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促,摸了片刻却是无功而返,很显然他要找的东西并不在书册后面。

“老狐狸,藏东西的本事儿倒是大得很,怎么却轻易被一个妇人攥在手里?”杜轩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不满地嘟哝了一句。

凌仪蓉一直仔细打量着他,瞧见他背对着自己,不由得慢慢抬起脚往后退,想要趁着他不备跑出去。无论杜轩要找什么,既然是凌王爷十分看重的东西,若是少了到时候也只有她倒霉的份儿。

“再后退一步,我就让你血溅当场!”男人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像是一把冰冷的剑直逼而来。

凌仪蓉下意识地就顿住了脚步,整个人僵在原地,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杜轩的身影已经有些瞧不见了,他此刻的举动十分不雅观,直接趴在地上,伸出手费力地摸索着书架的底层。

“过来,帮我找,是一块白玉龙钮押!”杜轩从地上站了起来,随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招手让她过来。

凌仪蓉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他,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杜轩脸上的神色渐渐冷下来,无形之中就带了几分压迫。

凌仪蓉和他对视了片刻,最终才像是妥协一般地挪动着脚步,往他面前走。

“你方才让我待着别动换我不会血溅当场,现在你又让我帮你找东西,我有什么好处?”凌仪蓉在距离他两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问道。

杜轩比她高出一大截,男人此刻微微低着头,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听着她交易一般的谈条件,不由得轻哼了一声。

杜轩偏过头,像打量货物一般上下看了她一遍,显然在掂量着她的价值。他狭长的凤眸轻轻眯了眯,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精光,最终点了点头。

“我给你一句忠告,凌王府里应该有个叫凌芬蓉的,你最好不要得罪她。”杜轩低低地说了一句,再次扭过头背过身去,走到侧边的博古架上,开始在一众展览的宝物里搜寻着。

凌仪蓉低着头,瞧不清楚脸上的表情,但是深深皱紧的眉头还是泄露出她的情绪。她紧抿着薄唇,站在原地似乎在深思着什么。

杜轩正焦急地寻找,眼睛下意识地朝边上一瞥,才发现那个半大的女孩子还站在原地,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磨蹭什么?我也只是劝告,连你这不知哪一号人物都冒了出来,说不准”男人的语气轻轻扬高了些,转而又立刻低了下去,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息。

正说着,忽然“哒”的一声脆响传来,两个人的视线相撞,脸上皆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紧接着男人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从一个花瓶后面缩了回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巧而精致的方匣子。

凌仪蓉快走了几步到他的身边,眼瞧着男人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个类似于印章的东西,不过方形的红印上面却是一个用白玉雕成的龙。凌仪蓉轻轻皱起了眉头,有些类似于小版玉玺。

“有可疑人经过么?”外面隐隐传来男人的询问声,显然是凌王爷没查到人,现如今已经赶回来了。

杜轩猛地合起了手中的匣子,不满地“啧”了一声。眉头上挑,眼光再次回到了凌仪蓉的身上,似乎在考虑着怎么处置她。

“忍着点疼!”凌仪蓉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再次贴到她的身后,这四个字刚传进她的耳朵里,后颈就已经传来一阵钝痛,紧接着意识变得模糊。

半闭着眼的时候,瞧见杜轩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来,凌仪蓉此刻浑身脱力,连声音都发不出了。杜轩凑近了瞧,似乎发现她还没晕,冷哼了一声,大手提起她的衣领,手刀对着后颈又来了一下。这回,凌仪蓉的意识是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杜轩手里拿着匕首,朝凌仪蓉的胸口处比划了两下,最终手一偏落到了女孩子细瘦的手臂上。

“这次算我欠你的!”听着屋外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杜轩的眉头一皱,抹了一把匕首上的血。从怀里摸出面罩带上,从窗户口猛地一跃而出。

凌王爷听到屋子里头传来闷响声,心里不由得一颤,连忙加快了步子冲了进来。一眼便看到地上躺着那个半大的女孩子,面色苍白,右手臂上都是血。就连遍地散落的被罚抄的女戒上,都带着点点的血迹。

凌王爷的眸光暗了暗,猛地冲到博古架边上,伸手就去摸那个青花瓷瓶的后面,却是空空如也。他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阴冷,眼眸轻轻眯起,一下子便看到大大敞开的窗户,连忙跑了过去,却是连人影都瞧不见了。

“来人呐!”凌王爷猛地扬高了声音,气急败坏地喊道。

几个侍卫冲了进来,显然是方才陪着凌王爷一起去巡逻的,还有几个看门的小厮也进来了。凌王爷快走了几步,扬起手一巴掌就打在了其中一个小厮的脸上。

“废物,这屋里头竟然没听到一丁点儿声音么?”凌王爷此刻是又惊又怒,惊得是竟然有人知道他手里有那个宝贝,怒的是此人进入凌王府的后院,犹如无人之地,一丁点儿马脚都没被抓到。

那个小厮被他打得发愣,一排人都跪了下来,显然凌王爷是真的生气了,竟然是直接动手了。

“赶紧给我滚出去查,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凌王爷猛地一挥手,那一排侍卫、小厮立刻起身,快速地冲了出去,生怕跑得慢了被留下来遭殃。

“锦儿。”凌王爷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冷声唤了一句。

一直等候在外面的锦儿走了进来,秀珠依然等候在原地。凌王爷这才来得及瞥一眼依然躺在地上的凌仪蓉,脸上的神色露出几抹阴沉和深思。他挥了挥手,下巴一扬,低声道:“你检查一下,看看六姑娘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该带的东西!”

锦儿低着头应承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走到凌仪蓉身旁。刚蹲□来,那股子刺鼻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即使眼睛不刻意去看,地上那鲜红色的血液都无法忽视,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视觉官,让人一阵触目惊心。

锦儿手上的动作十分小心翼翼,一一检查过凌仪蓉身上的锦囊、罗裙,甚至连衣襟里面都仔细探查了一番。但是面对凌仪蓉那只受伤的右臂,锦儿明显有些迟疑。

“愣着做什么?”凌王爷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显然对于锦儿的迟疑而感到十分不满。

锦儿咬了咬牙,轻轻抬起凌仪蓉还在流血的右臂。好在她陷入了深昏迷,并没有感到太多的疼痛。锦儿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心底轻轻松了一口气,手慢慢地伸进衣袖里,慢慢地摸索着,却是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布绸做成的精致荷包。

凌王爷一直在观察着,此刻瞧见锦儿在凌仪蓉的袖子里摸出这样的东西,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快走了几步。一把从锦儿手中夺过荷包,连忙打开往掌心间一倒,一颗圆溜溜的珠子滚了出来。

凌王爷眯着眼睛细细瞧了瞧,整个人为之一僵,他抓着珠子走到放着油灯的书桌旁,一口气吹灭了灯。屋内变得一片黑暗,只有从窗户口投射进来浅薄的月光。他掌心间的珠子散发着一种淡蓝色的光,他伸出手指捏起珠子放到眼前,上面刻画的“玉枝”二字也越发明显。

时光或许可以抹掉一个人的生命,但却抹不掉这个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比如这颗珠子,他曾经当做一件信物送给玉枝的夜明珠,时隔这么久再次看见,心底的惊惶和措手不及,竟让凌王爷感到恐慌。

锦儿一直静静地蹲在地上,她的柔荑握住凌仪蓉渐渐发凉的右手,心里渐渐涌上了几分急躁的感觉。

“王爷,六姑娘年纪还小,禁不住这样流血的。”她忍了又忍,抬起头瞧了一眼。凌王爷还在拨弄着夜明珠研究,不由得低声提醒了一句。

凌王爷似乎才回过神来,想起凌仪蓉的情况,手一抖夜明珠便掉落在地上,发出几道断断续续的声响。

“秀珠,进来点灯!”锦儿瞧见凌王爷慌忙蹲□,四处摸索的样子,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连忙转身扬高了声音喊了一句。

油灯再次被点亮,屋子里恢复一片清明。凌王爷立刻吩咐人找大夫,走上前去亲自抱起昏迷不醒的凌仪蓉,送到床上。

书房的灯亮了一整夜,失窃的事情被凌王爷压了下去。几个下人瞧着他铁青的面色,明知他是丢了极其贵重的东西,却又奉命不能声张。

凌仪蓉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她的脑子刚恢复了些清明,右臂上的疼痛感便一下子涌了上来。疼得她只打哆嗦,心里早就问候过杜轩家祖宗了。

“醒了?”一道熟悉的男声隔着屏风传来。

凌仪蓉又打了一个哆嗦,不用想她都能猜出是凌王爷的声音。

凌王爷已经下了朝,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绕过了屏风走到里面来。瞧见凌依蓉右臂上裹着厚厚的一圈白纱,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昨晚上发生的事儿,可有印象?”凌王爷瞧了一眼床边,最终还是选择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凌依蓉把他的举动尽收眼底,轻轻抿了抿薄唇。听到他的问题,原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立刻蒙了一层水雾。

“有一道黑影窜进来,我刚要叫,那人就捂住了我的嘴。我双脚乱踢东西想要引起外面人的注意,但是那黑衣人拿出一把匕首就刺进了我的胳膊里,我实在疼得受不了,就想咬他的手。然后他就拼命打我的脖子,没几下我就晕了。”凌仪蓉的左手紧紧抓住被角,整个人都在颤抖,一副十分害怕恐慌的模样。

凌王爷轻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锐利的眼神却是始终盯着她。凌仪蓉心底暗暗着急,下意识地低头,一下子看到自己身上只着了里衣,便有些惊慌。猛地从床上坐起,牵扯到右臂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可是想起了什么?”凌王爷见她如此激动,以为她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急声问了一句。

凌仪蓉左手轻轻捂着右胳膊,慢慢地摇了摇头,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凌王爷,最终才憋出了一句话:“王爷,你可看见了我衣袖里的荷包?难道那贼人进来是为了偷我的珠子?”

她轻声念叨了几句,最后一句像是在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凌王爷脸上僵硬的表情,变得缓和了下来。他走近了几步到床边,从腰上把荷包解了下来,把凌仪蓉缩在被子里的左手拉了出来,轻轻地将荷包放进她的掌心。

“这里头的珠子既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就好好收着,别被他人瞧见了!”凌王爷放缓了声音叮嘱着,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凌仪蓉的头顶似乎还残留着男人手掌的温度,只是她却冷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嘲讽。细瘦的手指紧紧攥住荷包,里面依稀能够辨别出夜明珠的形状。看样子关键时刻,玉枝的遗物还是好用的。而凌王爷似乎并不知道这珠子是如何到她的手上,想来应该是三少爷机缘巧合下得来的。

凌王爷刚走不久,锦儿和秀珠就进来了,两人手里抱着衣裳,显然是准备替她梳洗。

“姑娘还是起来吧,先去馨予院瞧瞧,有您的姐妹进府了!”锦儿手里抖开一件薄纱开衫,脸上还是一副面无表情,只是话语里却透着几分讥诮。

凌仪蓉的身体一僵,立刻就想起了杜轩昨晚劝告的话。她轻轻眯了眯眼眸,闪过几分复杂的神色,在秀珠的搀扶下,慢慢从锦被里站了起来。

几件衣裳穿好,秀珠依然给她梳了个包包头。凌王爷的书房里没有铜镜,凌仪蓉也瞧不见现如今的模样。锦儿端了一碗热粥进来,趁着秀珠梳头的空闲,把粥都喂进了凌仪蓉的嘴里。

主仆三人到场的时候,凌王妃正拉着二姑娘凌芬蓉的手,笑得一脸灿烂。

“小六,快过来,你二姐姐可算是痊愈了!”凌王妃偏过头瞧见带伤出现的凌仪蓉,脸上的笑意更甚,热情地招手让她过去。

凌仪蓉的脚步顿了一下,细细打量了一下凌芬蓉。时隔几个月再见到,二姑娘比原先瘦削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练得更加端庄大方,看样子是下了苦工。

“二姐姐好。”凌仪蓉慢慢地走了进来,和二姑娘相对而立行了一礼。她的脸上露出几分乖巧的笑意,一副纯良无害的表情。

二姑娘一把拉过她的左手,自动让出了凌王妃左边的位置,推着她坐到了椅子上。眼神在她受伤的右臂上停留,飞快地闪过几抹兴味,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轻柔地问道:“六妹妹这是怎么了?我刚养好了进府,妹妹这个先进府倒是受了伤?”

凌仪蓉只是冲着她轻笑,并不回话,乖乖地坐在王妃左手边,不言不语。一旁的凌王妃正想着看她如何反击,几个姑娘凑齐了才有趣,不想凌仪蓉这丫头竟是不吱声。凌王妃只有亲自出马,抬手轻轻拥住凌仪蓉的后背,低声道:“得了,别问这事儿,我们仪蓉可是吃了大亏!”

凌王爷如何解释给凌王妃的,凌仪蓉自然猜不到,但是这夫妻俩肯定是不乐意宣扬的。

二姑娘很会做人,属于八面玲珑型的。凌仪蓉瞧着她把满屋子的美眷、姑娘都哄得高兴,一个都不冷落,不由得在心底为她鼓掌。可惜了,若不是她俩同样从滁州而来,为了争名额而闹得结下梁子,或许还能成为很好的盟军。不过现如今,注定她俩成为死掐的对头。

所以杜轩的提醒根本已经没用了,不过却给凌仪蓉再次敲响了警钟。

早在那一次,凌王妃留下凌芬蓉的时候,凌仪蓉就在心底暗自下了决定。若是有朝一日,再次对上凌芬蓉,必定以命相搏!

听着二姑娘毫无营养的话,凌仪蓉开始走神,慢慢地观察着屋子里的美人。一圈扫视下来,却是没有瞧见许侧妃的身影,三姑娘、五姑娘就更别提了,估计姐妹俩都躺在床上养伤。

总算是喝了两杯茶,凌仪蓉赔笑得脸都僵了,王妃才挥手让人散场。四姑娘和七姑娘自然是等着凌仪蓉一起走的,三姐妹眼神示意了一下,皆是心中一叹。

“三位妹妹,等等我!”身后响起一道轻柔的呼唤声,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只是几个月不见,三位妹妹竟都变了许多,越发的娇俏可人了!”二姑娘提起裙摆,一路小跑着追了过来,走到她们面前,先理了理微乱的裙摆,脸上露出几分甜腻的笑意,柔声说道。

偶尔路过的丫鬟瞧见了,也只认为她们四人一起来,关系自是紧密的。

凌仪蓉对着她扯了扯嘴角,压低了声音道:“二姐姐倒是变得越发会笑了,笑得我心慌!”

二姑娘听到最后,笑意僵在了嘴角,眼瞅着已经远离了馨予院,索性也不再刻意伪装出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

“呵,六妹妹被提成了嫡姑娘之后,性子倒是越发爱刺人儿了。到现在我可一句都没说你的不好!”她抿紧了红唇,秀气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

凌仪蓉偏过头看着她,对上二姑娘愤恨的眸光,轻嗤了一声也不做反驳转身就走。

“妹妹还是别这么嚣张得好,你那嫡姑娘的身份还没有坐实。待你的名字记入宗谱的时候,再这副嘴脸示人吧!”二姑娘对着她的背影,轻轻扬高了声音,话语中不禁带了几分威胁。

凌仪蓉猛然顿住脚步,快速地转身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十分幽冷,沉声道:“难不成我不嚣张,二姐姐就不会抢那个位置?别说出这种话让人发笑了!凌芬蓉,你听着,已经到我手里的东西,你若是敢来抢,我必定让你后悔!”

二姑娘和她面对面站着,一个是已到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还有一个却是半大的女孩子。现在那个女孩子冷着脸,发狠地说一些话来警告年长的二姑娘。

“呵呵,六妹妹这副样子真该拿镜子照照,自己瞧瞧,真是娇俏得紧!二姐姐我就当你是在撒娇了!”二姑娘挥了挥手上的锦帕,似乎是笑出泪一般,竟是拿着锦帕擦拭着眼角。

凌仪蓉脸上的神色更冷,最终轻哼了一声,低声道:“二姐姐真是命大,看样子有大罗神仙保佑。那种样子还能安然无恙,麻风病不是很严重的传染病么?”

038 女王守则八:睹物思人(五)

二姑娘听到凌仪蓉如此挑衅的话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嘴角上的笑意凝结住了。她一闭眼,就能想到当初凌仪蓉用金簪扎她,然后把她恨恨地踹下马车的场景。

凌仪蓉没再理会她的神情,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当她回到玉漱阁的时候,便看见一身青衣的三少爷在等她,远远地瞧见她右胳膊上包裹着薄纱,脸上依然还是那副天真纯良的笑意。

“好妹妹,这是怎么了?看这副样子胳膊伤得不轻,是瞧着三哥哥一人寂寞,遂想要凑成一对儿么?”三少爷伸手拍了拍自己不方便的左腿,脸上露出几分调侃的笑意。

凌仪蓉丢了个白眼给他,兄妹俩进了屋子,秀珠和锦儿便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三少爷慢悠悠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茶盏却不喝,揭开茶盖儿只管低头研究里面的茶叶沉浮。

“多亏了那颗珠子。”凌仪蓉搞不清楚他此次来的用意,便压低了声音先开口。

三少爷抬起头瞧了她一眼,一脸的面无表情,伸出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面上开始比划起来。

凌仪蓉伸长了脖子,似乎想看他在写什么。没想到三少爷只画了两笔,一道竖线,旁边一个小小的数字“3”,她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才弄明白是隔墙有耳的意思。

她的心底涌起一阵无奈,忽而玩心大起,手指沾了水画了个小人上吊的造型。三少爷明显一脸嫌弃地看着那副图案,总觉得越看越不顺眼,就端起自己的茶水一下子泼了过去。

桌上那小人上吊的图案一下子就汇成了一滩水迹,凌仪蓉猛地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免得那些水溅到自己的裙子上。

她有些不满地瞪向三少爷,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是他先在桌上画的,结果别人画的时候又用水泼过来。好生没礼貌!

“手丑就别外露了。”三少爷跟着站起身,慢慢地挪到了桌子的另一边,手沾水再次写了起来。

凌仪蓉看到上面的内容,轻轻眯了眯眼。

今夜子时,老地方见。

三少爷确定她看清楚之后,便甩了甩手上的水迹,慢悠悠地往外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之后,凌仪蓉才回过神来,连忙伸手把那两行字用手抹掉。下意识地抬起手仔细瞧了瞧,手指清瘦。

夜色深沉,凌仪蓉身裹着一袭深蓝色的披风,手里连盏灯笼都不敢提。好容易从院子里摸出来了,尽挑些偏僻的小道走。

门上面的琐已经不知丢去哪儿了,凌仪蓉推门而入的时候,原本黑暗的屋子里一下子有一抹亮光出现。三少爷手里拿着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烛光映衬着他那张不耐烦的脸。

依然是四处飘散的白色帘幕,还是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凌仪蓉关紧房门,眼睛就下意识地往供桌上看,却是没找到牌位。

“因为你的出生问题,凌王妃和你不对付。五姑娘上前闹一闹,你就把人家弄成了昏迷不醒,得罪了许侧妃那一派。昨儿晚上进书房,又带了一身伤回来。凌仪蓉,你最近扫把星上身了是不是?”三少爷轻轻瞥了她瞥了她一眼,便又低头拿着绢布擦东西。

凌仪蓉慢慢地挪到了对面,椅子上显然被人擦过了,她便轻轻坐了下来。眼睛一抬,便瞧见三少爷怀里抱着牌位擦得专心致志。

凌仪蓉愣了一下,转而冷哼了一声,低声道:“三哥哥这话说得好笑,你巴巴地让我过来,不会是为了提醒我最近那些晦气的事儿吧?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无力挽回,况且这些可都是你教我的,从此王府再无亲人,只有仇人!”

三少爷的眉头紧紧蹙起,嘴唇轻抿着,似乎在深思熟虑什么。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收回之前不与你合作的话,王府里一向是谁占得先机,谁就有赢的机会。即使是凌王妃也不例外。你需要前院的消息,我也要随时了解后院的动向。先不论我们是从一个亲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单说没有任何一方势力维护,就足够成为我们抱团合作的理由了。”

三少爷肃着一张脸,条理清晰地说给她听。这凌王府里,能称得上有势力维护的,自然是王妃和许侧妃所生的孩子。

凌仪蓉秀气的眉头一挑,转而点了点头,道:“合作自然是可以,但是瞧着你在这王府里过得还不错。我没进府之前,你又是从谁那里得到后院的消息呢?”

三少爷手撑着下巴,扭过头认真地注视着她,手里擦拭牌位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低声道:“告诉你也无妨,就当是我表现合作的诚意了。是大姑娘。”

凌仪蓉了然地点了点头,从第一次见面,就瞧出了大姑娘对三少爷不是一般的好。她轻声笑道:“成交。不过大姑娘对你这个庶弟,倒是比自己的亲弟弟还好。看样子娘亲把所有的福气都留给了你,霉运都传到了我身上!”

她轻轻扬高了声音,眼神下意识地就看向三少爷手中的牌位,脸上难得的带着一抹调笑的意味。三少爷微微一怔,转而也跟着笑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听见凌仪蓉叫玉枝为娘亲。

“总得混一口饭吃,是否讨人喜欢,各凭本事了。现在是你表现诚意的时候了,昨晚上你在书房里,究竟遭遇了什么事儿?”三少爷将牌位放到桌子上,兄妹俩的眸光自然而然地扫了一下。

凌仪蓉听他这么问,似乎一下子想起了手臂上的伤,左手下意识地抱紧了右胳膊。

“三哥可真是不做亏本的买卖,相比于方才你说的,这件事儿可要严重的多。连凌王爷我都没告诉。”凌仪蓉伸出手学着他撑下巴,瞪大了双眼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三少爷轻轻笑了笑,似乎早就料到她这么说,低声道:“见你已经开罪了这么多人,哥哥我就给你出个主意。你们几个把五姑娘弄得那么惨,许侧妃之所以隐忍不发,是因为她要费尽心力筹谋三姑娘的亲事。凌王妃急着这时候把二姑娘弄进来,恐怕也是为了亲事。”

凌仪蓉的眼神一亮,不禁抚掌称赞道:“好哥哥,我正愁着没法子整治人呢,你就送来这个好主意!关于这亲事,若是外头传出什么来,还得靠哥哥告诉我一声。昨晚上有人闯进来,是为了找凌王爷藏得宝贝。我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龙型类似于玉玺的东西,然后他就把我打晕了。”

“白玉龙钮押?”对面的三少爷猛地抬高了声音喊出来,却是立刻意识到现在的状况,匆忙地闭紧了嘴巴。

凌仪蓉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她根本就没说出那东西的名字,三少爷却是一下子就猜出来了。瞧着他这副吃惊的表情,想来真的是罕见至极的宝贝。

“我也只是乱猜的,你刚来京城恐怕还不知道。前朝圣上所用的便是白玉龙钮押,可惜战乱之时弄丢了。玉玺便是仿造那个制成的,圣上一直悬赏下来,却是杳无音信。说起来当初凌家便是先行攻进皇宫的队伍,被凌家人藏起来也是有可能的。”三少爷努力平息着语气,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心底却是惊疑不定。

凌王爷藏了那样的宝贝,竟是生了谋反的心思么?

凌仪蓉自然也想到了,不过她更惊奇的是,杜轩那厮竟然来偷走了。依她目前得到的消息,杜王爷虽不像凌王爷这般窝囊,但是四家王府中,就属冯王府最爱掐尖儿,势力也最大。

“一个连女人都斗不过的男人,却还想着坐拥天下。他简直就是白日做梦!”三少爷冷哼了一声,低低的嘲讽声毫不掩饰,显然对于凌王妃一家独大这件事儿,深恶痛绝。

“可是这东西非同小可,被旁人偷走了,岂不是很麻烦?”凌仪蓉低声念叨了一句,眼睛却是直直地盯着他。

三少爷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这些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即使是冯家得了,也不敢拿出来显摆。要么就呈给圣上讨功劳,要么就自己守着。”

兄妹俩不再多说,各自回了院子。凌仪蓉一直躺倒在床上,心跳才稍微缓了些。半夜偷偷摸摸溜出去这种事儿,果然还是心虚。

第二日,凌仪蓉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去请安的时候,才发现馨予院里站满了人。凌王妃十分喜欢热闹,或许是为了彰显她的高贵,所以一大早的请安最是注重规矩。并且凌王爷的姬妾还有几位姑娘,都是挑了一个时辰到的。

只是今日如意却迟迟没有出来传唤她们进去,凌仪蓉眼眸一扫,便瞧见了站在姬妾最前面的许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