,但起码情绪已经稳定,她潜进他的病房,无声无息,病床上的伊藤却好似突然被唤醒,慢慢扭头,看向她的目光,满含忧郁。

她的脸,是再挽不起任何表情,回视伊藤,平静无澜的眸光,“你这条命是我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代替我,活下去…

伊藤仿佛读懂她的目光,疲累的双目猛然圆瞪,最后一丝力气都用来伸手抓住她,他已虚弱地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直摇头,氧气罩面渐渐雾化,是他无声的挽留。

他拼尽全力抓住她,可那力量太微不足道,雏轻易掰开他手指。伊藤唯一能做的,只是眼睁睁看着她将一样东西放进他手心。

是颗钻石,昏暗中熠熠生辉,北极星般耀眼:“它够你花销一辈子了。”

“…”

雏俯身凑到他耳边,慢慢说出最后的话--farewell,永别…

 

航行跨越晨昏线。

雏看着机窗外,眼睁睁看着自己从白日的那一端再度回到黑夜。回顾自己的一生,终于领悟一个词,“宿命”。

如果她幼年跨入那片雷区时就被炸死…

雏摇摇头,拒绝去想如果。

她要回到金三角,了断自己背负了一生的宿命。

同一时刻,金三角本营,通勤员为首领接通大洋彼岸的电话。

“千赖以为我在拉拢索那罗亚反他,索那罗亚现在死了,他的党羽不会放过千赖的。”

“确保你不会被任何一方找到,毕竟索那罗亚死在你房子里。”

“我的‘尸体’烧得面目全非,连西黛都认不出来,我也会尽快赶回金三角。”

“做得好,”穆唇角微微一动,“接班人。”

他挂上电话,扭头乜一眼窗外。

随员敲门进入,身后跟着医生。首领却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首领,您不能这样耽误治疗…”

“出去。”他语气依旧那样温和,但不怒自威。

门合上的声音。

穆继续看着窗外,金三角的雨季该结束了,明天或许会是个好天气。

“该回来了。”

该回来了,雏…

只可惜,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是雨天。首领的宅邸里养的植物吃饱了水,疯一样成长,雨水从屋檐低落,滴落在石板上,雏坐在旅馆的窗边,耳边是雨滴声,她却无暇顾及,她双手都在忙着组装枪支。

拆了又装,装了又拆,速度还可以。等这雨暂时停了,就是她该行动的时候。

雨暂停,雏出发。

位于高地的本营,几年来看守力度一直在加强,现代化设施也早已引入,只有高地的背面,那一片无人能及的雷区,是自然而古老的屏障,几十年不变。

犹记得上一次穿越雷区,她还那样年幼。

面前,铁丝钩成网,拦住前路。里面,是密林,是茂盛的植物。仿佛还是昨日,身形小巧的自己,割开铁丝网,钻入禁区。

莽撞的她,少年的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她,温润如玉的他,那个饭厅,那碗香醇的米饭,那个书香沁心的书房…

既然当年的记忆无法磨灭,那能否带它们到地狱?

渐渐的,雏眼角湿润。

泪水滑过眼角,悄无声息,滴落在这片生她、养她、也即将葬送她的土地。

抬手抹一把,才发现那并非泪水。

不过是树叶上滴下的雨,打湿她的脸。

雨又开始下。

此时,天边已擦黑,她躲在这一片泥泞中,看见远处高地上那间房亮起了灯。那是书房,她在那里学会写字,她有一个耐心但残忍的老师…

心念一动间,她放弃了冒死闯入的念头,卸下背上的武器包,冒雨离开雷区禁地。

片刻后,她只身一人,伫立在层层把守的哨岗外。

关卡兵倏然而动,数十支枪口齐齐对准她。确定她并未携带武器后,方整齐划一地退开。

山道上开下一辆吉普,首领的随员下车,为她拉开车门:“请。”

雏笑笑:“不用搜身?”

随员并未理会她的揶揄,待她上车,径直急驶上山。

她的房间,丝毫未变,她的衣物、武器,在原处摆放。她被送来这里,佣人为她沐浴,换衣。她穿凉凉的泰丝,黑发,白衣,白的皮肤。

首领在饭厅等她。

佣人退下,饭厅就只剩他与她。他仔细为她布菜,并未抬头,只淡淡一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