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洪和费晓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费洪与费晓身边的两人。

  一个人,书生打扮,但脸色惨青,一柄扫刀,就搁在从千尺幢登百尺飞峡的蹬石上。

  这人不曾抬头,但没有人敢走近他:连费洪、费晓都不敢。

  在“天井”隘道上,有一妇人,高大,挽髻,长脸,高颧,双手高高举起一柄劈挂大刀。

  刀漆黑,至少重逾七十来厅,而妇人脸上凝市之煞气,却至少重若万钧。

  他们正在等待。

  等候萧秋水一步一步走上来。

  萧秋水扶级而上。千寻的壁谷,群山深远处,那么静静的翠谷,真该有唐方迎照在阳光下,吹首小笛……萧秋水是这般想。

  仰头可眺重蟑叠翠,奇峰丛峙的高山;俯视则可见潺潺长流,清可鉴底。那高山是我,那流水是唐方……不知是什么乐曲,给萧秋水改了歌词,这样地唱。

  然而危机布伏在蹬道的尽头。

  那是必杀之机。

  那一男一女,是夫妇,而且是费家的要将。他们就是费鸦子与封十五。

  费鸦子是费渔樵的长女,她专霸之名,传遍武林,使高傲慢倔的没落世家子弟封十五,也有平常之癖。

  封十五就是那惨青脸色的汉子。“封家扫刀”本是天下闻名的“八种武器”之一,后来封家败落,为唐家所摧毁,封家使扫刀的高手,只剩他一人。

  他向自负做岸,又不肯将绝技授人,“封家扫刀”于是没落,他也因此入赘费家,心里有怀才不遇的志魄,所以出手就似每一刀每一扫都要别人以血来洗他的耻辱一般狠绝。

  费鸦子的劈挂马,封十五的扫刀……在江湖上、武林中,是二绝。但他们骄傲得从不肯合击过。所以费鸦子守着“天井”,封十五则望着山谷。

  费鸦子的劈接刀高高举着……

  还有十来步,就到“天井”之处了,萧秋水俯手仰着,看过去,望不到什么。

  然而那首歌,遥在萧秋水心里蒙回不绝。那松风籁籁地吹过林子,催动了萧秋水的衣角:是要细细地告诉我什么吗?萧秋水没有听见,他想,一定是唐方寄溪流,传山风,写在云上、水上的话语。

  他真懊恼他未曾听见。

  然而风,是逆着吹的。

  也就是说,风是钻过“天井”,吹送下来的,风穿过费鸦子高举挂刀的衣角,费鸦子全神贯注,双手高举,所以不能捺住衣袂。

  “来的确定只是萧秋水和丐帮的人吗?"

  “还有广东五虎的人。”

  “那不打紧。肯定上官族的人不在吗?"

  “不在,他们的人,都出来了?"

  “你们二个,去通知山上,”费鸦子道,“你们四个,留在这儿。”

  “几个小毛贼,还用这般阵仗?"

  封十五冷冷地、毫无表情地讪嘲着,

  他被费渔樵安排到这山隘上截杀上官族的人,他本就觉得大材小用,很不服气。所以他就采取个合作的态度,把扫刀放在一旁,闹着没理。

  费鸦子也没理睬他。她也自信她应付得了,不过她是费渔樵爱女,遇事甚有分寸,先嘱她自己的子女费澄清、费宝贝、费心肝等人先上山报告去,却把哥哥费逸空的一对儿子:费洪与费晓留下来。

  “能杀丹枫的,多少有些能耐。”费鸦子道:“不可以轻视。”

  她明知一个萧秋水没有什么了不得,但她定是要在这隘厌的进口里施狙击,除此强敌,这是她的本性。

  费洪与费晓目睹过萧秋水的本领。他们知道萧秋水并不好惹,所以弄了一块巨大石头,对着瞪道,准备姑母一击不中时,再推落石块,瞪道如此狭隘,石块滚下时,一个也躲不掉。

  ——其实谁能躲得忏姑母那百发百中,且意想不到的一击呢!

  ——如果躲得过,也成为这石下冤魂罢了!

  ——就算连石也砸不死他,还有姑父的扫刀——他们虽是费家的人,但敢知道谁也躲不过封家的扫刀。

  所以萧秋水是死定了。

  萧秋水离石蹬隘口只有几步路了。

  然而他心里还是在响着他认识唐方时的那首歌……

  郎在一乡妹一乡;

  有朝一日山水变……

 

第十四章 第三次决斗

 

  萧秋水踏上了最后一步石阶。

  下一步石阶,该通向哪里呢?

  就在这时,萧秋水突然感觉到一件怪事。

  风自“天井”的缝隔里吹来,本来渐次强动,使他的眼有些睁不开来。

  他几乎是闭着眼睛,想着唐方,冥想着走上来的。

  但是风势忽然弱了。

  迎面的风势陡然终止,但两侧与下摆的风劲依然。

  萧秋水心念一动:洞穴那边,有物事在挡路。

  但在窄狭的蹬道上,不可能植有树林:如果有人,也该有声音就在这瞬间,他边思想着,头手已穿过“天井”。

  也在这瞬间,费鸦子尖喝一声:

  “暖呀一一"

  以泰山电砸之势,直砍而下!

  这下间不容发,萧秋水无可退,闪电般出剑。

  他拔剑的动作与出剑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完成。

  出剑的动作与收剑的动作也是在同一刹那间。

  费鸦子掣刀的手停在半空——仅差萧秋水额前不到半尺,萧秋水的剑己闪电般刺入费鸦子的胸脯,又拔了出来。

  在费鸦子背后的费洪和费晓,只见姑母高举起劈挂刀,只到一半,忽见她背后“突”地露出一截剑尖,又“嗅”地缩了回去——。

  然后姑母的劈挂刀就止住在半空。

  费洪十分机警,他知道姑母完了。

  他立刻与费晓招呼,两人推动巨石,直滚落了下去。就在费晓与费洪一怔之间,萧秋水的身子已完全穿出了隘道,看清了当前的情势。

  费鸦子却完全看不清。

  她不相信她已中了剑。

  但是事实上她不但中了剑而且对方已经把剑抽了回去。

  她的体能力量已被这一剑粉碎,但精神力量未死,她还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而诧异着。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自背后撞上了她。

  当她省及,这股莫可形容的大力就是两个子侄推动之巨岩时,她已经被辗在石上,直向蹬道撞落!

  萧秋水乍见那妇人还凶神恶煞向他扑来,吓了一跳,马上发觉她背后有块大石。

  萧秋水原来得及跳避,因他己穿出“天井”;但他知道他背后的人,在狭窄的蹬道,这大石滚滚,无论是谁,都死定了。

  所以他没有避,反而迎上去,双掌拍出!

  就在石块仅开始滚动,但未带起长距离的飓力之际,他已以深厚的内力,双掌极力镇住了巨石!

  他顶住巨石的瞬间,头上白烟直冒,陈见鬼,秦风八这时己双双穿过“天井”!

  巨石顿住,费洪,费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竟有此神力!

  可是封十五已确定了一件事:他妻子死了。他铁青着脸,比什么都还快地抄起了地上的扫刀!

  这时疯女与阿水也掠过了“天井".可是因为太急,阿水因一个不留神,在石瞪上摔了一跤。

  萧秋水大吼:

  “快跑!"

  巨石轰然滚下,萧秋水似游鱼一般,在电光石火刹那,已自岩石沿侧穿了出来。

  费洪、费晓两人,立时迎上了他。

  惊魂未定,内力耗尽——正是除掉对方的好时机。

  所以费家兄弟要把握这个绝好时机。

  同时间,封十五己横执扫刀,冲了过去!

  秦风八,陈见鬼二人要拦,全被这铁青脸孔的人凌厉逼人的心魄和气势震开。

  疯女也不敢挡,封十五冲人四人之间,疯女尖叫:

  “阿水小心一一!”

  但是已迟。阿水刚刚起身,封十五一刀横中,阿水哀号倒地。

  封十五回刀,摆起架势,正要再斩,忽然背后碰到一人的背后。

  两人同时回身,眼睛里交击着夺人的精光!

  背后的人是萧秋水。

  费洪、费晓已倒下:萧秋水同样用“东一剑、西一剑”的快招迅雷不及掩耳地杀了他俩。

  可是他背部触及一人,回头,只见一铁青脸色之汉子,横是着扫刀,疯女撕心裂胆的呼号,而阿水已倒在血泊中。

  他日中坚定地发出必杀的厉芒:

  他知道他与这铁青脸色的汉子之间,只有一人,能活下去。

  风势很大。

  群树在远方哗然。

  但封十五却无法利用风势。

  因为他平时太高傲:明知费家的人,很会利用天时,气候,地势……等等环境,但他总认为一个高手,必不屑学这些……

  就算是利用风势,使萧秋水无法全张目瞳,乃至于费鸦子利用“天井”地形暗算,——

  封十五都以为无此必要。

  现在他认为必要了:因为他的拦腰扫刀,气势还完全无法化解萧秋水的端然。而且山风直往他眼里吹…

  他稍微有些后悔的时候:萧秋水就出了手。

  千尺幢上,是百尺峡。

  百尺峡高高耸峙,远较千尺幢力险,不攀石壁上的铁索,根本无法登步。

  蹬道犹如直上青天。

  这一行人哀伤地上去。

  这广东五虎中的女虎将之一阿水,未咽气前流着眼泪,很是脆弱。

  萧秋水凑过去,跟她说了一句话:

  “我已经替你报了仇了。”

  阿水也流着泪说一句。

  “我这一交,摔得好重……是我自己没有走好……”

  她断气的时候,封十五被萧秋水打落深崖的身体,大概也落到了崖下,作为了豺狼虎豹的午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