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帝王。

  这也才是谢家子。

  这一次他就用中山王来教出一个谢家的帝王。

  “阿羽,舅舅带你杀贼,护佑生民,祭奠亡者。”谢燕芳说,举起手中的长刀。

  倚在他怀里的萧羽慢慢点点头。

  谢燕芳嘴角一丝浅笑,将手中长刀一挥落下。

  战鼓齐鸣。

第九十五章 厮杀

  哀鸿遍野。

  羽箭如蝗。

  进攻来的中山王骑兵举起了盾甲,防守的京兵盾甲成墙,唯有中间的民众赤裸无依,而为了避免他们冲乱阵型,影响即将开始的阵战,箭雨几乎都落在他们身上——

  前无生路后无退路,奔跑的民众扑倒在地上。

  谢燕芳没有再捂住萧羽的耳朵,任凭哭声喊声惨叫声闯过来,或许是被战鼓,兵将的嘶吼声冲击,身前的孩童从颤抖到慢慢呆滞。

  见过了惨烈,就无恐无怖。

  “谢大人。”齐公公感受着地面的震动,第一波冲阵就要开始了,“带陛下向后退退吧。”

  打起来在中军大阵中也不安全,更何况还这么靠前。

  虽然他相信谢燕芳不会让萧羽出意外,但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太子当年也没人想到会死——

  谢燕芳低头笑问:“阿羽怕不怕?一会儿可能会受伤。”

  萧羽喃喃:“不怕。”

  手紧紧攥着刀。

  不怕,但还是不够,谢燕芳看着萧羽:“那陛下笑一笑,看着兵士们浴血奋战,看着狼子野心成空,陛下应该畅快一笑。”

  笑一笑?萧羽将刀攥着更紧,艰难挤出一丝笑。

  虽然笑得不畅快,也不怎么好看,但也可以了,这惨烈中一笑,印在小孩的心里,等他长大后,遇到再惨烈的场面,比如抄家灭族,比如重臣挟恩求情,也能无所畏惧畅快一笑,谢燕芳轻轻抚着萧羽的肩头,让他看前方,大军军阵转动,弓弩手正在向后退,骑兵踏踏——

  “舅舅带你去阵前一战,阿羽再不是当初那个被人劫杀的弱者,阿羽是能在千军万马中杀人的强者。”

  杀人,杀人,他不再是被杀的那个,那些要杀他的要害他的人,都要死!都去死吧!萧羽攥着手里的长刀,举起来,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喊:“我要杀了他们!”

  谢燕芳催马向前,带着萧羽离开中军大阵。

  齐公公跟两步停下来,他连刀都握不住,要去阵前,还要给他七八个兵士相护,这是添乱,只能看着谢燕芳带着萧羽向前。

  他知道萧羽不会有任何危险,但——

  齐公公无奈喃喃:“他是帝王,但他也是个孩子。”

  上一次孩子从杀戮中逃生,这一次孩子要投身杀戮中,这孩子的一生都无法逃脱噩梦了吧。

  身为帝王,这命运注定无法逃脱。

  但下一刻,他微微一怔,虽然不去阵前,在中军更能感受到,兵马军阵似乎有些异动。

  厮杀似乎——中断了?

  ……

  ……

  边郡战场的厮杀一旦开始就不会中断,直到一方死光,或者两方都死光。

  长刀向前,斩断了前方西凉兵的铠甲,也斩断了他的生机,不过长刀也被西凉兵牢牢抓住,借着被血浸染的刀刃,谢燕来看到了后方一张狰狞的笑脸。

  没有了刀,还怎能杀人。

  后方的西凉兵举起刀砍下来,但下一刻,这小将硬是拖着前方西凉兵,一个鹞子转身,将他踢翻在地,不待他反应过来,长刀柄狠狠砸在他的咽喉上。

  耳边似乎有清晰的骨骼碎裂声。

  西凉兵一动不动,死去了。

  没有了刀,依旧能杀人。

  远处马蹄疾驰地面震动,援兵到来的时候,最后一个西凉兵也倒下了。

  暮色笼罩的大地上尸首如山。

  钟长荣不待马匹停稳,就跳下来握刀冲过去,大喊:“还有多少活着!”

  在他身后兵士们纷纷涌来,将未咽气的西凉兵送上一程,将受伤的同袍们救出来。

  尸山晃动,有不少人从中走出来,幸存的人数还不少。

  钟长荣松口气,想到什么又拔高声音:“谢燕来!”

  直到喊了两声三声,才有一个小将从尸堆下钻出来,声音里满是嘲讽:“钟将军,你的援兵再来晚点,就是喊魂了。”

  看到他,钟长荣再次松口气,听了这话,又气得瞪眼,这臭小子!

  “是你无令突袭。”他喝道,“你这是冒进。”

  谢燕来接过旁边兵士递来的止血布,在胳膊上缠了两圈,道:“这叫随机应变,好容易找到了这群西凉兵主力的所在,怎能放过。”

  最近西凉兵杀疯了一样,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很显然除了楚岺死了,他们也听到了中山王和朝廷的对峙——大夏内里也乱了。

  暂代主帅的钟长荣心里焦躁的很,朝廷和中山王再这样打下去,边郡这边很危险。

  因为不止是西凉兵的疯狂攻击,边军的调动指挥也颇有些吃力,军心浮动,将官们各有私念。

  还好有谢燕来在,这小子看起来毛毛躁躁不着调,但每次都能顺利完成任务,再加上他谢氏子弟的身份,能震慑很多私念将官。

  就是不听话。

  念头闪过,就见谢燕来爬上马,还招呼兵士——

  “你又干什么去!”钟长荣没好气喝道。

  谢燕来一副你怎么什么都不懂的神情,皱眉说:“三道沟那里有伏击,我们本是要去那边的,现在虽然打掉了主力,但三道沟那边贼兵还在,当然要立刻去杀敌了。”

  他说得对,钟长荣瞪了他一眼,视线在小将渗血的胳膊上扫过,要说什么,最终咽下去。

  “来人——”他转身点兵。

  正在此时,前方有斥候疾驰而来报“三道沟贼敌已除。”

  钟长荣松口气,忙问:“是哪一部?”

  “左翼军先锋。”斥候道,“小梁将。”

  小梁将啊,钟长荣神色有些复杂,云中郡五路大将军,麾下重将数百有名有姓,钟长荣都认识,但再往下的领军小将,钟长荣就不一定认识了,不过此时只说一句小梁将,名字都不提,钟长荣也知道是谁,不止他,如今边军人人都知道。

  梁蔷。

  之所以称呼小梁将,是因为他的父亲也在军中,左翼军长史。

  左翼军郭大将军,因为先前失误被免职后,梁二爷暂代左翼军大将军,人称大梁将。

  梁氏父子如今在军中声名渐起,罪臣家眷戍边,看到国朝危难,投笔从戎戴罪立功。

  梁父儒士,有奇智,数次破解西凉兵战局。

  梁公子,勇武,征战以来百战百胜,从一个小兵一路军功胜任军侯。

  说话间马蹄震动,一队人马从天边暮色中疾驰而来,人数只有不到百人,个个也如同在血水中泡过,铠甲残破。

  为首的年轻将官手中握着一把长刀,近前下马施礼:“左翼梁蔷参见钟将军。”

  虽然梁氏跟楚氏有一点点隔阂,但钟长荣不会为难杀敌的勇士,示意起身:“梁军侯勇武,情况怎么样?”

  梁蔷起身,视线似乎无意的滑过一旁的谢燕来。

  暮色沉沉,身高瘦长披着血色的年轻小将正跟几个兵士说话,但下一刻视线锐利看过来。

  梁蔷垂目。

  “我部斥候追查到西凉动向,我率先锋而来,半路遭遇伏击,幸不辱命杀出重围,又继续追来——”他说,再看了眼四周惨烈的战场,“恭贺钟将军已经大获全胜。”

  钟长荣哈哈笑,大步一迈,抬手要勾住一旁的谢燕来,但那小子鱼一般身子一滑避开了,他手落空些许尴尬。

  “这——谢校尉更先一步。”他只能指着谢燕来介绍,“是他们奋勇绞杀了西凉贼。”

  梁蔷便垂目对谢燕来一礼:“多谢谢校尉解我等危难,否则我们必将全军覆没。”

  谢燕来挑眉一笑:“梁军侯客气了,算你们运气好吧。”

  臭小子!钟长荣瞪了他一眼。

  梁蔷丝毫不觉得尴尬,笑了笑,也不再多说告辞,要回去复命。

  钟长荣目送这小将上马,小将似乎有些踌躇,马蹄原地踏动。

  “钟将军。”他似乎要说什么。

  钟长荣看着他,等待他开口。

  梁蔷却最终抬手一礼,收回视线催马疾驰而去。

  “这个梁氏子真是不错。”钟长荣感叹,尤其一转头看到旁边抱臂膀黑鹰独立般的谢燕来。

  谢氏子弟士族大家,名头响亮,谢燕来桀骜不驯,就连同生共死过的兵士们都不敢靠近他。

  梁蔷也是士族子弟出身,除了勇武善战,为人彬彬有礼,他身边永远都是兵士环绕簇拥。

  “你这张嘴。”钟长荣恨道,“同袍协同作战,你说点好听话让人高兴一下会死吗?”

  什么叫算人家运气好!

  谢燕来似笑非笑:“我说好听话,他也不会高兴,更不会喜欢我,我何必浪费口舌。”

  这倒也是,是谢氏让梁氏获罪的,这两家是仇人,钟长荣哼了声。

  “至于兵士们喜不喜欢我——”谢燕来回头看了眼。

  在他身后聚集的兵士立刻站直身子,还有些畏惧的避开一步。

  谢燕来收回视线。

  “他们又不是来跟我交朋友的,跟着我,能杀敌能得功劳,能死战中活下来,就足够了。”

  说罢打了一个呼哨。

  “点兵,整队出发。”

  伴着他一声喝令,那些避开的兵士立刻纷纷拿起兵器,各自翻身上马,没有丝毫的迟疑,而不属于谢燕来部众的兵士也都难掩激动,催促着点兵点到他们。

  这小子话说得不漂亮,打仗打得的确挺漂亮,在军中像带刺的花儿,招惹蜜蜂嗡嗡扑。

  是个好苗子,怪不得小姐要让他在这里打磨,钟长荣一把抓谢燕来:“你不能离营地太远,再往前深入敌境太危险。”触手粘稠,谢燕来胳膊上渗出的血已经染透了衣袍,钟长荣没有松开手,用力将他胳膊抓住扯回来,“立刻马上去裹伤。”

  受了伤,谢燕来还是灵活挣开了他,道:“我军中有医士,会裹伤的,你还是快回去坐镇,头脑清楚点,不要被那些大将军们糊弄。”

  自从楚岺不在了,大将军的确渐渐不受控,钟长荣想自己现在还能坐稳这个位置,一是靠着楚岺余威,尤其是阵前战死,兵士奉为战神,再者就是楚昭。

  楚昭是皇后,而且也不仅仅因为是皇后,是因为这个皇后亲自与边军中征战杀敌。

  将士们认她,信服她,由此也认他钟长荣。

  一直以为将军不在了,小姐需要他照看,没想到小姐反而照看了他。

  想到小姐,钟长荣又忧心忡忡。

  小姐现在太危险了,生死一线,真的不调派些兵马过去?

  “你要是派兵马过去。”谢燕来冷冷说,“她死得更快。”

第九十六章 攻守

  楚昭的动向,钟长荣和谢燕来也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但事先也并不知道楚昭要单刀赴会进中山王王府。

  钟长荣听到消息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小姐要死了,差点扔下一切要去中山郡,千军万马围攻威胁中山王不敢伤害小姐。

  “不用你去威胁。”谢燕来将他按在椅子上,“她若是死在中山王府,就是对中山王最大的威胁。”

  钟长荣听不太懂,小姐对中山王来说,不是羊入虎口吗?

  “她算什么羊啊。”谢燕来嗤声,“楚岺的女儿,大夏的皇后,手握龙威军,亲率十几万边军迎战西凉王的楚昭,这分明是狼。”

  钟长荣有些想笑,小姐是狼?他可没觉得,但听谢燕来的话又稍微安心。

  “中山王是想要当皇帝,不是要造反,兵马逼近京城,打着护卫京城,跟宣旨大臣纷争,世子桀骜的名义,他要面子,要体面,要吐出当初被害的怨气,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当皇帝,皇后死在他府里,他反贼的声名就板上钉钉了——”谢燕来挑眉说,“你就安心吧,现在最想皇后死的不是中山王,而是谢燕芳邓弈。”

  这听起来也不安心啊!钟长荣好气又好笑,那岂不是说别指望朝廷救皇后了。

  “中山王他真不敢杀小姐?”他不确信问。

  现在他心神浮动,眼前这个年轻人反倒成了他的主心骨。

  似乎这年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不过这个年轻人说的话,总是不那么尽人意——

  “那要看,中山王怕不怕死了。”谢燕来笑了笑,说,“他要是不怕死,楚昭就死。”

  说罢又拍了拍钟长荣的肩头。

  “别担心,真那样,大家都要死。”

  大家都要死?钟长荣看这小子。

  这小子凤眼斜飞:“朝廷和中山王你死我活,西凉王跟大夏不罢不休,天下大乱咯——”

  看他那样子,还很期待呢,钟长荣呸了声,疯子。

  不过自从中山王动手后,西凉王的攻击很猛烈,边军的压力的确很大,但真的对小姐不管不顾吗?

  钟长荣看向远方——

  “守好边郡吧。”谢燕来说,“这是唯一对她有利的事,边郡要是出事了,天下大——”

  “天下大乱。”钟长荣没好气接话,“一天到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看你巴不得天下大乱呢。”

  谢燕来一笑:“天下大乱对我来说,对谢氏来说,无所谓啊,天下乱了,再平天下就是了,你难道不知道,平天下意味着什么?”

  钟长荣默然,他是个武将,当然知道乱世出功勋。

  “能不让天下大乱,就是楚小姐的大功。”谢燕来淡淡说,“要夺功,要抢功,当然要冒险,平安坐着等不来的。”

  年轻人说完翻身上马。

  钟长荣看着他,叹气:“你说的道理谁不懂,但,那是阿昭啊——”

  夜色已经降临,笼罩了大地,他看向远方。

  阿昭,是在跟人拼死啊。

  输了,就是死啊。

  死了,就没了。

  耳边马蹄急响,钟长荣转头看去,见谢燕来已经如箭一般滑向西北的夜色中,在他身后兵士紧随,火把星星点点汇聚。

  “你记得裹伤!”他大声喊,“你这个姓谢的可别死了,死了就看不到天下大乱的热闹了!”

  夜间奔驰,谢燕来也一马当先,无人能越过他,他一向喜欢骑马,喜欢跑在最前方,这样就能甩开所有人,天地间只有他一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无牵无挂——

  他本就无牵无挂,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牵挂的。

  但,那是阿昭啊。

  谢燕来握紧了缰绳。

  他算什么无牵无挂!

  真正无牵无挂的是楚昭!

  无牵无挂无畏无惧,说死就敢死,她才不管死后怎么样,才不管有谁担心有谁不舍有谁伤心,她只会仰天大笑痛快而去。

  “但你最好别死。”谢燕来咬牙,“你如是死了,这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你就是当鬼,也没好日子过!”

  ……

  ……

  夜色笼罩大地,厮杀中断后再没有继续,温柔的夜风里满是血腥气,死尸尚未收敛,幸存者在痛哭,伤者在哀嚎,天地间宛如鬼蜮。

  没有了厮杀刀光剑影,但坐在中军大帐中的萧羽面色苍白。

  此时此刻,他再听不到民众的敬畏高呼万岁,充斥耳边的只有哭声。

  民众的敬畏让人激动,民众的哭声也让人惊恐。

  “陛下。”齐公公忍不住揽着他,“熬着安神汤,要不要喝点?”

  萧羽摇摇头,魂不守舍。

  齐公公左右看了看,拿出竹筒塞给萧羽:“陛下,老奴给你带着呢。”

  先前谢燕芳带萧羽离开皇城仓促,齐公公当时什么都不带,只把竹筒装上,不过出宫之后,有谢燕芳歇息在萧羽身旁,萧羽睡得很安稳,他便没有拿出来。

  现在看到孩童慌乱无神,言语无法安慰,齐公公便把竹筒拿出来,果然萧羽看到竹筒,无神的眼一亮,忙紧紧抱在怀里。

  齐公公也松口气,虽然看起来还有些不安,但至少神魂归位了,不过接下来怎么办?他抬头,透过营帐能看到谢燕芳在外的身影。

  “难道不是援兵?”谢燕芳问将官。

  “确是援兵,但他们并没有进攻的意图。”将官低声说,“还将先前的兵马也召回,在城池外摆出了守阵,我们几次斥候先锋挑衅,都龟缩不出。”

  “适才甚至开始拔营后退了。”另一个将官低声说。

  后退?

  后退——

  谢燕芳眼神一凝:“继续进攻。”

  主将一怔,现在?

  “当然是现在。”谢燕芳道,“战事已经挑起,岂是他们退兵就能罢休?”

  此事决不能就此罢休。

  此战决不能不打!

  ……

  ……

  “此战不能打。”

  浓浓夜色,皇城中灯火通明,太傅殿内更是坐满了人,看邓弈拿着一封信打开,念出一句。

  皇帝御驾亲征,朝堂依旧。

  虽然很多官员喊着要陪同皇帝一起御驾亲征,但最终前去的没有多少。

  邓弈的人自然不会去跟谢燕芳壮声势,而谢燕芳的人也不会把朝堂丢给邓弈,玉玺和监国遗命在邓弈手里,说句不敬的话,皇帝在不在无所谓,邓弈稳坐朝堂。

  这些日子,朝堂熙熙攘攘,日夜忙碌,盯着陛下那边的消息,也没有忘记边军那边,自从楚后领兵围攻中山郡后,中山王自顾不暇,截断的驿站信报恢复了畅通。

  信件雪片一般飞来。

  太傅也不需要事事亲为,各有人处置,除了皇后的亲笔信。

  邓弈没有继续念信,对身边的人问:“皇后的信不是通过驿报送来的?”

  旁边一个年轻的官员点头:“驿兵营李都尉说,直接放到了他的案头,确认皇后印信无误,立刻给您送来了,但他们没有见到送信的人。”

  另一个年长几岁的官员猜测:“是不是中山王以皇后的名义给您送信?”又感叹,“中山王的人手真是无处不在。”

  皇后被中山王抓——信报传来的消息是,皇后自己走入中山王府,意图劝降。

  此举在世人眼里勇武,但实在是可笑,荒唐,幼稚,这是羊入虎口给朝廷添乱。

  所以,中山王是不是给邓弈写信来以皇后做要挟?

  “太傅。”有官员沉声说,“就算楚岺在世,遇到这种事,也应该大义灭亲。”

  更何况楚岺已经不在世了。

  “中山王敢害皇后,天下皆知其谋逆之心。”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这些话邓弈并不在意,他知道那女孩儿也不会在意,她进中山王王府,仪仗的也不是有朝廷对她呵护在意。

  而中山王要给他写信,通过宫里的太监就能递过来,中山王的人手的确无处不在——他扫了眼殿内,明亮灯火,小吏禁卫侍立,有太监们穿梭其间,捧来御膳房的茶点宵夜。

  其实,楚后的人手也无处不在啊,邓弈低头看信,为了不让信落入第二人之手,直接摆在李都尉案头——她甚至知道这个都尉是他邓弈的人。

  开头斩钉截铁的话也正是那女孩儿的习惯。

  只看到这一行字,邓弈恍若又看到那个站在宫城门下让他开门的女孩儿。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说此战不可打。

第九十七章 夜谈

  殿内的官员们议论纷纷建议把皇后的信扔掉。

  邓弈笑了笑,制止大家议论:“还是先看看皇后说些什么。”

  她说她的,怎么做是他们的事。

  官员们停下议论,邓弈也没有因为皇后的给他的私信回避大家,一边看一边将内容念出来。

  从信上的描述可以看出来,这女孩儿的确是去劝降中山王,或者说,威胁。

  她抓了世子萧珣,威胁与中山王父子同归于尽,让中山王鸡飞蛋打一场空,中山王最终决定投降止战,但前提是不能鸡飞蛋打一场空,所以——

  “要赦免中山王父子之罪,除了世子入京为质,中山王不受任何束缚。”

  念到这里,邓弈失笑:“楚后是不是太客气了,应该再写让朝廷奖赏中山王?”

  官员们也都哗然。

  “真是好笑。”有官员端着茶杯嗤笑,“楚后是糊涂了吧。”

  中山王俯首,当然是定他的罪,贬为庶人,永绝后患——这个断了腿的王爷竟然养着这么多兵马,虽然现在还蒙着一层遮羞布,但意欲何为谁心里不清楚。

  另一个官员伸手捻起一块点心,说:“朝廷又不怕中山王,打了能把中山王连根拔除——唔。”

  他将点心吃了口,立刻称赞,招呼大家。

  “尝尝这杏花糕,新鲜的很。”

  旁边的官员便拂袖拿了一块,道:“此战朝廷胜算很大,怎能不打,更何谈放过中山王。”吃了杏花糕,点头称赞,又对邓弈说,“太傅,老夫人爱吃甜食,这个给老夫人送去尝尝。”

  如今那个瞎眼老妇的口味爱好都被人记在心头。

  邓弈淡淡一笑:“改天你们尝尝我府上厨娘的手艺,是张编修送的。”

  殿内散座的官员们都看向一个方向,那边一个面堂黑红的翰林院中年官员笑着举了举茶杯:“我家铺子上家传的手艺,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这张编修族中经营酒楼点心铺子,在京城乃至大夏都极其有名,一些独特的点心菜肴,皇宫御膳都没有。

  送礼有时候不在钱多钱少,在合心意,诸官们有人不屑有人嫉妒有人打趣,殿内热热闹闹。

  邓弈喝了口茶,轻咳一声,垂目看信,念那女孩儿写的字:“打,天下大乱,边郡危急,军心涣散,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打仗自来如此,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一个胡子花白的官员袖手闭目淡淡说:“楚后慈悲之心。”

  “妇人之仁。”另一官员补充一句。

  邓弈继续念:“纵然朝廷气势如虹,兵马充足,但中山王蓄力已久,另有西凉王撕咬不放,战事一起,天下大乱,甚至就此后,十年内都未能平定。”

  这女孩儿哪来的笃定,竟然断定大夏将乱世。

  虽然现在已经很乱了,但——

  “有太傅在,有谢氏在,有陛下在。”一个官员沉声说,“就算大夏有乱,一年两年三年,天下一定能平,但如果留着中山王,那可是永远不能平,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皇后娘娘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

  她当然知道,邓弈垂目看信:“但是,中山王有反心但没有反骨,打断他的一口气,接下来他步步迟疑,朝廷就能步步为赢,不战而屈人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