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不信你。”楚昭接着对邓弈说,“我也不是不信谢大人,只是有些事,一个人跟一个人一定会有纷争,我们出身不同,经历不同,看法所求自然也不同。”

  邓弈笑了,说:“不再加个年纪不同?”

  楚昭哈哈笑了,接过小吏递来的梅子汤,半真半假似笑非笑说:“不要小瞧我,我经历过生死的人,就相当于多活了一辈子。”

  说着喝了口梅子汤,嘴都裂开了。

  “邓大人,你这什么口味啊,这也太酸了吧!”

  小吏忙给她递茶。

  邓弈将梅子汤一饮而尽,说:“少年人的口味,跟我们成年人是不同的,尝过世间百味,口淡无味。”

  楚昭笑:“口味重也能被你说出花样来。”

  邓弈没理会她,捡了一块糕点吃。

  “我这次回来最大的感触,大人知道是什么吗?”楚昭说。

  邓弈说:“人生如梦?”

  楚昭再次笑:“邓大人不要总是说笑话。”

  “我说什么笑话,不是你说的吗?”邓弈说,“经历了一场生死,难道不生出一些人生如梦的感悟?”

  楚昭笑着点头:“倒也是。”又轻轻拍桌子嗔怪,“邓大人不要打岔,听我说。”

  邓弈抿了抿嘴,没再说话,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楚昭端正身形,说:“我要做皇后。”

  邓弈噗嗤笑了,说:“我说人生如梦,阿昭小姐还说我说笑,你梦里还不是皇后吗?那快醒醒吧。”

  楚昭也没忍住,笑了:“我跟先帝要皇后之位,其实是为了我父亲,以及我自己的安危,其他的没有想太多。”

  为了弥补遗憾,为了不让萧珣当皇帝,等等,一切都是为了不让那一世的命运重现。

  甚至她想过,等送别了父亲,弥补了遗憾,国朝安稳,自己就离开皇城,去边郡自由自在生活。

  “但经历过这一场生死,我明白了要想自由自在,就要有力量。”

  她看着邓弈,宫灯下双眼闪烁着光亮。

  “是皇后这个地位给了我力量,让我做我要做该做想做的事。”

  邓弈似笑非笑说:“以及,娘娘也体会到事成之后的美妙滋味。”

  楚昭看着他,点点头:“是。”

  她虽然无牵无挂,但牵挂她的人竟然有这么多。

  不管是谢燕芳的问茶,张谷的敬茶,以及女子同伴们的贺茶。

  不管有人在恨她,怨她,戒备她,还是敬畏她,讨好她。

  她楚昭这一世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谁也不能无视她。

  邓弈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这算是回来后第一次认真看她。

  先前大朝殿上朝也好,小朝会议事也好,皇后和皇帝都只是听政,他不用也没必要分心多看她。

  他也知道,想要多看她几眼的人也多的是,谢燕芳路途肯定不放过,而京城那些女子们,或者说,藏在女子们身后的世家权贵,也都要看她。

  此时看来,怪不得都要看她,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

  经历一场生死,一身杀气。

  这女孩儿一直很凶,从见第一面他就知道,但凶是戒备。

  而杀气则不同了。

  杀是主动出击。

  邓弈笑了笑:“娘娘也别想太多,这皇后,当还是不当,从那一刻起,就不是你说了算了。”他又斟了杯茶,“当然,想当就更好了。”

  “想,其实也是因为我第一次体会到拥有没有过的,是多么令人开心。”楚昭又笑着说。

  邓弈没说话,推给她一杯茶,听女孩儿又问。

  “邓大人,你一心想要做大官,是为了什么?”

  邓弈说:“能为什么,当然是跟娘娘一样,体会从未拥有过的开心啊。”

  楚昭一笑,拿过他推来的茶,与他面前的茶杯一碰。

  “所以,不要在意,谁听不听谁的话,谁信不信谁,邓大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要做的也是一样的事,就让我们同心协力一起做事。”

  邓弈笑了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

  ……

  除了表明同心协力,楚昭临走前,还回头又跟邓弈说了一件事。

  “先前我出宫要去见父亲的时候,大人认为我在做无用之事。”她说,“虽然我这一去的确没能挽救我父亲的生命,但能陪伴父亲最后一程,现在失去了他,我的心并没有茫然飘飘无可落地,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踏实。”

  邓弈哦了声,神情木然:“娘娘高兴就好。”

  楚昭便对他一笑:“没有意义,也能让人开心。”

  ……

  ……

  夜色沉沉,前朝的灯火更昏暗,更鼓打过,皇城门也要落锁了。

  邓弈起身送楚昭后,并没有回转太傅殿内,而是站在廊下看夜色。

  “皇后知道太傅对她的助力,这是来谢太傅了。”小吏笑道。

  如果不是邓弈下了圣旨,楚后哪能与中山王谈成,此时此刻已经死在中山王府,也不会有城里花瓣雨相迎,倒是可以给她满城缟素祭奠。

  邓弈没说话。

  “皇后看到了对太傅助力的重要。”小吏接着说,“来与太傅结盟啊。”

  虽然邓弈一个人也足够权盛,但能多一个盟友总是好,而且还是皇后。

  而且如今这个皇后的确势盛。

  邓弈依旧没说话,忽的抬脚向前。

  小吏一愣忙追上:“大人,您这是?”

  “我回家去一趟。”邓弈说。

  小吏一时都没反应过来邓弈还有家——一个月能回去一两次吧,太傅府几乎只是用来收礼的库房。

  小吏忙跟上,唤禁卫来备马清街道。

  邓弈的归来让沉睡的太傅府也一阵忙乱,还夹杂着惊呼声。

  “二爷!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被免职了?失权了?这府邸要被抄了吧?”

  乱乱中又有妇人急急说话。

  “阿二啊,雨下过好几场了,你爹和你哥哥的坟要修啊。”

  “娘,我这几日不忙了,亲自盯着去修。”

  ……

  ……

  楚昭洗漱更衣后,轻轻走进寝宫,里外安静沉沉,夜灯昏昏。

  她让阿乐和小曼去休息,自己则向侧殿的睡榻走去。

  先前萧羽夜晚受惊总要她陪着睡,这次回来齐公公告诉她,萧羽已经能自己入睡了。

  但她回来匆匆,也还没想好搬到哪个宫殿去,暂时还住在这里。

  刚走了几步,内室脚步轻响,人影晃动,萧羽探头看,轻声唤“姐姐。”

  楚昭吓了一跳:“我吵醒你了?”

  萧羽抱着竹筒摇头:“姐姐你忙完了吗?我还没睡,在等你。”

  吃过宵夜哄睡了萧羽,她才去见邓弈的,没想到这孩子根本就没睡啊。

  “竟然学会骗人了。”楚昭走过去,伸手戳他额头。

  萧羽咯咯笑起来。

  楚昭忙捂住他的嘴,嘘声:“半夜不睡觉,皇帝也是要被训诫的。”

  萧羽果然不出声了,一手捂着嘴笑着点头。

  楚昭视线落在他怀里抱着的竹筒——说是能自己睡了,其实是这孩子骗齐公公他们的吧。

  她心里轻叹一声,揽着萧羽的肩头向内一转。

  “走,我们快去睡,要不然,明天早朝起不来,就要被文武百官笑话了。”她低声说,“还会被太傅抓住机会骂。”

  萧羽用手捂着嘴笑着点头。

  躺在宽大软绵绵的龙床上,楚昭长长吐口气。

  “许久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了。”她转头看萧羽,“阿羽,接下来我们都能睡的踏踏实实了。”

  因为床软吗?萧羽没觉得床软了就能睡踏实,不过,楚姐姐回来了,他也能睡的踏实了。

  他点点头,闭上眼。

  (本卷终)

第四卷山河望

第一章 一年

  (一年后)

  又一个寒冬过去,春天来临。

  今年的云中郡雨水格外多,浇灌得大地上绿油油水汪汪一片。

  就连冲阵对阵不断,马蹄来回践踏的边境之地也点缀着青绿,站在山坡上望去,宛如碎裂的绿宝石——

  这是谢燕来的感想。

  钟长荣没这么觉得,他也没见过碎裂的宝石,不过这不妨碍他看得满面笑意。

  “狗贼西凉,这段日子当起了缩头乌龟,草都长出来了。”他说,“害得我们连捷报都没得报。”

  谢燕来道:“没信报就是捷报。”

  也的确是这个道理,钟长荣遥望远方,再向前就出了大夏界,也不属于西凉,算是划定的两不管之地。

  “这一次定要让边境重新划定!”他伸手指点前方,“看到没,前方百里可以建一座城池,是一处绝好的防卫,而且土地肥沃,最适合养牧草,很多年前,楚将军就说过,要拿下这块地,只可惜——”他将余下的话咽下,旋即攥紧了拳头,豪气满满,“这一次,我一定要将军达成心愿。”

  扩疆是每个将士的梦想,听到这句话都会豪气附和,可惜钟长荣今天带出来的是谢燕来。

  “心愿能不能达成,轮不到你这个打仗的人做主。”身旁少年声音懒懒,“得看不打仗的人想不想达成。”

  钟长荣豪气顿消,堵心,气得想骂,但又骂不出来。

  其实先前他说那句可惜,并不是可惜楚将军过世了,也不是可惜楚将军被弃用多年,其实在将军得势的时候,也没可能达成心愿。

  他可惜的是,勇武的皇帝沉迷于胜利的喜悦,不想再冒险,在边军气势最盛的时候停下了攻势。

  钟长荣转头瞪了谢燕来一眼,真是烦死这小子了,不说话,或者说句好听话会死吗?

  “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没好气说,指了指京城的方向,“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是皇后,不是皇帝。”谢燕来打断他,语重心长,“钟大叔,你这主将也做了一年多了,说话做事能不能沉稳一些,你难道也想像我这样被人骂跋扈外戚?”

  钟长荣气笑:“你教训谁呢!”

  谢燕来挑眉没说话,用眼神回答,当然是教训你。

  “我当然知道这朝廷不是我家小姐说了算。”钟长荣又哼了声,刺了他一眼,“还有你们谢氏呢。”

  他又看向前方。

  “但我家小姐一定也有此等心愿,且一定会为此努力。”

  他又转头看谢燕来。

  “还有,扩疆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做这种事,我家小姐引以为傲,不以为耻,更不会畏惧骂名。”

  谢燕来嗤声:“恭祝娘娘和钟将军所向披靡,为国为民,流芳百世。”

  站在山坡下的兵将们虽然听不太清他们说什么,但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这两人在一起超不过一炷香时间,就要吵闹起来。

  “钟将军——”一个副将便扬声喊。

  钟长荣一腔恼火转头:“喊什么喊!”

  那将官将手一伸,指着天:“要下雨了,将军,咱们回营吧。”

  钟长荣抬头看去,见原本的晴空一眨眼云翻卷,一场闷雨正在凝聚。

  “回营。”他高声喝令,也不理会谢燕来,大步而去。

  谢燕来也不理会他,在后慢悠悠而行。

  山坡下兵马齐动。

  一行人疾驰入城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因为懒得披雨布,短短几步,钟长荣一行人都衣衫湿透。

  兵士们各自散去,钟长荣一头扎入官衙,迎面就有一个兵士一手捧着热茶一手搭着巾帕奔来——

  “大人,您快擦擦——这是姜茶——一看到变天,小的立刻就煮了姜茶——”

  钟长荣心里熨帖,虽然他不屑被人这样伺候,但被这样伺候也很不错,伸手就去接。

  那兵士却越过他,奔到了身后。

  “小爷,我就知道你不会披雨布,咱们军中的雨布做的不好。”

  钟长荣脸色如锅底,回头狠狠瞪一眼,谢燕来已经姜茶一饮而尽,兵士捧着巾帕给他擦头擦脸擦身上——

  “——小爷,春雨寒凉,热水也烧好了,洗一洗,换件干净的衣衫——”

  谢燕来对他的殷勤并没有丝毫不悦,坦然受之,喝完姜茶还点评:“太甜了,姜茶你放什么糖。”

  兵士神情懊恼:“我怕小爷吃着苦,所以添了一把糖。”又道,“我这就去重新煮一碗。”

  他说做就做抬脚就跑,但下一刻就被人一脚踹开。

  “队率小山!”钟长荣骂道,“滚一边去。”

  队率小山往一边滚了滚,但还想继续向前滚——

  “谢校尉,巡查结束了,你还留在我这里做什么?”钟长荣便让另一个人滚,“快滚。”

  谢燕来冷笑说:“还不是因为你想事情不周全,想起一件事就让人唤我来,我现在走了,你待会儿别唤我啊,我在落城不是闲着无事可做。”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小山在后追了几步:“小爷——”但也知道留不住,“小爷,我给你拿个好雨布——”

  话没说完又被钟长荣在后踹了一脚。

  视线里的谢燕来也看不到了。

  “将军。”小山塌着肩头转过来,一脸不高兴,“你打我干什么?”

  钟长荣哟了一声:“我打你你就给我脸色看?那谢燕来——”他伸手指着已经没了人影的门外,“去年将你都打哭了,你怎么见了他还跟见了亲爹似的?”

  说起去年的事,小山的眼圈陡然红了,就好像被打时的惨痛又涌上来。

  “将军你懂什么。”他鼻音浓浓说,“你们只看到我哭了,没看到谢小爷也哭了,他一边打我一边自己也哭,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太让他失望了,他对我寄予厚望,打在我身,疼在他心——我没爹,我爹要是在,大概也就谢小爷待我这般了。”

  钟长荣听得愕然,好气又好笑,什么鬼话。

  他并不知道谢燕来和小山怎么回事,好像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报谢燕来把小山打了一顿,把人赶回来。

  他也不当回事啊,谢燕来来了边军后,私下跟人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狗脾气,天生惹人嫌。

  当然其间也有将军跟他递风凉话,说小山是钟长荣的人,谢氏自然不会用,提醒他谢氏跟他们不是一心,也要防着这个谢燕来。

  这话钟长荣自然也不理会,谢氏跟他的确不是一心,但这个谢燕来么——

  他就是个没心的!

  钟长荣微微走神,小山蹲在地上嘀嘀咕咕:“我伤了小爷的心,我发愤图强一年,希望小爷能看到我——”

  钟长荣抬脚踹他:“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给你兵给你马,让你当队率,领兵杀敌,你不想着报答我,竟然只想着让谢燕来看到,让他看到有什么好的。”

  “将军,跟着谢小爷杀敌可过瘾了。”小山反驳,说起这个眉飞色舞,“小爷杀敌,那是奇计,速快,手狠,他打的仗,那都是一战让西凉兵一个不剩,凶得很。”

  谢燕来这小子打仗是很凶,打起来不要命一样,所以钟长荣每次都忍不住担心。

  “凶,死伤也凶。”他嘀咕一句。

  “才不是呢。”小山立刻又反驳,“小爷打最凶的仗,私下训练的凶,战场上护着大家也凶,小爷可不是胡乱拿人命换战功的,他可聪明,会打又能打,他领的很多兄弟都受过他相助,否则早就死在战场了,我虽然没这个荣幸跟小爷一起作战,但小爷那次打我,打得看起来狠,但避开了要害,我屁股肉多,他就只打屁股——”

  钟长荣实在听不下去了,再次踹他:“住口,都回来一年了,还是这副鬼样子。”

  小山起身就走。

  “哎哎你干什么去?”钟长荣又喊,“你那什么姜茶还有吗?热水烧好了,在哪里?我也淋湿了——”

  小山头也不回:“热水烧好了,在锅里,大人你自己去舀着喝两口,喝完了自己在锅里泡一泡,我还有事呢,今日该我们队巡城了。”

  钟长荣气得瞪眼,怎么轮到他就随便喝两口热水就行了?

  “你这臭小子,你还知道你巡城呢,竟然还钻到我这里给人献殷勤。”他骂道。

  要踹也踹不着,这小子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钟长荣骂骂咧咧地自己去洗漱,刚换下衣衫,有信报送来,一说是京城来的,钟长荣顾不上穿戴整齐就接过,打开看若有所思,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最终停下来,似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来人。”他吩咐,“把落城谢校尉唤来。”

  ……

  ……

  谢燕来披着一身雨气闯进来。

  “钟将军。”他喝道,“我先前说过,别随便找我——”

  钟长荣瞪了他一眼:“有个新任务。”

  谢燕来站在厅内,抬手抚了抚眉上的雨水,凤眼斜飞:“末将,不遵令。”

  钟长荣冷笑一声:“去趟京城。”

  谢燕来涌到鼻头的冷笑顿时停下,手指在眉头一凝。

  京城啊。

  遥远的京城里有许久没见的,她啊。

第二章 新令

  春雨连绵,厅内昏暗,年轻小将眼中闪过一道光亮,但下一刻他的头微微摇摆,将脸上头发上的雨水甩开。

  “怎么?京城那边又起战事了?”他说,“皇后娘娘坐镇京城,还是压不住吗?”

  “少胡说八道。”钟长荣本就没好气,“我家小姐坐镇京城,京城好得很。”

  谢燕来道:“那我不去,如今是战时,京城不打仗,去那里干吗?”

  那就快滚吧,钟长荣知道自己应该说这一句话,但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咽下:“朝廷要询问商议与西凉的战事,我不能去,别人去,我信不过。”

  他看着谢燕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我不想再有将军的遗憾。”

  谢燕来觉得有些好笑,也真是奇怪,那女孩儿这样,钟长荣这个看他不顺眼的也这样,别人信不过,只信他。

  他明明是最不可信的人。

  他应该说两句嘲笑讽刺的话,比如怎么混的啊,偌大的天下无人可信,只能信他这个外戚子弟。

  但看着眼前的男人胡子拉碴,虽然比初见时候威武多了,但人也瘦了很多。

  也是不容易——

  谢燕来话到嘴边咽下,换了句话:“怎么去谁去,事关边军大局,战事谋划,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召集大将军们商议吧。”

  ……

  ……

  郡城兵马明显增多,边军五路大将军在两三天内陆续赶到。

  大将军们带着各自的属官副将鱼贯而入,扫了眼厅内,看到钟长荣还没来,左边的椅子上歪歪扭扭坐了一个年轻人——

  他坐的是落城军的位置。

  大将军们知道,楚岺不在了,钟长荣又暂代替云中郡主帅,落城军指给了谢燕来暂领。

  落城军当年只有卫将军,但也可以跟他们这些大将军平起平坐。

  现在卫将军不在了,一个校尉也能在这里平起平坐。

  真是搞得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真是乱纷纷。

  不过除了落城卫军,左翼军大将军因为领军不利落罪后削职,换成了一个儒雅的官将。

  这个人倒是可以打招呼,长着一圈络腮胡的大将军含笑道:“梁长史。”

  梁二爷含笑还礼:“黄将军。”

  “最近你们左翼军探到了西凉王的动向,真是厉害。”黄将军感叹,“梁长史真是敏锐。”

  梁二爷摇头:“只是探到,并没有对西凉王有任何损害,不值得称赞。”

  另个阔脸剑眉的大将军笑着捧场:“那说明西凉王的动向已经瞒不住了,下次一定能重创他们。”

  梁二爷这一次没有再谦虚,含笑道:“我等同心协力,必能让西凉重创。”

  厅内的人们都笑起来——除了坐在椅子上端详自己指甲的谢校尉。

  谢氏子弟嘛,骄矜贵重,跟他们有什么话说,络腮胡黄将军将视线看向厅内另一个年轻人。

  小将穿着铠甲,站在梁二爷身后,安静又沉稳。

  “有小梁将在,我等省了不少力气。”黄将军笑道,说着探身搭着梁二爷的椅子,“梁长史,我用两营换小梁将来我军中可好?”

  另一个将军立刻凑趣:“老胡,你想的美,小梁将只值两营?老梁。”他对梁二爷说,“下一次你们左翼有什么需要,我军听你号令为你做辅。”

  这可真是天大的许诺,梁二爷忙笑着摆手:“不敢不敢——”

  一直安静沉默的梁蔷此时也笑着施礼:“晚辈不敢,多谢几位将军厚爱赞誉,梁蔷能有些许功劳,都是上将指挥得当,同袍兵士勇武,非梁蔷一人之力。”

  几个将军神情更赞叹:“后生可畏啊,小梁将不要再谦逊了。”

  钟长荣在副将们的簇拥下走进来,重重咳了声,厅内的说笑顿时停下,纷纷起身,对钟长荣施礼:“钟帅。”

  谢燕来也跟着起身,只是动作比别人慢一步,待钟长荣示意大家不用多礼时,正好跟着收了礼节。

  钟长荣自然看到他的小动作,懒得理会。

  “这是朝廷新来的公函。”他说,让书吏把一张文书递给大家传阅——越过了谢燕来。

  其他四人看过,梁二爷沉吟不语,余下三个将军低声议论。

  “朝廷这时候听叙职也不奇怪,战事到现在已经两年了。”钟长荣说,“西凉王始终没能越过边境,国朝内乱平定,我边军又增兵十万,是到了分胜负的时候了。”

  “钟帅,不知道朝廷这个胜是要如何胜。”络腮胡黄将军沉吟一刻,忽问。

  钟长荣看着他,一字一顿:“只能是战胜。”

  黄将军郑重起身,其他几个将军,包括谢燕来也都起身,齐声应是。

  厅内的气氛肃穆,钟长荣示意大家坐下。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懈怠,我们这些老将都不能离开边军。”他说,“所以,我决定让谢校尉前去京城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