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这些了,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被重审了?”

  虽然案子是围绕着他,但他在牢房里与世隔绝,什么都不知道。

  朱咏将事情的经过讲来,郑夏听得震惊又神情变幻——

  “所以这次,是,运气——”他低声喃喃。

  要说运气好,但又觉得,不一定是好运气。

  这分明是卷入了皇后和朝臣权利争斗之中。

  “其实我这种人,死了也就死了。”他说,抬头看朱咏,眼中满是自责担忧,“你也被拖累了。”

  朱咏笑了笑:“是我自己的选择,还有,我已经请皇后恩准,作为钦差去荆州为此案收尾。”

  郑夏再次惊讶地坐直身子:“你这是何必,虽然被拖累,但你请辞离开京城,那些大人物也不会对你穷追猛打,你怎么反而主动跳进来。”

  朱咏道:“不管皇后意欲何为,但这次的确是她翻了此冤案,我知道接下来那些人会怎么做,无非是坏皇后的名声,所以我要亲自去给荆州的民众解释,让大家知道皇后是干政,但不是乱政。”

  郑夏默然,这还是不得不卷入了。

  朱咏站起来,道:“还有,我也是在做你做的事。”

  郑夏愣了愣,他做的事?

  “你满腹学问,甘愿十几年在荆州做个听人使唤的浊官,是为了避免学子们被贪腐耽搁了前程。”朱咏道,看着郑夏一笑,“现在该我去这样做了。”

  郑夏甘愿碌碌无为,那他朱咏就甘愿声名狼藉。

  ……

  ……

  朱咏出发去荆州,刑部吏部的人也都向荆州去了,但京城的喧嚣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停下。

  围绕着这件事各种议论四起。

  “皇后这样做不对,她怎么能这样做呢?”

  “皇后怎么不能这样做?因为是女人吗?”

  “难道女人只能拿着命救小殿下,去边郡杀敌,逼退中山王,但不能在朝堂上开口说一句话?”

  酒楼茶肆里才张开口的男人们,立刻就被女子们反驳——还不都是那些无所事事整天吃喝玩乐的贵族小姐们,而是沿街提篮叫卖的大姑娘小媳妇,酒楼茶肆的沽酒婆子。

  没办法,楚后这个女人做了太多本不该女人做的事。

  “不是能不能的事,是她做得不对。”

  “朝廷各部各司其职,皇后让龙威军来查办案件,龙威军是什么?是天子卫。”

  “他们又不是官差,他们却想抓谁就破门而入,私设牢狱,私刑逼供。”

  “如果说郑夏冤案是有人仗势欺人,那皇后这样做,难道不也是仗势欺人?”

  当然,这件事不会只停留在女人身份的争论上,穿着儒袍留着美须的文士发出质问后,年轻的女孩儿,抛头露面的妇人们都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街上有兵卫疾驰,当看到他们衣袍上的蟒纹,不用呼喝,人们忙退避,眼神惊恐又畏惧。

  龙衣卫现在在民众眼里已经不仅仅是天子卫了。

  除了他们亲眼看到龙衣卫差点和京兵打起来,私下也有很多传言,描述姜祭酒被抓走后多惨,描述龙衣卫在荆州破门灭家,连郡守都被他们一脚踹开,他们说谁有罪,谁就有罪——

  “已经有人用龙衣卫来吓唬小孩子,说再不听话,就被龙衣卫抓走了。”齐乐云扎着襻膊,握着手中的箭矢低声说。

  御花园水榭里,楚昭正在举办投壶会。

  除了临朝听政,楚昭定期会举办宴会,邀请世家命妇们,这倒是皇后该做的事。

  皇后发了邀请命妇们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前来。

  来了之后,不愿意讨好皇后的安坐不动,皇后也不介意,自去玩乐,身边也自有愿意陪同的人,毕竟皇后在没当皇后前,就有很多玩伴。

  闺中少女玩伴有着难以割舍情义,且不因为身份变化而消散。

  周江将箭矢投出去,稳稳入壶中。

  “这一个谣言最厉害。”她说,“小孩子并不知道龙衣卫多可怕,只知道抓走可怕,然后街头巷尾人人都这样哄孩子,那龙衣卫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变成了止小儿啼的恶人。”

  楚棠微微侧过来,低声问楚昭:“我要不要先离开京城,搬去书院?”

  事关朝堂,又有朝官们背后推手的流言,不是她们这些女孩儿,以及小兔他们在民间街上喊两句就能对抗的。

  楚昭笑道:“那你先赢了我。”

  她将箭矢投出去,稳稳入壶。

  楚棠无奈:“我又不会射箭武功,哪里能跟娘娘您比。”

  话虽然这样说,她接过宫女们递来的箭矢,兴致勃勃地投壶。

  楚昭则看向女孩儿们,道:“我知道现在到处都是指责污蔑龙衣卫——”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她现在也跟着称呼龙威军为龙衣卫了,“目的是污蔑我。”

  这些流言她早就知道了,知道的更多,甚至,还知道一些流言从哪里来的。

  都记录在册,但没必要破门而入把人都抓起来。

  “娘娘。”周江忽问,“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你觉得,这样做对吗?”

  这是质问,四周的女孩儿都吓了一跳。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楚昭可不是以前的楚昭,是皇后啊。

  就连自认为最直爽的齐乐云都脸色变了变,这问得也太直接了吧?能这样问,岂不是认为皇后这样做不对?

  喜欢下棋的人,想法和做事是跟别人不一样——

  楚昭现在要打人,应该不用自己动手了,她有龙衣卫,齐乐云闪过这个念头,还下意识看了眼四周。

  楚昭神情半点没有变,似乎是问下一个谁来投壶这种问题。

  “你是说郑夏案吗?”她说,“很简单啊,因为这是冤案啊。”

  周江愣了下。

  “我发现了这个案有问题。”楚昭接着说,接过宫女递来的箭矢,“正好也有人喊冤,那自然就要查了,就这么简单。”

  其他女孩儿还有些怔怔,周江已经露出恍然的神情。

  不是为了争权,不是为了耀武扬威,只是因为这是一个冤案,她看到了,她就管了。

  “我不能看着人喊冤不闻不问。”

  “我既然坐在朝堂,看着江山,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这样做对还是不对。”

  楚昭看着前方的铜壶,脸上笑意散去。

  “不该问我,而是该问,本宫为什么要这样做,是谁让本宫不得不这样做。”

  “而本宫要做的,只有一个。”

  她将箭矢投出去,稳稳落在铜壶里。

  “查明冤案,还无罪者清白,让有罪者难逃。”

  ……

  ……

  夏日黄昏,在廊下歇凉的周老太爷听完周江的转述,捏着棋子顿了顿。

  “这样啊。”他说,又摇头一笑,“还真是随心所欲。”又低声喃喃,“帝王心。”

  周江落了一个棋子,道:“爷爷,我就说了她就是看了冤案要管,不是针对太傅他们,这样做,她也没办法啊,是太傅他们逼得她只能另辟蹊径,要问对错,问太傅去。”

  周老太爷端详着棋盘,笑道:“要是问太傅,太傅自然会说,冤案他们会查,但皇后不能逾矩。”

  “规矩规矩,什么规矩。”周江再落棋子,“不就是因为皇后是女人吗?规矩是人定的,皇后也是人,谁说不能重新定规矩。”

  周老太爷哈哈笑,一看棋盘又瞪眼:“谁给你规矩趁着我分神偷棋!”

  周江将棋子再落下,一笑:“反正我赢了。”说罢起身拎着裙子小跑而去。

  周老太爷摇头,等候在院门外的子侄们这才急急进来,询问怎么样,皇后说什么。

  皇后定期举办宴席招待命妇们,也是通过命妇们让世家了解自己。

  “阿江直接问了皇后这样做对不对。”周老太爷道。

  这一句话让子侄们吓了一跳。

  “这孩子怎么这么鲁莽。”“朝臣们都不指责皇后,她竟然质问。”“我就说不该让她去。”

  “龙衣卫会不会也来破咱们的门?”

  周老太爷敲了敲棋盘让诸人住口。

  “朝臣们不问,不是不敢问,是不屑问,是故意给皇后难堪。”他说,“皇后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问,阿江问得好。”

  子侄们安静下来,也听懂了周老太爷的意思。

  “父亲。”一人问,“你的意思是,赞同皇后此举?”

  周老太爷道:“不是我赞同不赞同。”他看着诸人,“而是皇后此举,没有错。”

  “怎么没——”子侄们顿时乱纷纷开口,“私卫——”

  周老太爷拔高声音:“因为她是皇后,是君王。”

  子侄们顿时一静。

  周老太爷降低了声音,缓缓道:“你们,以及他们那么多人,是不是忘记了,皇后也是君,而是她这个皇后又是先帝托孤封赐,让她护国扶住小皇帝,不要把她当女人,想一想,君王做事,如果错了,是谁的错?”

  朝堂上臣子们有一句惯语。

  臣有罪。

  “身为朝臣,不谏,不言,不行,还有什么资格说君王有错?”

  子侄们安静无声,若有所思。

  这样啊——

  这样的事发生在很多深宅内院,妇人女子们转述皇后宴席上所见所闻,家里的男人们闭门讨论商议。

  这样的讨论议论虽然不会四散到酒楼茶肆跟人争执,但却让很多人闭口不言。

  酒楼茶肆中的愤愤议论依旧,但总觉得像是柴有点湿,燃不起来。

  “不管怎么说,皇后纵容龙衣卫这种行径,就是恶行——”酒楼中一个男人拍案愤愤。

  旁边有人应和。

  有人低头斟酒不言不语。

  有人转开视线看窗外:“今天天不错。”

  也有人干脆放下酒杯:“徐三爷,今日我是来谈生意的,你要是不想谈,咱们就改天再聊,或者让你大哥来,你继续忙你的大事。”

  愤愤的男人有些气又有些闷,他在家中本就不讨喜,好容易要了一项绸缎生意,不能再拱手让给大哥。

  “你们家大业大,怎能不关心这件事?”他皱眉说,“万一龙衣卫抄了你们的店铺家业——”

  先前说话的男人笑了笑:“多谢徐三爷,我们徐家遵纪守法不伤天不害理,问心无愧,无所畏惧。”

  什么话,说得好像龙衣卫成了替天行道似的,徐三爷要再说什么,转头看窗外天气的那个男人忽的喊道:“看,外边有热闹——”

  热闹,什么热闹?

  几人都看向窗外,听的喧哗声从街上传来。

  “快来看啊——荆州给皇后送来了好大一把伞——”

  伞?

  荆州?

  给皇后送?

  几人再坐不住,纷纷站到窗边向街上看去。

第三十七章 所欲

  一开始没人注意那把伞。

  因为举着伞旳是一队龙衣卫。

  龙衣卫现在在京城的名声很吓人,所以看到他们民众都避开。

  然后为首的龙衣卫撑开一把伞。

  这把伞也不像伞,布做的,很大,上面的布也不是一整块,而是一块一块缝在一起,如同百衲衣。

  这是什么?避开的民众忍不住好奇。

  “荆州士子叩谢皇后护佑之恩,进献闻知伞。”龙衣卫大声喊,解答了民众没有问出的问题。

  然后举着伞催马向城中而去。

  荆州?闻知伞?荆州士子为什么叩谢皇后?问题只回答了一半,比没回答还诱人,民众们也顾不得害怕龙衣卫了,纷纷涌来跟上。

  “什么是闻知伞?”

  龙衣卫没有再理会民众,也没有大喊大嚷,只是举着伞不急不慢而行。

  不过他们不说话,从城外跟来的民众开始说话,很显然这些人在城外已经观赏过这一幕。

  “你们看伞上。”“那一块布布,都写着名字。”“这是荆州的读书人,从自己衣袍上撕下一块,缝制成伞。”“为了感谢皇后娘娘。”

  一句句话在街上传来,引来更大的喧哗和询问,为什么?不是说荆州都被龙衣卫踏平了吗?官民被抓了很多,破门灭户的,据说荆州郡守都被打了,上书请辞。

  “什么为什么!你们糊涂了吗?因为娘娘破了冤案啊。”

  “那是因为读书人定品评级的冤案,所以读书人们感谢皇后。”

  “那可是个上下官员串通的冤案,严密铁桶一般,如果不是娘娘强行插手,现在被冤的人已经头落地,这件事也无人知晓了。”

  “你们想想,国子祭酒那样的大人,如果不是皇后,谁能把他从家里抓走!”

  “那些高官们互相勾结,官官相护,只有皇后娘娘才能对付他们!”

  “那这样说,龙衣卫不是作恶啊。”

  “那是抓恶人,当然不是作恶。”

  “这些龙衣卫是惩奸锄恶!”

  “啊呀,那他们也是英雄好汉。”

  既然是英雄好汉,那是不是该欢呼相迎,撒花——但这些龙衣卫,跟先前的兵卫们又不同,他们的衣服,他们阴沉的面容,让民众们不敢欢呼,只能小声议论着目送。

  酒楼里挤在窗边看的男人们收回视线。

  “我就说了嘛。”周五爷拍了拍徐三爷的肩头,“只要不伤天害理,龙衣卫不会抄了我们的店铺家业。”(注)

  徐三爷挤出一丝笑,又皱眉:“不对,不是说是不是伤天害理,这件事的关键是,手续不对。”

  这不是皇后应该做的事,龙衣卫也无权巡查缉捕,如果为了惩奸除恶就这样肆意妄为,那是以恶制恶,都是恶——

  “徐三啊。”周五爷用力一拍他,“手续什么的就不是莪们这些生意人考虑的事了,那是上头大人们的事,我们这些人考虑的只是恶人被惩罚,好人平安,这样的话,如果有一天我们遇上冤案,也有一条路可走。”

  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顺风顺水?高官权贵也不能,徐三爷张了张口,最终将要说的话咽下去。

  算了,上头大人们争权夺利,跟他有什么关系,随便吧。

  ……

  ……

  丁大锤将布伞展开,殿内的萧羽,楚昭,阿乐,齐公公都围上来看,连小曼都在一旁投来视线。

  “这有多少人啊?”萧羽关心这个。

  阿乐则摸着布料,发现细节:“有绸缎有粗布,这些人有穷有富。”

  “除了名字,每个人还写了一句先圣典言。”齐公公说。

  楚昭立刻拉着萧羽,指着其上的字迹不同字数不等的文字,问:“这个出自哪里?怎么讲?”

  萧羽摇了摇她的手:“姐姐,他们送这把伞过来不是为了考我学问的。”

  殿内的人都笑起来。

  楚昭也笑了,看丁大锤问:“看来朱大人费了不少心力啊。”

  丁大锤点头:“朱大人挨家挨户的拜访荆州的读书人,说得嗓子都哑了。”

  殷参事在一旁补充道:“他甚至走访了涉案的三家,说你们能在这里花钱买考题,得前程,怎能保证将来到了更高的地方,被比你们更厉害的人买考题买前程,压过去?你们就不想着到时候冤屈怎么办?甘心先前花的钱都白扔了?”

  楚昭听得失笑:“这也行?他可真敢说。”

  她对这个朱咏没有太多了解,看到他在朝堂上站出来为好友伸冤,再加上龙衣卫事后搜集来的资料,可以看出这个朱咏是个正统又安静文弱的官员,是那种我看不惯你但我不说话,我只过我自己小日子的人。

  主动请缨去当御史,可以理解为他走投无路,不得不站在自己这里。

  但没想到说的话一点都不正统。

  “他还许诺了好处。”殷参事说,眼里带着阴柔地笑,“不对,应该是鼓动,鼓动荆州的读书人,趁着此举扬名,以及,求功名,他们要借着这件事,清查荆州官场,把那些贪腐庸庸官员除掉,然后从他们中挑选充任。”

  有理,有情,有义,还有利,荆州的读书人顿时被点燃了。

  刑部和荆州当地的官员还琢磨着怎么冷落朱咏,朱咏都没有理会他们,到了荆州连官衙都不进,和刑部的官员也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结果无须跟任何官员打交道,荆州的读书人为他劈山斩海。

  楚昭看着面前撑着的伞,沉默一刻,轻叹:“什么人都不能小瞧啊。”

  谁说老实人不会做恶人。

  老实人真狠了心,恶人都不能奈何。

  “还有。”殷参事又道,“朱大人说,我们龙威军如果要查办案件,最好分立出来,既然是拱卫天子,就成立一个拱卫司吧,这样行事有章程,也有理有据。”

  楚昭点点头:“他说得对,龙威军如今人人皆知,既然如此,就正大光明地存在,你们去商议拟定章程来,我会在朝堂上公布。”

  至于太傅和朝臣们同意不同意,那不是她的问题。

  她反正说了。

  他们沉默,就当他们同意了。

  丁大锤将伞举了举:“明日朝会把这个展示一下,让太傅知道,读书人对娘娘的敬意。”

  他们说娘娘作恶,总不能说荆州的读书人都是从恶者吧。

  楚昭笑了笑摇头:“不用,他不在意这些,我也不需要让他看这些。”

  没用?丁大锤愣了下,那这件事白做了?

  第二天的朝会,正如楚昭所说,朝官们半点不提这件事,就好像不知道街上都在议论闻知伞。

  楚昭提到荆州事的时候,官员们依旧沉默以对——朱咏还没回来,所以也没有人站出来回话。

  “皇后是觉得这样,就能在朝堂上做主导了?”谢七爷下朝后撇嘴说,“民间赞誉又怎样?民众又不能冲到朝堂上议政。”

  谢燕芳将鱼竿放下,活动了下手臂。

  “皇后这件事也不是为了要民间赞誉啊。”他道。

  谢七爷皱眉:“那她要什么?”

  “她什么都不要,她就是要胡作非为。”谢燕芳道,满意一笑,“我们阿昭小姐终于知道怎么做一个帝王了。”

  帝王?谢七爷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她只是皇后,我们阿羽才是帝王。”

  谢燕芳道:“对臣子来说,上边可以多一个胡作非为的帝王,但朝堂上,身边,不能多一个可以胡作非为的臣子。”

  谢七爷有些听不懂。

  谢燕芳一笑:“有人会懂的。”

  ……

  ……

  谢七爷很快就看到了。

  那一日上朝,朝官们因为一件事热烈争论,皇后听到有自己感兴趣坐直了身子。

  “湖州夏汛已经连续三年拨款了?为什么三年了水患始终无解?”她问,“这三年拨款有多少?修了多少河渠堤坝?款项分拨都是哪里?”

  热烈争论的官员们瞬时安静下来,垂目垂手,似乎天聋地哑。

  罢了,楚昭也不在意,她过后看奏章查案卷吧,她刚要靠坐回去,有官员站出来。

  “启禀娘娘,这件事臣有话说。”他俯身施礼,道。

  谁?

  那个翰林编修回来了?

  垂目的官员一愣,转头向后,队伍末尾并没有人站出来啊,而队伍末尾的官员们面色惊讶地向前看来。

  前方的官员们将视线收回,落在前三列。

  一个紫袍短须官员抬起头,看着皇后。

  皇后也看着他,神情似乎也有些惊讶:“户部侍郎?”旋即她收起惊讶,微微一笑,“请讲。”

  ……

  ……

第三十八章 可用

  今年旳京城雨水格外多,又闷又热。

  大街上举着伞披着蓑衣的民众脚步匆匆,店铺生意冷清,伙计们蹲着看雨,享受京城闹市难得的清静。

  店伙计甚至有点可惜自己不像对面茶楼上的文士博学多才,否则能吟诵一首诗词什么的表达下心情。

  但很快这宁静就被打破了,马蹄溅起水花,一队禁卫疾驰而来,他们披着雨布带着斗笠,不管是雨布还是雨水都没有遮住他们衣袍上闪动的蟒纹,腰里的跨刀。

  龙衣卫。

  店伙计忙站起来,纵然人在室内,还是忍不住向后退去。

  虽然先前荆州那边的读书人赞美龙衣卫,但这些指不定什么出现,一出现就能对高官权贵家破门而入的兵卫,还是让大家畏惧。

  畏惧又好奇。

  待龙衣卫疾驰而过,店伙计又急急探身看,不顾雨水打在脸上。

  又有谁要倒霉被抓了?

  对面二楼原本提笔写诗的文士们也停下来,站在窗边遥望雨中疾驰的龙衣卫。

  “看来湖州夏汛案势必不会草草了事。”一个文士说。

  “户部侍郎亲自下场,谁还能逃过。”另一个文士轻叹一声说,“杜侍郎这是何必呢?难道是不满意分给他的好处?就拖着大家一起死?”

  朝堂一个翰林编修为好友喊冤掀起的喧嚣还没散去,朝堂上户部侍郎站出来,请皇后娘娘查看湖州夏汛的历年账册,还说最好快一些,免得账册被人纂改销毁,顿时让朝堂哗然。

  皇后娘娘当场就命龙衣卫去把户部围住,同时还说什么为了方便行事,从城守司分立拱卫司掌管龙衣卫,还设定了官职,那个丁校尉变成了指挥使,还有那个翰林编修朱咏,虽然还在荆州没回来,但也被调任为同知等等——当时所有人都被户部侍郎的行为震惊了,接着又都关注着户部,一时也顾得上在意拱卫司什么的。

  反正都是皇后的私兵,变成花名头也没用。

  账册很快就看出问题了,湖州夏汛的拨款被从上到下,一层层盘剥之后,实际上没有多少款项,所以本能一次修好的水渠堤坝,便只能年年修,而上上下下也很乐意如此,这样的话还能继续分钱——

  皇后大怒,龙衣卫开始抓人,而第一个抓的就是杜侍郎。

  杜侍郎应该算是主动投案,不仅在朝堂上是他将这账册捅出来,还不用龙衣卫抄家,主动把与人私密的书信交出来。

  人证物证都在,太傅邓弈也只能沉默不语。

  户部官员抓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供出一个,接下来湖州那边也逃不过,还没回京的新任拱卫司同知朱咏已经带着龙衣卫从荆州直接赶往湖州了,可以想象那边必然也将掀起血雨腥风,新成立的拱卫司牢房眨眼就不够用。

  这件事令满朝文武震惊。

  当然不是因为瓜分贪没治水款而震惊,朝廷拨的数额,很少有真的全部落实,而贪墨亦是常见,朝中这些官员们,哪个敢说自己干干净净?

  他们震惊的是,杜侍郎这是发什么疯,明明他自己也在其中,怎么非要自寻死路?

  有人去问过牢房里的杜侍郎,杜侍郎一口咬定自己幡然悔悟,要做个清清白白的人,愿意为自己做过的事接受惩罚。

  听听这话,不是疯了还能是什么。

  “他不是疯了。”楚昭轻声说,“他是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