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比闪电还快的剑势,这也是比闪电还快的身法。

第十四剑刺出时,突然在张啸林的咽喉前一尺外顿住,他剑势刺出虽急,停顿得还是那么自然,连剑都不再有半分颤动,张啸林身形也突然顿住,两人面对面,竟似突然在空气中凝结。

黑衣人碧绿的眼睛里射出了妖异的光,一字字道:“你不是朱砂帮门下。”

他话音也是奇异而独特、冷酷、低沉、嘶哑、短促,竟不像是自人类的咽喉中发出来的,声音虽低哑,却有一种直刺人心的魔力,叫人永远也不会将他所说的任何一个字忘记。

张啸林笑了笑,道:“你怎知道我不是朱砂帮门下?”

黑衣人道:“朱砂帮门下,没有人能躲得过我十三剑。”

张啸林笑道:“你自然也不是天星帮门下。”

黑衣人道:“不错。”

话声中,停顿的长剑突然直刺出去。

这一剑快得更是不可思议,他长剑刺出,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在一尺的距离内将这一剑闪开。

但张啸林却在他剑势将动未动时,便已掠开三尺,他虽然一剑想刺穿张啸林的咽喉,张啸林却不动怒,反而笑道:“你既非天星门下,我也非朱砂帮,你我两人,简直可说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杀我?”

他说了还不到三十六个字,而且说得很快,黑衣人却已又刺出了三十六剑,剑势更狠、更毒。

他素来不喜欢说话,只因为他通常还未说话时,他掌中的这口剑已作了最简洁的回答。

死!这就是他通常给别人的答复。

张啸林微笑道:“好迅急的剑法,好毒辣的剑法,果然不愧人称‘中原第一快剑’……好个搜魂剑无影,中原一点红。”

对方仍没有答复,三十六剑之后,又是三十六剑。

张啸林仍然没有还手,仍然带着微笑,道:“若求杀人手,但寻一点红……江湖传言,都说只要有人能出高价,就算是你的骨肉朋友,你也要杀的,这话可是真的么?”

中原一点红冷冷道:“我没有朋友可杀!”

这句话说出,第三次三十六剑已攻出。

张啸林微笑着叹息道:?我久已听得有关你的种种传说,只可惜你不肯说话,否则我真想找你聊聊,那岂非比抡剑动刀有趣得多。”

一点红长剑突又顿住,冰冷的目光瞬地凝注着张啸林,突然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笑道:“盗帅爱销魂,月夜暗留香……你是楚留香!”

这次张啸林倒不禁怔了怔,失笑道:“你说谁是楚留香?”

一点红道:“在我一百四十四招杀手之下,竟仍不还手,竟仍有微笑,这除了“盗帅”楚留香外,天下焉有第二个!”

张啸林大笑道:“你也许说对了,我的确不喜欢武力,流血争杀,正是人类所能做出的笨事中最笨的一种。”

一点红目光闪动,道:“你从未曾杀人?”

张啸林笑道:“你不信?”

一点红嗄声道:“你从未杀人,又怎知杀人的快乐?”

张啸林道:“你从未被杀,想来也不会知道被杀的痛苦,一个人若只能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种人也未免太无用了!”

一点红目中又爆射出火花。

他还未说话,突听有人大喝道:“一点红,动手呀!你为何不动手?”

原来这时天星帮门下方才赶来,四个人都远远站在一旁,只有一条锦衣大汉跃上了屋脊,跺脚道:“咱们出银子请你来,可不是请你来说话的。”

一点红瞧都未瞧他一眼,张啸林却向他微笑道:“以他这样的剑法,阁下不知出了多少银子才买到他一剑?”

锦衣大汉冷笑道:“出两分银子都已嫌多了,别人都说一点红如何了得,谁知他竟是个见了人也不敢出手的懦夫。”

“懦夫”两字才出口,突然剑光一闪,这大汉连叫声都未发出,便已倒下,咽喉天突穴上,深深沁出了一点鲜红的血。

只有一点鲜血。

星光下,只见他面容已扭曲,满头俱是黄豆般大的汗珠,虽然用尽气力,也再发不出声音,只有野兽般的喘息。

一点红,好厉害的一点红,竟连杀人都不多费半分力气,恰好刺着要害,恰好能将人杀死,那柄剑便再也不肯多刺进去半分。

一点红掌中剑缓缓垂下,剑尖也只有一点鲜血滴落,他目光凝注着这滴鲜血,头也不抬,缓缓道:“活着的人,没有人能骂我懦夫。”

逐渐微弱的喘息声中,天星帮门下俱已面无人色。

张啸林仰天长叹道:“好一个杀人不流血,剑下一点红。”

他缓缓掏出条雪白的丝巾,覆在那大汉脸上。

这时天星帮弟子方自纷纷大喝道:“一点红,你……你平日也讲道义,怎地今日……今日……”

一点红冷冷截口道:“我出卖的是剑,不是人,谁若对我的人有所侮辱,只有死!”

天星弟子跺脚吼道:“但咱们雇你来杀人,你为何不敢向他出手?”

一点红瞧了张啸林一眼,缓缓道:“你们求我是为了对付朱砂帮,这人却并非朱砂帮门下。”

“呛”的,剑入鞘,他竟跃下屋脊,扬长而去了。

天星帮弟子又惊又怒,突又有人喝道:“这人就是今夜和冷秋魂捣鬼的,三姑娘今夜去找的就是他。”

张啸林笑道:“不错,此刻你们若想将她找回来,不妨去一趟快意堂……”

语声中身形已掠起,等到天星弟子扑上来时,他早已远在十余丈外了。

十五盏精巧的铜灯,巧妙地叠成宝塔形,被一个圆筒般的闪亮铜灯罩着,于是灯光就聚集成一条强烈的光柱。

这盏奇怪的灯,本悬在那宽大的绿绒赌桌上,而此刻,这张宽大的赌桌,竟被冷秋魂用作刑台。

他竟将张啸林用锦被卷来的那少女,紧缚在这刑台上,那强烈的光柱,正好照着她苍白而美丽的脸。

她双目平张,瞳孔放大,神志已完全崩溃,整个人都在一种痴迷虚脱的状况中,口中不住喃喃道:“我姓沈,叫珊姑……我姓沈,叫珊姑……我是‘天星帮’弟子……我是‘天星帮’弟子……”

冷秋魂坐在赌桌前那张宽大的椅子里,冷漠的面容,没有丝毫表情,只有目中闪动着一丝残酷的笑意。

张啸林刚走进来,摇头叹道:“这狡猾的雌狼,看来竟已变成了绵羊,她已什么都肯说了么?”

冷秋魂淡淡道:“外貌再坚强的女子,其实意志也薄弱得很,一个人若想女子为他保守秘密,那人想必是个呆子。”

张啸林叹道:“这种冒险的事,原不是女子适于做的,厨房里,摇篮旁,才是她们该去的地方,只可惜越是聪明的女子,反而越不懂这道理。”

第七回 强人所难

冷秋魂道:“张兄还想问她什么话?”

他残酷地笑了笑,眼睛斜瞟着张啸林,悠悠接道:“你现在就算问她以前曾经有多少情人,她也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

张啸林干咳了一声,走过去俯身瞧着沈珊姑,道:“你还认得我么?”

沈珊姑眼睛无力地张了张,突然格格笑道:“我自然认得你,你是我的情人中最能令我满意的一个,但你却是个暴徒,是个畜生……”

冷秋魂哈哈大笑道:“能被这样的女子骂为畜生,张兄你想必真的有些本事,“畜生”这两字在女人嘴里,通常都有些另外的意思。”

张啸林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道:“你为何要来刺探我的秘密?”

沈珊姑道:“只因你找冷秋魂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商量些什么秘密。”

张啸林道:“这与你天星帮又有何关系?”

沈珊姑道:“自然有关系,天星帮这次来到济南,为的就是来找朱砂帮的,而冷秋魂正是朱砂帮门下掌权最重的一人。”

冷秋魂睥睨一笑,插口道:“朱砂门与天星帮素无纠葛,天星帮为何要来寻事?”

沈珊姑道:“因天星帮掌门人‘七星夺魂’左又铮突然失踪,而他临行前,曾经说是要来寻朱砂门的‘杀手书生’西门千的。”

张啸林目光一闪,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要找西门千?”

沈珊姑道:“不知道。”

张啸林道:“左又铮与西门千平日可有往来?”

沈珊姑道:“素无往来。”

张啸林皱了皱眉,道:“你可知道西门千此刻也失踪了?”

沈珊姑道:“不知道。”

张啸林双眉皱得更紧,似在苦苦思索。

冷秋魂突然厉声道:“昨夜本门发生的惨案,与天星帮可有关系?”

沈珊姑道:“什么惨案?我不知道。”

冷秋魂瞧了张啸林一眼。

张啸林道:“左又铮出门之前,可是接着了一封书信?”

沈珊姑想了想,道:“不错。”

张啸林眼睛一亮,道:“你可知道那封书信现在哪里?”

沈珊姑道:“掌门人交给二师兄了。”

张啸林道:“二师兄是谁?”

沈珊姑道:“‘天强星’宋刚。”

张啸林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沈珊姑道:“他还在徐州筹募付给‘中原一点红’的酬劳,今夜想必就能赶来了。”

冷秋魂耸然动容,道:“中原一点红?可是那冷血的职业杀手?……你‘天星帮’为何要付给他那般巨大的酬劳?”

沈珊姑痴痴一笑,道:“因为咱们要他来对付你们朱砂门。你们若是有杀害本帮掌门人的嫌疑,就要将你们一个个都杀死!”

冷秋魂苍白的脸,变得更全无血色,一双纤细的手,不住神经质地抚摸着腰边的刀柄,道:“你们付了他多少酬劳?”

沈珊姑道:“一万两,每杀一个人,再加上一千两,杀你冷秋魂却是五千两。”

冷秋魂神经质地大笑起来,道:“很好,我如今才知道我的命原来比别人值钱些……但五千两也不算多,我可以付他一万……两万。”

沈珊姑道:“一点红信用素来很好,只要先接受了咱们的条件,你就算再给他十倍的酬劳,他也是不会答应的。”

冷秋魂笑声突然停顿,手掌紧握着刀柄,目光移向窗外,像是生怕那神秘可怖的一点红随时会闯进来。

沈珊姑痴笑着望向张啸林,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原该叫‘天强星’才是,我那二师兄虽然叫‘天强星’,但哪里有你那么强壮?”

张啸林赶紧伸手在她“睡穴”上轻轻一点,喃喃道:“女孩子不可多说话,若是变成长舌妇,可就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的女人,我素来不愿瞧见,这世上若是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是非就会少得多了。”

沈珊姑终于沉沉睡着。

冷秋魂眼睛犹在瞪着窗户,喃喃道:“中原一点红……他的剑究竟快到什么程度?他难道真的有传说中那么恶毒?他难道真的……”

张啸林一笑接口道:“冷兄不必多想,反正立刻就要见着他了。”