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剑叟的大喝如半空中打了一个焦雷:“你想怎样?!”

  兆秋息傲然道:“也没怎样。只是你要上去,不如先给我杀了。”他冷笑一挥手:

  “……先过我这‘七十二刀刀大阵’再说!”

  那三十六红衣童子及三十六彩衣童子立时转动了,每人提着刀,急旋起来,鸳鸯剑叟大笑道:“就凭这些小孩子……”

  蓦然寒光一闪,饶是他避得快,胡须也给削去一络,只见刀光闪动,方位转移,快得令人目眩头晕,只见刀光不见人影,不禁为之胆寒,损人的话,则是不敢再说下去。

  就在这时,苍穹之中,传来“岑岑”之声,悠扬悦耳,久久不歇;萧秋水曾听说过,金项上有一巨钟置于绝崖前,终年在云雾山壁之间,甚有来历。

  兆秋息一听钟响,即令七十二童停止攻袭,脸容甚是恭谨,一直等到钟声全消,才敢稍动,腾雷剑室满腹疑云,怒叱:“你闹什么玄虚!”

  兆秋息挥手道:“你们上去吧。”

  四剑叟一愕,才明了金顶钟鸣原来是权力帮主给部下“刀王”的指令,想椰榆几句,但又忌于李沉舟君临天下的威名,有所惮忌,便只好迅步上山。

  这时钟声又再响起,在峦峦群山之间,隐隐传来,远眺高峰遥处,气象遥远且森然,再回头时,已不见萧秋水。

  萧秋水已上山。

  钟声倏止。

  萧秋水只见山意森然,山景幢然,金顶平台上的情景,令他倒j白了一口凉气。

  原来山上黑压压一大片,竟聚集了数百个人。

  萧开雁失声道:“权力帮在此开大聚会了。”

  萧秋水道:“看来不像。”

  只听一人站起来大喝道:“李沉舟,别人怕你,我可不怕,快将《忘情天书》交出来,否则我普陀山的人,要你的狗命!”

  他一说话,众人一齐嚷嚷,真是四方震动,这些人穿杂色衣服,装束不同,脸貌也丑俊各异,显然是从关内关外各处赶来聚集的。这些人都功力充沛,一齐起哄,真是山摇地动。

  但他们虽敢起哄,却不敢近前一步。

  面对他们而坐的,只有一人。

  萧秋水一上来,就看到了他。

  几乎只看到他一人……萧秋水之所以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是为那么多人在金顶,而是为他一人。

  那人在萧秋水登上极峰时,似乎也扬了扬眉。

  一个人,面对,一群人。

  这是什么人?

  这时置放在峰边的巨大铜钟,又“岑岑”地、柔和地响起。

  那人坐在草堆石上,轻轻地弹指。

  钟与他之间,相距十二丈余远。

  他的指风,射在钟上,连铁锤都未必敲得响的巨钟,却声声响起。

  钟声一起,盖住了群豪的语音。

  只闻钟声,不闻人声。

  萧秋水等在大门石旁所闻的只有钟声,便是这人,隔空弹指,所发出来的掩盖噪音的磅礴钟声。

  这人是谁?

  萧秋水却在千人万人中,只看见他。

  这人也抬起了头,似越过千人万人,在人丛中望了他一眼:——那深情的、无奈的,而又空负大志的一双眼神!

  萧秋水蓦然悟了。

  他悟出当日之时,丹霞之战里,“药王”莫非冤因何误以为他是“帮主”,也了解了“白凤凰”莫艳霞等人,为何错觉他是李沉舟了。

  也许,也许他和李沉舟,无一点相像之处,但就在眼神。就在眉字间,实在是太相似了:——带着淡淡的倦意,轻轻的忧惺,宛若远山含笑迷蒙,但又如闪电惊雷般震人心魄……

  那人笑了。

  那人笑得好像只跟萧秋水一人在招呼。

  这时包围圈内七,八人已按搞不住,拔出兵器,纷纷跃出,破口大骂:“李沉舟,老子没时间跟你耗!‘快交出来,不交咱们就一起上!”只听身边的断门剑叟上“呀”了声,道:“万长老,章长老果然在这儿!”

  只见两个老者,站得最前,一个宛若天神般高大,容貌如玉树临风,一个却十分狠琐,神色似老鸨般淫亵闪缩,在他们后边,紧站着四个人,一名就是刚才第一个跳出来破口大骂的头陀,还有一个宝蓝衣衫的老里,一个浑身像铁骨铁身铁铸成一般的道人,还有一个呆头呆脑的秃顶锦衣人,瞧群豪模样,似对这四人甚是敬畏。

  萧开雁知道萧秋水不识得,便道:“那人大大有名,头陀便是普陀山九九上人,老者是华山神望饶瘦极,那铁衣道人是泰山掌门木归真,锦衣呆脸的便是天台山有名的‘扮猪食老虎’端木有,都是极犀利的人物。”

  萧秋水却想到了浮尸在烷花溪水上的少林狗尾、续貂大师、武当笑笑真人、昆仑“血雁”申由子、掌门人“金臂穿山”童七、莫于山“九马神将”寅霞生、长老“雷公”熊熊、“电母”冒贸、灵台山掌门天斗姥姥,第一高手郑荡天、宝华山掌门“万佛手”北见天、副掌门“千佛足”台九公、阳羡铜官山“可弹隐人”柴鹏、马迹山七十二峰总舵主石翻蝉。雁荡山宗主驾寻幽……

  他眼睛却仍是望着那人,那面对许多人的人。那人丝毫没有惧色、眼神温暖如冬之炉火……

  那铁衣道人陡地一声怒喝,好像军鼓一样,一声一震,力盖万钧:“李沉舟,你究竟交不交出来,我木归真可没有空跟你蘑菇!”

  他一说完,衣袖一拂,袖如铁片一般,“唆”地切在金项的一块岩石上:石如脆饼,割裂为二。木归真怒说:“李沉舟,十六大门派,给你杀戮得家破人亡者一大半,今日血债血偿,你再也逃不掉。”

  李沉舟笑了。他的笑容有说不出的自负,悲抑与讥俏。奇怪的是这三种迥然不同的人生情态,竞都在他的一个笑容里含蕴了。他说:“你来了。”

  众人一呆,相顾茫然。萧秋水却知道李沉舟的话是对他说的。

  千人百人中,只对付一人而说的。他居然镇静地口答:“我来了!”

  李沉舟那眼神又变得这山般遥远,不可捉摸,但深情……他双指挟着一管茅草,说:

  “你果然来了,我听柳五说过你,他遭你擒过一次,他很服气。”他笑了笑又道。

  “要擒柳五,已经了不得,能使柳五服气,简直不得了。”他如故友相逢般熟络,随便指一指身边的石头,轻描淡写地道。

  “坐。”

  这时群豪甚为吃惊,纷纷回过身来张望,却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青人,淡定地越众人而出,自然得就像回到自己家居一般,就在李沉舟身旁坐下来。

  李沉舟望定了他,微笑道,“好,好。”

  萧秋水正侍答话,忽听一人破口骂道:“兀那小丑,在这儿目中无人,勾结好党,我储铁诚……”

  萧秋水一听是“储铁诚”,霍然一震。原个“千变万剑”储铁诚是青城剑派的一流剑手,与萧秋水祖父萧栖梧可说是齐名剑客,不过为人不但不“诚”,而且甚是卑鄙,昔年内外浣花剑派之变,储铁诚便是其中鼓励,挑拨,唆教,离间的人。

  萧秋水稍一皱眉,李沉舟淡淡地道:“此人说话,太过讨厌……就不要说下去了。”

  那储铁诚不顾三七二十一,继续骂下去,突然李沉舟的手动了一下,储铁诚脸色一变,连忙掩往口,蹲下身去,大家探视了半天,却见他终于忍不住,“呕”地一声吐了出来,是两排被打落的牙齿,和一小片茅草的长叶;落叶飞花,均可伤人,在李沉舟手上轻描淡写使来,更非传奇,也不是神话!

  李沉舟也没有多看,向萧秋水笑笑道:“他,不说话了。”

  这时群豪哗然。很多人不自觉地退了几步,却见一人,全身穿着金亮,遍身戴满金圈子,叮当作响,亮笑着前来,就像一堆火一般:“李帮主,我们天王有话要我禀告给你。”

  李沉舟阴笑道:“你是朱大天王的左右手之一:烈火神君蔡泣神?”

  蔡泣神一震,道:“帮主好眼力。”

  李沉舟微微一晒:“在广西浣花分局卧底时,你就假借绝灭神剑辛虎丘之女辛妙常的名义行事?”

  蔡泣神又是一怔,道:“是。”

  靴舟道:“可惜啊可惜,祖金殿居然还会对你那未不了解,中了你的暗算而死。”

  蔡泣神与雍希羽剿杀祖金殿的事,才不过一天,而且是在峨嵋山脚下得手的,其日、李沉舟还被群豪困于山巅,而李沉舟居然已全知悉此事,这才叫蔡泣神心服口服,一时答不出话来。

  李沉舟淡淡地道,“我本可就在这里杀了你,但两军战陈,不斩来使,今日你的身份是使者,你有话便说,我暂且寄下你的人头、他日定偿祖金殿之命。”

  蔡泣神听得勃然大怒。却又觉得李沉舟凛然有威,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去教人深信难疑,心下一寒,但想至今日围剿的高手不知凡几,自己也名震江湖,何况章、万两位长老都在,定必相护,暗想李沉舟再厉害,也无法对自己怎样,当下假装掏出柬函,骤然一扬手,打出一团火焰!

  李沉舟宛若没有看见。

  火焰照映在他的脸上,他的眼光突然有了一种无法掩饰、无法抑制的,狂热的、焚烧的光芒。

  连章残金、万碎玉二人全神戒备,准备李沉舟一旦出手,他们立即截击;群豪也期待李沉舟出手,看是否有机可趁,看这名动八表的英雄人物,是不是如传说中那般深不可测的武艺超凡。

  可是李沉舟没有出手。

  他炙热的眼神,一燃即黯淡了下去。他犹如日暮黄昏中的人,疲乏、而带讥消……

 

第三章 李沉舟

 

  李沉舟没有动,甚至连看都懒得看。

  他背后却蓦然出现一个人,一个文人,一个幽魂一般的人。

  这个人一直就在李沉舟后背,但李沉舟在,惟也没有注意到他。

  这人一出来,“刺”地打开摺扇,向火炉一扇,立即有一团水雾出来,掩熄了火焰。

  火焰一灭,他又退回到了李沉舟的背后。

  李沉舟甚至连动也没有动过。

  章残金、万碎玉全身蓄力欲发的功力,却因李沉舟全然未动,不动就是最佳的守势,也是最住的蓄势,李沉舟就算一出手即杀了蔡泣神,总算也有理可袭,而今巍然不动,章,万二人,凝聚全身功力,旨在一击,对方却破绽全无,一时满腔真气,无处可泄。

  “砰”地一声,两人站立之地,四分五裂。

  就在这两大高手将真力宣泄的刹那,摹然眼前人影一闪,赫然竟是李沉舟!

  两人此惊,非同小可,猛运内力,“残金”、“碎玉”掌,同时劈出!

  李沉舟一个翻身,飘然落口荒草石上,端然坐下。

  他嘴角多了一丝血丝,直淌了下来,他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然后他前面的烈火神君蔡位神,眼睛瞪得老大的,抚胸倒了下去,这一倒下去,就永不再起来。

  众人再回望,章残金,万碎玉二人已不见,这两人适才所在之处,只留下两滩鲜血。

  章残金、万碎玉是昔年朱大天王创帮立道时所设的“七大长老”仅存的,两位当日围攻燕狂徒之际,七大长老中“三棍一棒”祁十九、“东赢扶桑客”诸序中、“冷拳”居正、“塞外神卜”卞晓风全被杀死,“别人流泪他伤心”的邵流泪重伤被掳,独有章残金、万碎王二人逃出生天,其功力之高,也可想而知。

  今日李沉舟被围于峨嵋之巅,朱大天王特命章残金、万碎王来对付李沉舟,以蔡位神吸住李沉舟主力,其他的“六拳”、“五剑”等,不过是派去寻找“无极先丹”之下落。

  章残金、万碎玉的“碎玉残金掌”,一直是独门绝学,也是武林中掌法中的至尊宝,朱大天王本以这两大长老之力,加上围剿的四大掌门和各门各派高手,以为稳可歼灭李沉舟,但李沉舟用身后的人,一举灭火,使章、万二人,自行消去真力,再迅快无及地辞然出手,先杀烈火神君,再伤章、万二人。

  章残金、万碎玉毕竟并非浪得虚名,也各击中李沉舟一掌,李沉舟是负了伤,章、万二人不敢再留,立刻就走。

  李沉舟淡淡地道:“我不斩来使,但对刺客,又另当别论。”说着又溢出一些血,显然受伤非轻。

  众人见李沉舟一出手问,便杀了蔡位神,赶走了万碎王、章残金,简直神乎其技,大部分群众,情知不敌,纷纷退走,一时间走了几乎一半的人。

  至于四剑叟,眼见萧秋水与李沉舟居然似熟人般的,而李沉舟在举手投足问,竟然就杀了“双神君”中的烈火神火,又打退了章。万二长老,简直匪夷所思,看得连眼睛都直了。

  李沉舟收回两只手,把手指一只一只,逐渐屈了起来,看着自己发白的拳头,低声地道,“章残金,万碎玉,名不虚传,好厉害的掌力,但他们中了我的拳头,已活不过今天。”

  四大掌门:木归真,端木有、九九上人、饶瘦极,以及储铁诚等,眼见李沉舟也不知怎样的举手投足间,便在自己等面前,杀退了三大高手,一时也为之变色。

  这时场中跃出一人,正是柔水神君雍希羽,扶着蔡泣神的尸体,一脸怒愤之色,怒视李沉舟,李沉舟淡淡地道:“你还是不要妄动的好,朱大天王的人尽丧在这里,对朱大天王来说,不啻是个经不起的打击。”

  雍希羽冷笑道:“你中了章,万长者的掌力,已是强弩之未。”

  李沉舟一笑,“那你可以试试看。”

  雍希羽抬头看李沉舟那深湛的,远漠的,深情而又空负大志的眼神……他经战无数,十荡十跌,向无畏惧,而今一见李沉舟双目,竟失去了出手的勇气……他叹了一声,咬了咬唇、道:“朱大天工本来要蔡神君来,是要告诉阁下一件事。”

  李沉舟笑道:“同时也命他能杀我就杀掉;有万,章二位高手在,蔡泣神当然尝试,一旦杀了我,应该七十二水道的副总瓢把子,那非她莫属了。”

  雍希羽无言,李沉舟又道。

  “她既尝试失败,亦己死了,朱大天王的话,你宋代说,也是一样。”

  雍希羽恨恨地抬头,狠狠地道:“天王说:阁下是陆上龙王。他是水道天王,至于谁是人王,谁是天皇,还要请阁下过去一趟,引证引证。”

  李沉舟道:“很好,朱大天王早有与我决战之心,他约的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雍希羽答道:“天王说:凭李帮主身手,其实无须选择任何时间,任何地方。”

  李沉舟大笑道:“好,你告诉朱大天王,李某人一定会去,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雍希羽突然低头,竟向李沉舟叩拜。这下大出人意表,就在雍希羽叩首下去的当儿,于背项间骤然射出两道墨黑的水泉,直喷李沉舟。李沉舟没有动。他背后立刻喷出两道白色水泉,恰好抵住墨色水柱,四道水墙,半空落下,洒于地上,立时冒烟,岩石并作吱吱焦裂之响,雍希羽眯起了眼,瞪住李沉舟背后那人,恨声道:“水王”?!

  李沉舟背后的人冷冷地道:“正是。”

  众又哗然,原来李沉舟背侍的那人,正是名动天下“八大天王”中的“水上”鞠秀山。

  只听李沉舟淡淡说:“柔水神君你莫要再出手了,再出手就活不回去传达消息了。”李沉舟一直好似是个很温和的人,用很温和的声音说话,但这平淡温和的一句话,却令柔水神君雍希羽深心感到颤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