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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果,走了。”

幽无命抓着昏迷的秦玉池,揽住桑远远,跃上短命后背,向着幽州方向飞驰而去。

到了平原上,她偷眼看他,嗔道:“有人愿生死相许呢。很得意吧?出手这么大方!”

幽无命吓了一跳,正色道:“才没有,别瞎说。”

她瞥他一下,目光幽幽地飘向远方:“幽无命,你送我的聘礼,有那一箱子宝贝值钱么?”

幽无命‘噗哧’笑出了声:“想什么呢小桑果!我砸锅卖铁,也要凑它几十车金子给你做聘礼!那一点点东西算什么!”

桑远远吃惊地回眸看他。

这个男人倒是从来不瞎说大话,都能具体到数量了,那便是真正会这么做。

几十车金子?

那可真是砸锅卖铁了。

她不禁有那么一点点心疼他,正要张口说话,便看见这个狗男人得意地眯起了眼睛,笑吟吟地说道——

“岳父那样的人,岂会容得旁人议论他卖女儿换金子?看着吧,他必定会带上金贝,到秦州,把这些钱全买了灵甲,当作你的嫁妆送回来!”

桑远远:“……幽无命你还要不要脸了!”

“有媳妇就行了,要脸做什么。”他坏笑着,把她揽得更紧。

憋了一会儿,他憋不住了,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旁,道,“小桑果,你信不信,这秦玉池,能换回几十车金子都不止!这才是个金疙瘩!”

桑远远:“……所以几十车金子都是这家伙为你贡献的,而你自己出的聘礼,便是一口铁锅就对了?!”

幽无命黑眸一闪,立刻指着远方:“小桑果你快看!那里有一群羊!”

羊,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多得是牛和羊!

“别给我转移话题!”她气咻咻地回身,揪住他的衣襟。

正待嬉戏打闹,忽然想起了那只容不得幽无命开心快乐的偶人,二人急忙收敛了心神,不再乱动。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碎镜呢?”她问。

幽无命道:“我收着,在我把里面的夭蛾子弄清楚之前,不会让你碰到它。”

桑远远缓缓点头。

毕竟,她当初出事和天坛脱不开干系,碎镜既有这般神秘的力量,谁知道会不会又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先回。”

心中惦记着碎镜与人偶这两件大事,幽无命快马加鞭,赶往幽州,把短命跑成了一只陀螺旋风。

这一路上,秦玉池共醒了三次,每次刚一醒,便被幽无命重新敲晕。

进入幽都时,秦玉池又一次醒了,却继续假装昏迷——再敲,脑袋上全是包了。

踏入王城,看见阿古已率着幽影卫,早早守在那里等候。

幽无命把秦玉池扔给了阿古,道:“事无巨细,拷问清楚。”

“是!”阿古那张平时看起来略显憨厚的大脸上,立刻浮起了狰狞凶恶的笑容。

桑远远瞅了一眼装晕的秦玉池,心中不禁有几分同情——就连东州派来的死士也能被阿古撬开嘴巴,何况区区一个秦玉池。估计天黑之前他就能把小时候尿炕的事情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秦玉池发现不妙,赶紧睁眼大叫:“幽州王!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要是出事,秦州和天坛都不会善罢甘休!”

幽无命眼风一掠,阿古扬起手刀,再一次敲晕了这位王族圣子——阿古清楚得很,主君要的可不是这种颠三倒四啰里八嗦的口供,得整理得清清爽爽,一眼看出重点梗概才行。

打发了这位天坛圣子,幽无命带着桑远远,径直回到了他的寝宫。

他跳到青玉大榻上,盘着膝,从腰间取出了那枚碎镜。

“果子,离我远点。”他把桑远远赶到了窗边的长榻上,然后凝视着手中的预知之镜。

“小桑果。”他凝视着碎镜,道。

半晌,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

“我。”他微皱着眉,掂着它,很不耐烦地说道。

半晌,他换了个姿势。

“偶。”他冷声道。

又过了一会儿,仍没什么动静。

“嗤,”他笑道,“神棍的玩意。不灵。”

他随手把那枚碎镜抛到了青玉枕后面。

桑远远走向他。

走到半途,他竖起了手:“等,我再看看。”

纠纠结结地,又把碎镜捡了回来。

“短命。”他道。

“阿古。”

“小八。”

依旧一无所获。

桑远远停在半途,犹豫片刻,建议道:“你心中想着韩少陵,试一试。”

幽无命下意识地吊起了眼睛,正想大放厥词,忽然想起了什么,眯了下狭长的眼睛,笑了。

“好。”他说。

他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挑着唇,不屑道:“韩少陵。”

半晌,眉峰忽地一蹙。

旋即,双眉越皱越紧。

桑远远屏住了呼吸,小心地靠近了两步,歪着头,察看他的神情——也不知关于韩少陵,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只见那对精致的薄唇渐渐抿了起来,抿成一道坚毅的线。

片刻之后,右边的唇角缓缓挑高,扯出一个又冷又邪的笑。

他睁开了眼,眸光残忍冷酷,声音轻而嘲讽:“当我死了么。”

桑远远急急走到他的身边,把手放到他的小臂上,轻声问道:“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幽无命吓了一跳,随手把那碎镜甩了出去。

“小桑果!什么时候跑到我旁边了!”

桑远远:“……”刚刚那个邪王,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眼见那具有神秘力量的预知之镜,在青石大殿砖上可怜兮兮地连翻了十七八个跟头,然后停在了厚重的门槛边上。

“看到了什么?”她坐在他的身边,问道。

幽无命不想说。

“没什么。”他嘀嘀咕咕,很不爽的样子。

“都是假的,”她撅起红唇,轻轻摇晃他的手臂,“曲芽儿不是还看到你前日死掉了么?假的!”

“嗯,假的。”幽无命扯着唇,冷笑一声,“就凭他韩少陵,还想占我幽都?笑话!”

桑远远:“嗯嗯,滑天下之大稽!”

心中想道,不错,原书中幽无命战死天都后,确实是韩少陵第一个攻入了幽都。

她眯起眼睛,望向那枚躺在地砖上的碎镜。

她仿佛看见一面巨大的镜子摔在地上,碎了,这只是其中一片。

它本来,该是什么样子,或者说,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呢?

“幽无命,”她再晃了晃他的手臂,撒着娇道,“你再看看,看我爹、娘,还有哥哥,还有云许舟!”

“小桑果……”他无奈地望着她。

“看看嘛。”

“好好好!”

他踢踏着靴子,懒懒散散走过去捡回了碎镜。

“你,离远点。”

她应着,搬了一把木凳子,坐到了不远不近的地方。

“没有岳父。没有父母。桑不近也没有。”很快,幽无命吐出了一堆结果。

“咦?有云许舟。”他动了动眉毛,“云许舟招了个上门女婿。啧。”

桑远远轻轻吸着气,心中的想法愈加笃定。

书中,幽无命、短命、桑远远、她的父母兄长,在这个时间点上都已经死了,所以看不到这些人的‘未来’。

云许舟手握云州权柄,确实很可能招个赘婿,继续掌管州国。

也就是说,这碎镜中,能够‘感应’或者说‘记载’的,乃是没有被她桑远远改变过的‘未来’。

把它当做‘原著’就可以了。并没有多么恐怖。

桑远远这般想着,心头忽然便敞亮了起来,那重厚厚坠在胸口的阴云不翼而飞。

“幽无命……”她微笑着唤他。

他动了下眉毛,将碎镜扔到床尾,向着她张开了怀抱:“嗯?”

她扑到了他的怀里,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腮。

“真好。现在的一切,真好。”

他垂头,吻她的额。

“不好。”他说。

她纳闷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说这么煞风景的话?

他缓缓地凑到了她的耳边,声音极低,坏入骨髓:“不能操你,有什么好。”

她心尖一颤,呼吸大乱,一时不知该羞还是该恼。

“该去捉它了。”他扶着她站了起来。

她一时没站稳,小小地退了半步。

幽无命顿时乐了,坏笑道:“小桑果,这么一句话,便让你腿软么?到时候动起真格来,可怎么了得?下次我可不会再对你留情了。”

上次不带感情的半个时辰,已大大拓展了他的心理极限,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很有潜力的,只要别太激动,说不定还能挑战一下一个时辰。

这般想着,眼角眉梢坏意愈浓。

桑远远诡异地看懂了他的眼神,她目露警惕:“你别乱来。”

他哈哈大笑着,扣住了她的五指,将她小小软软的手置于掌心,拖着她向外走去。

“它会在哪里呢?”桑远远问道。

幽无命摊手:“到处转转咯。”

桑远远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方才幽无命第三个看的便是‘偶’,然而什么也没有看到。这是否意味着,他死去,偶也会跟着他一起死去?

那么,反过来呢?

桑远远道:“若是找到它,先别伤到,将它拿回去再说。我怕伤了它,对你会有什么不利的影响。”

幽无命重重在她脑门上‘叭叽’了一口:“想得这样多么?你可当真是爱死了我!”

桑远远:“行了,翅膀要出来了!”

短命驼上二人,屁颠颠出了王城。

偶。它会在哪里呢?

那么小一具偶,随便往哪里一藏,只要它不动,兴许一辈子都不会叫人找到。

桑远远打量着四周,就这短短一条街上,能藏身的地方就数也数不清——板车底下、竹筐里面、酒坛、米缸、屋梁……

这怎么找?

不过看起来幽无命已有想法了。

他的身体时不时便轻轻左右一晃。

短命与他相伴十数年,对他的肢体语言早已了若指掌,它轻盈地踢踏着四蹄,拐了几拐,便停在了一处院子外面。

这里一看就是办过丧事。

仿佛还不止办过一场丧事。桑远远定睛打量,发现悬挂在门边的白色幡布有新有旧,新的不过是数日之前挂上的,旧的却已隐隐发黄,看起来已有月余了。

“受害者的家?”桑远远轻声问道。

“嗯,”幽无命懒懒地回道,“第一例。听听。”

他扬了扬下巴。

桑远远四下一看,见到巷子里停了一架较大的平板车,便往那车底下扔了一朵大脸花,脸盘子皱成一团,收缩在车底。

一缕灵蕴藤蜿蜒爬了出来,绕着墙壁上的青苔,轻轻巧巧就翻进了院子里。

院中,一对夫妇看起来刚刚归家不久,二人都在厨房里,一人生火,一人择菜。

夫妇二人眉间都竖着深刻的‘川’字,眼神灰败,无精打采。

烧好了火,妇人将米和菜一起往锅中一扔,盖上盖子,便不管了,夫妻双双坐在了厨房门槛上,扶着额头唉声叹气。

过了一会儿,锅里水烧干了,糊味飘了出来,二人却根本没什么反应。许久之后,妇人后知后觉走到灶前,拨走了柴,把煮烂的菜和夹生的米一起舀了出来,夫妇二人默默地嚼完了这算不上饭菜的饭菜,然后便进了内室,双双躺在了榻上,闭着眼,再不说一句话。

桑远远观察了片刻,一无所获。

看来受害者之死,给亲人造成了太大的打击,这对夫妇已经没什么生志了。

死去的,是他们的孩子吗?那个漂亮的、小小的偶,会摆出哭包脸委委屈屈,也会把小手放在膝盖上坐得规规矩矩的偶……竟连孩子都杀么?

不过……这里看着像是办过两场丧事的样子。

桑远远偏头看了幽无命一眼,见他眯眼望着远处,好像在专心想事情,便没有出声打扰他。

她思忖片刻,操纵着灵蕴藤,翻进了隔壁的院子。

有时候,要探听消息,从邻居入手更管用。

隔壁夫妇二人正在说话。

男的说道:“你无事便多到隔壁走动走动,劝劝老张媳妇,我瞅着她是有些不想活了,今日晌午在外河那儿转悠了许久,我都没敢走,就跟在后头看着。”

女的说:“这你叫我怎么劝?我这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我说啊,她现在就该点鞭炮庆祝呢!”

“怎么说话的你!”男的照她身上肉多处拍了一巴掌。

女的反手掐他:“我哪句没说对?哎你说说,这媳妇自从嫁进张家大门啊,当牛做马,陪着男人一起供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叔子,夫妻两个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攒那么点银子,全给小叔子赔了赌债!好容易去年生了个大胖儿子,这老张终于开窍,不供张二那烂人吃喝玩乐了,结果倒好,岁把大的娃儿,上个月莫名就能从家中跑出去,跌河里淹死!老吴你自己不也说,八成就是张二那烂人干的么!”

男人道:“这,这也就是怀疑,没证据不能瞎说的!”

“哼,”女的冷笑,“要我说,什么觅心者行凶嘛,张二那颗黑烂的心,就是老天开眼,给他掏去的!那边刚害死了侄子,转头就把哥嫂给娃儿攒下的钱全骗去赌了个精光!你看看,那娃娃上个月死掉,你见他哪日不是眉开眼笑的?啊哟连我这个做邻居的,想起那胖娃娃,心里都痛哟!”

“嗐,嗐,人都死了,死者为大,不说了啊,”男的道,“反正你得空多劝劝张嫂子!”

“是呗。”女的说,“孩子没了虽然难过,但人也还年轻,有机会再生的。张二那吸血虫没了呀,往后才是开始真正过日子哪!明日我便去说说她,你也劝着老张些,啊!”

夫妇二人说了一会儿,便相约上了榻。

桑远远:“……”果然古代老百姓平时没什么娱乐,天不黑就开始夜生活了。

幽无命拽了拽她的衣袖。

桑远远正在消化方才接收到了信息,略带些茫然地回头看他。

只见他眼角微抽,冲着她使眼色。

桑远远:“???”

巷子边上,忽然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叫——

“怪物啊啊啊啊啊!”

桑远远吓了一跳,循声望去。

便看见一个长相忠厚朴实的中年男人推开了那架平板车,露出了车底下大脸花那张又大又丧的大脸盘子。

桑远远:“……快跑!”

幽无命不假思索,一夹短命,像离弦之箭一般,飙出了巷子。

“呃……”桑远远十分不好意思,“吓到你的子民了,对不住。”

“也是你的。”幽无命道。

桑远远摸摸鼻子:“这花真是……脸一天比一天大。”

她摇了摇头,正色道:“方才,倒是听到了一个消息。被人偶杀死的那一个,是个赌徒、恶棍,很有可能在月前杀死了自己的亲侄子。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他依旧活得好好的,继续挥霍兄嫂的钱,直到数日前被掏了心,邻居还说是老天爷干的呢。”

幽无命‘噗哧’一笑:“你的意思是,偶在替天行道?”

桑远远神色莫名:“到别处看看再说。”

“嗯,”幽无命轻飘飘地应道,“第二个受害者,可是个口碑极佳的老好人呢。小桑果,不要对它抱太大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