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仪蓉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扇小门,四周都很偏僻,连一盏灯笼都没有。三少爷抬起手推了一把,那小门就“吱呀”一声开了,腐旧的声响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显得异常诡异。

两个人踉跄着走了进来,荒草遍地,有的甚至都遮住了膝盖。三少爷跛着走进来显得更加艰难,偶尔摇晃几下,还要凌仪蓉搀扶住他。直到走了几步,凌仪蓉才窥清全貌,这里显然是一个宽敞的大院子,几间围在一起的屋子,还是显示出曾经的奢华。

三少爷拉着她走到了主屋,琐都已经锈掉了,稍微一摆弄就掉了下来,刚推开门。带起的一阵风就吹起几层白色的帘幕,拂过二人的脸颊,透着冰冷的质感。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显得异常恐怖。

凌仪蓉不由得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整个人就贴了上来,两只手抱住三少爷的手臂,有些警惕地看着屋子里。眼睛眨了眨才适应了周围黑暗的环境,三少爷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她走了进来。

门被关上,没有风的吹拂,白色的帷幔也安稳地垂在那里。忽然屋子里变得亮了起来,凌仪蓉眨了眨眼,才瞧见三少爷手里拿着点亮的蜡烛。昏黄的烛光映在少年略显稚嫩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再加上此刻他面色苍白,神情算不上好,瞧着更加可怖。

有了烛光,凌仪蓉才得以观察四周的景象。屋子里显然是很久没人打扫了,到处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不过这里的摆设倒是十分奢华,各式的器具都没有收回仓库,依然陈设在柜子上,透着被遗弃的沧桑。

凌仪蓉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里应该不会再有王妃的人了。整个人精神放松的时候,才感到腿脚发软酸痛,眼睛一扫便看到不远处的矮桌上比较干净,她随手一扫,便跳了上去坐着。

三少爷斜着蜡烛滴蜡,似乎想让蜡烛固定住,此刻抬起眼瞧了她一下。秀气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转而低下头再次关注着蜡烛,冷声说了一句:“你的背后竖立着我娘的排位!”

凌仪蓉吓了一跳,连忙跳了下来。回转过身,仔细瞧才看清矮桌后面又有一张稍微高一点的桌子,桌子上的确供奉着排位,由于烛光太弱,根本瞧不清楚。

三少爷瞧见她定定地看着排位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拔起好容易才固定住的拉住,轻轻走到她的身后。手中的蜡烛往前凑了凑,足以让凌仪蓉看清楚排位上的字。

凌仪蓉的眼眸皱缩,心脏似乎骤停了一下。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发妻玉枝之位”显得尤为清晰。她的身子开始发抖,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那块木牌子,触手是上好的红松木,被雕刻上去的字体,坑洼不平。

这是一块有人精心制作的排位,并且整间屋子只有供奉排位的桌子最干净,显然是经常有人打扫。

“这整个院子是玉枝生前的居所,这排位是凌王爷亲自做的,可惜却不能被旁人忘记。后来因为这院子时常传出闹鬼被封了院子,凌王爷身边又是美人倍出,这排位便一直被遗弃在这里。我经常会来打扫,不能让它蒙了尘。”三少爷举着蜡烛,声音里听不出起伏。

凌仪蓉转过身面对着他,有些怔怔地看向他,脸上闪过几分不可思议。

三少爷那张秀气的脸,忽然就露出了笑容。本该乖巧纯真的笑意,被这烛光一照,竟是显得异常阴森。

“我是你亲哥,比你年长四岁。”三少爷对上她的眼眸,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凌仪蓉动了动嘴唇,脑子里有些转不过弯儿来,她想起奶娘的叮嘱,若有机会多和三少爷交好。但是就凭这个,他们就是亲兄妹么?

“你过来,我慢慢说给你听。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三少爷再次伸出手拉住她的小手,把她搀到椅子旁,将两张椅子拼到了一起,脱下外袍搭在上面,两人就这么并排紧贴在一起坐着。

“这个世界上,知道我是玉枝所生的活人,已经不剩几个了。”三少爷轻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从什么地方说起。

“十五年前,玉枝发现她竟然有喜了,那个时候凌王爷和王妃的关系势同水火。而且王爷处于弱势,一直困扰着,玉枝不想给他添麻烦,但又想要这个孩子,便只告诉了薛奶娘一人。想法子生下了那个孩子,那便是我。玉枝怀胎十月到生产,凌王爷竟然没有发现。不过以他的好色程度,用其他美人兴许就能搪塞过去了!”三少爷边说边嘲讽地笑了,说到后来才发觉自己偏题了,况且凌仪蓉才八岁,不一定听得懂。

“当时王妃还比较信任玉枝,又有薛奶娘在一旁周旋,玉枝便把我偷偷养在没人住的屋子里。那时候大少爷、二少爷都生了出来,王妃屡屡对大少爷下手,却始终未能成功,不由得暗恨在心。这时候玉枝便出了个主意,为了让二少爷日后多个帮手,可以再留下一个庶子牵制大少爷。”三少爷的语气顿了顿,似乎在整理着思绪。

过了片刻,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道:“王妃自然不会同意,一个庶长子已经留下隐患了,又如何再会留下一个?万一到时候两个庶子联手,那只有嫡子倒霉的份儿了!玉枝想了想,又献了一记,王妃欣然同意了。于是在半年后,后院又传出有姬妾生下了男孩儿,玉枝亲自去送那个姬妾上路,把我和那个孩子掉了包,自然那孩子被偷偷弄死埋了。”

三少爷咽了一下口水润嗓子,凌仪蓉一直屏住呼吸认真地听着,内心里不断翻涌着惊诧和疑问。

旁边瘦弱的少年微微侧身,拉住她的手往他跛掉的左腿上按。凌仪蓉来不及感叹,整个人就已经僵住了,虽然隔着布料,但是她依然摸清楚了那条腿,似乎十分细弱,根本无法承受一个人走路的重量。

“玉枝所献的计谋,便是让那个幸存的庶子身患残疾,那么这个残疾的庶子就只有依附于嫡房才能活下去。因为只要王妃不倒一日,凌王府的天就不会变。一个残疾的庶子,即使反噬嫡房,力量也微乎其微。所以我便残疾了,永远都不可能正常地走路。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也变得越发重了,这条细竹竿一般的腿,很快便不能用了,日后得跟拐杖打交道了!”三少爷继续慢悠悠地陈述着,语气始终十分平和,仿佛他只是个旁观者一般。最后几句,甚至带着几分调侃和自嘲的意味。

凌仪蓉认真地听着,心情渐渐沉到了谷底一般,压抑、窒息的感觉袭来,让她出现了近乎眩晕的幻觉。从穿越那一刻起,她便成了凌王府的姑娘。玉枝是她的亲娘,三少爷是她的亲哥,结果为了活命,她的亲娘设计让三少爷变成了残疾。

双方都沉默了好久,三少爷是在回忆,凌仪蓉是在平复自己复杂的心情。过了半晌,她似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声问道:“小孩子的大小,最能看得出。那日你介绍时说自己十三岁,其实已经将近十四岁了。半年的差距对于一个婴儿来说,绝对可以用肉眼看出来!”

凌仪蓉微微侧过头,紧紧地盯着他瞧,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问出自己心底的疑问。三少爷微微惊诧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听了如此可怕的事情,竟还能提出问题来。

他轻轻挑了挑眉,低声道:“这个玉枝当然不会告诉我,不过我从小身体就弱,每日吃的饭比小猫崽多一些,或许是当时饿出来的吧?不过我倒是常听王妃身边那些婆子提起,说是我娘怀我的时候,王妃拼命送好东西去。没想到刚抱来的时候,瞧着个头还挺大,但是后来竟吃得那么少,生怕养不活!”

三少爷的语气带着几分满不在乎,他想了想又低声轻笑了一句,才嘟哝道:“凌王爷那么离不开玉枝,兴许招过去的时候长了,玉枝也就忘记自己背地偷生了个儿子等她喂呢!”

少年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悲伤,相反似乎说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一般,竟然带着几分欢喜。

凌仪蓉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无声地安慰他。三少爷轻轻挣脱了她的手,似乎感到几分不自在,便猛地站起身,却忘了平衡身体,导致左腿一歪便坐倒在地上。

凌仪蓉连忙伸出手要去扶他,却被他挥开了。少年尝试着站起来,却又狠狠地摔回去,他抬手轻轻按着发麻的右腿,和早已没知觉的左腿。过了片刻,才扶着椅子,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其实昨晚上薛奶娘来找我了,她托我好好照顾你,说我们是亲兄妹,应该一起相互扶持着好好活下去!”三少爷站直了身体,骗过看着她,眼眸里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

凌仪蓉的心一紧,奶娘竟是两边都找了,于嬷嬷最后又在凌王爷的书房附近抓到奶娘的,显然昨天晚上,奶娘十分忙碌,把她认为刚交托的都跑一趟。

“不过我拒绝了,我没有任何人扶持,也好好地活了这么久,更加不会在乎以后。当初玉枝再次有喜的事情败露,王妃便不饶她。玉枝竟是想了法子,把这个惊天大秘密告诉了我,即使那是我的身世,但是那个时候我才五岁。她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以及薛奶娘便从这个凌王府消失了,我总以为她们都死了,没想到九年后,你会替她出现在这个王府里!”三少爷的嘴角处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不知是在嘲笑玉枝,还是凌仪蓉。

凌仪蓉僵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盯着他瞧。眼前的少年,和那日行礼不慎摔跟头的三少爷,简直判若两人。

“前后我帮你两次,前一次是还了玉枝给我这条命,这一次是圆了奶娘对我托付。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帮你。最后,作为你的亲生兄长,我把我的生存之道给你借鉴。在这里,生为庶房想要活着,就要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为了自己的性命和成功,所有人都可以成为踏脚石,无论是活人还是死尸,不碍着路就行。因为这里,没有你的亲人,只有你的仇人!”三少爷清冷的嗓音,配上这样决绝的话语,仿佛一把尖利的匕首,狠狠地刺进凌仪蓉的胸膛。

三少爷走了几步,凑近了桌子,蜡烛似乎要燃尽了,光线昏暗不明。

“这个世界上,最难熬的莫过于在仇人手下讨生活。但是为了以后更好地活着,死死地踩到仇人头上,我们就得忍辱偷生。薛奶娘的死早已注定了,除非王妃一时兴起,否则天王老子都改不了她死亡的命运。你能做的,不过是记住她死的教训。在灵王府里,以一个贱婢之身,想与神一般存在的王妃抗衡,简直就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三少爷轻轻抬起手指,凑近了正在燃烧的蜡烛。

烛光烧灼着他惨白而纤细的手指,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似乎根本感不到疼痛一般。

凌仪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站起身,跺了跺发麻的双脚。在抬起头看着他的时候,眼眸里已经充满了坚定。

“奶娘从来都不是可笑不自量,她用生命换回了你我的生存。不论你有多么不屑玉枝的做法,即使是伤害,她也是想要你活下去。如果你真的不屑于她这么做,就把这条命还给她,到了阴曹地府,再向她控诉你痛恨她的心情吧!”凌仪蓉的嗓音也压得极低,透着几分冰冷。明明还带着稚嫩,却因为说出的这番话,而透着几分诡异的沧桑。

原来,待在凌王府里,要这么活!踩踏和玩弄着别人的生命,来达到自己生存的目的。

凌仪蓉站起身,慢慢走到门边推开,夜风再次吹了进来,帷幔飘舞透着几分惨白。凌仪蓉却感到一身轻松,那是一种在深深的绝望后所滋长出来的希望和恣意。

奶娘也要死了,她最终还是没能救下。正如三少爷所说,这个王府里已经不再有她的亲人了,全部都是仇人。

凌仪蓉娇小的身影渐渐融入在深沉的夜色之中,她的嘴角轻轻扬起。真好,没有亲人的话,就代表只要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凌王府的人,她想杀谁就杀谁,想让谁替她铺路就让谁替她铺路!

因为没有亲人的羁绊,她便无所牵挂!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果断越来越黑暗了,受不住赶紧点叉吧!感谢笙歌留的长评,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

为了长评,明天会爆字数,说话算话!

033 女王守则七:风起云4涌(五)

凌仪蓉娇小的身影逐渐看不清了,三少爷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向门外。白色的帷幔飞舞,他自虐一般把身体轻轻歪向左边,大部分的重量压在了细弱的左腿上。几乎是同时,他的左腿猛地一弯曲,整个人就向前倾去,跪趴在地上。

他轻轻勾起嘴角,带着几分自嘲和了然的笑意。真是昏了头,瘸了就是瘸了,再抱有任何强大的希望也承受不起。

门被轻轻关上,三少爷弯下腰捡起地上锈掉的琐,挂在了门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凌仪蓉悄悄摸进了玉漱阁,守门的依然是锦儿,两人只是匆匆瞥了对方一眼,便各自扭过头去。

直等到寅时,那些个婆子依然手里紧握着棍棒,躲在馨予院的附近。阴凉的风吹在身上,鼻尖始终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外加门口就躺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老妪。虽然这些人跟着王妃,或多或少地干了不少坏事儿,但是此刻的情景实在太过于诡异,心底总有些发毛。

“这都快天亮了,估摸着六姑娘不会来了。那满身是血的人放在院子门口,总归不好。如此晦气的东西,我都有些怕了!”其中一个婆子实在是耐不住此刻压抑的气氛,不由得低声嘟哝了几句,立刻引起了其他几个婆子的附和。

一旦这些惶恐的心绪被点燃,气氛就变得躁动起来。不少婆子纷纷打破沉默,开始不安地跺着发麻的脚,嘴里哈着气,开始活动起已经发僵的身子了。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不想活了,怎么,还嫌着薛嬷嬷的下场不够,自己也要上去凑一张凳子?王妃交代的事儿还没办妥,就敢这般抱怨疏忽”那个领头的婆子转过身来,声色厉茬地说了几句,脸上的神情带着十足的警告。

几个躁动不安的婆子,立刻都安静了下来,再次集中精神闭紧了嘴巴盯着大门,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连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过去。

“吱呀——”一声,主屋的门总算是开了。如意身上裹着薄披风走了出来,脸上的神色透着几分困乏,昨晚正好挨到她轮值。

“去看看薛嬷嬷还有气儿没?拖到该拖的地方埋了吧!把门前打扫干净了,王妃待会子自有重赏!”如意抬起眼角扫了一下门前的长凳,秀气的眉头紧紧地蹙起,声音里透着几分冷意。

这六姑娘还真是沉得住气,心肠也够硬。王妃到处收买玉漱阁的丫鬟煽风点火,都没能把她引过来。恐怕这后院里,又要多出一个心眼儿多的姑娘,只会把这池子水搅得越来越混。

如意就站在原地,看着那些婆子手脚麻利地收拾干净了。其中有几个胆大的,走到了薛奶娘身边,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也不知是谁脚步不稳,竟是一脚踢在了长凳上。薛奶娘就从那长凳上滚了下来,滚了一圈之后,正面朝上。

几乎所有人都瞧清楚薛奶娘的惨状,脸色苍白甚至被冻得发青,两眼瞪大了充了血一般。由于她近乎趴在长凳上一天,后背的鲜血竟是顺着手臂流到前面,十根手指上沾满了鲜血,时间过长而呈现了几分暗红。最恐怖的某过于她嘴角处渗出了大量的血迹,此刻早已干涸在下巴上,显得异常诡异。

气氛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怔楞地看着地上躺着的薛奶娘。她到死都表达出一种怨恨,死不瞑目。那个领头的婆子胆子大,几步走上前去,两只手放在薛奶娘的下巴上,慢慢地使力,似乎想要掰开她的嘴一探究竟。

不过无论她怎么弄,薛奶娘的嘴巴像是被钉在一起般,就是弄不开。那个婆子的脸色有些苍白,手上也沾了些许的血迹,近距离观察着薛奶娘的惨状,只觉得脊背发凉。

“罢了,别动了。她是咬舌自尽的,血迹都干成这样了,看样子昨儿晚上就是一具死尸了。竟然没人发现!”如意走了几步凑到薛奶娘的身边,仔细地看了一眼,轻轻挥了挥手,制止了那个婆子的动作,语气里带着几分冷哼。

“还请如意姑娘在王妃面前担待些,晚上天黑看不清,而且也不敢靠近她,生怕六姑娘来了瞧到了惹她生疑。”那个婆子连忙起身后退了几步,满脸堆着笑,语气里带着十足的讨好。

如意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眼瞧着几个婆子把薛奶娘抬走了,她才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回了屋。她刚关上门,转身一抬眼便瞧见凌王妃披了一件外衣坐在梳妆台前,不由得愣了一下。

“此刻时辰还早,王妃怎么起身了?”如意低声问了一句,走上前去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凌王妃冷哼了一声,伸出手拢了拢散乱的发髻,紧盯着镜中那张娇媚的脸。

“六姑娘不来,我如何能睡得着?不过这回算她运气好,本妃没什么时间再盯着她。她毕竟是从玉枝肚子里爬出来的,到时候对付许贱人肯定能用得上。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儿要做,骄蓉的亲事不能再拖了,必须得和杜王府通通气,否则一个两个贱人都想作践我的大姑娘!”凌王妃脸上的神色变得越发阴狠,她现在是没工夫再应对凌仪蓉。反正这些姑娘还小,就让她们自生自灭一段时日,兴许还不用她亲自出手了。

一大早馨予院那边就派来了婆子通知各位姑娘,今儿不用去请安了,早膳在各自的小厨房里解决。凌仪蓉索性就赖在床上,一闭眼全部都是满地鲜血的场景,根本无法睡着。

“六姑娘,您快些起吧。这都快午时了,杜王妃来了,王妃派人过来让各位姑娘前去作陪!”秀珠端着铜盆走进来的时候,看到拔步床上的人依然裹着被子盖住了脑袋,形成鼓囊囊的一个球状,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凌王妃使得那些手段,这玉漱阁上下不少人心底都有数,为此对于凌仪蓉此刻不起身,也没人敢多嘴的。大难不死,休养生息。

凌仪蓉迷迷糊糊间听到这句话,脑子立刻就清醒了大半。手脚并用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恰好锦儿也带着丫头走了进来,一屋子站了不少伺候的人,却是没一个人说话,都沉默而迅速地替凌仪蓉梳洗。

当凌仪蓉匆匆赶到的时候,就听见屋子里传来阵阵娇俏的笑声。早有人打起了帘子,笑声便一下子止住了。

“这位便是姐姐新收的嫡姑娘吧?”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话语虽是疑问句,但是语气里却透着几分笃定。

“呵,妹妹你还是如此了解我们凌王府的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成日里放任着杜王府不管,只晓得盯着我们府呢!”凌王妃冷哼了一声,声音轻轻扬高了些,带着十足的嘲讽。

她正要下帖子去找杜王妃过来算账,不想这位庶妹倒是乖觉,竟是直接登门拜访了。虽然省得她的功夫,不过杜王妃一进来,可是只字未提两家联姻的事儿,尽挑些乌七八糟的事儿说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俩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关系竟是这般要好。此刻被凌王妃抓住话柄,自然要狠狠地发泄一番心头的不快。

杜王妃脸上的神色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笑意。她也不理会正在隐忍着怒气的凌王妃,相反笑意满满地冲着凌仪蓉招手。

“来,到小姨妈跟前来,让我瞧瞧!”杜王妃满脸的笑意,声音也十分柔和甜腻。

凌仪蓉慢吞吞地走过来,轻轻抬眼扫了一下。不愧是冯家挑出来的姑娘,杜王妃比凌王妃更加年轻一些,眉目间的神色也更加亲切,始终都是满怀着笑意,倒不像凌王妃做惯了上位者,一股子咄咄逼人的气势。

“不愧是姐姐选中的姑娘,就是乖巧可人,竟是第一个到的姑娘。我瞧着六姑娘面色不太好,想来是刚进府还不怎么习惯。来,小姨妈给你个暖玉当见面礼,这可是开了光的,晚间放在枕头边上,能睡得安稳些。”杜王妃从腰间取下玉坠,直接塞进凌仪蓉的手心里,顺带着还捏了两下她的掌心,语气里透出几分感慨和关切。

凌仪蓉低下头瞧着玉坠,心底长叹了一口气。上回因为迟来的事儿,险些被凌王妃抓住把柄,为此这回她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火急火燎地赶来了,竟是第一个到的。刚好就成为两位王妃打嘴仗的开端。

凌王妃怒极反笑,冷眼瞧着杜王妃一系列动作,心里暗恨。这小贱人三天不整治,就忘了自己的本分上房揭瓦,竟敢当着她的面儿,话里话外带着挤兑。

“四姑娘、七姑娘到——”外面传来低声的通报,门帘再次被挑起。两位姑娘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面上都带着几分恭谨的神色,态度十分认真。

这可是她们进入凌王府之后,头一回见客,自然要做到十成的满意。偏生来的这位客人难缠,恐怕要从她们这几个新进府的姑娘着手。

“哎哟,又来了两位谪仙一般的姑娘。来让小姨妈瞧瞧!”杜王妃眼睛一亮,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凌仪蓉乖觉地站起身,退出了杜王妃的怀抱。果然立刻四姑娘和七姑娘也一边被她拉着一个,满口地夸赞。

凌王妃不言不语地坐在旁边,嘴角处始终带着冷笑。她最瞧不上杜王妃的就是这点儿,说话做事儿始终都喜欢兜圈子。即使给了她嫡女的身份,也改不掉庶女那小家子气。杜王妃此次前来,肯定不是为了夸奖凌王府的庶女如何,但对正事儿却只字不提。

过了片刻,其他几位姑娘也陆陆续续来了,就连最小的八姑娘都抱了过来露了脸,偏生这回的主角,大姑娘却是迟迟不见人影。

这回换杜王妃心头不快了,话也越说越少,最后索性闭了嘴,任屋子里一片诡异般的沉寂。坐在一旁的五位姑娘,都是身体僵硬,如坐针毡。三姑娘和五姑娘是见过这架势的,但还是耐不住这般安静。一屋子人干坐着,偶尔两位王妃端起茶来抿。

凌仪蓉微微挑眉,这冯家俩姐妹的关系,简直是水火不容了。连表面功夫都不稀罕做,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冷脸相对。就这般关系,凌王妃还敢把亲生女儿往杜王府嫁?她的红唇轻轻抿了抿,显然不明白凌王妃究竟看中了杜家什么?

“姐姐,怎么不见大姑娘?”终于还是杜王妃先开了口,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好奇,十分自然,似乎方才把气氛搞得僵硬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凌王妃一直平静的脸上,也终于有了表情,她轻轻地笑开了。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盖儿,嫣红的唇抿起轻轻吹着茶面上的茶叶,显然心情舒爽。

“我还以为妹妹只需要这几位姑娘作陪,就够你夸上几天几夜呢!没成想,就这么断了,还真不习惯。乖巧可人下面该如何接,俊俏讨喜?”凌王妃低垂着眼角,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带着十足的轻蔑。

凌王妃的语气十分不善,其中的不屑和鄙夷丝毫不遮掩。杜王妃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散了,她看着凌王妃,眼神里带了几分阴冷。不过却是生生地忍住了心里的怒气,头一转便看向别处了。

“成了,我和杜王妃还有话说,你们几个先回吧!”凌王妃转过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最终手一挥把屋子里的姑娘们撵了出去。

“既然这里没外人,我和你又是相看生厌,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杜王府究竟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已经连续两回闹出丑闻了。让骄蓉嫁进杜王府的事儿,可不是我一人决定的。好妹妹,你可掂量着再动手脚,那些下三滥的手段还是收敛些的好。免得惹恼了爹,到时候他不顾情面,把你也变成了杜家的先王妃,那可没地儿哭去。反正冯家最不缺的就是庶女了!”凌王妃眼瞧着屋子里就剩下她们二人,语气变得更加直白冷漠,毫不留情面。

杜王妃也收起了笑意,伸手拢了拢发髻,一派悠闲的姿态。她斜挑着杏眸,低声道:“奉劝一句,姐姐还是莫把骄蓉嫁进杜王府的好。杜轩这孩子好虽好,可惜是个命硬的。他娘就是被他克死的,前些日子出的怪事儿,都不是我动的手,查也查不出头绪来,可见他是个多灾多难的。”

凌王妃神色一凛,偏过头盯着她瞧,满脸都是不相信的神色。

“姐姐您别不信,总之不是我生的姑娘,到时候受罪的又不是旁人。我把话扔这儿了,骄蓉到底嫁不嫁,还得看你的一句话!”杜王妃捧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低垂着眼睑瞧不清里面闪过的阴狠。

凌王妃皱着眉头,显然是在认真思考,她一直都盯着杜王妃看,最终摆了摆手。

“这门亲事儿是爹定的,不是我想反悔就能悔掉的。你嫁进杜王府少说也有十年了,却连个后院的器具都看不住。你若是真这么不中用,亲事退不掉,想法子换个杜王妃还是可以的。这些话我不想再和你多说,总之你记着,你身后的杜家不一定会帮你,但是我却有凌家和冯家。你若是不听话,到时候有你好看的!”凌王妃越说脸上的神色越严肃,最后几句话似乎从牙缝里憋出来一般,带着十足的狠毒。

直到最后,杜王妃都没有瞧见大姑娘,相反在与凌王妃的交锋之中,一如既往地败下阵来,只有咬着牙暗恨地离开。

凌王妃虽然最后得胜,但是心底也窝着一口气,地上已经被她摔碎了两个茶盏了。茶香四溢,茶水喷溅得到处都是。如意带着人进来小心翼翼地收拾了,就连刚进屋伺候不久的小丫头,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杜王妃和凌王妃原本就是冤家对头,偏生同是出自冯家,有冯王爷在,两个人也不敢闹出大动静来。

“贱人,她倒是想在杜家一手遮天了,怕我们骄蓉嫁过去,无法得逞了。骄蓉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天生贵气,杜轩就算是个罗刹,也伤不了她!”凌王妃心底憋得狠了,不由得扬高了声音近乎发泄地喊道。

最近诸事不利,内忧外患。从许侧妃那个贱人就不让她顺心,想整治一个新进府的庶女,竟然也无法得偿所愿,最后面对她瞧不上眼的杜王妃,还要被挤兑。几件事儿加一块儿,就导致凌王妃的心情更加暴躁。

这边馨予院还沉浸在凌王妃恼怒的狂风暴雨中,那边玉漱阁中,凌仪蓉坐在小桌边上,小口地抿着茶水。凌王府的规矩多,这都快晌午了,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偏生小厨房说什么也不敢开火。为此凌仪蓉只有可怜地抱着茶水往肚子里灌,旁边装样子的糕点,早就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偏生还是饿。

“姑娘,三少爷派人给您送来一碟芙蓉糕,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呢!”跑出去替她找吃的秀珠跑了回来,手里端着一盘形状姣好的糕点,声音里带着几分欣喜。

任谁瞧着凌仪蓉瞪着一双泛着水雾的大眼睛,盯着空空如也的糕点盘子,心底也会觉得不忍。昨儿闹出那些事儿,凌仪蓉食不知味,甚至吃下去也吐了。今儿好容易有了胃口,如何也得把她喂饱。

凌仪蓉一听“糕点”两个字,立刻把手中见底的茶盏丢到一边,拍了拍快喝肿的脸站起身来。直到秀珠真的把一碟子花样繁复的糕点摆到她眼前,她才欣喜地扯了扯嘴角。甜腻的香气四散,凌仪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了碰,立刻被烫的缩了回来。

她就守在盘子旁边,下巴搭在桌子上,感受着热气散到睫毛上的触感。秀珠见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脸上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拿起空掉的茶壶想去再冲壶茶来。

凌仪蓉吹了吹热气,伸出手拿起一块,即使被烫的龇牙咧嘴,还是死不撒手。两口就塞进了嘴里,她不怕烫,她也不怕仪态丑陋。她得找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然心底总是压抑不堪。

她泄愤一般地嚼着糕点,再抓起一块塞进嘴里,正在牙齿奋力地运作时,忽然咬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嘣——”一声闷响,凌仪蓉感到浑身的神经跟着颤了一下,紧接着门牙上传来异常的疼痛,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她抬手捂着嘴,吸了两口气,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掌心抹了一把,竟是带了血迹。显然牙齿是咬到了什么东西,而且还挺大的,此刻她闭上嘴用舌头就能描摹出那个东西的形状。她轻轻张开嘴,舌头慢慢地推着嘴里的东西,直到全部吐出来落到掌心里。

那是一颗小巧的珠子,近看像是一个琉璃珠,上面还沾着从她嘴里带出来的糕点屑。她顾不上牙齿痛,瞪大了眼睛凑近前看,珠子上面隐隐还露出字来。她连忙从衣袖里掏出锦帕,细细地擦干净上面的糕点屑。那珠子有拇指指甲大小,上面刻了两个字。

“玉枝。”她轻轻地念出声,整个人跟着一颤。

“姑娘。”恰好秀珠走了进来,看着她满脸痛苦的模样,声音里流露出犹疑。

凌仪蓉连忙抬起头,掌心慢慢地合拢,自然地垂在桌下。另一只手还捂住嘴巴,舌头一动才发觉嘴巴里还有个小硬物,她再次慢慢地用舌头把东西推了出来,放在手心里一看。

是一颗大门牙!上面还残留着血迹

034 女王守则八:睹物思5人(一)

看见凌仪蓉掌心里带血的门牙,主仆俩无语地对视了片刻,脸上的表情都带着几分僵硬。吃几块糕点,把牙吃掉了,这得是多凶残的吃法。

“姑娘别怕,这只是要换牙了。”秀珠回过神来,轻声安慰道。

凌仪蓉有些僵硬地点点头,她可没印象这具身体是否换过牙。

“姑娘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吧,要不然连话都不好说!”秀珠看她如此紧张的模样,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小孩子换牙总是这般,其实凌仪蓉是怕她已经换过了,从此再不长了,一讲话就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