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道德经,人人朗朗上口,都不是‘道德’两个字吗?!”

  “有道理……没料你我两位大学问家,在此明山秀水间,研究得出一段学者们皓首穷经未解的公案!”

  ——诸如此类的无聊对话,实令人喷饭,而两人犹津律乐道;萧秋水心下里倒有点觉得,这两人的疯疯癫癫,有点像死党邱南顾和铁星月。

  不过他为求小心起见,一路上还是用他母亲一路上所教的易容法,化妆易容,扮成一个镖头打扮的人。

  费家跟萧家原有渊源,但费家既心狠手辣,杀死萧秋水之祖父。母在先,萧秋水也与之情断义绝,即准备与之展开一场舍死忘生之战。

  登顶后但见大气沉沉,俯视群山,如浪波之折叠,真不知是俯视海洋,还是尽瞰群山。

  萧秋水心头感慨,眼界空阔,但心中依然有蔡回。那两个“怪人”即行去圆光寺,萧秋水尾随,进得了寺里,香客、杂人、游旅都非常之少,萧秋水忽闻一似甚熟悉的声音在问:

  “请问大师,近日来可有见到一名姓萧的青年施主谪居贵寺?”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敝寺并无此人。”那僧人又道:

  “真是奇怪,近日来常有人来此间起萧姓檀越,不知所为何事?”

  萧秋水听得心里一动,返转头去,只见探问的人就是那两名两女。

  只见那两名男女十分失望、怅恫的样子,一个大声道:“萧秋水是位好汉,我们是闻其名,负长剑、背行装、带一腔热血,来找他的,大师若知道,请赐告。”

  另一人也道:“我们久闻萧大哥令名,所以来投,可惜一路找下来,萧大哥似已不出江湖,直到长安,才得一渔人指点,说是先行赶到终南,或可遇见,所以才前来……”

  那老和尚歉意道:“阿弥陀佛,世俗事之欲望,贫僧久己绝缘,不知世间出了这么个人物……可惜贫僧并未见过。”说着作礼离去。

  这两人十分懊恼。萧秋水本已隐绝失意了一段时间,现听得二人闯关万里,前来寻找自己,心下十分感动,一腔热血都贫腾起来,在这沁凉的灰蒙山间空气里,直想长啸作龙吟。

  这时忽听一人冷笑道:“萧秋水有什么了不起?”

  另一人冷笑道:“他只配替我倒洗脚水。”

  还有一人慢条斯理地道:“只有猪才会找他,供宰。”

  三人说毕,哈哈大笑。

  有三人几乎在同时间霍然回首。

  其中一人,就是改装易容过后的萧秋水;另外两人,就是那两疯疯癫癫的男女。

  只见在膳食堂的桌上,斜里歪气地坐了三个人。

  三个年青人。

  一人十分桃达,一脚屈惭挂在长凳上,一眉既高,一眉既低地望昔对方;一人一脸煞气,一手卧案,样貌十分威凛。

  另一人则双目垂视,始终没有抬起头来,似场中发生的事,与他无关一般。

  这时五人对峙,所散发出的杀气,顿令全场都蓦然感受到,截然静了下来。

  那高挑长发青年一拱手道,“在下人称秦风八,这位是义妹陈见鬼,请问有何得罪之处,阁下何必出语伤人?”

  那较矮的女子也正色道:“你伤我们不要紧,要骂萧大哥,却要交待则个。”

  那桌子上三人中的两人,又哼哼嘻嘻地笑起来,愈笑愈忍俊不住,终于抱腹哈哈大笑起来。

  那两名青年,气得鼻子都白了。

  而且笑声越来越响,原来他们背后,也有一男二女,在捏着鼻子嗤笑。

  秦风八怒问:“笑什么?!”

  那两个女子中,浓妆艳抹的那个嗤笑道:“这么怪的名字呀,男的却似女的,女的却似男的!”

  另一个装模作样的女子道:“——找他?萧秋水是你干爹么?”

  那个阴阳怪气的男子也道:“你们要找萧秋水,不如找我们:费家”一一”

  他接着说下去:

  “萧秋水的冗弟朋友,全在我们处作囚中客哩。”

  费家的人!

  萧秋水立起警惕。

  猜这两女一男的形貌,显然便是费鸦子的一子二女,“二剑一刀”。

  而那在座中的三人又是谁?

  萧秋水此番首度与费家的人接触。

  费家的人显然不知道那镖客打扮的人就是萧秋水。

  陈见鬼怒道:“你们擒萧大哥的兄弟朋友,有何居心?!”

  那浓妆艳抹的女子道:“你这是多问!”

  陈见鬼瞪眼道:“就算是多问,因为是我的事,我是要问的——”他昂然接下去道:

  “我虽未与萧大哥谋面,但私下当他作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装模作样的女子道:“那你就先在黄泉路上等萧秋水好了。”

  一说完,“刷”地抽剑。

  同时间,另两人,一人拔剑,一人猛拔刀。

  在拔刀剑的刹那,阵势己布成。

  三人双剑一刀,已围住秦风八与陈见鬼。

  三人包围,气势凌厉。

  秦风八兀自笑道:

  “没想到未见着萧大哥,却先打了这一场。”

  陈见鬼哗道:“也好,先杀这一场,好给萧大哥作个见面礼。”

  萧秋水听得热泪几乎夺眶而出。而“二剑一刀”阵势,即要发动,就在这时,只闻一个女音呼道:

  “慢着!”

  另一个女音叱喝道:

  “萧秋水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要打架,算我们一份!”

  萧秋水一听这语言:好熟。蓦然回首,只见两人已掠入场中,正是:

  “疯女”刘友与紫金阿水!

  广东五虎中的两名女虎将!

  萧秋水一见心中大悦,但他们却认不出萧秋水来。

  只其见疯水跳入场中,劈面对秦见八、陈见鬼就“嗨”了一声,道:

  “我门也是从老远来找萧秋水的。‘神州结义’盟主的事,萧秋水非去不可,但至今仍未露面,我们也是得一蓝衣女子指点,上山来找……恰好碰见你们,哈!可真是同一道上的啊。”

  阿水想挤上来说话,一不小心,却给炉角绊了一交,“叭”地跌得荤七素八,刚齿怒道:

  “可恶!”

  萧秋水看见为这两个不速客而犹在莫名其妙、愕在当堂的陈见鬼与秦风八,不禁暗笑,顿忆起昔日的风云人物——

  ——大肚和尚之奇特、铁星月之放屁、邱南顾之歪理、李黑之古怪、洪华之朴实、施月之急直、林公子之自命风流……

  终南山绵亘不知若千里,兄弟、朋友,——你们都在哪里?

  那浓妆艳抹的女子叫费心肝,装模作样的女子叫作费宝贝,那阴阳怪气男的,就叫费澄清。

  这二人都是费家之后,除了精干刀剑之术外,都有一两手绝艺、他们眼高过顶,本就没把中原武林高手放在眼底里。

  费澄清膛然问道:“……你们……是一伙的?!”

  疯女刘友道:“既都是萧秋水的朋友,当然是一伙的!”

  秦风八“得”的一弹拇指,道:“对!既是萧大哥的兄弟,自然是同一路的!”

  ——萧秋水在江湖上名气大,但武功本来不高,有这么多人矢志同心追随,不依靠势力的支持、或世家的撑腰、更无钱财的力量做后台,他的倔起,全凭是志气、侠气、正气的感召,才使到素不相识的人服膺。

  费澄清大喝一声,一刀扫了过去。

  刀锋本来砍向秦风八,中途一回,反扫疯女。

  疯女陡遭此变,急危不乱,张口一咬,竟咬住刀身。

  费洽澄甫动,费心肝与费宝贝的长剑,也就动了。

  两柄剑如两柄闪动的银蛇,直向秦风八、陈见鬼背心刺来。

  阿水怒叱一声:

  “让我来!”人已如旋风,抢了过去,起时,撞向费心肝,抬膝,顶向费宝贝。

  于是阿水与疯女,跟费家“二剑一刀”就打了起来,反令原先的陈见鬼、秦风人二人,有无从插手之感。

  这“二剑一刀”配合起来,至少已经变幻了二十六个阵势,随时因情况而改换,对疯打狂斗的刘友和阿水说来,是无比的压力。但刘友和阿水奋勇闯阵,也是这“二剑一刀”的克星。

  陈见鬼、秦风八见五人打作一团,难分高下,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座上三人,举上轻桃的,也引颈张望,样貌威煞的,也凝视场中,惟有中央那年轻汉了,身裹锦衣,依然不抬头,不举目,望着桌上他前面的一双筷子,宛若那双筷子长了对翅膀似的,任何事物,都换不掉他的专注。

  第十二章秦风八与陈见鬼

  费家三姊弟的刀剑之阵,一波三折,原本是冲杀千军万马之中,而又能回身互救,首尾呼应的战阵、普通都是在以寡敌众的情形之下施用,费家姐弟,一向自恃过高,所以此战阵换作敌寡我众之时,围杀一、二人之战术,反而无从发挥。

  疯女的疯癫泼辣拳法、阿水的跌撞碰砸拳路,把费家三姐弟打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情势又变。

  费澄清的刀身,“嗖”地逐然遽长,成了扫刀,费心肝与费宝贝的剑身,也骤然加长,变作长刺,刹那间兵器机簧发动而变形,使阿水与疯女猝不及防,身上都挂了彩。

  但是这两人不挂彩倒好,一旦受伤,更加凶猛:“两广十虎”,无一不是从市井中一层一层打上来的,身经何止百战,所以越战越勇,疯女使出“疯癫拳”,阿水则使出“跌撞拳”。

  “疯癫拳”的秘诀就是“疯疯癫癫”,“跌撞拳”的秘决也就是跌跌撞撞,这本来都是犯兵家之大忌,但在最险中求胜却是兵家之上策,这两种拳头,故意破绽百出,但因以绝对个人意旨为中心,反而把对方千变万幻的攻势,消解于无形。对方只能打起十分精神,以应付这种疯狂的拼决。

  疯女为人甚是大路,不像一般扭忸女子作风,所打法大开大合,眼看几次要被刺中,可是对方也怕与之拼个同归于尽,只好跳闪逃开。

  阿水天生残缺,马步浮摇,她却利用这个特点,碰撞顶靠,连消带订,反而逼住了敌手。

  一时之间,费家“二剑一刀”,大力吃蹩。三人忽然长呼一声,刺、刀骤折为二,三人俱变成双剑双刀,展开奇异刀剑之阵,砍划而至。

  但也在同时间,阿水和刘友同时长啸一声:

  “破锣!”

  这一声长啸过后,两人猝然抢攻。阿水一头撞入费澄清怀里,费澄清双刀不及封锁,“砰”地被撞得口喷鲜血。

  费心肝挥剑求救,疯女大喝一声,双脚飞起,费宝贝双剑一拦,反斩疯女双腿,但突然间“嗤嗤”两道飞快的影子“啪啪”地打中了她的脸颊上,只觉臭味难闻,人却金星直冒,一交坐倒。

  原来疯女在刹时间,踢出了所穿的鞋子,击倒了费宝贝,费心肝疯病女阻得一阻,阿水己返转过身,却一交跌了下去,费心肝只觉前人影空,双腿却已被人紧紧箍住:疯中“嗖”

  地一口沫液,吐在她脸上,一时不能见物,“砰”地挨了一拳,飞了出去,半晌爬不起来。

  一时间,费家二姊一弟,尽皆倒地不起。

  原来阿水与疯女的“破锣”一句,是彼此的暗语,此语一出.两人就将平时配合无间的“疯癫拳”与“跌撞拳”得精华发挥,力挫强敌。

  两人虽已击倒“二剑一刀”,但受伤亦不轻,气喘吁吁。这时场中忽又多了两人,原来是那座中三人,也没见他们怎么动,却一下子来到了场中。

  那两人自报姓名,浮滑的青年说:“我是费家费洪。”威猛青年道:“我是费家费晓。”费洪嘲讽地道:“你俩居然汀败了费家的三个没用的人、就让我们教训教训你们。”

  原来费家成员,也各有成见,费逸空、费鸦子两系,因承继费家衣钵问题,也闹得颇不愉快;但费渔樵昔日深受家庭分裂之苦,所以全力压制,才不至酿成分裂,但也成势成水火的现象。

  “不公平!”只见一镖师打扮的黄脸汉子道:“她俩已战累,你们此时挑战,不公道!”

  费洪、费晓相顾一眼,心中都暗想:此人易容!但都不知这两撇胡子的堂堂大汉,是什么来路,费洪当下冷笑道:

  “什么公不公平!看所谓的广东侠女是不是盛的!”

  真是吹胀不如激胀,阿水第一个憋不住,跳起来大呼道:

  “好哇!小兔崽子,就算是车轮战,老娘也挑下了!”

  阿水一跳出来,疯女当然没理由让她独战,也跃了出来,叱道:

  “呸!有胆放马过来!”

  费洪嘻笑道:“这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